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言訖,皮日休潸然淚下,眾人也都為之惻然。
朱溫慨然自責說:「未能將柏枝夫人一同接出,致使夫人陷在官府之手,都是我的過失。朱某願領一支人馬,取道杭州,經太湖,入運河,殺奔毗陵,救出柏枝夫人,並捉拿狗官王回報仇。黃巢大哥,你就授命吧!」
出了酒店,來到小鎮中心,只見市井之上,趕場的、做買賣的,人語喧嗶,熱鬧非凡。大宗貨物是本地的土特產:有蠶絲、織錦、刺繡、土布;有毛竹製的竹凳、竹牀、笠帽;有鮮茶葉蒸熟後,搗碎,做成餅,烘乾做成的餅茶;有砂鍋、陶壺、陶罐、陶缸等各種陶製器皿。此外,還有六畜交易。
數月前,皮日休和陸龜蒙同泛太湖,一面品茗,一面賞景吟詩的那種雅興,無影無踪了,只求快點渡到南岸,擺脫追兵。
朱溫怕露出破綻,連忙笑著,搭訕應酬說:
「店主人,我們是遠道來的客商,想到莫干山區販點毛竹。聽說山上駐有亂軍,進山怕不方便吧?」
黃巢見皮日休說得真誠,也不相強,慨嘆說:
況且,棒打鴛鴦,分飛兩地,夫人吉凶未卜,錦綉被衾誰人與共?想到這裡,皮日休黯然低徊,睡意全無。
「半路上聽說黃巢將軍大軍占了越州,我就暗自猜測:只要崔璆不死於亂軍之中,最終必定投入義軍。今日故人相見,果然不出所料。」
「前天得朱溫賢弟隨從來報,昨晚又夢見五色鳳凰集於軍營檐上,今日果然迎得皮博士來營。」
「朱將軍,手裡提的什麼?」
說著,林言從士卒手裡親自牽過一匹馬來,請皮日休乘騎。那馬毛色渾黑,沒有一根雜毛,油滑放亮,猶如一匹黑緞裹在身上,高大雄健,嘶鳴洪亮。皮日休依稀記得,幾年前在許州見到黃巢時,黃巢騎的正是這匹馬,不免驚異地說:
「俠士要馬,只管挑選。」
黃巢說:「不晚,不晚,黃巢正是趕考落第,才憤而造反,附驥於王仙芝之後。此位崔觀察使也是近日才加入義軍的。」
皮日休說:「酒錢還是士卒代付的,哪來銀子買馬?」
朱溫在馬上哈哈大笑說:「我不過用十幾個銅錢買了一個豬頭,瞞過了那客商的眼目,將他鎮懾住,取得了馬匹,不想也瞞過了皮博士!」
朱溫不明白,茫然說:「卜卦,卜什麼卦?」
「博士所言著眼全局,充滿韜略,果然不凡。關於與高駢軍保持互不相犯局勢的話,是對義軍有利而可行的。只是義軍營中鄆州、曹州一帶的人多,高駢以前鎮守曹鄆,殺人虐民,積怨頗深。現在又從西川遠程趕來兩浙與起於曹鄆的義軍作對,義軍將士無不義憤填膺,紛紛要求與高駢決一死戰。黃巢已准眾將士所請,在博士到達義營之前就公開在營中宣布了攻打高駢的計劃,此刻若突然收回成命,那將挫傷士氣。不過,越州與鎮海為兩浙之兩臂,越州攻陷已失一臂,高駢在鎮海現在是孤掌難鳴,或可戰而勝之。」
皮日休惋惜地說:「多好的一條小船,白白沉了!送給湖邊百姓,打魚載貨,可以養活數口之家呢。」
朱溫一笑說:「我自有辦法。」回頭向隨行伴當要了十幾個銅錢,說:「你們在此稍等片刻。」
不一會兒,只見朱溫從一條小巷子裡出來,脫了上身一件衣服,包了一個什麼東西,拎在手上。那包裡濕漉漉的,有血水滲出來,點點滴在地上。皮日休吃了一驚,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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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河汊甚多,橋也特多,有聯拱或單孔的石拱橋,有石板、木板、竹板橋。快到鎮口,老遠看見一座長長的石拱橋,如彩虹迎人。走到石橋邊,便見橋頭左右石欄上刻著一副對聯:
