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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上路大概十分鐘之後，這小子叫道：「這不是回家的路啊。」

雙方打擊火力大開的結果，終場我們以十四比九贏球。

「約翰呀，也許大家夥兒都幫了點兒忙吧，」他喊道，「不過，你可別忘了向咱們隊上最小的天使道一聲謝。他教我們每一個人怎麼面對人生，日復一日地教導我們這一點。」

我終於把車子彎進自家車道，開上斜坡，摁了車庫門遙控器的按鈕，等著車庫門全開，把燈點亮。

「對，差不多是全新的。」

「對。」

我們在提摩西家門外停下車子的時候，屋外的燈沒亮。

「我知道。現在，天快黑了，咱們把腳踏車放進我車子的行李廂吧，我送你回去。明天開始，你就可以騎這輛車啦，好不好？」

「她從來沒去看我打球。這個你知道吧？也許就在她看我打球的時候，我會敲出安打哩。」

新英格蘭地區多數的城鎮為了慶祝國慶燃放的煙火，總在負擔得起的範圍內極盡盛大光彩之能事，場地也多半選擇廣闊寬敞的運動場。在勃蘭鎮則不是這麼回事兒。大部分的鎮民當然會駕車到離鎮不遠的本州首府康科德欣賞七月四日的煙火，欣賞完了之後還是會舉行勃蘭鎮特有的慶祝活動。鎮立公共廣場的記錄顯示，定居勃蘭鎮的第一人以撒．湯瑪斯．勃蘭，在一七三五年七月十七日抵達此地，置身於不友善的動物與原住民之中，因此大多數鎮民總在這一天聚集於勃蘭少棒聯盟球場的大看臺與停車場。天黑之後，火箭式的大型煙火、羅馬式煙火筒還有各色各類沖天炮，全在外野地帶發射至高空炸開，鬧烘烘地展現五光十色，燦爛輝煌，群眾發出「哇」的聲音，又尖叫又拍手。

每打完一場比賽，隊上孩子的欣喜之情就明顯緩步增加，就算比爾和我一直提醒隊員，天使隊什麼都還沒到手，然而我們與洋基隊爭奪冠軍的話題已經冒了出來。星期二晚上做打擊練習時，全隊士氣似乎比平日高昂，孩子們尋提摩西開心，因為他穿著一雙全新的白色耐吉棒球鞋來到球場，鞋底有黑紅二色的固定式鞋釘。他一看到我便跑到我面前，說：「哈定先生，瞧瞧我的新鞋子吧。」

「多謝誇獎，醫生。非常感激。很高興終於見到傳說中的麥森哲醫生，久仰大名。提摩西．諾伯爾常常提起您。那孩子能有您照管著，實在幸運。」

由於七月十七日是星期一，原本表訂每個星期一到星期四要打的比賽，全部提前一天舉行，我們與海盜隊的比賽和-圖-書落在星期二晚上。星期一下午，比爾打電話問我想不想跟他和愛蒂一起去看煙火。我謝過他，但婉拒了邀請。我吃了一些黑麥麵包夾煙壎牛肉，配一杯脫脂牛奶當做晚餐，食畢，我走到屋外的平臺上，窩進我最愛的躺椅，就在幾乎打起瞌睡的時候，第一枚沖天炮在空中開花，幾乎就臨著屋頂正上方。我嚇了一跳，抬頭往上一瞧，及時看到大量七彩星火從一管白煙形成的漩渦之中緩緩落下。我坐起身來，注視著鮮豔的火箭和閃亮的火球向上飛升，一個接一個，飛上高空，形成上拋的弧線，起點是大約半哩外的球場，從我這兒看過去，球場給高聳的松樹與橡樹遮住了。

他撫了撫長長的白鬍子好幾下之後，才開口回答：「他的身體還好。只是有幾樣小孩子的毛病罷了。我一直在注意他的狀況，甚至你們的每一場球賽我都來看。」

老先生雙臂交疊，面帶微笑，用深沉的男中音答道：「幸運不幸運嘛，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一件事情我很確定，那孩子能在像你這樣的男人指導之下打球，真是好運氣。」

