蛭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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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暫時隱瞞身分,然後欺身沒入黑暗裏。他馬上觸摸到一團柔軟的東西。
「伊東家若也這樣就完了!」祐親呻|吟著。
「微微點頭」是賴朝的習慣。他從不明白表示自己的意思,只要周圍的人獻計,一有中意的計策,他便微微點頭。
女孩在黑暗中感到很幸福。自從聽哥哥提起這件事,她就說服自己——這是最幸福的事了。這位有尊貴血統的年輕人,因為偶然流落成為放逐者,才會垂青像自己這種鄉下武士的女兒。
賴朝自十四歲就被放逐到此,無以維生,本來早該餓死、凍死,可是仍有人同情他,為他送來寢具或飯食。
祐親入道根本是個膽小鬼,一聽到在花園玩的是源氏之子,立刻害怕得發抖。
這是邦通的看法。
畫師這麼一說,賴朝就微微點頭。
這位放逐者很好問,非常尊敬當地有教養的人,而且很謙虛的向他們請教。他常常去拜訪伊豆的權現僧人專光房長暹,或箱根權現別當的弟弟永實,他們都是這位流放者有力的擁護者。
「那座府邸就是祐親入道的家。」
「乞丐都比他好啊!」他喊著。
「我是兵衛佐。」賴朝小聲地說。
賴朝在黎明前離去,隔幾天後再度前來,然而都是在黑暗中。
而且,一直在放逐地生活著的肉體也成熟了。他沒有妻子及婢女,遺傳自父祖的多情血統,使他狂熱的愛慕著女人。可是這個意志堅強的男人,把愛慕女人的心也放進叛亂計劃中。
中宮目前是清盛的女兒德子,她是高倉帝的皇后,生下了安德帝。為皇后工作的就稱中宮職,之下有大夫。三善康信擔任大夫的副官。
唸佛千遍是為了要替亡父超度,另外的一百遍則是為了跟義朝一起死去的鎌田正清。為父親唸經理所當然,可是,為死去的臣子唸了持續十幾年的百遍南無阿彌陀佛,可就不尋常了。
千鶴即將成為源氏的正嫡長子,乃歷代相傳的盔甲「源太產衣」的繼承人,現在雖然身世飄零,可是一出生就獲得成為六十餘州統帥的資格。即使放逐者賴https://m•hetubook•com.com朝無法給他甚麼,可是卻給了他血統。這麼大的贈禮,對伊東家和那女孩而言是最寶貴的。
賴朝當然有心叛亂。
邦通和盛長、伊東家的祐清商談後,準備了一桌酒菜,還寫了首情詩給八重——當然是邦通代筆,他本來就是在京都混日子的人,任何情況的詩都會寫。
賴朝並不抗拒這種作法,他相信邦通所說的,隨著對戀愛程序的熟稔,也會磨練出一股貴族氣質。賴朝必須先讓自己成為一個優雅的貴族。他知道,光是貴族的氣質,就能夠迷惑鄉下人,使他們仰慕他,甚至迷戀他,肯為他犧牲生命。
人們非常尊敬地瞻仰著他,見過他的人都因他的容貌而感動。他說話不急不緩,聲音深沉,平常很文靜,只有在讀經時才張開嘴。他讀經的聲音,清新得連僧侶也不及。
(這是女人的哪個部位呢?)
祐親害怕平家對他起疑心,要是這件事情洩漏出去,就算去京都輪大番取悅六波羅政廳也沒用。京都的役所將會把祐親的莊園改寫成別人的名字,祐親將會被消滅。
發信人是宮廷裏的官差三善康信,隸屬於中宮大夫的下級官吏。
「一定要這麼做!」
家僕們大概覺得孩子可憐吧!在經過鎌田村的來宮明神社時,便折了支社前的樟樹枝給孩子。千鶴拿著樹枝落入深淵,源氏的血脈消失了。
她住在武藏比企,是比企掃部允的妻子,從前是賴朝的乳母。這個尼姑可憐賴朝的遭遇,遠從武藏送米來給他,支撐著賴朝度過了二十年。
可是,他沒有兵力。
裏面已經燒起了香。
儘管他是個放逐者,可是畢竟是源家嫡系,對她來講,簡直就是高不可攀之人。這女孩也跟同時代的所有日本人一樣,是個血統崇拜者,對血統的崇拜可以轉變成愛慕之情。
「在下因為有狐臭,所以才被放逐。」邦通常常這樣講。
一打開門,屋裏有個婢女。
「佐殿,我陪你去。」
賴朝冷靜的想判斷這種觸覺。
「不愧是具有武家血統的人。」
「讓我能有一次留到早上吧!我想看那女孩的臉。」他向邦通說。
(怎麼辦才好呢?)
www•hetubook.com•com他擔心著這件事。
有個智者這麼說服他。此人是由京都放逐而來的大和判官代邦通,原是個畫師,他也是個愛拍馬屁的人,在京都時更是權勢家族的走狗,陪伴他們吃喝玩樂。後來因為一點小小的口舌之禍,被放逐到伊豆,從此不時出入賴朝這放逐者的家,說些笑話慰藉賴朝的無聊生活。
畫師邦通曾對藤九郎盛長談到賴朝的習慣。
(怎麼辦呢?)
