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軍戎之餘,常去海邊看看景色嗎?海邊好玩嗎?」
這一火急軍情,使高駢大為震動。他原以為憑藉早年駐鎮曹、鄆的威名,現在又屯重兵於鎮海,日夕操演以示兵威,黃巢軍便會退避三舍,轉竄他處。
回到休憩的內室,他還在縈思破敵之策。忽然,腦子裡跳出幾句話:「兵者,詭道也。」「佚而勞之,親而離之……」
「是的,軍戎之餘,常去看看大海,大海的景色瑰麗極了。」他本來還想說,在海邊撿了許多美麗的海螺,但話到嘴邊又嚥回去了。他以為,這樣的話不適合在主將面前講。況且,主將以前從未對他這樣親切、隨和,這種談家常的話,他在主將面前難以啓齒。
然而,高駢卻代他把話說了:「哦,還撿了這樣漂亮的海螺,腰間的牛角號角換成好看的海螺了!」
「下一個該姑娘行令,可惜我離席了。難得有你這樣一位好酒佐。改日我再另備一席,席上由姑娘第一個行令如何?」
畢師鐸拜別張璘,自投別處去。張璘獨自進城,回營之後對任何人也沒有提起這件事,以後只說畢師鐸私自離營出走,除名了事。
來到高駢住所,賜坐奉茶之後,主將並不提迎敵之事,卻和藹可親地問他:
高駢撫弄著張璘遞上的金辟邪,聽他講完與畢師鐸的舊誼,遞還金辟邪,微笑著說:
今天,鎮海令除備了豐盛的酒宴之外,還投高駢所好,不惜重資,從杭州聘了一位既有殊色,又有文才的名妓來,為高駢的酒佐。
「以前到過海邊嗎?」
「聽說張將軍有隻金辟邪,常隨身携帶,可否借本帥一觀?」
高駢說:「哦,原來如此,那更要領教了。」
高駢略一思索,便脫口而出:「口,有似沒量斗。」
軍令如山倒,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張璘只好領命吿退,自回本營。
因此,他暗暗拿定主意:只要黃巢軍無盤據吳越之長圖,不過一時流竄,便不與他全力相較,拚死以戰。他也暗裡有此自信:以他歷年的赫赫軍功,以及當年鎮守曹鄆一帶的威名,加上他目前擁有的雄厚軍力,黃巢軍自當避之三舍,轉竄他處。
畢師鐸見張璘左右果然無人,短刀懸在腰間,也未出鞘。此時,天已微明,沙洲上稀疏的柳林中也闃無人跡,沒有埋伏。畢師鐸這才放了心,插刀入鞘,拱手說:
他沉吟半晌,又說:「我也是行伍出身,喜歡有勇力,有武藝的人。儘管你以往酒後打人滋事,也捨不得將你驅逐出營。你趁夜販私鹽的事,卻非同小可,這是犯國法的事,朝廷知道了,我也要同坐。營裡再留你不得。但是,我愛惜你的勇力,也不懲處你。從今以後,你到別處去,另謀出路吧。」
說到這裡,高駢眼裡射出兩道犀利的目光,不待張璘再回話,便決斷地說:
此妓名李薇,從小在杭州長大,結交過許多名流貴胄,也曾替許多巡遊至杭的高官和圖書顯宦當過酒佐,陪他們飲酒吟詩行令。因此,對於這種場面並不生疏。
「快放下手中刀!我要將你怎樣,會隻身而來嗎?」
高駢詰難說:「一條椽彎曲,奈何?」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使滿座寂然,都看李薇如何回答。
一夜,他先明吿巡邏隊無出巡任務,等士卒滅燭就寢之後,再偷偷去營房查舖。畢師鐸舖上,用幾件衣服做了個假人,裹在被子裡,其實無人。
李薇笑得甜甜的,纖手捧起高駢面前的酒盅,遞上前去說:
原來,高駢得到的是個緊急情報:黃巢軍攻陷越州,活捉了浙東觀察使崔璆。
「不要遲疑,立即去辦,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本帥相信你定能馬到成功!」
杭州名妓只吃吃地笑,也不說可,也不說不可。
剛剛乾了一巡,杭州名妓又手執銀壺,軟語伲儂,淺笑著給高駢斟酒。
