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被禁錮的愛情

作者:芭芭拉.卡德蘭
被禁錮的愛情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有那麼晚嗎?」坎莉亞含糊其辭地問。
「不完全是這樣。」他語氣緩和下來。
「我喜歡站著。」查理斯回答:「請你繼續往下說。」
「當然是事實。」他怒喝道。「妳為什麼非要竭力表現出和其他的女人不同?紅頭髮的女人應該是感情豐富的,妳應該具有和妳同性別的人一樣豐富的情感。我是這樣告誡自己的。昨兒晚上我趁妳不防才抓住了妳,這我一點也不後悔。」
她陡地感到熱血衝上了面頰,然而,好大一會兒工夫,她無法移功,無法從他的端詳之中逃掉。
「查理斯是對的,」她說。「我也認為還是我回家好。」
「你是說我沒有權力批評?」她的自尊心把她從尷尬和恐懼的氛圍中拯救了出來。
他看著她,然後把抽剩的半根煙猛地往空壁爐裏扔去。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埃莉亞就那麼愣怔怔地望著他。猛然間。她覺得眼前的一切那麼可笑。這會兒他是多麼像他們的爺爺呀。那個古板的老頭兒,大聲喝斥犯了過失的手下人一點都不心軟,也粗暴地訓斥她和查理斯,因為他們在祈禱時常常咯咯發笑。
她在細心脫去那件禮服時,一個念頭曾提醒她,但願禮服完好無損,千萬不能把它弄壞,因為,目前她是沒有能力賠償的。她將衣服認真檢查了一遍,奇怪的是,衣服不僅完好,甚至沒有留下任何折皺的痕跡。
壁爐上的掛鐘敲響了,她不由自主地轉過了身子去看那指標。不可能是十點鐘吧!不可能!然而指標恰恰指在十上面。
「在這種情況下,你確實有權要求做出解釋。」達特.赫爾恩說。「但是同時你也應該相信我剛才說的,我確實一點兒也不知道你的妹妹是什麼人。」
「等一下!」達特.赫爾恩說。「你不能這樣做,查理斯先生!你想在這種時刻把埃莉亞從這兒帶走?」
她只在那待了一會,就覺得兩個膝蓋彷彿已經支撐不住全身的重壓了,她隨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自己的身影全部映在梳粧檯的鏡子裏,她發現自己面色蒼白,唯有嘴唇透出櫻桃似的潮|紅。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塗口紅的緣故,而是被粗暴的親吻揉搓的。她的眼睛黑黑的,但閃亮的眸子裏卻潛藏著一種悵然和憂傷。
她想擺出一副驕傲、清高又無所謂的樣子;可她心裏清楚,她事實上是在神經質地顫抖。
她懊悔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叫喊。但仔細想——馬上明白了,在那突如其來的情況下,自己的聲音完全被窒息在喉嚨裏,在他那猛烈而又毫不放鬆的親吻之下是無法喊出來的。
埃莉亞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完全冷靜下來,這時她才意識到樂隊已經停止演奏,婉轉的樂曲聲消失在茫茫的夜空裏。屋外的汽車馬達聲也漸漸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渾然一片沉寂——那萬籟俱寂的夜的寧靜。
她走進去,用抖動的指頭夾起了它。那上面的筆跡太熟悉了。
在她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時,他已來到了她的身邊。
「在午餐和晚宴上,當人們聊天的時候,我一直觀察妳。我清楚地知道妳坐在那兒在默默地觀察和評判每個人的言談和行為舉止。初開始,我還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是,現在隨著我們對妳的瞭解日益加深,我確認妳的確是在思考著每一個人,並用妳的眼光和標準給每個人作出評價。但是妳不介入,與他們之間好像是隔著一道鴻溝。妳試圖超脫一切。
「是你們倆兒,還是和別的什麼人?」她脫口問著,儘管她嘴裏這麼說著,心裏卻在想,這一切是多麼奇怪啊,她居然還能這樣照常搭話,還能這樣快活並無拘無束地像別人所期待的那樣隨意地聊天。與此同時,不知怎地一種無名的抵觸情緒從胸中油然而生。好像在這裏待上一刻都是莫大的屈侮。
埃莉亞轉過身子,一時驚呆了,不知幹什麼好,只用驚訝的目光注視著走進來的哥哥。她一眼就發現哥哥穿著他那件最好的衣服,雖然已磨得很舊,但剪裁得很合身。他的外表整理得也相當得體,一掃過去他在農場勞動時穿著那件燈心絨開領上衣時那副衣貌不整的邋遢樣子。
