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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蜀記

作者:李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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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 幽冥之卷 七

下卷 幽冥之卷

二人說著已來到偏殿門口,守衛士兵開門讓二人進去。只見殿內諸將已到齊,眾人或坐或站彼此竊竊私語;偏殿樑柱上滿掛著白綢,隨風輕擺,殿階上一面鑲金瑪瑙玲瓏鏡,上頭罩著一套華繡鳳凰仕女袍,前頭擺著香案,香煙裊裊;正面牆上一幅大大「奠」字,筆劃工整,乃名家之手這靈堂雖是臨時佈置而成,卻仍是哀肅莊嚴,不失氣派。
鍾會遞了給眼神給楊針,楊針出列道:「日前洛陽驛馬來報,洛陽、許昌、滎陽、宛城、河內五鎮共十萬大軍向西開拔,預料大軍已至潼關,統兵者為賈充。」
鍾會命侍從取過一張白絹,高聲道:「既然各位心意已決,那便請諸位在這網上簽名畫押,以為今日之盟做一見證,若有人違背盟誓,那便天理不容,人人得而誅之!」說罷取過筆墨,在白絹上書下「洛陽鍾會」四字,又以拇指沾朱墨,在名字下蓋上指印。鍾會令侍從將白絹傳下,讓諸將各自簽名。
鍾會停了一會兒,見階下諸將並無反應,又道:「今蜀中局勢未定,因此我等雖悲慟難抑,喪禮仍以簡約為妥,諸位且先飲酒祭拜,在下作誄一篇,為諸位誦之,以表我等哀思。」
鍾會看著河洛軍將領離去,回頭看著龐會,道:「龐將軍,汝等意向如何?」
田章大聲道:「我等心意已決,還請大都督指引。」其餘諸將亦是齊聲應和。
鍾會哭了好一會兒,方才起身,向諸將拱手道:「諸位……恕我失態了。」說著取過手巾擦乾眼淚,重新將髮髻盤好,方才道:「諸位且莫訝異,昔年淮南之戰後,太后曾召我入宮,細問戰事經過,又贈寶劍一柄,以示嘉獎……我適才唱誄時,憶及太后恩情,悲從衷來,不能自已,望諸位見諒。」
鍾會待淮南諸將簽完名,鼓掌道:「諸位能識時務,我自不會虧待諸位,諸位也先請下去休息,梓潼的部隊,我家部曲自會前往照料。」眾武士得令,當下將淮南諸將押下去,同樣送往城東解舍軟禁。
荀愷道:「難道司馬公已……?」
楊針道:「主子,不如我親自走一趟……」
將軍龐會本已在座上,見荀愷與胡烈併肩走進,忙揮手招他們過來,荀愷走至龐會身旁坐下,卻聽龐會悄聲問道:「荀將軍,你在洛陽待得久,可曾與這郭太后見過?我從軍多年,只有為先帝發過喪,可還沒為太后發過喪。」
鍾會嘴角揚起一絲淺笑,指去額上的汗水,彷彿聽到背後有人輕聲道:「……真了不起……」幾個字,他轉頭看了看楊針與鍾偃,二人均負手而立,雙唇緊抿,不似有開口之貌。
胡烈等本已抱著必死之心,卻聽鍾會只是將他們軟禁,心下大為疑惑,不知鍾會究竟有何打算;但此刻利刃加身,也無法多問,只得隨著鍾會部曲離開了偏殿。
鍾會笑道:「荀將軍不必憂慮,河洛軍暫由鍾偃將軍率領,鍾將軍忠敏勤事,必會妥善照顧諸汝等便好好休息吧!」
鍾會嘆道:「諸位請想,滅蜀之戰,本當鄧士載居首功,豈知朝廷先封他為太尉,隔天便稱其行事擅專,圖謀不軌,將他父子二人一併擒回洛陽;司馬公之疑心,我等又怎避得過?」
諸將前來弔喪均不攜兵器,此時被亮晃晃的刀槍給指住,雖是久經沙場,也不由得心慌。荀愷高聲道:「都督,又何必如此?大夥兒都是自己人,何必動刀槍,豈不是壞了兄弟情誼?」
鍾會環顧諸將,續道:「這江山,本是大魏的江山,是武帝、文帝、明帝打出來的,本該留傳萬世……豈知司馬氏忘恩負義,不念先帝知遇之恩,反倒擅權亂政,意圖竊國,司馬昭hetubook.com.com擅殺皇帝,任意廢立,實是天理不容,罪大惡極也!……我鍾氏累受先帝大恩,見司馬氏猖獗,心痛不已,但形勢比人強,為保身家性命,只能虛以委蛇,屈居其下;士季日夜懊悔,想到大好曹家江山便將落入奸人之手,不禁嚎啕而泣,嗚呼,嗚呼,天道不彰,人間不靖,我區區一介文士,又如何能逆轉此局?」
臺下諸將原本已昏昏欲睡,卻被鍾會這突然之舉給嚇了一跳;郭太后雖然身份尊貴,並無實權,與百官更無甚交情,鍾會為太后發喪若是做做樣子便罷了,怎會如此悲慟?