對祐親來講,當他不在家的時候,竟變成源氏的岳父,這是多悲慘的事情啊!在祐親生存的時代裏,血統是最大的政治資本,即使他向京都傳送百萬句讚美平家的話,此時也沒有意義了。
——這邊請。
「祐親入道從京都回來後怎麼辦?」
世上再也不會出現像他這樣的人了吧!人們雖然不關心他,但還是有不少重情義的人,前來照顧這位放逐者的日常生活。如比企尼的女兒與女婿安達藤九郎盛長夫婦,甚至還專誠住到放逐處附近,幫賴朝洗衣煮飯。
「應對諸事要從容不迫,這樣才合乎你的血統。」邦通告訴賴朝貴族的做法。
他決定引誘豪門巨族的女兒,讓對方生下自己的孩子,藉此拉攏跟豪門的關係。
「怎麼可以!」
住在伊豆的人們竊竊私語談論著這個流放者:
賴朝這時才看清相模灘。下了柏頂到達平原後,便進入伊東庄,入口在森林裏。
可是,六波羅被騙了。賴朝自放逐伊豆以來,片刻不忘復仇,證據就是這十幾年來,他每個月都會收到三次從京都送來的秘密書簡,也可稱之為「平家情報」。
祐親呈現狂亂狀態——這是傳到蛭小島的第一個消息。第二個消息對賴朝來講更為屈辱——祐親將女兒八重送給了住在伊東館的家僕江間小次郎。第三個消息則更加悲慘——
有一天,邦通對賴朝說:
賴朝一直在大樹下等待夜晚的來臨,然後重新回到小屋裏。邦通告訴他,這是求歡的程序。
(就是他!)
他幫賴朝找到了門路,而且近在身邊。
那是個叫比企尼的女人。
「一切就交給我邦通來辦吧!我是愛情專家。」
可是畫師不同意。他說,在濃情蜜意中,自然想看女孩的臉,可和-圖-書是不讓臉曝光,是對良家婦女的禮貌。
他們等待著祐親入道上京都輪大番的日子。祐親終於出發了。
婢女拉起賴朝的袖子。賴朝讓她帶領著,走入黑暗中,進入早已準備好的房間內。
他每天都在思考著。
大家議論紛紛,推崇這位放逐者。即使同為貴族,公卿貴族對旁人很冷淡,尤其目中無人;武家貴族則相反,對人情深義重。也就因為這份情意,才會使各地武士慕名投靠,因而勢力擴大到成為武士的首領。重情義與心地善良,正是成為武家貴族的最大資格。而這位放逐者沒有經過學習,就具備了這些特質。對武家有好感的人不禁認為:
關於平家的秘密或內情,三善康信的情報相當豐富。沒有任何職務比康信的工作更適合蒐集資料。中宮的侍女很饒舌,加上平家公卿們來時也會講很多事情,所以賴朝每個月有三次可以從信裏得知清盛的動靜,也能夠知道朝廷或社會上的人怎麼看待平家。
趁天還沒亮,他幫賴朝溜出放逐者的屋子。
這句話透過祐清傳到賴朝耳中。
此外,這年輕放逐者讀經的份量也為人所不及——每天心經十九卷、觀音經一卷、壽命經一卷、毘沙門經三卷、藥師咒二十一反、尊勝陀羅尼七反、毘沙門咒八反,還有南無阿彌陀佛佛號一千一百遍。
在京都六波羅的平家役所裏,眾人這麼想著。這個年輕人每天過著誦經的生活,簡直就已經變成僧侶了,根本不可能叛亂。
他再度嘲笑個性耿直的賴朝。從日常生活中來看,賴朝溺愛著邦通,簡直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賴朝的乳母——除了前面提及的比企尼之外——還有另外三個人,三善康信就是其中一個乳母的外甥,他跟賴朝只有這麼一丁點關係。這麼一位關係淡薄的人,在十幾年裏持續每個月寫三次信給賴朝,也許可說他人格有點問題吧?他是個個性執拗的人,但也表示他對伊豆「舉世無雙的源氏」之將來,有很高的評價吧?只要平家還處於全盛時期,他就會被壓制在下出不了頭,他想將自己的命運賭在賴朝的將來之上。於是,他自告奮勇擔任間諜,暗地裏持續努力著。
(我比乞丐還不如嗎?)