埃莉亞看得出,他將是很難對付的。如果她用查理斯的眼光而不是她自己的眼光來衡顯已經發生的一切,這一切當然都是相當可怕而不可思議的。因為這並不是一件值得宣揚的光耀門楣的事。
不知怎的,這話聽起來似乎連她自己也不相信是從自己的嘴裏說出的。她靜靜地站在那兒,眺望月夜下的莊園。月光如水,薄霧升騰,整個山莊像是被籠罩在輕紗裏,遠遠望去一片灰濛濛。周圍沒有響聲,也聽不到蟲鳴。近處的花園裏,綻開的花蕊上被灑上了薄薄的露水,在月光的照耀下閃著亮;草地如茵,青枝婆婆,一切都顯得那麼深沉和詭秘。如此美妙的月夜,如夢如幻;她簡直忘卻了心境的不快,獨自一人陶醉在這良辰美景裏。忽然,她聽到有人從距她的窗戶不遠的一扇門裏走出來,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園中的草地上。她用好奇的目光追蹤著這個身影。啊!沒錯,是他!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她一連聲地問道。
停頓了一下,兩人都不說話,一陣令人心慌的沉默。最後,她終於鼓足勇氣看了他一眼。不知https://m.hetubook.com.com是幻覺,還是什麼的,他的顴骨比平常更高;眼睛也更深更不可思議了;他的嘴也好像不同往常。她簡直不能細想下去了,甚至不敢想就是這片嘴唇曾經接觸過她的嘴唇這一事實。
「因為這是事實,」她說。「這齣滑稽劇已經到了該收場的時候了。一開始我根本就不應該答應,它必然會惹出麻煩,事前能夠料到,你可以看到查理斯對這件事的看法。另外,還有其他的一些事情,現在我不能告訴你,只要我不走掉,早晚是會暴露出來的。目前唯一要做的是——我必須離開這兒。」
在她被叫醒的前兩個小時她一定是睡著了。女僕敲門時,她猛地驚醒過來,陽光已經照進了屋子,整個房間都沐浴在一片金色中。
「當然啦,應該這麼做。」埃莉亞隨聲附和道。同時她一想到這又不知得花費多少錢,心裏不由一陣刺痛。
他緩慢而有力地說完這句話,使埃莉亞感到驚詫莫名。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面孔,發現他的眼睛裏有一種奇特的令人難以捉摸的光彩。
「沒什麼好說的,不是嗎?」埃莉亞沉靜地說道。
他停下來,低頭看著花壇——那些花朵,在朦朧的夜色之中彷彿改變了它們自身的顏色。他好像在那裏研究,觀賞夜月花色。接著,他猛地轉過身子,直直地看著這所房屋。他分明是在望她的視窗,她旋即向後一退,把自己隱蔽在綢布窗簾後面。但她還是懷疑他是否已經看到了她的行動,是否已經知道她一直站在那兒觀察著他。
「是的!」他說。「她不能在沒有監護人的情況下繼續留在這裏。這怎麼行呢?」他的口氣不容置疑,甚至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這幾句話幾乎是帶著孩子的稚氣說的,然而埃莉亞卻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我想妳應該明白,」他回答。「我希望妳留下來。假如妳堅持要走的話,我可能會把真相告訴妳哥哥。」他作出迫不得已的姿勢。
「我很抱歉打擾了你。」
「利用這個時間埃莉亞最好去收拾一下。」查理斯說。
「我常這樣安慰自己,相信妳血管裏流著的血也必定是紅的,和其他人不會兩樣,可妳卻對一切都持否定態度,好像超脫於人情之上,連正常人的感情都沒有。」
現在再走已經太晚了。如果要走,應該走得不失尊嚴,向他告別並且說明理由。但是很快她又意識到不能這樣做。不辭而別不好。為昨天晚上的事責怪他一番再走更不好。
他一字一板地開始了他的解釋,可是剛說到這兒,他又停住了。
「我騎馬去了。望十時在書房見妳,達.赫」
她忘情地呆視著鏡子裏形單影隻的自己,久久不動,突然,她「啊」的一聲長吟,把臉埋在了手中。她不敢相信剛才的一切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一生中,不僅害怕而且討厭任何無節制的表現狂熱的感情。可是尷尬人難免尷尬事,這事偏偏就出在她身上。
她感到自己渾身冰冷,一種透心的冷。手涼得甚至連扶椅子背時都感覺不出接觸的是什麼東西。
事實上她做夢也沒有預料到會發生眼前的這一切。她反思自己到底哪些地方不檢點,讓他用這種方式來對待她?她到底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招致這麼一場輕謾侮辱!
