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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星時代

作者:羅伯特.海萊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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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親屬們

九 親屬們

「反正不能成天躲在房間裡唉聲嘆氣,懊悔這樣,懊悔那樣就是了。」
不管怎麼說,有一件事戴醫生是鐵錯的:我的的確確是想來的。哦,我也許有點害怕,而且我知道我剛來的時候我很想家,但是這些不都是自然的現象嗎?
「怎麼樣,湯姆?」
「啊?你不是想告訴我他是裝作不能動的吧?我可不相信!」
「我?哎呀,老天爺。我哪裡有那麼多空?孩子,這完全是為你自己記的呀!你寫的時候就當你對自己一丁點兒也不認識,一切都必須加以說明似的。你只當你已經快要喪失記憶了,所以才需要寫下來,以備將來仍舊可以將前塵往事連續起來。」他皺著眉頭,好像很不願意說似的,「如果你發現有什麼重要大事,非要第二者參加意見不可的話,我也許可以勉強抽個空,幫你看一點,但是我可不敢說一定。總而言之,你要為你自己而寫,為一個將患健忘症的病人而寫。」
我簡直不敢相信。伽馬號的目的地是人馬座,還要四年(地球時間)才能抵達。她甚至還沒有接近到光速呢。她所在的地方沒有會出事的可能。這個消息必定是錯了。
我們甚至有時還出號外。好像賴露茜當選「太陽系小姐」的時候,駱德士並且畫了一張她的像,畫得維妙維肖,你簡直會跟別人打賭說那是一張照片。這次號外去了好多張,因為很多人都把它貼在牆上,不肯繳回重新製紙。我本人也是其中的一份子。我甚至還拿去請駱德士親筆簽名。他雖然有點受寵若驚,雖然態度不太客氣,但是還是挺得意。我覺得畫家這兩個字他是當之無愧的,儘管他是個討厭的小人。
「當然,當然,不過這樣還不夠。除了在生活上能和大家打成一片,你還要認識自己,把自己瞭解得一清二楚。」
等我發覺的時候,我已經和他講了一大堆佩德和我的事。他很容易交談。有兩次我以為他已經睡著了,但是每次我一停,他就坐直了身子問我另外一個問題,於是我就再打開話匣子繼續說下去。
(「唔,生日快樂?是誰生日快樂呀?」)
「是你呀,是我呀!呆瓜。你是怎麼啦,難道算不出來嗎?」
「『意外』,嗯,不錯。」戴醫生雙手抱腹,低頭默坐,好久都不說話,我還以為他睡著了呢。「湯姆,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雖然與你無關,但是我認為你應該知道。我希望你絕對不要和你雙胞胎哥哥提起它——如果你提了,就證明你不守信用。因為這對他不好,懂不懂?」
(「告訴她『有』。」)
有幾件事使我倒足了胃口,這我是知道的。第一件是駱德士,不過已經過去了。然後有些別人,特別是和我們一起值更的電訊人員,把我們叫做畸型人,而且真的把我們當作畸型人看待。幸而船長他明令禁止,日久天長以後,大家都混熟了,也就忘了這些事。有一位相對論學家朱珍妮,也是一位心算家;照說,她也應該算做畸型人才對,但是大夥兄卻把她的畸型視為當然。不過,過了一陣子他們也就見怪不怪,把我們的畸型視為當然了。
「哦,湯姆,就談談你哥哥吧。在地球上的時候我沒能多認識認識他。」
我一定一臉的為難相,因為他說,「你平時記不記日記?」