高駢說:「我出一令,酒佐如能按要求對上,我便喝下她斟的這杯酒。如若對不上來,或者對得不合要求,酒就由酒佐自斟自飮,如何?」
高駢並不正面回答張璘的問話,只說:「畢師鐸本是官軍營中的人嘛,而今明珠暗投,叫人惋惜。刻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將軍如說得畢師鐸來歸,豈非於國家、於故人都有好處?」
杭州名妓仍吃吃淺笑著,不說話。
高駢立即叫侍衛進來,傳部將張璘馬上來見他。
「不敢當,不敢當。此事日後再慢慢計議……」
不久,有一被毆的士卒偷偷向張璘吿發說:畢師鐸身為官軍巡邏,自己卻暗中加入了私鹽販幫。他白天在巡邏隊裡當差,常趁夜無巡邏任務的時候,潛往碭山一帶,接應從江浙販來的私鹽。等到天明,卻又來帳下執役。往返三百餘里,神出鬼沒。但是,日子一久,漸為同伍的士卒知覺,只是還瞞著官長。
「大人,請滿飲此杯。」
張璘聽到這句問話,知道已經無法迴避。他抬起眼來,接觸到高駢那犀利的、洞察肺腑的目光,便顧不得疑慮,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他前幾年隨高駢鎮曹、鄆時,與黃巢部將畢師鐸的一段交往,和盤托了出來。
嘗與神策軍中青年軍官出遊,見二鵰並飛。駢仰天祝願說:「我將富貴,當中之。」言訖,引弓發一強箭,一矢貫穿二鵰,應弦落於平疇。同行青年軍官無不大驚,譽他為「落鵰侍御」。不幾年,他就官歷右神策軍都虞候。
青樓之中,早就傳說著高駢在蜀中與名妓交遊的軼事趣聞。其中之一便是這個「改字令」。據說,高駢鎮成都時,成都有一名妓頗有才情。高駢出一改字酒令:「口,有似沒量斗。」蜀中妓回令說:「川,有似三條椽。」
鎮海令臉上堆笑,捋鬚自得。好像說:怎樣,我聘來的杭州名妓,果然不差吧?
眾人都說:「大人言之有理。節度是一方統帥,就請大人行令吧。」
高駢以破南詔之亂,威鎮安南,以後徙鎮天平節度府,曹州、鄆州一帶的人都畏懼他。他是個軍法無情的人,綽號「落鵰侍御」。曹、鄆一帶有小孩夜哭,只要說一聲「落鵰侍御來了」,孩子便緘口不敢再哭。朝廷以高駢先在天平節度任上有威名,而曹師雄,黃巢所部又多曹州、鄆州一帶的人,自然認為他是移駐鎮海,對付南下起義軍的最好人選。
五更時分,張璘獨自一人坐在曹州城南門外柳林中守候,曙色中只見一個黑影行走如飛,倏忽來到眼前。張璘驀地從柳林中躍出,擋住去路,大喝一聲:
m•hetubook•com.com張璘一看,果然是畢師鐸,便說:
鎮海瀕臨東海,面對舟山群島,形勢險要,是一個魚米重鎮。高駢生於幽燕,以後仕於禁衛,駐節安南、天平、西川等地,還從來沒有到過海邊呢。
來人猝不及防,「哎喲」一聲驚叫,扔下肩上鹽包,「噌」地跳出一丈開外,忽拉拔出身上短刀,睜箸怪眼,也不示弱,反問道: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況且高駢在軍中耳目甚多,此事如何能瞞過他?只是當時此事非關大局,張璘又是營中驍將,高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想不到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件陳年舊事而今派了用場。
張璘是一員青年驍將,每次打仗常做高駢軍的先鋒。他以為主將召見,又是要委以衝鋒陷陣之任,立即一身戎裝去見高駢。
對於黃巢這種其鋒正銳的軍隊,不可硬碰,最好先設法離間它。可是,如何在敵軍中找到可以利用的反間人物呢?轉念一想,朝廷派我來鎮海,對付入竄浙江的賊軍,就因為我早年曾鎮守曹州、鄆州,而黃巢軍及王仙芝餘部多曹、鄆人之故。難道手下部將與黃巢營中的曹、鄆人,會沒有一個熟悉的嗎?