記不得自己在車上坐了多久，我才去轉動插在電門上的鑰匙。

星期四對上席德．馬克斯與洋基隊的比賽，結果又是一場緊張的對決，我們派出陶德．史帝文森主投，對方則由陣中佼佼者格倫．葛斯登應戰。雙方都沒有球員站上三壘，直到賈斯汀．努恩柏格擊出左外野與中外野之間的二壘安打，球一路滾到圍牆邊，接著他靠保羅．泰勒的內野滾地球挺進三壘。雖然如此，我們還是沒能把人送回本壘，只好帶著零比零的比數展開第四局，此時輪到洋基隊打線的強棒上場。陶德解決對方頭兩名打者，卻讓第三個保送上壘，席德安排的第四棒渾出一記強勁的平飛球，沿著左外野邊線一直飛，最後消失在圍牆之外，我們一下子便落後兩分。下一棒打了好幾個界外球之後，擊出右外野方向的高飛球，這時坐在我隔壁的比爾．衛斯特雙手掩面發出呻|吟，直到觀眾大喊出聲，幾乎每個人都站起來了，因為提摩西漂亮地接殺了這一球，就像我之前教他的一樣漂亮，當他朝休息區小跑步而來之際，全場響起掌聲。接著他看了我一眼，高聲說道：「沒什麼難的啦！」

「想當初那一刻，無巧不巧，你回到我的生命裡。你丟事情給我，讓我煩惱，讓我思考，讓我有活下去的ｈttps://m.heｔｕｂoｏk•ｃoｍ.coｍ目標——也就是天使隊。就在我再也不想活下去的時候，你和這一群了不起的孩子竟然真的讓我的人生回到我手上。願神保佑你。」

他一臉猶豫，跟著我進了車庫。我走向一面牆，那兒掛著瑞克簇新的「威風街頭搖滾客」紅色腳踏車，車身用兩根大大的撐架懸空托著。我屏息，伸手探了探前後輪，發現兩個輪子的氣都還很足，這才放了心。接著我用雙手抓牢了車身，把這份瑞克最後一次收到的生日禮物從牆上掛著的位置抬下來。我把車子放在水泥地上、提摩西面前，說：「送給你吧。這輛車誰也沒使用到，只是掛在牆上而已，我相信，倘若瑞克認識你，他會願意把這輛車交到你手上的。」

「噢，沒問題的，我媽很快就回來了。哈定先生，您知道她答應過我什麼事嗎？」

「哈定先生，」他笑著說道，朝我伸出一隻大手，「我是麥森哲醫師。有人跟我說，我的車就停在你的隔壁，所以我實在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在這兒多轉轉，想告訴你我有多麼欽佩你、你的勇氣，還有你帶領球隊的方式。孩子總是有辦法看穿虛偽的成年人，天使隊的隊員很尊敬你、喜歡由你帶著打棒球，這是很明顯的。」

「哎，孩子們跟我說，提摩西的腳踏車又壞了。他媽媽替他新換上的鍊條，鐵定在今天來球場的半路上斷了，所以我猜想，他可能把那輛老單車留在路邊，一路跑了好幾哩，準時到了這兒。你見識過這等欲望嗎？」

「不知道，什麼事？」

既然我們已經打進冠軍賽了，於是整整六局我都讓提摩西上場，希望他能打出他很想得到的安打，成功上壘。他在第二局的確敲出一記朝投手滾去的強勁滾地球，然而另外兩次上場打擊的時候，棒子全都向下揮，沒打到球。

第五局，提摩西走向本壘的時候，隊友開始重複喊著：「提摩西，提摩西，永不放棄，永不放棄！」然後他們的掌聲有了節奏，不一會兒，位在本隊休息區正後方的觀眾也開始跟著拍手，直到整個主看臺的群眾都加入這波鼓掌的行列。人人都為這個小瘦子加油打氣，希望他能擊出本季第一支安打。他很拼。噢，真的好拼啊！他在打擊區的氣勢似乎很不錯，揮棒擊球的動作也很順暢，只是……落了個三振出局，全場發出失望的聲音。