「你是嗎?那你就得把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讓你吃虧的這種想法從腦子裡挖出來,扔得遠遠的才行。我倒不大相信你會喜歡他。你只是戀舊而已——我們對我們用久了的東西,好像舊鞋啦,舊煙斗啦,都會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就算是魔鬼吧,認識的魔鬼也比不認識的來得好些。你對他很忠誠。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如此而已。但是,『喜歡他』,太不可思議了。話說回來,如果你想得通,現在你已經再也沒有任何必要來『愛』他或是『喜歡他』了。現在你或者可能慢慢地對他有點兒喜歡,你也可能對他逐漸地多容忍一點,但是我依然不認為你會喜歡他。他實在不是一個討人喜的傢伙。」
「別緊張,裝倒不是裝的,他的腿『是』癱瘓了。他不可能裝得連神經科醫生都騙過去。我也曾親自為他檢查過;你哥哥是癱了。沒錯,但卻不是由於脊椎受傷——這我是知道的,替他動手術的醫生也知道。」
因而,有一天半夜。我陡然被佩德一聲口哨吹醒,接著又聽他大喊:「生日快樂!」我竟然楞住了。
「跟我可沒緣,呃,湯姆,我沒跟你說實話,我實在是很瞭解佩德的。老實說,你們兩個人都不怎麼討人喜,你們太相像了。別生氣。我受不了所謂『好人』,太好的人婆婆媽媽的,令我反胃,我喜歡脾氣壞但是心腸好,知道自www.hetubook•com.com重的人——從我的職業觀點看,那是難得遇到的對象。你們兩兄弟都很自私,一個半斤,一個八兩,只不過他比你更成功罷了。不過,他倒是真心喜歡你的。」
我沒有吭聲。大多數的時間我都在這裡,兩眼瞪著天花板。史提夫舅舅繼續往下說:「根據我的經驗,當一個人在船上總是把自己縮在一個角落裡的時候,最好不理他。到頭來,他不是想通了自己鑽出來,就是想左了,要自求解脫。不論是哪一種情形,反正他是不喜歡有人干預。可是你不同。你是我姐姐的孩子,我對你有責任。每天晚上你都不參加大夥兒玩樂,整天拉長了臉,你到底是怎麼啦?」
「你這話說得不對,佩德一直是很有人緣的。」
「我們希望儘量避免用『瘋』這個字。精神病就是一個可憐的人,他拋棄了一切所有,赤|裸裸地奔向這個世界,只為滿足他潛意識的願望。他作了一個決定,卻是一個毀滅性的決定。我的工作便是幫別人作一個不會毀滅他的決定——正像一位好律師。我決不勸他逃避,只是盡可能替他作最妥善的安排。
最後,他說,「湯姆,你知道嗎?心理學家對於同卵孿生特別感興趣——遺傳學家、社會學家和生化學家就更不用說了。你們由同一個卵子出生,是兩個有機複和體間最相近似的一對,後來逐漸發展為不盡相同的兩個人。這些差別是後天的關係嗎?還是另有其他原因呢?」
我仔細考慮一番。人多少總有點事是不願意讓別人知道的。「大夫,寫完了你大概是要看的吧?」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驗:參加一個派對,原來以為一定很好玩,誰知忽然變得一點也不好玩了。沒有理由,就是不好玩。於是,整個世界變成了灰茫茫一片,一點味道也沒有了。
伽馬號失蹤
「我所看出來的是,你哥哥總算想出了一個辦法,與他的潛意識作了一項很有利的妥協。特別是在沒有專業人員幫助的情形之下,那實在是一項很高明的辦法。他的有意識的意念簽了合約,但是他的潛意識的意念卻斷然拒絕。爭執如此劇烈,一定會有人被毀,但卻決不是令兄。他的潛意識決定趕快製造一次意外,要能構成殘廢的意外。他做到了,而且是真的殘廢,不是假的殘廢。於是你哥哥就光榮撤退了。後來,當他不可能參加這次飛行的時候,醫生便給他做外科手術。其實醫生只給他做了一點小小的骨頭校正手術而已。可是人家告訴他說,他的癱瘓會好——他果然好了。」戴醫生聳聳肩。
他聳聳肩。「也許是它的火炬脫落了,也許是它撞上了什麼東西。」
我覺得滿不是味兒。「大夫,我認為這樣說對他不大公平。我認為他之佔便宜也不是有心的——而且我相信我們的父母也絕不偏心。也許只不過是我自己對自己不免有失望之感罷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事,舉目四顧。華卡斯的位子是空的。麥老爹看看我,平靜地說,「他已經知道了,湯姆。事情發生後不久,船長就把他叫醒,告訴他了。還好沒有發生在他當班,正和他兄弟聯絡的時候。」