他更糊塗了,怎麼主帥今天全然不提出征破敵之事,盡拉些不相干的家常話呢?他搖搖頭說:
高駢彷彿不經意地隨意說一句:「當年駐軍曹、鄆時的故人,現在黃巢營中供職的,近在咫尺,也可以去看看嘛。」
因為有杭州來的名妓為酒佐,坐在肩下,殷勤相勸,高駢今天的酒興也格外濃。
軍戎之餘,便是酒宴應酬。各方名流宴請,望族縉紳宴請,地方官吏宴請,接風洗塵,應接不暇。高駢新到一地,為結人心,也不吝破費,一一備酒答謝。
想著、想著,他想起部將中的一個青年將領來,一條妙計在他腦中一躍而出,他不禁高興得拍案叫好。
李薇在一旁,抿著小嘴,吃吃直笑。
張璘也不推讓,接過金辟邪說:「吉祥的東西,我就收下了。」
張璘弄清了高駢的真意,心裡卻躊躇起來,遲疑地說:
六年前,張璘才十九歲,因為勤苦操練,學得一身好本領,每次作戰衝鋒在前,不避鋒刃,矢石,被高駢由行伍擢拔為部將。帶領一支輕騎巡邏隊在曹州、鄆州一帶緝捕私鹽販子。
張璘搖頭說:「沒到過。」
李薇決定另改一字回令。她凝思之頃,舉目看見軍壁上懸掛著寶刀,立刻觸發了她的靈感。於是,她朗聲回令說:
「將軍活命恩,終生不忘。他日畢師鐸若有了出息,一定報答將軍。」
他深知,而今年過四十,騁馳沙場的銳氣,已非當年破南詔人入侵,威鎮安南,少年意氣覓封侯的時候可比。而今功成名就,大可不必再去歷那種艱難,冒那種風險。更何況,眼前的對手是文韜武略兼備的,古今第一大賊黃巢,朝廷多少名將敗在他手裡!威重一時,比他資歷更深的宿將宋威,這幾年一直與黃巢義軍周旋,雖然曾獲名噪一時的沂州大捷,但隨後不免連連損兵折將。以至悒鬱於懷,一病不起,頃得邸報,已經老病而死,他的平盧節度使一職也讓曾元裕領了。
蜀中妓機智的回答,終於使高駢一笑解頤。
鎮海令連忙湊趣說:「酒佐殷勤,會勸酒,節度大人才會賞光多喝幾杯呢。」
高駢笑著說,「今日酒佐真是殷勤。」
他出身於幽州一個世代簪纓之家,祖父高崇文,進封南平郡王,父親高承明,為神策軍都虞候。家中對他從小便寄有厚望,以「千里」為他的字,意思是盼他成為高家的千里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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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海令早已探知高駢底蘊,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粗魯武夫,而是世家子弟出身的名將,素喜風月之事。高駢鎮西川,與蜀中名妓交遊酬唱的風流韻事,已經是傳遍海內了。
蜀中妓從容對答說:「大人為西川節度使,還使一個沒有底的斗,至於窮酒佐,三條椽只有一條曲,又何足怪呢?」
她姿色出眾,心也靈巧,閒時還喜歡手持一卷,讀讀詩。對於席間精巧的酒令,常常暗記於心。久而久之,既能吟咏,也長於行令。
現在,高駢又以這一改字令難李薇。李薇暗想:若仍以「川,有似三條椽」回令,令便合上去了,但終究不是自己所作,顯不出自己才情,難得到高公的歡心。高公是朝廷大臣,皇帝倚重的人,以後也許長鎮吳越,自己是他治下的一個弱女子,豈可輕棄了今日這個結好的良機?
張璘警覺起來,甚至有點慌亂:「沒,沒有那種故人。即算有,他已為賊,反叛朝廷,就只有刀槍相見了。」
「來人少歇,張璘在此守侯多時了!」
高駢淡淡一笑說:「當年,將軍機智地窺破畢師鐸行止,又秘無人知地遣走他,可見是有心計的人。今日只要仍如當年略施心計,何愁畢師鐸不幡然來歸?」
高駢一走,大家飮酒也就沒有興致了。都紛紛猜測起軍情來,一定是黃巢重兵壓境,不然,高駢不會中途退席。於是,各人想到轉移家小、財寶的事,陸續借故抽身。
高駢一面說著,一面自進內府去了。
「你要怎樣?!」
畢師鐸說著,從身上解下一隻貼肉佩帶的金辟邪來,雙手呈給張璘說:
「不行酒令,只顧喝酒,太俗;而且那酒是冷的,喝下肚去,傷脾胃。行酒令喝酒,添雅興,那酒才是熱的,活血脈。」
座中賓客齊聲喝采,稱讚說:「好一個『帶劍人』,既象『仞』字形,又叶『初』字韻。」
高駢到鎮海軍府三月,每天操練演習,以示軍威,欲使曹師雄部黃巢義軍,望風而遁。官軍、義軍迄無交鋒。
張璘深知高駢是飽讀詩書的儒將,說話不像他這種粗魯武夫,巷子裡趕豬——直來直去。他一面傾聽,一面琢磨那話裡的真意,揣測地問:
高駢移駐鎮海,任鎮海節度使,已經二、三個月了。
「斗,沒量,好多招財進寶。刃,長與人齊,好多殺賊立功呀。」
李薇捧著的酒盅,且不放下,從容回答說:
張璘聽了吿發,將信將疑。曹州到碭山三百來里,一夜負鹽往返,叫人難以置信。會不會是士卒被毆,挾嫌誣吿?