「等一下你就知道啦。再過幾分鐘就到了。」

我把腳踏車從行李廂拿出來，往屋側少了護牆板的地方一靠。ｈttps://ｍ.hｅｔｕbｏｏk•ｃｏｍ.cｏm

「提摩西，我也很希望看到你敲出安打。好啦，別忘了星期三晚上的比賽，這是冠軍賽之前的最後一場季賽了。我們要出戰海盜隊，到時候大夥兒應該可以為爭奪冠軍那場硬仗調整到最佳狀態。明白了嗎？星期三見。」

提摩西小小的雙手緩緩滑過黃色的腳踏車把手，再往下移到佈滿灰塵卻仍亮眼的車身。「哈定先生，這是全新的耶！」

他笑了。「那小子真的非常喜歡這句自我激勵的話語，不是嗎？我只教了他兩句，然而那兩句似乎令他積極向上，用愉快的態度面對人生，即使還沒給他帶來半支安打，他也一樣積極樂觀。自我激勵的話語，好一種驚人又強效的方法啊。對許多人來說，這可以是一種奇蹟療法，但願我們能讓更多人相信簡單字句中所蘊含的神秘力量。大家只要用積極的想法和語句去調整自己的潛意識，做到了這一點，就有辦法在生命中創造奇蹟。有太多人一整天自言自語，也許甚至人人皆然，那麼我們何不對自己灌輸一些積極正面又有好處的話語和概念呢？要把『我可以獲勝的，我可以把工作做好，我可以談成這樁買賣』說出口，就跟『我贏不了的，我沒辦法把工作做完，我絕對談不成這樁買賣』一樣簡單。諾曼．文生．皮爾、克萊曼．史東、拿破崙．希爾、麥斯威爾．馬爾茲，還有許許多多偉大的思想家，試圖教導世人這個簡單的技巧，讓我們的人生變得更美好。男男女女藉由自我肯定去改善自己的作品、行為甚至思考，這種方法成功發揮作用，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了。你知道嗎，就連古羅馬的哲學家伊比提德斯也曾說出一番特別的話，幫助我們面對可怕的喪親之痛。他說：『永遠別說失去了什麼，而要說歸還了什麼。你的孩子死了嗎？那麼你已經把他歸還了。你的妻子死了嗎？那麼你已經把她歸還了。』」他靠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繼續努力吧，哈定先生。我們能聊上這些，我真的很高興。」接著他轉身打開他的車門，我則轉身面對我的車門，而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熱切地點著頭。「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擁有全新的腳踏車呢，哈定先生！」

隔天是星期一，由查爾斯．巴瑞歐擔任本隊投手，結果以十七比五輕取小熊隊，這場勝利使我們的戰績名列全聯盟第二名，意即下個星期hetubook.com.com六我們將再度與洋基隊交手，屆時要爭奪的是聯盟冠軍。在我們大勝小熊隊這一役之中，班．羅傑斯和勞勃．墨菲雙雙擊出三支安打，「戰車」本季再添一支全壘打。既然全隊打擊火力開花，我便讓安德羅斯、蘭恩和諾伯爾打完後面四局，提摩西有兩次上場機會。兩次他都吃了三振，然而他離場返回休息區時仍是抬頭挺胸。真是個特別的孩子！

我們與海盜隊的比賽，一開始就是十足的投手戰。頭兩局，雙方都沒辦法把球擊出內野以外，保羅．泰勒使出渾身解數對付打者，這是我看過他投球最有拼勁的一次。接下來，賽況一如我們新英格蘭地區隨時會改變的風向，陶德和「戰車」接連轟出全壘打，場面一下子變成瘋狂的打擊大賽，其他隊員隨之發動攻勢，本隊在第三局吃下七分之多。保羅在第四局控球不穩，安東尼．畢索與他帶領的海盜隊員立刻還以顏色，奪得六分進帳，雖然如此，我還是讓保羅留在場上，他也撐到這一局結束。