「一口氣全吹滅了,」佩德愉快地向我報告著。「這就是說未來一年裡我們兩個人一定萬事如意。湯姆,媽想知道他們有沒有為你烤一個蛋糕。」
「可是火炬怎麼可能脫落呢?而且在這裡也沒什麼東西可撞呀!」
(「可是後來你又為什麼那麼悶悶不樂呢,傻瓜?」)
幾星期以後,卡斯接管了伙食和家務的工作。歐托爾媽媽於是得以專心致力於科學和技術方面的業務——只偶爾還要在烹飪方面照顧一下。
「我想我的心理和你不一樣,」我又認真地想了一下——也許一樣也說不定,「史提夫舅舅,伽馬號到底怎麼啦?」
就在他唱歌的時候,我一躍而起,匆匆忙忙地套上了褲子,奔向餐廳。現在我們這裡正是午夜,餐廳裡闃無一人,只有一盞燈孤伶伶地亮著,但是我仍然能看得清牆上掛的鐘和日曆。不錯,按照格林威治日期,今天正是我們的生日,再用區域時間算一下,我們家現在正是晚餐時刻。但是,這又「實在」不是我的生日。在我們這裡,今天又是另外的一天。反正總不對勁。
「可是——」我甩甩頭,「我實在是太笨。」
「啊?沒躲在哪兒呀!」
卡斯被調到了歐托爾媽媽那裡,當她的助手。卡斯兄弟在加入長程基金會以前曾從事旅館業工作,對她一定會有很大的幫助。要使一條載客兩百人的大船保持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態學方面的平衡,可不簡單。天哪,僅是培育供應兩百人吃的食物就是件了不起的工作,更別提同時還要維持大氣的平衡了;光是培養酵母和水栽就佔用了九個人的全部時間。
長程基金會的專電則僅承認伽馬號失去聯絡。另外還有我們船長發表的一篇聲明和一篇比較長的報導,其中包括來自各船的評論。我都一一看了,反正結論只有一個:伽馬號不論去了什麼地方,她是永遠不會回來的了。
我想這個辦法一定是戴醫生向船長建議的。事實是傅立克仇視我們。他是一位電氣工程師,他一輩子的時間都花在日新月異的通訊裝備上了——後來,忽然來了我們這一批人。我們根本不用什麼設備就能做得比他更快、更好。我不怪他,換了我還不是會難過。但是我們還是比較喜歡麥老爹,我們和他處得比較好。
我們又繼續談了一會兒,也談不出個什麼名堂來。臨走的時候他還威脅我說,假使正規休息以外的時間我還把自己關在房裡,他就要把我拎出去。說完他就揚長而去。我猜史提夫舅舅一定把我的情形告訴了戴醫生,雖然他們兩人都不承認。
他嘆了一口氣。「我說的不完全是那個意思。也許我說得太多太快,你不能完全接受。潛意識是愚昧的,也比較慢。你的情形是根本來不及安排像滑雪受傷這一類的事件,但是它是倔強固執的。它是在要你回家——而你辦不到。但是它又是不講理的。它只好嘮嘮叨叨,向你要求你辦不到的事情,就像小孩子哭哭啼啼要月亮一樣。」
「不錯,就像喜歡一條呼之即來的狗一樣的喜歡。在不侵犯他的權益的情形下,他覺得他在照顧你。但是在他的內心,他看不起你,他認為你是弱者——而且在他的心目中,事事仰人鼻息的人是沒有權利爭取這、爭取那的,只有像他這種人才有資格。」
「可是,我是喜歡佩德的,只是——」
「您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正常得很。」
「大夫!」
「好像是那樣子。」
「這一點博士也指出來了。我應該說『假定』有這回事的。小伙子,你就是為這件事煩惱嗎?怕我們也會爆炸,像伽馬號一樣?假使真為的是這個,我不妨告訴你,不論怎麼死,最壞的莫過於死在床上——特別是老死。但願我不至於走到這一步。」
過了一會兒,我對佩德說我要去睡覺了,請他替我謝謝大家,並向每一個人道晚安。可是這一晚上我都沒有睡著,眼睜睜等到走廊上亮起了燈。