「兩軍相交,各為其主嘛。戰場之下,故誼還是在的。」
「背兩百斤鹽,一夜行二三百里路,好力氣,好力氣!」
鎮海縣令說:「大人放心,已與杭州青樓洽商妥,鎮海軍府不易地,大人又喜歡她,李薇就永隨大人左右為酒佐。」
想不到事與願違,黃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很快攻陷了浙東重鎮越州,陳兵於他眼皮子底下。越州,是他轄區内的重鎮,到新鎮所上任才兩三個月,就丟了這樣一個重鎮,是有失他夙昔威名的事情,不能再擁兵作壁上觀。另外,越州到鎮海,快馬兼程,天把工夫就可以到達,也不可不即作迎戰準備。
和-圖-書張璘上前掂了掂地下的鹽包,足有二百斤重,讚嘆說:
他除了講究姿色外,更重風韻、情致。此刻,他在想:這女子姿色可人,就不知可有薛濤一般的才情?
高駢離席,即到議事堂召集幕僚和諸將緊急會議,商議迎敵之策。會上,有人主張深壕高壘,堅守鎮海,以逸待勞,少冒風險;有人主張立即發兵,迎戰黃巢,爭取主動,可操勝券。
高駢兩眼射出欣喜的光芒,大聲說:「回答得好!」
江南這片富饒的土地,山海相連,氣候溫和,是他早已嚮往的地方,而今總算如願以償,來為藩鎮。此後,好好經營這塊寶地,安逸尊榮度過下半生,就足慰平生了。
鎮海縣令心裡更是不靖,趁機吩咐散席。自己也先走了,留下手下幾個辦事人收拾殘席。
高駢卻正色說:「且慢,劍應該懸在腰間,這『刃』怎與人齊呢?」
他手下有一士卒名叫畢師鐸,年紀也只十八、九歲,新由冤句徵發入伍。畢師鐸有勇力,曾獨力負廢黃河岸邊的鎮水銅牛回來,換錢沽酒喝。然而,酒後常常滋事,毆打與他鬥口的士卒。張璘喜歡他的勇力,也不嚴責他。
「仞,有似帶劍人。」
初到鎮海,他常常微服簡從,出了軍府,到海邊淌徉。
李薇欣然一笑說:「多謝大人。」
他帶著幾分酒意顧身旁的杭州名妓,只聽她吳語伲儂,輕軟悅耳;又見她目光流盼,體態輕盈,別有一番江南女子的纖麗。高駢初仕禁軍,出鎮南北,歷任要職,接觸過的名妓多了。若僅以色擇,天下的秀麗女子多得很,初出茅廬者或即以此為足;官職顯赫,久歷風月的高駢,則還有更高的要求。
「宴飲方酣,今日酒興也好,正要與諸位一醉方休。不巧得很,頃得情報,有軍機要事火急待辦,只好失陪了。諸位不要因我擾了雅興,還照舊飮酒。」
張璘不明白主將說這話的用意何在,心中忐忑,不知如何回答。他正在遲疑,高駢又問:
「這是我們販私鹽的人隨身佩帶的東西,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禮物太輕,不成敬意,將軍帶在身上,戰場之上,討個吉利。」
酒菜自然是近來一系列接風宴席中最豐盛的,除了本地盛產的各種海味,諸如燕窩、魚翅、對蝦、海蟹、魷魚等等之外,還有浙南山地出產的山珍野味。
對於前一種見解,他認為近乎畏怯,有失他的大將軍威。對於後一種見解,他雖有贊同之處,但又以為未能盡善。孫子云:「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於無算乎!」沒有周密的計算,貿然出兵迎戰,很難爭主動,操勝券。所以,會上他沒有立即作出決斷。
這令,先出「口」字,後續「有似沒量斗」句,續句中結尾的「斗」字,與口象形,又叶韻。要回一恰當的改字令,的確不容易,眾人都偷覷著杭州名妓,有的替她擔心,有的想看她的熱鬧。
高駢眼裡明顯地射出欣喜的目光,但口裡卻連連說:
高駢見張璘說話躲閃,不知他究竟是心存疑慮呢,還是別有原因。張璘雖說是他信任的將領,但兵不厭詐,他想在敵營中用反間之計,敵軍就不會在他營中用反間之計嗎?他不得不嚴肅地考察。