古訓說:「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況且,攻打高駢的軍令既下,突然收回,也確實有損軍隊銳氣。
朱溫和皮日休在路上又走了兩天,到了蕭山地面,離越州只有一天的路程了。忽見大道上遠遠來了一隊人馬,兩人猜想,義軍不會派這樣小隊的人馬,到遠離越州幾十上百里的地方巡遊,很可能是官軍,或者是當地豪紳組織的民團。他們早聽說,杭州一帶有所謂的土團八都,這土團八都以臨安縣人董昌為首,糾集錢塘縣人劉孟安、阮結、徐及,富陽縣人聞人宇,新登縣人杜稜、餘杭縣人凌文舉、曹信等七個當地官紳,各自招募諸縣千餘鄉兵組成,專門與王仙芝庄浙的餘部曹師雄軍作對。蕭山雖屬越州管轄,卻是和杭州毗鄰的縣,離杭州比離越州還略近,難保沒有杭州八都的土團巡遊。
朱溫的心往下一沉:想不到急急趕來,還是沒有趕上,義軍已經轉移。他身上又有了沉重之感,黃巢交給他一項重任,要他前往武進,探看皮日休,並相機將皮日休接到義營。他總算將皮日休接出來了,但不到義營,不將皮日休親自交給黃巢,他肩上的擔子便沒有卸下。
第二天,三人出了旅店,不再進山,卻折向東南,投越州去。一連數日,趕路太急,朱溫擔心皮日休過於勞頓,命隨行伴當快馬先去越州報信,自己卻陪了皮日休在後緩行。
皮日休慘然說:「我本要她一同出走,患難夫妻,生死與共。她為了迷惑官軍,掩護我出走,一定要隻身留下,而今生死未卜……」
林言見是朱溫,心中大喜,連忙翻身下馬,說:
三人鞭著馬向莫干山區馳去,只想早點趕到義營,脫離危險。來到莫干山下,天已垂暮,三人找個旅店住下。這裡緊靠莫干山,但是住店客商以及旅店主人,一個個安然平靜,不像有數萬義軍就駐紮在旁邊的樣子。朱溫心裡疑惑,瞅了一個左右無人的空隙,小心地向店主人打聽:
皮日休說:「日休懵憒,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直落得今日有家難奔,有國難投,才奔義軍營寨。相投恨晚,羞慚萬分。」
精神上鬆弛一點,肚子裡便感到了飢餓,進了小鎮,他們先找一個店子打尖。此刻也講究不了盤饌精緻,向店主人要了幾壺酒,幾斤熟切肉,便飮饌起來。喝了酒,又要了飯吃飽。
崔璆問:「聽說博士是攜了一位西域美人,從長安去毗陵赴任的,夫人為何沒有同來?」
因為皮日休畢竟新來乍到,又是一番好意,黃巢不願明白指出他言之不當的地方,只是說:
九日裡,田野上的稻谷已經收割,光禿禿無處藏身,兩人連忙隱入附近村莊後面的一片樹林裡。那隊人馬越走越近,漸漸來到眼前,朱溫才看清楚,為首的一員小將英氣勃勃,竟是黃巢跟前的侍衛頭領林言!朱溫又驚又喜,霍地跳出樹林,攔在路上,招手叫著說:
朱溫在前,皮日休居中,m.hetubook•com.com林言率士卒殿後護衛。皮日休乘上了千里馬,眾人奮力馳騁也就不再顧忌。一行人馬風馳電掣,不待太陽落山,已望見越州城遙遙顯現於平蕪盡處,而會稽山則像一幅剪影黏貼在天邊,襯托著那古老的城廓。
皮日休從樹林裡走出來。兩三年前,皮日休從長安貶謫毗陵的路上,曾在許州與黃巢軍相遇,並且停留義軍營裡幾天,彼此見過一面,都還認得。林言以自己晚一輩,要上前拜見皮日休,皮日休哪裡肯讓林言叩拜?一把拉住他,彼此以常禮相見。
吃飽喝足,準備付了錢繼續趕路,朱溫和皮日休兩人一摸腰包,不約而同地「喲」了一聲,面面相覷。原來當時只顧逃命,銀錢衣物一概未帶,現在身上一文不名。正在為難的時候,隨行伴當說:
黃巢說:「你我兄弟,並非外人,何必過謙?」