「你本能那樣做,」她用一種激動的口吻說道。「查理斯是不會理解的,而且他會為這筆錢大發脾氣。我並未打算告訴他我是怎樣掙這筆錢的。他會認為這樣做是對我們家庭名譽的一種侮辱。在此之前,我的確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而現在我明白了,我萬萬不應該答應這件事,這種令人屈辱和丟臉的事。」
「可是我為什麼要那樣說呢?」
「妳根本不必抱歉……」他簡直是在吼叫。「我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自從妳來了以後,妳好像是下決心要激怒我。也許露露說妳是一個搗亂分子是對的——當然,除去和露露有關的事以外,妳並未給這所莊園製造什麼麻煩。」
「我們早上去打了高爾夫球。」其中一個男子對埃莉亞說。
她穿上平紋的棉布衣服。把頭髮從前額往後梳,以顯得嚴肅些。昨天晚上,她的樣子是那麼迷人,而今天,她卻要不露一點兒女性的嫵媚。她要以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副面目出現,裝扮成一位老成持重的、能幹而又頭腦冷靜的秘書;她想像,這樣就不會有任何人產生昨晚他所表現出的那種行為和意念了。整理準備就緒,她又站在屋子中央猶豫起來。她感到自己直發慌,遲疑了一陣,才鼓足勇氣打開住室的門來到走廊裏。他的起居室開著門,她本來可以一直穿過走廊走過去,可是一種外在的什麼力量使她不由自主地朝裏掃了一眼,吸墨器下的一片白紙像磁石一般吸引了她。
「我想聽聽赫爾恩先生的解釋。」查理斯打斷了她。
「是的。」他回答。「我租了一輛車,我不得不這樣。」
埃莉亞驚奇地注視著他。不知怎的,這與她過去熟悉的那個哥哥是如此的不同。自從他患精神病後,成為他性格中一個組成部分的遲疑、神經質而今不見了。而現在站在這兒的卻是一個帶著人的尊嚴的男子漢,一個為家庭尊嚴而抗爭的人,一個深信自己的所做所為完全正當的男子漢。
「我不得不請https://www.hetubook.com.com求你,查理斯先生,」達特.赫爾恩沉思片刻之後說,「一定要設法理解一連串對你來說似乎是非常奇特的問題,我想是可以理解的。你妹妹在匆忙間來到這兒給我當秘書兼管家。」
「妳知道我想說些什麼。」
「我時常注意觀察妳的面色,」根本不理會她的話。
「這不是事實!」埃莉亞說。
「如果我必須在英國定居的話,我將願意住在那裏。然而,那事實上是不可能的。你的祖先世世代代在這裏生息,那塊地產屬於你,我夢寐以求的,也是我一生中想的最多的就是——從屬於一個地方,能夠從心裏感覺那是我的,因為我的祖先曾為這樣一個目標而奮鬥並為之獻身。」
「查理斯,你怎麼到這兒來了?」她問。
在他說話的時候,埃莉亞的眼睛一直注視著他。而查理斯,看起來卻有些尷尬,因為這並不是他所認為的那種普通人的談話方式。
「我不能等太長的時間,埃莉亞。」他飛快地說道。
這個問題很尖刻。因為她沒什麼好說的,她只得微微低著頭,默默地盼望著他不要察覺到她的軟弱和無能為力。她的雙手緊握著,手指甲不顧一切地深深刺在她那柔軟的掌心裏。
埃莉亞悄悄爬上後樓梯來到自己的臥室,她反身鎖上門,站在那兒禁不住瑟瑟發抖。遠處依稀傳來輕柔的樂曲旋律,伴和樓下來往汽車的喧嘯聲,又夾雜人們談天說地突然爆發出的朗朗笑聲,更攪得她心煩意亂。
「達特.赫爾恩,著名馬球手,美國的百萬富翁,宣佈他與一位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名小姐訂婚。」下面還有一段話解釋說:「除去可以從赫爾恩先生那兒瞭解到他未婚妻的名字是麥爾班克以外,任何有關他未來妻子的消息都無從得知。她曾住在他的莊園——避暑山莊裏擔任他的秘書和管家。其它情況要等到正式發佈通告時才能告知報界。」