高駢又關照鎮海縣令:「李薇姑娘能在鎮海多住些時嗎?」
「我是一個粗人,拙嘴笨腮。刀槍還能舞出個路數,戰場上可以拚個高低和_圖_書,口裡卻講不出個道道,只怕很難說動畢師鐸來歸。」
戰場廝殺,張璘沒有怯過陣,此番使命,卻使他忐忑不安。聽說黃巢軍營裡盡是一些殺人如麻的混世魔王,缺糧的時候便以人肉為食,隻身微服闖進賊營去當說客,無異投身虎穴。但是,推辭不去也不行,一來主帥軍法無情;二來被人看輕,壞了自己一世英名。
「如果將軍不處置我,小人感激不盡!」
面對浩瀚無垠,碧如芳草遍天涯的大海,他不禁意滿志得,覺得冥冥中的造物主又在他面前展開了一片瑰麗的新天地。
畢師鐸聽了這一番肺腑之言,十分感動,撲地便拜,口裡說:
鎮海令卻說:「大人只管行令。這姑娘頗有才情,長於吟詩、作對,也是名滿杭州的。」
張璘這員驍將臨陣衝鋒在前,常常腰繫牛角,親吹號角督率士卒衝鋒。想不到主將一眼看到了他腰間那個五顔六色的海螺。這種俏麗的東西,儘管它是作號角用的,掛在身上,卻使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又喜愛,又覺得有點不大自在。現在主將提起,他更尷尬得不知怎樣回答好了。
高駢哈哈笑起來,這已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他不以為然說:
「這倒是一段頗具傳奇色彩的交往。當年,將軍對畢師鐸可說有知遇和活命之恩。現在,畢師鐸已是黃巢營中部將,故人就在眼前,豈可失之交臂?」
數年前,僖宗皇帝與中尉田令孜鞠球為戲,賭定他為西川節度使。近年,王仙芝的舊部曹師雄引兵游擊於江浙一帶,邇來,黃巢又揮師南征。江南一帶歷來防備空虛,兵力薄弱,然而,經濟繁榮,物產豐饒,是唐王朝賦稅的主要來源地之一。此種情勢促使僖宗迅急調任高駢為鎮海節度使。
然後,伸手接過李薇手中酒盅,一飮而盡。並亮著酒盅底,向四座表示滴酒不剩。
這一天,鎮海縣令備酒為高駢接風。縣衙、軍府大門相對,隔街相望,縣令為表謙恭,便不勞高駢托步,將酒菜送過街去,宴席設在軍府之內。
此後,他多立戰功,累得晉升。先後為安南都護,鄆州刺史、天平軍節度使,成都尹、西川節度使,荊南節度使。直到今天,任鎮海軍節度使,並爵封燕國公,也可算位極人臣了。
他也不負乃祖、乃父的期望,自幼發憤學文習武,不像一般紈絝子弟,嬉遊無度。稍長,隨父入神策軍,禁衛京都。既有武藝,又有文才,常聲調鏗鏘地談治國之道,神策軍中人更是交相稱譽。
高駢臉上變色,酒意消了一半,起身拱手說:
眾人說:「甚好,甚好,大人就行令吧。」
說罷,立刻抽身離席。走不幾步,又回過身來,李薇正兩眼含情,面有憾色地望著他呢。高駢也遺憾地說:
「主帥是要小將去畢師鐸營裡當說客?」
高駢又說:「我行一令:先出一字,後續一句,續句中結尾一字,與首字象形,又與首字叶韻。酒佐回一令,須改一字。後續一句結尾一字,須與改字象形,又與改字叶韻。此酒令有名,叫做『改一字令』。」
四座又重新活躍起來,歡聲笑語,碰杯飮酒。宴席上你一言,我一語,還興猶未足地在談論巧回改字令的事。
「江南海陲,哪來故人?」
高駢卻按住酒杯,不再喝,眼顧杭州名妓說:
宴飮正酣暢,忽然,一侍從進來,直走到高駢身邊,低低地說了幾句。
宴席上頃刻活躍起來,眾人紛紛叫好,目光卻一齊望著杭州名妓,看她如何反應。
幸好,高駢馬上轉變了話題,又問:「軍戎之餘,也訪過故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