鍾會道:「很好,待成都一帶穩下來後,再將盟誓送去梓潼,將在那兒的淮南軍給收回來,那些淮南人只是愛財,他們要多少,我就給多少,調動起來應不費力。」
荀愷笑道:「都督,這您也多慮了,我等隨汝久矣,又怎會有奸險小人呢?要興兵起事,乃是都督為了保我等身家性命,我等應感謝都督大恩大德,又怎會洩密壞事?我荀愷願追隨都督,與都督共謀大事!」說罷便取過筆,在白絹上簽了名,並蓋上手印。
荀愷道:「但朝廷命司徒大人發兵擒鄧艾,仍是以大人為朝廷股肱,又何來懷疑之有?」
諸將見連荀愷都如此,心下不由得更為慌亂,鍾會站起身來,道:「諸位當知,司馬公待我素來不薄,本來司馬公要我卸我權位,甚至取我性命,我均不能有半分怨言……若司馬公當真忌我功高,派一使臣前來擒我便是,何必動用大軍?何必牽連諸位?我念及此節,只覺得心痛如絞,為何忠義者總不能善終?蒼天何其殘忍!」鍾會說著握拳輕垂心口,仰天長嘆。
鍾偃唱啱領命,鍾會又道:「最後一件事……用快馬急令,命綿竹、涪關、葭萌三關戒嚴,除了我下的命令外,不許放任何一人通過。」
成都一連下了三天的大雨,直到是日清晨雨勢方才歇緩。午後日頭初現,照著滿城盛開的杜一幅春意盎然的景致。
鍾會微微頷首,顯得十分滿意,他待河洛軍將領均簽完名,方才道:「各位既有此心,鍾某必不辜負諸位所託,諸位可先至城東解舍暫歇,養足精神。」
皇城之內,數十名魏軍將領往偏殿行去。這些將領有的乘馬,有的步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均身著白袍,頭繫素帶,乃是赴喪的裝扮。
鍾會並未理會句安之語,續道:「司馬昭乃豺狼之輩,薄情寡恩,他派賈充率大軍南來,欲將我等趕盡殺絕,又豈是稀奇之事?我舉兵起事,乃是為顧全兄弟性命,藉此除了國賊,亦是留名青史。各位雖不信我,我也不會為難各位,尚請各位同樣至解舍少歇,待真相大白,鍾某仍敞臂歡迎諸位效力。」
鍾會冷笑道:「胡將軍,你也沒證據說朝廷無意加害我等,難不成你是要當個忠臣烈士,斧鉞加身,還要叩頭稱謝皇恩浩蕩?你若要當傻瓜還請自便,休要連累我等。」
胡烈拜道:「我自幼所學,忠義而已,今司馬公待我西涼軍不薄,我等豈能輕言造反?不忠不義者,不能苟活於人世,都督若要逼我反,那我只有以死明志!」說著往前踏了一步,昂首看著鍾會。其餘於西涼諸將受其感染,亦紛紛道:「自當效忠司馬公」、「豈可為亂臣賊子?」、「寧可斷頭,不可變節」。
階下眾將原本兀自喧鬧,聽完鍾會之言,卻是一片靜謐。「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八字,便像枷鎖般,緊緊地鎖住了這一班將領的心思。
鍾會說罷振臂一呼,階下諸將均受其感染,隨著鍾會高呼,此時殿上「打倒司馬氏」https://www•hetubook•com.com、「殺司復江山」之語不斷,似乎起兵已是萬事具備。
河洛軍的將領與鍾會本就親近,又見荀愷已簽了名,心下便無懷疑。李輔拿筆在荀愷之後簽名其餘數十名將領亦上前依次簽了。
鍾會起身,走到那銅鏡前連拜三拜,然後舉爵飲酒,高聲道:「太后在天有靈,佑我等均能善盡此生,不死於此間!」說完又是三拜。