「真見鬼!」他憤憤地說。「我難以揣猜妳到底在想什麼!」他的聲音裏充滿惱怒,兩眼裏藏著一團火。一瞬間他好像要發狂了。真奇怪,他的瘋狂不僅沒有嚇倒埃莉亞,反而激怒了她,她不能忍受這樣的咆哮和詛咒。
「不知道。」
當她設身處地地考慮查理斯的心理活動時,聽到達特.赫爾恩接著說:
「在沒有和我這個作為一家之長的人商量好並使用正確的名字之前,不能發表任何正式的通告。」他又悻悻地補上一句。似乎預設了既成事實。
什麼露露.卡爾羅啊,霍金斯夫人之死啊,巴克雷老爺啊,以及達特.赫爾恩本人等等,這些人物對於哥哥來說都是多麼奇怪啊!他只關心他們農場,關心菜是否該鋤了,小麥長得好不好,要麼就是野兔吃麥苗了。避暑山莊內部的離奇事件他能知道?誰又能解釋得清。昨天晚上,連自己不也稀里糊塗參與了那場奇怪的感情角逐嗎!
難道這就是他要說的話嗎?埃莉亞不無詫異地凝望著他,從他的眼神以及那執拗的嘴唇上,她明白了他的確就只打算說這麼幾句話。
「是的,是的,當然是這樣!」達特.赫爾恩忙不迭地說。「我們並沒有那樣想過。好啦,查理斯先生,我給你準備點飲料——是喝杯咖啡,還是要點什麼?如果你喜歡的話。既然你是從皇后宅宮出發到這兒來的,你的早飯一定吃得很早。」
那姑娘用一種毫不掩飾的羨慕口吻說著。埃莉亞聽後勉強笑了笑。
他躬身親了親她的面頰,然後答道:「我來看看妳到底怎麼回事!」他略帶嚴厲的表情。
「我親愛的,在我們那個國度裏,看準了的就馬上下決心,萬不可遲疑彷徨。」達特.赫爾恩說。
「請把我給介紹一下不算過分吧?」一個溫和的聲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我不能理解你到底企求什麼,」埃莉亞說。「我到這裏來工作,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承擔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妳不認為,」他有些古板地張門說道,「在妳打算宣佈妳的訂婚消息之前,應該回去告訴我一聲嗎?」
「收拾!」埃莉亞和達特.赫爾恩都吃了一驚。
聲音儘管很低,然而卻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她的驚訝。
「如果我不讓妳走呢?」
「恐怕英國的社會習俗我接受不了。」達特.赫爾恩承認說。「但是既然你這樣說,那你肯定是正確的。可是不管怎樣,我不願意看到她離開這兒。」
「我必須離開這兒!必須!必須!」她自言自語地說。待吃完早飯,她的懊惱和決心早拋到腦後,緊張的一天才開始,有多少事要等她去辦。甚至沒有時間想個人的事,她要選擇食譜,還要打兩個長途電話到大西洋彼岸,還有許多細小、瑣碎的日常事需要安排照應。
「謝謝妳,」她溫柔地說。那年輕的女僕也對她報之一笑。
「這就是妳能說的話,」他生氣地譏諷道。「我想知道妳想些什麼,感覺些什麼。妳是什麼人,一定要這樣輕漫我?」
她精心地把禮服掛在衣櫥裏,換上自己那件棉布梳妝服,然後坐在椅子上,靜靜沉思,想理一理那紛亂的思緒。
「你不必否認,我知道這恰恰是你要說的,不是嗎?」她步步進逼。「你從代辦處雇用來的秘書,一個拿著你的錢的傭人,有什麼權利批評你——聲名遐爾而又顯赫的赫hetubook.com.com爾恩先生?」她的話語裏充滿著辛辣的譏諷。
她本來已經轉過身衝著門邁出了腳步,可是達特.赫爾恩攔住了她。
「不!不!我必須走!」她尖叫道。
「我承認我的行動是無法辯解的。」他說。「但是,是妳驅使我那樣做的。我恐怕,真的,文明對於我只不過是一種粉飾,我的內心是粗野的!身上也帶有原始的野性!因為妳身上的某種東西使我發瘋。這就是我對已經發生了的事所能做出的唯一解釋。」
「我來此是想請你們解釋一下這件事。」