當晚,船上學行了追思禮拜。麥老爹講了短短一段道,然後我們大家唱「為旅人祈禱」。自此以後,我們便假裝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過「伽馬號」這條船,當然也只是假裝而已。
我仔細地想了一想他這一番話,越想越糊塗。意識和潛意識,這些玩藝兒我在學校都學過,考試也及格——但是現在都還給老師了。戴醫生雖然長篇大論,講得舌敝唇焦,但是有一項無可迴避的事實,就是佩德和我兩個人的確都想來,而佩德來不了的唯一原因就是那次意外使他受了傷。癱瘓的人也許有點歇斯底里。他也許恐懼過度,因而認為自己的傷勢比實情來得重。但是這些都沒有什麼分別。
我聳聳肩,「聽你這樣說,我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稍等,稍等。他們捧著蛋糕進來了。他們要唱祝壽歌了。我現在把歌聲轉唱給你聽吧。」
客廳裡有兩架電鐘,由電腦室控制。兩架鐘的上方各懸一個銀行用的大日曆。我們剛出發的時候,它們原是一樣的,都是指的格林威治時間和日期。但是當我們的速度日漸增加,快要接近光速的時候,艾爾茜號上的時間和地球上的時間差別就越來越大了。最初我們還把它當個話題,到了後來我們連看都不看那地球時間一眼了。因為明明是船上吃午飯的時候,就算知道那是格林威治時間下個禮拜三的凌晨三點鐘,對你又有什麼用處呢?這就跟地球上的時區和國際換日線一樣:不值一顧。甚至於當佩德發牢騷說,值班的時間怎麼訂得那麼特別,我也沒有理會,因為我自己還不是什麼時候都得值。
當吉伯雷和華蘇米在利夫——艾利克遜號上結婚的時候,所有本船隊的船都大事慶祝。平塔號上新添了一名嬰兒,請我們的船長當教父,我們全船都覺得很光采。
報紙可以出多少版,完全沒有限制。問題在於這麼少的工作人員能夠負擔多少。除了太陽系的新聞以外,我們還登載船上的消息。不僅是愛爾茜號,而且還有其他十一條。每一個人(除了我)都有熟人在別條船上和-圖-書,有的是在蘇里克結識的,有的是老太空客,好像是船長之流,他們都有不少的多年老友。
「你的兩種想法都有理。可是也許火炬爆炸了呢?那條船在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團廢鐵,永遠漂浮在太空之中。另外一種毀滅的可能,也許你永遠不會想像得到。你可曾想到過,在我們現有的速度下,這條船擁有的動能有多大嗎?巴巴古博士說,當我們達到光速的時候,我們就會變成一個平平的波面。雖然那時我們仍然可以大吃其肉汁澆洋芋呢,而且不會覺得有什麼差異。」
「好吧,但是怎麼個做法呢?」
「那就別說。」我使著性子。
「別騙人了,」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我則躺到了床上。「每次我想找你都看不見你的人。你又不上班,又不作工,你到底在幹嘛?」
這話可真是太離譜了。我張大了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戴醫生看著我,「怎麼,想說什麼嗎?」
「請你別這麼愁眉苦臉的好不好。心理衛生的功能是糾正可以糾正的錯誤,適應不可避免的環境。現在你一共有三條路可走。」
「什麼?」
當我們航行到不能用無線電和地球通訊的距離的時候,船長就把我們調出了傅立克中校的統轄,而成立了一個新部門,由麥老爹當我們的頭兒,哈魯卜當他的副手。這也就是說,他管我們的值更表,麥老爹管我們的生活起居。我們都太敬愛麥老爹了,所以都不願意替他添麻煩。我們之中若有誰不守規矩,麥老爹就會傷心,我們就會動公憤,一起來制裁那個傢伙。非常有效。
「好,就拿你的日記作大綱。『湯姆.巴萊特的生活與時代』。把它寫得完整一點,而且要說實話——完完全全的實話。」
但是,令你大為吃驚的是,當你一旦認真去回憶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你記得起來的事原來是如此地豐富!