胡烈回禮道:「荀將軍過獎了,那小子愣頭愣腦的,不過是蒙都督賞識,給他個機會磨練罷了,我這個當父親的,也只能焚香祝禱,盼這小子帶兵過去,別出什麼岔子便好。」
鍾會仰天笑道:「哈哈哈,君豈不知,謀起大事,當速且密,今天既然多數將領已決意起事,又怎能再緩議?若事情洩露,我等皆將死矣!汝等既不參與盟誓,休怪我無情了!」說著拍了拍手,只聽得腳步聲不斷,偏殿兩側迴廊奔出百餘名武士,個個身著盔甲,手持利刃,將殿上將領團團圍住。
旁人盡去,偌大偏殿顯得格外冷清,鍾會望著空無一人的殿階,發愣了一會兒,然後俯身拾起髮簪,右手四指為梳,撫動長髮,緩緩將髮髻盤上。
鍾會笑道:「賢弟不必著急,我早有計策,既要西涼軍的命,亦要西涼軍的心。」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紅色紙箋,提筆寫下數行文字,蓋上軍印,向內摺好,又吩咐楊針取過白玉盒,將紙箋放入盒中,貼上封條,遞給楊針道:「你傳個命令給丘建,命他克日北上,將此盒送給駐在漢中的胡淵,除胡淵之外,不許任何人開啟此盒……軍令送到之後,便令他留在漢中相助胡淵,先別回來了。」
鍾會雙手負在身後,語重心長地道:「天自無絕人之路,但此路難行,鍾某自忖無能帶領諸位,還請諸位定奪。」
鍾會這話說得不明究理,諸將聽到「避過此難」這四字均不禁騷動起來,無人願先離去;荀愷忍不住,率先起身道:「司徒大人,您說『避過此難』是什麼意思?蜀賊已滅,未靖者不過是一些小寇,難道還有敵人威脅我軍?」
王買亦在座上,他朝鍾會等人望去,卻與鍾偃目光碰個正著,王買心中一凜,極緩極緩地向鍾偃點了點頭。
鍾會回座坐定,嘆口氣道:「莊子云:『人生天地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我猶記太后召見我時,仍是春秋鼎盛,沒想到一晃眼十餘年,太后竟已殯天,光景流逝,令人不勝欷歔!」
過了一會兒,胡烈方才道:「都督,你說這鳥盡弓藏,可有跡可循?」
鍾偃惑道:「主子,這是……?」
句安在旁譏道:「都督既說不勉強,擺這等陣仗又何必?」
突然之間,偏殿上人少了許多,只剩數十員西涼將領,與外頭圍著的數十名武士。胡烈眉頭深深蹙起,眉宇卻無任何恐懼或懷疑的神情。
鍾會嘆道:「唉,敵人俱滅,方是禍難之始。」
鍾會冷笑道:「我要那人在什麼都不知的情況下喪命,成都裡任何一點消息,都不准傳過去。」
鍾會道:「文種滅吳,官至大夫;韓信克楚,爵進淮陰。歷來確實皆如此,但歷來之鑑,亦不得不見。」
諸將是在刀口舔血度日之人,聞鍾會嘆人生匆促,不免心有所感,眾人均低下頭去,默然不語。
鍾會似是看透了諸將的心理,嘆息道:「我等武將,縱橫沙場,只求一死,若能遇著好對手,大戰三百回合,最終不敵而敗,馬革裹屍,那也是人生一大樂事!無奈好敵難尋,奸佞卻多如過江之鯽,也不知多少名將不喪於沙場,卻是死於宮闈權謀之下,只能嘆是造化弄人了。」
荀愷默然。鍾和-圖-書會壓低嗓音,緩緩地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這便是我所稱之禍難。」
鍾會苦笑道:「此話又怎能言之?只怕話還沒說完,我便先身首異處,一命嗚呼矣!」
龐會搖了搖頭,道:「荀將軍何必慚愧?龐某可是直到今日方知有太后這人物,豈不該以死謝罪。」兩人說罷均笑了笑。