她乾脆不再生氣了,站起身來慢慢脫下格蘭尼亞。亨利女士借給她的那件精緻的深綠色輕紗禮服。這些年來,困窘的生活使她養成了儉樸的習慣,她注意節儉,講究實際,一切女被子所傾心嚮往的榮華生活好似與她不相干,她極少在達官貴人雲集的歌舞場中、宴會廳裏拋頭露面。誠然,這並非是她生來就厭惡豪華的生活,事情恰恰相反,像她這樣出身的皇族世家的貴小姐,從小是過慣了紙醉金迷豪華奢侈的生活的。往日生活雖已成為過去,但不可否認在她記憶的大海裏仍時常泛起層層漣漪。她現在之所以很少出入這些場合,與家道中落不無關係。正是如花似玉的芳齡,有哪個女孩子不願在交際場中一顯芳容。非己所不願,而是己所不能。
「嘿!見鬼!」他失望地叫道。「想不到妳居然不幫忙我,我早料到這一點就好了。我知道妳有權生我的氣,有權覺得自己受了侮辱。可是我們可以當面說說,難道不能通過開誠佈公的談話來排解嗎!這是妳的過錯。」
剎那間,埃莉亞思索著是否告訴他有關她父親的事情,向他解釋她對上流社會的懷疑和厭惡,告訴他有關查理斯,她自己、以及他們不得不為生存而鬥爭的事實。然而,還沒有來得及等她張嘴,他一拳頭打在了那木製的壁爐臺上,震得上面的裝飾品亂跳亂響。
猛然間,她吃驚地注意到,他的表情變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刺|激他,撞擊他。
埃莉亞有點歉疚地回過頭去。她有一種無法回避的尷尬感覺,而此時此刻,除了給他們相互引見之外她又能做什麼呢?
「本來我應該感到高興,但不知怎的高興不起來。我開始考慮我是否應該通過妳的眼睛來觀察我的朋友們,擔心這些人不再是我的朋友,不再使我高興了。」
「不論怎麼講。這對我來說似乎很不幸。」查理斯說。
「這是我哥哥查理斯。」她略帶猶豫地說。「查理斯,這是達特.赫爾恩先生。」
她又氣又羞,渾身不停地在打哆嗦。她覺得兩眼發乾,怒火燒乾了她的眼淚。她不理解也無法排解胸中的懊惱,僅僅是沉浸在一種餘後震驚的自我麻木之中。
「我承認妳是對的。」但彷彿是不願意讓她得到這小小的成功。他馬上接著說道,「但是,為什麼?為什麼妳這樣清高孤傲、對世態人情漠然視之?」
月光似水灑在他的身上,他光著腦袋,雙手插在褲兜裏,緩慢地在房前的草地上溜達著。她覺察到他正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他在草地上,月光下漫步踱著。在她看來似乎他的一舉一動都含著某種目的。他一直踱到花壇旁邊,方才止住腳步。
一想到她簡直無法去見他時,她感到陣陣恐慌。如果不服從他的命令又怎麼樣呢?他會來找她嗎?如果真那樣,則比她去見他還要糟糕。她幾乎像被一塊磁鐵吸引著一樣沿走廊走去,下了樓來到前廳。
「我的過錯!」
「那麼你會理解。」查理斯說。「做為埃莉亞的哥哥及一家之長,我有權要求你做出解釋。」
「是的,是妳的過錯。妳以為妳的冷淡態度,妳的自視清高的蔑視,我都感覺不出來嗎?我忍耐的時間夠長了。日復一日,我注意著妳用妳那清高而又無動於衷的態度凝視著我和我的朋友們,彷彿妳超脫了人類所共有的弱點一樣。
此刻,報導他父親死訊的醒目的大標題又浮現在她的眼前,她可以想像這一切都可能重演。她可以想像他們兄妹二人又被拖進眾目睽睽的中心,成為大家談論和嘲弄的對象。
「皇后宅宮?」他詫異地問。
查理斯轉而面向埃莉亞。
埃莉亞清楚地記得。是他用力把她推倒在沙發上繼而又滾到地上,以至她的小腿和大腿此時還在隱隱作痛。而這件禮服卻未受到損壞,甚至在那閃閃發光的衣面上竟沒有一絲塵土。
她飛快地跑出這間屋子,穿過大廳。到樓梯口時,她才發覺達特.赫爾恩跟在她身後。他叫著她的名字,當她驚得地回過頭來時,他已經來到了她身邊。
她走下樓去用早餐。大概是昨晚玩得太晚太盡興的原因,大多數女賓們都尚未起床。一向令她討厭的巴克雷老爺也不見影子。當埃莉亞走進屋時,只有兩個面色蒼白的年輕男子在那兒打著哈欠,喝著咖啡。
「是的,真是那麼晚。小姐,我想妳一定很快樂,大家都說妳是晚會上最漂亮的人。」
「好的。」達特.赫爾恩說著按了按鈴。
「我想和妳談談。」