www.hetubook.com.com然而,結果卻與他期待的不同。
對男女情事的每個細節,賴朝都是聽邦通說的。邦通有拍馬屁者特別的嗅覺,他看出了賴朝的復仇之心。
女孩懷孕了,生下一個男孩。賴朝欣喜若狂,可是也有一絲不安。
賴朝照著邦通的話進行,女孩果然出現如邦通所說的反應。賴朝抱著女孩,喘著氣,氣息雜亂,將放逐者的種子灌注到她體內。
賴朝臉色發青的沉默著,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侮辱。
雖名為小島,卻是位於原野上狩野川流域的低濕地,放逐地就在原野稍高之處,附近有很多水蛭。由於水流湍急,所以不能種田,長滿了茂密的蘆葦。
屆時人們會認為賴朝是個值得信賴的人,而聚集在他麾下吧?由於誦經受到很高的評價,很自然的,賴朝必定也發現了這種效果。
「這樣就好!」邦通斷然說道。
邦通拉起賴朝的袖子,再度進入森林裏,引他到林中一棟簡陋的房舍。這是伊東家的森林小屋,祐親在森林裏打野豬時安置隨行人員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邦通早已準備好,一進去就看到裏面的房間有屏風及寢具。
「因為佐殿(賴朝)很剛硬。」
「那個放逐者不會有甚麼隱情吧!」
賴朝繼續過著這種生活。
(有朝一日要起義時,幫鎌田正清讀經的效果就會出現了。)
「就像比賽弓箭,也要遵守禮儀。」
「我是為亡父唸的。」
(似乎有某種價值,值得別人把命運賭在自己的血統上。)
伊東庄裏有條叫松川的河流,上游有個被當地稱為「轟淵」的深淵,也稱為「山蜘蛛淵」。祐親命家僕將千鶴丟入那深淵中。
(怎麼辦好呢?)
賴朝必須冷靜。他歪著頭,漫長地思考著男人的問題。他想起了邦通教過的方法:若面對技巧高超的女人當然沒用,可是,若是向處女求歡,就必須愛憐地撫摸|胸部附近,然後女孩就會發癢,伸手到胸前想要擋開,手肘因而會抬高,膝蓋就會自然張開。
到東海岸的伊東,至少有二十五、六公里。沿著狩野川往上游走,在河川盡頭爬上伊豆半島的主山脈,再從柏頂下到山的另一邊。
身在蛭小島的賴朝,派身邊的附庸偷偷越過主山脈,去打聽東海hetubook.com.com岸的動靜。
「現在要去嗎?」
而且,賴朝多少有點悲哀。只在黑暗中抱著女孩,連她的臉都沒看到,女孩就懷孕了,從此不能再來黃昏森林。即使小孩生了,他也無法前去伊東館,沒見過孩子一面,也不能給母子倆甚麼,只能給孩子一個叫「千鶴」的童名。
每天過著讀經生活的放逐人,一定會嚴肅地這麼想吧?
「佐殿總是不出聲,真有大將之風。」
「果然跟這附近的人不同,比不過他的血統。」
一切都必須在黑暗中進行,看不到對方的臉和身體,賴朝只能用手掌的觸感去瞭解對方。對方一直忍受著賴朝越來越激烈的撫觸。
「舉世無雙的源氏!」
伊東祐親的次男以下,有個叫祐清的弟弟,還沒有繼承權。祐清很景仰賴朝,他瞞著父親,常常前來蛭小島放逐處。他後來娶了賴朝乳母比企尼的女兒——也就是在賴朝身邊的安達藤九郎盛長的妻子之妹。
祐親的三女這麼想著。
幫平家公卿跑腿時,他也暗中偷闖進公卿的情婦家裏,在陰暗中正想要逞其慾望時,因為狐臭而使對方發現有異,東窗事發,終於被逐出京都。
做法之一,就是在相見後的第二天送上一封信,寫些「分別多悲哀……」之類的詩句,由邦通代寫,並負責送信。
賴朝的幸福源於他的容貌。他膚色白皙,眼神清澈,京都恐怕也很少人有他那種貴族氣的臉孔吧!
邦通表示,戀愛也有規定的禮儀。他似乎想讓賴朝學會貴族式的愛情禮儀。
幼兒的父親賴朝住在蛭小島的流放地。
「一定要利用伊東祐親入道的女兒。」邦通對他如此竊竊私語。
他還有一點很吸引地方上的有心人士,亦即他的教養,不過,應該說是「對教養的憧憬」更為適當。
不過,賴朝正想著別的事情。女孩的手肘、膝蓋都像被綁住般僵硬,似乎沒有要迎接他進入的意思。賴朝有股絕望的心情。
過了一年,事情起了變化。
地方上稱此地為黃昏森林,邦通帶賴朝來到離森林稍遠之處,指著東邊的山丘說:
「不愧是武家首領的孩子,對人這麼好。」
別人若問他,他就回答:
然而,祐親入道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