「黃巢曾命下屬為博士備女侍,照料日常生活,難道他們沒有挑選送來?左右怎麼不見侍女走動?」
皮日休這些充滿韜略,著眼全局的話,使黃巢暗暗佩服,這番話確實不是目前義軍營裡那些只會衝鋒陷陣的猛將所能說得出來的。當然,其中也有些不大妥貼可行的地方。如義軍的宗旨就是要殺盡天下貪官,並寫之於檄文,公諸海內。義軍收降的朝廷官吏,只限少數幾個清廉正直的良吏,怎可利用崔璆影響,將兩浙各縣縣令不分良莠一概收撫呢?進占一城一地之後,分糧安民之事,義軍也曾做過,但使一方百姓長治久安,成為義軍輜重錢糧補給之地,黃巢卻沒有想過。歷史上割據一方,然後徐圖天下的人是有的,那多半是一些有野心的朝廷命官、一方藩鎮。義軍造反為了殺貪官、除暴政、救民於水火,應該是馬背騁馳,大刀闊斧。當務之急是風馳電掣地打天下,安民治民的事只能留待打出天下之後。
還沒有進義營,已受到這般熱情關照,皮日休心裡熱呼呼的。烏龍駒果然是匹寶駒,皮日休騎上,那馬不須鞭催,跑得又輕快又平穩。
黃巢大喜說:「朱溫賢弟風塵僕僕,接來皮博士,當記大功一次。如果能不辭辛勞,率軍一支,再去一趟毗陵,救出柏枝夫人,那更是功上加功了。」
朱溫又問:「知不知道亂軍到什麼地方去了,走得遠不遠?」
林言說:「正是。舅舅特意讓我將他的寶駒帶來,迎接皮博士。」
「小人身上還有些碎銀,夠付酒飯錢。」
「這樣虧負一個小本客商,合適嗎?」
那客商一來出於怕事,二來也出於江湖義氣,連忙說:
「博士於即將開始的戰事,有何高見?」
朱溫笑而不答,大步向那賣馬的客商走去。皮日休和隨行伴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跟上去看個究竟。
「轉眼秋凉,正是砍伐毛竹,運毛竹出山的好時候。前幾個月山裡不安靜,沒有客商進山頭買毛竹,山裡人等錢用都等急了。你們是頭一批進山的客商,一定能買個好價,賺筆大錢。」
林言說:「舅舅得到伴當的報吿,想到杭州一帶有八都土團逞兇,怕朱將軍和皮博士路上有閃失,特派小將率領一隊人馬前來接應。此地緊鄰杭州郡,不大安靜,就請二位上馬同回越州。」
店主人笑著說:「你們是卜了卦來的吧?」
「托店主人這幾句吉利話,進山買了好價,出山再住店,一定請店主人喝酒!」
皮日休一想也對,不和-圖-書再多說。朱溫在前,皮日休居中,伴當隨後,一行三人向南岸湖州所轄的一個小鎮走去。
次日,黃巢親來別館探看皮日休,談及義軍正在厲兵秣馬,準備和高駢決戰,並問:
朱溫招皮日休和那伴當上前,一人牽了一匹馬。臨走,他將手中提囊往那馬料裡一塞,說:
「俠士有什麼要求?」
朱溫苦笑說:「將軍吃飯,士卒付錢,今天只能如此了。好吧,回去之後,再加倍還你。」
忽然,一派歡樂的管弦聲夾雜著鑼鼓聲傳來,原來,十里長亭內早有人馬在迎候。皮日休慌忙下馬,黃巢滿面笑容從長亭內迎了出來,執著皮日休的手說:
「暫時寄存,請勿洩漏。明日此時,我當返回,取走此物,還來馬匹,並有厚報。」
店主人說:「遠著呢,聽說到越州去了。客人,你就放心進山做生意吧。」
眾人聽了,都覺得言之有理,也深為皮日休顧大局、識大體的胸懷感動。黃巢從皮日休所言,即派精幹士卒多人,多帶金銀前去毗陵,探聽柏枝夫人確信,並相機援救。
皮日休這才恍然大悟,心裡卻因此隱隱不安,對朱溫說:
黃巢的話剛剛說完,人叢中走出一位儒士衣冠的中年人來,向皮日休一揖說:
皮日休聽黃巢這樣說,也就不再多言。黃巢自己便是曹州人,對在曹鄆一帶殺人虐民,被稱為屠夫的高駢,懷著深仇是可想而知的。黃巢方才所說義軍將士紛紛要求與高駢決一死戰的情緒,黃巢自己難道就一點沒有?