「怎麼,妳怎麼什麼也不說?」他挑戰似地問道。
直到此刻,她還念念不忘查理斯是多麼需要她的關心和照顧。因為,不管怎樣他是受過創傷和刺|激的。他覺得她應該用母親一樣的溫情來體貼照顧他。可是眼和*圖*書下,在她面前的卻是一個完全變了的查理斯。他堪稱一個勇於承擔血統賦予他為責任的男子漢,是一個理所當然應具有權威的男子漢。
「這一切太突然了,不是嗎?」查理斯問。
兩個男子握了握手,然後查理斯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得相當皺巴的報紙。
前廳裏一個人也沒有。不知怎的,她真希望這兒會有什麼人,她渴望和什麼人搭上話。誰都行,只要他們能給她帶來片刻的緩和,把她將面臨的折磨推遲幾秒鐘也好。可是偏偏這時前廳一個人也沒有,她無可奈何只好不情願地把手放到了書房的門把上,並深深地吸了口氣,走了進去。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是否應該逃走?如果要出走,所有的人都進入夢鄉時,應該說是個良機。她有一種難以克制的衝動,恨不得立即走出這個莊園,不留任何地址和口信——銷聲匿跡。然而,在她想到要無聲無息地離開的同時,她仍深信,即使是走到天涯海角,無論怎樣躲避,只要他想找她,仍然是會找到的。
「是的,我想我看出來丁,但這是與我本人意志完全違背的。」
「妳妹妹昨天第一次告訴我說,她的名字是麥爾波恩而不是麥爾班克。」達特.赫爾恩說。「可是這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儘管我已訪問過皇后宅宮,而且從導遊書上得知麥爾波恩家族世世代代住在那裏,我也根本沒把她與皇后宅宮聯繫在一起。」
該怎麼辦?待心情漸浙平靜下來,她開始考慮下一步如何是好。經過考慮,得出的結果是:她必須離開。她不能留在這兒,即使是達特.赫爾恩留駐英國短短的幾天時間也不行。她覺得他那一瞬間的粗野行動已破壞了他們之間的和諧。
在那段路上,你可以足足走上幾十英里而不碰上任何人。
他回到房子中央,然後答道:「這麼說未免顯得不太公平。可是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必須老老實實地承認,其中有些東西還是真的。」
埃莉亞希望查理斯聽到這些讚美詞後會變得溫柔一點,但是他竟比先前更生硬。
顯然,他沒有開始時那麼生氣。但是,由於他處在一個被挑戰的位置上,他的自尊心以及他做為麥爾波恩家族的後嗣要維護家族尊嚴的責任心都受到了損害,他絕不會輕而易舉地甘休。
「都是因為報界,」達特.赫爾恩搶過話來說。「他們在我們還沒有把一切都安排妥當時闖了進來。說實在的,我們對所發生的一切也非常地遺憾,可是在那種時候,你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我想向妳道歉,妳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從壁爐前走開,幾步跨到了窗前,背向著埃莉亞,向窗外的花園望去。
她確實打心底願接受他們的良好祝願。她慢條斯理地坐了起來,直到下床時,她才想到,她還沒有決定到底是走是留呢!一想到上午又得去見達特.赫爾恩時,她的心就開始急促地跳動,跳得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期待著埃莉亞順著他的話說點什麼。但是過了一會兒,埃莉亞只小聲說:
「皇后宅宮是我和埃莉亞的家。」他說。「這就是為什麼我對報紙對我家成員之一的宣傳如此不滿的原因。」
難道這件事一定要她來負責任嗎?要她從事前經過考慮所做的安排中,從明知後果不妙仍做出的抉擇中逃掉嗎?她感到萬分委屈。
她猜想這可能正是他所希望的。他到底著了什麼魔,她不解地恩忖著。他在月夜中漫步,腦子裏想了些什麼?