荀愷從後方趕上了胡烈,笑道:「胡將軍,聽說令公子率軍前去守成都了,果然是虎父虎子,這可要好好恭喜您了。」荀愷面容狹長,一綹長鬚垂到胸口,雖為將領,但仍頗有洛陽士人清雅之風。
鍾偃接過白絹,道:「屬下必做得妥貼,不會讓軍隊裡有半點雜音。」
荀愷聞言不由得面色蒼白,喃喃道:「沒道理的,我貴為司馬家親族,又是河洛統兵將領,這等調度我竟不知?難道司馬公真要殺絕?」
鍾偃拱手道:「都督過獎了,這批西涼人自司馬懿時便隨之作戰,為司馬家三代效命,要說服其造反,恐怕不易,我以為應依姜維之言,將西涼軍全數坑殺便是。」
鍾偃拜道:「主子確實高明,在下定會做得漂亮,不叫主子失望。」說罷即下階出了偏殿。
諸將聽鍾會此言,均是鬆了口氣;蓋古喪禮極其繁複,往往一行禮便是十天半月;這些武將打殺慣了,最怕這種繁文縟節,聽鍾會說一切從簡,均是打從心底的贊同。諸將當下飲了面前的喪酒,向北方拜了幾拜,便紛紛坐定,聽鍾會唱誦誄文。
鍾會擺手要眾人靜下,只聽他長嘆一口氣,道:「唉,諸位皆是當世良將,縱橫沙場,無有不克;如今大敵已滅,諸位驍勇,又該如何安置呢?」
胡烈道:「末將只是以為此事當緩議,待查明事實,再決定不遲。」
胡烈坐在一旁,並未言語。
淮南諸將在梓潼點糧,均沾了不少好處,聽王買這等話,不禁感到心虛,只見王買向鍾會深深道:「都督大恩,末將雖死難報,末將願隨都督起事,任都督使喚。」說著便在絹上簽了名。
鍾會面上依然掛著冷笑,對胡烈道:「這麼說……閣下是不贊成起事了?」
鍾會搖了搖頭,示意屬下不要動手。他撫著自己光滑的下顎,笑道:「君子以德伏人,不以力奪志,我勸諸位隨我起事,乃是一片好意,諸位既不信我,我又怎會勉強?」
鍾會拔去髮簪,披髮於肩,朝北方跪下,唱誦道:「大行皇太后驟逝,臣會哀痛五內,乃冒僭越之罪,作誄一篇,誄曰:我皇之生,坤靈是輔,作合于魏,亦光聖武,篤生帝文,紹虞之緒,龍飛紫宸,奄有九土,詳惟聖善,岐嶷秀出,德配姜嫄,不忝先哲,玄覽萬機,兼才備藝,汛納容眾,含垢藏疾……」
楊針點點頭,帶著白玉盒退出偏殿。
將軍田章一旁大聲道:「都督儘管直說,若有任何人敢加害大人,咱們說什麼也要保住大人!」將領們原本稱鍾會為司徒,此刻田章卻又改口稱其都督。
鍾會走回座位坐下,神情卻是頗為沮喪,只聽他對階下眾人道:「各位將軍,喪禮已畢,只盼有太后庇佑,能使諸位避過此難,諸位請回營吧!」
胡烈拱手道:「司徒大人,我並非愚忠之人,只是起兵靖君側事關重大,不得不細察之,若大人能拿出證據,證明司馬公確有加害之意,那我胡某必誓死與之周旋……只是當下,不過是一只太后的遺詔,一則洛陽傳來的消息,就要我等與司馬公為敵,實是太草率了一些。」
鍾會微微頷首,道:「既然諸位皆有此心,我便不再隱瞞……」說著從懷中取一道黃綢,高聲道:「諸位,此乃郭太后衣帶詔,詔稱司馬昭挾持天子,hetubook•com•com擅專朝政,有陰謀竄逆之心,命我等起兵討賊,靖君之側,匡復大魏江山!」鍾會一頓,語氣稍緩,續道:「我日前接到此一密詔,心下矛盾難定,如今聞諸位之言,方知自己肩上挑的擔子不輕,諸位放心,正所謂眾志矢城,只要我等齊心齊力,定能剿除司馬昭,復興曹魏!」鍾會這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倒似起兵造反,是眾將的主意一般。