我們本來只是透過華卡斯跟伽馬號聯絡;透過福珈瑪和她的另兩位三胞胎姐妹跟馬可孛羅號和聖瑪利亞號聯絡,但是我們也能獲得所有其他各船的消息,因為所有的消息一概一路傳到底。船隊的新聞從來不加刪剪,即使是緋聞也不例外。因此歐托爾媽媽抱怨說,假使篇幅再有任何擴大,她勢將每星期只發一次乾淨床單和枕頭套,否則就要要求工程部門替她再加蓋一間大洗衣房,專門洗報紙。不過,不管怎麼說,生態部門總經常能使乾淨白報紙供應無缺。
「是啊,大夫,這是我所聽到過的最最荒唐的話了。佩德和我之間的問題是我們兩個都想來,但是又只能來一個。」
「有,有三條。第一條,你繼續鑽你的牛角尖,胡思亂想,直到你想出一個你的潛意識能夠接受的幻覺——一種精神上的調整辦法,也就是你所說的『瘋』了。第二,還像現在這樣混日子,既不開心,對你自己和你的船友都沒好處。第三,你可以認真地研究研究你自己的意念,找出它真正的需要,告訴它哪些是辦不到的,以及辦不到的原因,然後再以那些辦得到的為基礎,和它進行合理的談判。假如你有勇氣、有見識,你就該試試這最後一條路。不過這條路走起來可不容易哦。」他注視著我,等待我的反應。
首頁上四周印著一圈黑框,特大號的標題寫著:
說話的不是佩德,是我,在自言自語。呸,也許是我的潛意識,忽然大聲說起話來。
「不對,他沒有——哦,對,他是佔了上風,不過不是留下,而是上船。要不是發生了意外,來的還不是他嗎?」
我仔細地咀嚼,越想氣越大。這的確是佩德對我的感覺——好像是在護衛著我,讓我也能拿到一塊蛋糕,其實是他已經拿到一塊更大的了。
「您說我不是真的想來?」
「可是我們從來沒有真正達到光速過。」
「什麼叫無意中的收獲啊?」
家人們合送了佩德一隻手錶。他告訴我還有一盒巧克力是送我的。「我可不可以替你打開,替你請客?」我說,「請吧!」真不知道我到底是應該高興,因為總算還有人記得我的生日,還是應該不高興,因為我收到了一份既看不見,又摸不著,更吃不到的禮物。
我認為伽馬號是使我煩心的一部分。太空旅行中最壞的就是絕對地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因此,一天之中最大的一件大事就是早報。凡是當日班的心靈感應通訊員(只要不忙公事,公事並不多),就要收錄新聞。駱德士並且在報上點綴些圖片,那是他的孿生兄弟駱樂士傳送過來的。午夜班的通訊員負責編輯,凌晨班的心靈感應通訊員負責印刷。於是早餐時分,這份晨報就在餐廳出現了。
可是到了戴醫生嘴裡,意外好像竟不是意外。好吧,那m•hetubook•com.com是什麼呢?也許佩德心裡怕得要死,而又羞於讓別人看出來——我還是不相信他在山邊是故意摔倒的。
好像是第二天吧,史提夫舅舅走進我的房間,找到了我,「年輕人啊,這一向你都躲在哪兒呀?」
「也許你是這樣。也許你說的不是良心話。也許你是當局者迷。但是,問題在於你的確存這種感覺——而你怎麼也不會去喜歡這樣一個人——除非他是你的同胞弟兄,所以你就非『愛』他不可。這兩種想法互相爭持不下,你的內心也勢必寢饋難安,直到你分別出孰真孰假為止。這一切都在乎你自己了。」
我沒有回答。他又說,「只不過你有各種的理由不喜歡他。他指揮你,他欺侮你,他強取豪奪。直接弄不到手,他就利用你們的媽媽,說服你們的爸爸,來達到他的目的。他甚至於霸佔你的女朋友。你憑什麼喜歡他?假使他是一個和你沒有親屬關係的人,假使他不是你的孿生兄弟,他這樣對你,你還會喜歡他嗎?你會不會恨他呢?」