「可是我必須走,難道你不明白嗎?」她說。「而且越快越好。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我是誰。你可對大家說我失蹤了,對報界說咱們的訂婚吹了。」
「是的。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查理斯回答。「如果你樂意到皇后宅宮來做客或住幾天的話,我們將非常高興再見到你,赫爾恩先生。可是埃莉亞無論如何是不能再留在這兒了,我想你應該理解這一點。」
一想到她曾被他那樣地親吻過,就覺得自己的臉上和脖頸上還在發燒,她實在不願再面見他了。然而,她性格中那驕傲和勇敢的一面,卻又不容忍自己的怯弱。
「妳不能這樣走掉。」他壓低聲音說,語氣裏帶著執拗。
「去吧,見妳的鬼去吧!」他氣憤地說,轉身大踏步地走了回去,然後直奔他的書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她一邊說一邊思忖。事情想不到變得這麼複雜。如果查理斯再多待上哪怕是一分鐘的工夫,這所山莊的所有成員就將知道她的真實身分了。如此情況下,報界遲早會得知消息的,那只不過是個時間問題。
「你妹妹來到這兒幫忙我。而現在,我已向她求婚了。」
「那並不是我的過錯,」埃莉亞開始為自己辯解。
達特.赫爾恩看著埃莉亞,她也注視著他。他們倆第一次似乎站到一邊,來對付面前的這個對手。這一點是很費解的,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怎麼在思想和行動上自然而然結成了統一戰線。
她原想他會坐在寫字臺旁,可實際上他正背朝著壁爐站著,吸著煙。當她朝前走時,她力圖去看他的眼睛,努力去直視他,然而卻不知為什麼做不到。她感到血液湧上了雙頰,全身顫抖起來。她對自己的軟弱簡直恨透了!
「唉呀!我去過那兒。」達特.赫爾恩說。「就是上上禮拜。有人向我提起那個地方。我很想和_圖_書去觀賞一下那裏的油畫。實際上那座建築給我的印象更深。那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古建築之一。」
他消失在樹影之中。而她的想像也跟隨著他。她知道他正穿過鐵大門。向薩里山走去。
「如果不太麻煩的話,我想來一杯蘇打威土忌。」查理斯說。
「如果你這樣付我說話,我馬上離開這所莊園!」她說。語氣果斷,無絲毫猶豫。
「我想妳明白。」他說。「在此以前,我從未遇到過像妳這樣的人。這些……難道還不足以傷透我的自尊心。這就是我想要對妳說的。別的人都渴望著去討我喜歡,而妳,卻只幹妳的工作,同時每時每刻卻要指責雇用妳的人。」
過了很長時間。那遠處柔和的樂曲旋律似乎與她的思緒交融在一起了,那優美的聲音縈繞著她,又似乎嘲弄著她。
她此刻還彷彿感覺到他的胳膊還在緊緊摟抱著她,粗狂熱烈。簡直像餓虎撲食一般兇猛;那火一樣的熱吻像雨點般地傾注在她的嘴上臉上,儘管她竭力掙扎,試圖把他推開,但他似一頭雄獅一樣強勁,一切努力全然徒勞。
「我簡直不能想像你們竟居住在這麼一所精美的建築裏。」達特.赫爾恩若有所思地說。埃莉亞明白他並非在有意奉承查理斯,他的語調裏充滿著她非常熟悉的那種誠懇態度。
「你知道我必須快點兒趕回農場去,那兒有好多事要等我幹呢。」
「我想妳是知道的。」
「他不過是在利用我,」她面對沉沉的黑夜自言自語地說。
「可是我……我……不明白。」埃莉亞結結巴巴地說。
她盯著這張紙條好一會兒,然後意識到,這是一個表示緩和的資訊。她覺得身心都在放鬆。緊張情緒慢慢消失了,手也不再抖了。她把紙條又放回吸墨器下。