一旁西涼將領聽二人之言,隨即出聲應和,西涼軍本為征蜀大軍的主力,西涼將領人數幾乎是在場將領的一半,這麼一應和,原本要造反的聲勢立刻被壓了過去。
鍾會道:「正是。」
龐會向夏侯咸、田章等人看去,卻見夏侯咸等人也向他看來,眾人眼中盡是疑慮,顯是拿不定主意。他等與鍾會關係不差,受鍾會一番唆使,本已要隨其舉事,但聽了胡烈之言,卻又舉棋不定,幾名將領彼此之間竊竊私語,有人上前一步,隨即又被他人拉回來。
荀愷道:「胡將軍過謙了,令公子還剛行冠禮吧?想我行冠禮時在哪?還在替宣公磨墨呢,小胡將軍年紀輕輕就獨當一面,領大軍鎮守漢中,前途定是不可限量了。」
鍾會又取過那張簽滿名的白絹,交給鍾偃,道:「你取這張白絹去接收城內的軍隊,重新編制,各軍統帥都要用自己人,若有不服者便先監禁起來,別讓軍隊騷動。」
鍾會走上臺階,坐個手勢請眾將坐下,他沉默了一會兒,方才朗聲道:「各位將軍,昨日洛陽流星馬來報,郭太后於本月初九崩於惠陽宮,享壽六十有三……太后歷經三少帝,宰輔朝政,母儀天下,雖是女流,明德猶在鬚眉之上;鍾某以為,我等雖戎甲在外,聞及哀訊,仍當依禮發喪,以盡人臣之份。」
便在此時,偏殿大門又開,鍾會身著白袍,領著楊針、鍾偃步入殿內,殿內將官紛紛起身相迎。
雖說是赴喪,這些將領面上卻無絲毫哀淒之色。
荀愷心底打了一絲冷顫,但礙於眼下形勢,只得道:「多謝都督,那我等便先行退下了。」便與一眾河洛將領由邊門給帶離了偏殿。
諸將頻頻點頭,同意鍾會所言。
鍾會越說越激動,他髮簪本才剛插上,此刻卻又掉落地面,鍾會撥了撥滿頭亂髮,方才又道:「……若司馬昭多施善政,以德治天下,則我雖有志,亦不能奪其政,誰知今日司馬昭倒行逆施,寵信奸佞,濫殺功臣,如此暴行,我等豈能忍受?我等豈能親眼看他毀了這大魏江山?孟子云:『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叛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我等將奉太后遺詔,發兵討賊,匡正皇室,只要諸位能齊心討平司馬賊,我等不但享一世榮華富貴,身後更能留名青史,流芳萬世!」
殿內無風,但鍾會身後那幅「奠」字,卻正悄悄地擺動著。
胡烈、龐會等聽鍾會之言,心下不禁一震,荀愷卻是遲鈍些,問道:「這有何難之有?只需加官進爵,賜地封侯便是,歷來不都如此?」
荀愷詫異道:「城東解舍,那我等在成都的軍隊……?」他話還沒說完,一柄單刀已抵在他的背脊上,嚇得他趕緊閉上嘴。
另一名西涼將領句安亦出列道:「司徒大人,我亦贊同胡將軍之言,蜀賊方平,卻又要重燃戰火,若沒有確實的證據,怎能說服士兵?更何況,我等妻兒皆在洛陽,若輕易起事,不免會害及族人,不可不慎啊!」
諸將聽鍾會之言,均甚為激憤,夏侯咸首先跳了出來,大聲道:「鍾司徒大人、鍾大都督,咱們跟你作戰也一年有餘,現在這情況,你也為我等拿些主意,難不成我等便像鄧艾一般,被幾個獄卒押和*圖*書解回京,死在那些朝官手下?都督,你倒說句話啊!」