這些多半是社交新聞,但是它們比來自地球和太陽系的消息更受歡迎,因為它們使我們感到親切;雖然船與船之間相隔億萬里,而且每過一秒鐘,便隔得更遠。
下一個禮拜,船上倒也為我做了一個生日蛋糕,也為我唱了生日快樂歌,並且收到許多情意濃厚卻沒有多少用處的禮物——住在同一條船上,在同一個餐廳用餐,向同一個庫房領東西,你又能弄到什麼為禮物呢?後來,有人大叫:「請壽星致詞!」於是,我立起身來向他們致謝。後來我又請每一位小姐跳舞。不過我始終不覺得那天是我的生日,因為我的生日早過了。
「可是,湯姆,我高興浪費呀。心理學這一門還真妙。你用不著消毒、動刀子;你用不著檢查別人的髒喉嚨;你只要坐著,假裝專心聽別人講他小時候不喜歡和別的小小孩一起玩就行了。現在,你請說吧。愛說什麼說什麼,我先打個盹兒。請你說得多一點,好讓我把昨天晚上打撲克熬夜欠的覺都補回來。」
「我們誰不笨呢,湯姆。人的頭腦真不簡單,不但不簡單,而且複雜得很呢。在表面上的是有意識的意向,它有自己的理想和慾望,這些理想和慾望有的是真正屬於他本身的,有的是由宣傳和想在人前裝出一付好人樣子的需要而形成的。但是在表面之下,另有潛意識的意向,盲目、愚蠢、狡詐,它通常另有一套不同的慾望和動機。它希望自行其是——當它的目的不能得逞的時候,它便不擇手段,務必達到目的而後止。要想生活過得平平安安,關鍵在於要找出你的潛意識的慾望究竟是什麼,然後以最低的代價來滿足它,使它不至於令你精神崩潰。湯姆,你知不知道什麼是精神病?」

白璐默默地遞給我一份時報。
「另外一件明顯的事實是,」戴醫生繼續往下說,「你和你哥哥都不願意跑這一趟。」
「所謂無意中的收獲就是說你本來想挖蚯蚓,誰知卻挖出了金子來。在科學界,這是常有的現象。這也就是『無用的』純研究性工作往往會比『實際有用的』工作更有用的原因。現在我們還是來談談你吧。你的困難必須由你自己來解決。我無能為力。不過我們也不妨當它好玩來研究研究,假裝我有辦法能解決,好讓我有個理由領薪水如何?現在有兩件事我認為是很明顯的。第一,你並不喜歡你老哥。」
「光是每天下午坐在這兒,由我拉著你的手,讓你談你自己,這當然是不行的。我看——我建議你把它們寫下來。譬如說,你是誰,你都到過些什麼地方,你怎麼會到此地來的等等。你能把這些完完全全地寫出來,也許你就可以看出『為什麼』和『該怎麼做』了。不斷地往深處發掘下去,你或許可以發現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你想要的是什麼,你可以得到的又是些什麼。」
反正,第二天戴醫生叫住了我,把我帶到了他房裡,叫我坐下來,和我談話。他的房間很寬敞、零亂,但是舒服。他從來不在診所接見人。
「我倒覺得我無路可走!」
「但是,大夫,請別再說下去了。我真的是喜歡佩德的。」
「呃,知不知道都沒有關係。」
「只是什麼?」我話還沒說完,他就接過嘴去。
所以,他一旦康復,我應該特別的高興才對。
「嗯,精神病嘛——就是瘋子嘛。」