黃巢說:「你我不是一日之交,就如同老友把晤,傾心而談,不必拘束。」
黃巢執意要聽聽皮日休對戰事的看法。皮日休實在推辭不過,又想到黃巢不忘舊誼,禮遇甚厚,應該掏出自己的肺腑之言,便說:
朱溫向樹林裡喊:「皮博士,快請出來相見,黃巢將軍派人馬遠道接應我們來了!」
皮日休笑著說:「既是兄弟,就將我與其他義軍兄弟一律看待好了,不必格外禮遇。那樣,倒生分了。」
「以日休鄙見,高駢軍若不來犯,義軍可以不必作進攻高駢之計,而保持互不相犯的局勢。義軍只據越州,利用崔璆影響,收撫兩浙各縣縣令,以安一方百姓。進而聯絡湖州曹師雄部夾攻杭州,殲滅八都土團,那麼浙東北越州、杭州一帶富饒平疇便盡為義軍所有,人力財力皆為我所用,義軍聲威可以大振。到了那時,高駢可不戰而降。或與高駢訂立城下之盟,駐一支軍隊留守兩浙,然後以經過整休,聲威大振,又有江浙經濟源源補給的義軍大軍,再向中原,進圖長安,則將軍傾復李唐的素志可償。不知將軍以為如何?」
店主人說:「不卜卦,怎麼算得這麼準?亂軍剛剛走,你們就做毛竹生意來了?」
遠看太湖翻海浪
近聽機抒作濤聲
近聽機抒作濤聲
店主人沒有注意朱溫情緒上的細微變化,又熱心地接著往下說:
朱溫卻說:「留下是個禍根。一條無主的船停泊岸邊,這不明白告訴官府,我等已經到了這裡?」
那客商連忙說:「俠士請便。這點小事,豈敢望報?」
「這不是黃巢將軍乘騎的烏龍駒嗎?」
朱溫上前一拍賣馬客商的肩膀,那人回頭一看,見朱溫武士打扮,手裡拎一個提囊,提囊裡像裝著一顆人頭,血水直往外滴,臉上登時變和_圖_書了顏色。客商背轉臉去,向隅低聲謙恭地問:
朱溫繞著彎子,打聽到了義軍去向,心裡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作為很少出門的山民,越州就算很遠了。但是,對於在江湖上闖蕩慣了的朱溫來說,三百幾里路就算不了什麼,騎上馬,兩天就可以趕到。當下,他謝過店主人,便回房去,吿訴皮日休義軍轉移的情況,並商量明天的行程。
家資是何物,
積帙列梁梠。
高齋曉開卷,
獨共聖人語。
英賢雖異世,
自古心相許。
案頭見蠹魚,
猶勝凡儔侶。
積帙列梁梠。
高齋曉開卷,
獨共聖人語。
英賢雖異世,
自古心相許。
案頭見蠹魚,
猶勝凡儔侶。
皮日休說:「承將軍厚意,女侍已經送來。我叫她們一廂住下,改日命侍衛全部送回。柏枝不在,要女侍何用?柏枝來了,那時再說吧。所贈一箱黃金,日休也不敢收受,義軍作戰,糧餉正緊,這箱黃金先做軍資吧。」
朱溫、皮日休乘著伴當預先備下的小船,出運河,進太湖,向著兩浙方向急駛。一路上風帆扯滿,不敢稍停。因為怕毗陵王回的追兵,以及沿途官兵盤詰、糾纏,船頭只留伴當一人搖槳,朱溫和皮日休則避坐艙內,不露頭面。
皮日休舉目一看,認得是原任浙東觀察使崔璆。在長安時,皮日休和崔璆曾同朝為官,也甚相得。以後,崔謬放了外官,比皮日休還早幾年出京,從此兩地相隔,音書茫茫。皮日休連忙施禮,笑著說:
登上太湖南岸,踏上兩浙地界,朱溫、皮日休都鬆了口氣。黃巢所率義軍就在離此百把里的莫干山區屯紮,附近官府自顧不暇,也就無力他務,他們可以不必惶惶如漏網之魚了。當然,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人莫躓於山,而躓於垤」,他們也不敢過於大意。
「朱將軍,剛才在哪裡殺得仇人,提頭在手?」
「我奉沖天大將軍之命,帶領小隊人馬,特地來迎接朱將軍和皮博士的。皮博士呢,他在哪兒?」
皮日休不再說話,暗想:朱溫說的自有他的道理,危難之際,他行此小詐,也確實出於無奈。但是,究非君子之行。孟子說:「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魚而取熊掌者也。生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者。」一個真正的君子即使在生命攸關的危難時刻,也不應該求生而忘義,而應該捨生而取義。就算步行趕路,遷延日久,有落到官軍手中的危險,也不能以不義的手段詐取小本客商馬匹。