鍾會走回座位坐下,道:「在下亦是無奈,只怕有奸險小人,壞我等大事……這些皆是我門下部曲,我命他們前來待命,以防萬一,諸位只要在白絹上簽了名,蓋上指印,我等便是金玉之盟鐘某保證諸位不會受到半點損害,諸位大可放心。」
另一名將軍李輔亦出列道:「是啊,都督,我等好不容易滅了蜀賊,朝廷不但不封賞,反而另派大軍前來,這是什麼道理?我等大丈夫,死要死的光榮,豈能死於小人之手,大都督,您足智多某,這等局勢,你可想些辦法啊!」
荀愷笑道:「嘿,我久在洛陽,也沒見過太后……說來慚愧,若不是鍾司徒說要發喪,我還不知太后晏駕的消息。」朝廷已下詔任鍾會為司徒,是以諸將不再稱之都督,改口稱其司徒。
鍾會笑道:「驅虎吞狼,憑藉著是猛虎爪牙,又豈是愛虎?而今鄧艾方平,獵虎用的槍矛卻早已備妥,只是我等渾然不知而已。」
諸將聽鍾會這麼說,方才恍然,均覺得鍾會乃重義之人。但幾位思路較敏捷的人卻心存疑惑,淮南之戰時鍾會不過是司馬昭帳下一名參軍,太后又怎麼會召一名參軍去詢問軍事?
鍾會在臺上看著淮南諸將騷亂,回頭朝鍾偃看了一眼,鍾偃會意,向臺下望去,見王買站在一旁,搓著雙手,眼神不時往臺上飄來,早已在等待指示。鍾偃稍稍揚起下巴,王買即會意,大步向前,朗聲道:「諸位且聽我一言,都督平時待我等如何,諸位心中自有所數,糧運為軍中大事,都督尚且放心委我,今日此事,都督又又怎會欺騙我等?諸位啊,知恩不報者,與禽獸幾悉矣!」
鍾偃道:「連平民百姓都不許?」
鍾會回過頭來看著胡烈,半晌方道:「胡將軍,現下大多將領均已與盟,閣下仍要堅持『緩議』之論,不在這絹上簽名了?」
鍾會搖了搖頭,道:「我要你盯著那個癆病鬼,這事要丘建去便好。」
鍾會看著西涼將領離開,臉上盡是鄙夷神色。他回身對鍾偃道:「『河洛軍可用,淮南軍可攏,西涼軍當除』,賢弟對諸軍的掌握,可謂是明察秋毫!」
諸將一則好奇,一則心慌,好幾人都站起身來,七嘴八舌地道:「司徒大人,您倒說清楚啊,到底有何禍難?」、「可是有蜀賊降軍意圖造反?」、「天下太平,又怎會有禍難,司徒大人明說啊!」
王買此舉乃是燎原的星星之火,其餘幾名較重情義的將領,也跟著上去簽了盟誓;其餘數人,或是隨人舉動,或是憂懼鍾會威勢,陸續上前簽了名。龐會一人站在原地,見勢不可阻,只得輕嘆口氣,跟著上前,在最後一行簽上。
「諸位且慢,司馬公待我等不薄,我等怎能說反就反?」原本安靜的胡烈忽然大步走到殿中央,對諸將高聲道:「諸位且先冷靜,眼下並無證據稱司馬公有意伐害我等,賈充領洛陽大軍前來,或許是為攻吳準備,我等應先弄明情況,再做打算,怎能因一時挑撥,便要興兵造反呢?」胡烈勇烈,素為諸將所欽佩,此刻諸將見其說得正氣凜然,均不由得略有猶疑,「打倒司馬氏」的聲浪,瞬間為之一餒。
鍾會初時唱聲高亮,語調沉穩,但見他眉頭逐漸鎖起,語音越見哀淒,只聽他續誦道:「……享國六十,殂落而崩,四海傷懷,擗踊拊心,若喪考妣,遏密八音,嗚呼哀哉,萬方不勝,德被海表,彌流魂精,去此昭昭,就彼冥冥,忽兮不見,超兮西征,既作下宮,不復故庭,爰緘伊銘。嗚呼哀哉!」待唸完最後一句「嗚呼哀哉」,鍾會將誄文一丟,伏在階上,痛哭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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