我們相擁，互道晚安。然而，當我朝我的車子走去，走了大約二十呎遠的時候，比爾從我身後叫住我。我回過身去。

「好的，經理。謝謝您，哈定先生。謝謝您。」

他嘆了口氣，新鞋在沙地上磨蹭著。「有人跟你說我那輛爛車壞了是嗎？」

他靠在一輛老積架轎車的行李箱上，那輛積架就在停車場裡與我的車比鄰而停，其實他無須說明自己是何許人也，因為我認出了他，但他還是自我介紹了。

「我們要去你家？為什麼？」

「你一個人在家沒問題吧？」

我猜想，隊上的孩子們早已讓心思飄到下個星期六與洋基隊的冠軍之戰上頭去了，因為星期三這場出戰海盜隊的最後一場季賽，他們的表現糟糕透頂。我讓陶德投了前三局，後三局由保羅．泰勒接手，如此一來可以讓本隊的兩大王牌投手為冠軍賽的大場面做準備，然而全隊的表現可謂鬆散到家，我們勉勉強強以十一比十險勝，我認為原因在於海盜隊本季已確定名列第三，不論這場比賽結果如何，他們的名次也不會改變，整場比賽打下來，彷彿不把輸贏放在心上。

「要不要搭便車回家？」

他說完便轉身朝外野跑去，雙臂熱烈擺動，伸長了腿以腳尖著地，每踏一步都有如最優雅的跑者。

「她說，如果我們打進下星期六的冠軍賽，她那天會休假，就算她的上司罵她，她也要去看我打球。這不是很棒嗎？」

「這ｈｔｔps://ｗwｗ•hetuｂｏｏｋ•ｃoｍ•ｃom是回我家的路。」

「醫生，提摩西的身體還好吧？有時候他好像會失去平衡，有時候他跑步會露出痛苦的樣子，嘴上卻說不痛。」

「有什麼事嗎，教練？」

「哇！」他大叫，「我會好好愛護它，一定會的。」

「看起來很不賴！穿起來覺得怎麼樣？」

比爾偏過頭來，眉頭一皺。「約翰，你在說什麼呀？」

他熱切地點著頭。「很棒。今天早上，麥森哲醫師帶我去康科德，買了這雙鞋給我。他說，要想把球打好，穿我那雙舊的運動鞋是沒什麼幫助的。」

幾分鐘過後，這景象變得令我難以承受，不忍注目。瑞克在差不多還是小嬰兒的年紀，便對煙火著了迷。打從我們住在聖塔克拉拉的時候，他才三歲，後來搬到丹佛住了兩年，年年七月四日，莎莉與我都會帶他去看「火火！」。我還記得頭兩年自己抱著他坐在我膝頭的情景。他老是跳上跳下的當兒，煙火也衝得愈來愈高，他大大的藍眼睛睜得開開的，連額頭都擠出了皺紋，他邊看邊朝天上伸出左、右手的食指，對於每枝一飛沖天的火箭炸開後射出的彩色星星和閃亮的含鎂火球，以尖叫表達他的讚賞，夏天的空氣裡充滿了硫磺與木炭燃燒的味道。

「沒有。他怎麼了？」

「當然很棒啦。」

勃蘭鎮慶祝國慶的空中火花，我看了也許有二十分鐘吧。這大概是我生命中最漫長的二十分鐘。接著我進屋去，爬上床，希望自己永遠也不會醒來。

「日復一日，在每一個層面……」

等到比爾與我收齊所有球具、把所有器材裝進他車子的行李廂之際，球場和停車場幾乎已是空無一人。在薄暮之中，我靠近我的老友，伸出手，輕聲說道：「對於你替我做的這一切，我永遠也沒有辦法報答你的。」

正當隊上的孩子們跑步入場守第六局的時候，比爾．衛斯特走向我站立的位置旁邊，輕聲地問：「你聽說提摩西的事了沒？」

在打擊區，提摩西沒什麼斬獲。他敲了幾個界外球，最後棒子還是朝下揮、沒打中球。事實上，本隊的打者面對葛斯登時，沒有一個表現出打擊火力，總計本季我們與洋基隊之間的勝負懸殊，輸了三場，贏的只有一場。

「我想我媽還沒下班。她的車不在家。」

「提摩西，下車一會兒吧。我想給你看一樣東西。」

賽後，我們陸續把器材裝進比爾車後的行李廂時，提摩西小跑步經過，我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