她深知,她不可能去提及那件事。這不僅因為那種可能出現的尷尬太可怕,還由於她怕再想起使她遭遇的那種恐懼。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她說。
「聽著,」他說。「我不理解妳哥哥為什麼要這樣做,可是妳應該明白我不想叫妳離開這裏。我們是否可以說服他留下來?如果這樣做不失大不列顛的禮節的話。或者,由我派人請位姑娘來照料妳或是邀幾位尊貴的,同時又是我的好朋友的女眷們明天到這兒來陪妳,妳說這樣行嗎?」
她知道她是無法入睡了。當她終於上了床時,她有意不拉上窗簾,她凝視著漸漸退去的月光。不知不覺中,黎明來臨了。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來。
她本來希望有勇氣有力量把窗簾拉上不去看他,但某種超越她自身意志的力量使她癡癡呆呆地站在那裏,不肯把眼光從他身上移開。
「我們家在赫特福德郡。」查理斯僵硬地說。
她站在樓梯的臺階上,這樣她的視線和他的視線等高。她感覺到他的眼睛正在火辣辣地注視著她的面孔,最後停留在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出於粗暴的親吻仍微微作痛,而且有點兒微腫。
「我們所有的人都衷心地祝福妳,小姐。」說著,她好像為自己的這種表示感到羞怯似地,沒等埃莉亞回答就一溜煙兒跑掉了。
他把報紙放在寫字臺上,埃莉亞看見第一版上有一張她與達特.赫爾恩在陽臺上的合影。說明是:
他的聲音非常低,使她聽得出有種令人吃驚的猶豫。「嗯。」費了好大勁兒,她才從兩唇間擠出了這麼一個字。
「妳要是這麼說的話,我……」達特.赫爾恩的話沒有說完,門被打開了。而他下邊要說什麼埃莉亞永遠也無法知道了。麥克.道格爾進來通報:「查理斯?麥爾波恩先生到。先生!」
接著,他突然走開了,不是朝房子走來,而是穿過花園向汽車道上走去。
她用近乎絕望的口氣說著。過了一會兒,達特.赫爾恩平靜地說:「或許妳是對的。」
「啊!妳在這兒,埃莉亞?」
「我這就去收拾。」她順從地說。「你開車來的嗎?」
「我應該離開,這種局勢你看出來了嗎?」
他急匆匆地說著,快得使人幾乎聽不清他的話。
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就好像是一尊雕像。他在想什麼?他的頭微微向後揚著。現在她可以斷定他確實是在注視著她的房間。
「請原諒,查理斯先生。」他說。「我還沒有請你坐下抽支煙呢。」
埃莉亞搖了搖頭。
「這張報紙是昨天晚上帶進皇后宅宮的。」查理斯告訴埃莉亞。
「今天早上我讓妳多睡了會兒,小姐。」這姑娘邊說邊把一杯早茶放在她的床邊。「我想妳昨天晚上一定很疲勞。樂隊收場時已是凌晨三點了。」
「我能理解,」查理斯說。「正如我剛才說過的,我們非常歡迎你到皇后宅宮來。」
「查理斯,事情足這樣——」埃莉亞開始要說。
這時她才意識到,在過去的幾個小時中,她本應該睡覺,而她卻在聆聽——聆聽他獨自一人散步歸來的腳步聲。
「可是我根本就沒打算宣佈,」埃莉亞回答。「只是……」
一想到此,她不出地打了個哆嗦,為什麼一定要把他想得如此神通廣大呢?她的理智在問自己,但是,又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確信,如果他需要她。他肯定會找到她。
「我這就去準備,查理斯。」她說。
「而你卻與她訂婚了?」查理斯反問道,語氣裏流露出明顯的不相信。
達特.赫爾恩叫起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