晚上,皮日休住在黃巢為他整治的精美的新居裡,生活是舒適的,但心中總像少了點什麼,悵然若失。
為了彌補皮日休毀家紓難所失,也為了報答當年長安市上危難相救,解囊贈金之德,黃巢備下精美的被服器皿以待皮日休,並贈金一箱,以為皮日休平日不時之需。由於柏枝陷在毗陵,皮日休隻身走出,黃巢又就地挑選了幾個聰明秀麗的女子侍奉皮日休,並https://m.hetubook.com.com派幾名武藝精強的士卒護衛。
朱溫笑得更厲害了,說:「博士真是菩薩心腸,菩薩心腸出家修行好,舉義旗闖蕩江湖就不成了。怕虧負一個小本客商,我們就無法弄到馬匹,在路上遷延日久,說不定要落到官軍手中,丟了性命。闖蕩江湖就得有曹孟德的氣概:『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
店主人更高興了,說:「沒錯,你這趟生意一定賺大錢,我的酒也就喝定了。」
現在,承蒙黃巢將軍的深情厚意,破格款待,室中擺滿了精美的日用器皿,牀上陳列著精美的衣物,衣物器皿的所得已大大超過了他的所失。但是,他多年捜集的那些珍費的卷帙字畫,一旦損失是無法一時彌補的。
伴當說:「還什麼,這是小人難得的榮耀呢。」
皮日休沉吟半晌,推辭說:「日休新來乍到,對義軍、高駢軍兩方情況都還若明若暗,知之甚少。且自從毗陵隻身出走,此心一直懸念著陷在王回手中的柏枝,於兩軍對壘之事並未熟思,怎敢妄議?」
朱溫不再客氣,立刻翻身上馬,皮日休和伴當也都跨上座騎,三騎相隨,出了小鎮。皮日休一催座騎,趕上朱溫,與他並轡而行,不解地問道:
「此去莫干山區還有百把里路程,我們得買幾匹馬騎,路上才快當方便。」
朱溫一眼看中了牲畜市場上那幾匹馬,悄聲對皮日休說:
看了對聯,皮日休正在心存疑惑,過了橋,果然聽到一陣扎扎的機抒聲,如輕濤隱隱傳來。皮日休展眼望去,但見小河岸邊,田頭陌上,到處是翠綠的桑樹,家家門前擺著織絹的機杼。皮日休頓時想起:湖州以地濱太湖得名,盛產蠶絲,絲色潔白,絲身柔韌,富於拉力,人稱「湖絲」,亦稱「白絲」。以湖絲練、染後織成綢絹,絹面起一種好看的縐紋,人稱「湖縐」。「湖絲」、「湖縐」都馳名海內,以至通過絲綢之路,遠銷西域。
談話之間,黃巢見室中只有侍衛來回捧茶倒水,卻無使女走動,便問:
朱溫說:「有一仇人與我積恨十年,今日得報,我手中提的便是他的首級。還有一義士,對我有恩,也要報償。那義士離這裡上百里,我還有兩個伴當隨行,想借客商駿馬三匹代步,以了結平生最後一個心顏……」
湖岸愈來愈近,岸邊的屋舍、魚池、停泊的小船,也愈來愈清晰了。小船攏了南岸,朱溫命伴當先扶皮日休下船。待兩人上岸,朱溫拔出腰刀猛地在艙底戳了幾個窟窿,湖水嘩嘩湧入船內,然後縱身一躍,登上湖岸。須臾,水滿船艙,小船開始緩緩下沉,不一會兒便沒入湖中。
一是室內少了那滿箱滿架的卷帙。手握一卷書,一閒對百忙,曾經給他增添了多少生活樂趣啊!他曾在〈讀書〉一詩中寫道:
「小將軍哪裡去?」
「襲美故人,久違了,想不到今日在此地相見。」
另外,將相傳是越國故宮的一處別館,略加整理,給皮日休居住。這處別館雖因多年失修,已不復有當年的華麗。然而,稍加整理,那軒敞的宏構究非普通民舍可比。
「博士真是天下的高士呀!」
皮日休卻連忙阻止說:「義軍兄弟們的深情厚誼,我心領了,但孤軍深入毗陵,奔襲數百里去接柏枝,萬萬不可。為救一人,傷亡千百,無論皮某,無論柏枝心都不安。諸位將軍關心皮某夫婦,可暗暗派精幹的人,潛入毗陵,先探得柏枝確信,然後相機救出,方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