我原來以為只要佩德能從癱瘓中復元,我便會心滿意足,事實卻又不然。佩德受傷以前,我知道我為什麼心裡不痛快,因為去的是他而不是我。他受傷以後,我心裡又不痛快,而且生出一種罪惡感,因為我雖然達到了我的願望,但那https://m.hetubook•com.com卻是以他的不幸換來的。當他不能行動的時候,我似乎不應該快樂——特別是因為他的殘廢使我得到了我所想要的東西。

總而言之,我這些話旨在說明,艾爾茜時報是我們每日生活中的高潮,而船隊新聞又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我正想抗議,他卻不容我開口。「你聽我說完,你憑什麼敢說我不對?你的理由是:因為從一生下地開始,別人就教你要愛他。同胞手足總是相親相愛的,這是我們文明的基礎,就像媽媽做的蘋果派一樣。通常一般人對於幼時別人教他的話大都確信不疑。但是事實上,兄弟姐妹之間往往有更多的理由,更多的機會互相仇視。」
「呃,我想我是該試它一試。可是,怎麼個試法呢?」
我實在不必為了伽馬號而情緒低落,因為那上面沒有一個我的熟人。如果卡斯都能夠撂開,重新過正常、有意義的生活,我又為什麼還要憂鬱消沉呢。其實,我想伽馬號失事並不是使我抑鬱的真正原因,真正的原因恐怕還是為了我的生日的緣故。
我前一晚並沒有值班,但是早餐還是遲到了。當我急急忙忙衝進飯廳的時候,但見每一個人都忙著在看報,和平時沒有兩樣——只是沒有一個人在吃東西。我在范豪登和馬白璐中間的位子上坐下,問他們,「怎麼回事?人人都那麼憂形於色?」
「大夫,您指的是靈魂嗎?」我想了一想說。
「他的脊椎骨一點毛病也沒有。」
於是我告訴他,我願意試試看。而且我的確試了。我看不出它有什麼特別的用處。(不過我不再萎靡不振倒是真的。)而且我也實在沒有時間做他要我做的這種事。我必須加緊把最後這一段趕出來,因為今天晚上是我這一個月來第一次休假呢。
麥老爹的看法究竟對不對?我不敢說。如果佩德遇上了這種事,我倒寧願發生在我們通話的時候。真的,我會這麼想。不過我敢說,不管在什麼情形之下,麥老爹是一定會希望在出事的時候能握著小糖餅的手的。華卡斯和他的兄弟感情非常之親密,這我也是知道的。
「我舅舅史提夫,我是說羅卡士隊長。」我吞吞吐吐地告訴他,「也是這麼說,他說我應該多和別人來往來往,我想他說的不錯。」
史提夫舅舅毫不理會。「振作起來,孩子。自從伽馬號失蹤,你就不對勁了。是不是因為這個你的神經就承受不住了?假如是的話,戴醫生有可以給你打氣的藥。別說不會有人知道,就是有人知道也沒什麼可難為情的——誰都會有這種時候的。我真不想告訴你我第一次服役時的那種嫌惡心理呢。」
「我沒怎麼!」我光火了。
我翻到「詳情見第二頁」。第二頁一個方塊上刊載著指揮官發自聖瑪利亞號的一則專電:「官方消息:今日格林威治時間三時三十四分,伽馬號失去聯絡,當時地球和麥哲倫號正與該船通訊中,電訊同時突然中斷,事先均無任何預警。該船共載有特別通訊員十一人,均未能重獲聯絡,故可假定該船失蹤,船員全部殉難,無人生還。」
「有時記,我身邊就有一本。」
(「可是——」)
我在想說些什麼好呢,結果什麼也沒說。就在這個當兒,佩德叫我了。我告訴他我正在忙,請他待會兒再找我。戴醫生注視著我的臉,突然說,「你心裡在想什麼?」
「閉嘴,好好給我聽著。」他打開了一個卷宗。「這是你哥哥的手術報告,用的是我們醫生的術語,為的是不讓病人曉得。你不會看得懂。它是從聖瑪利亞號上轉過來的。你想知道他們替你哥哥開刀以後他們發現了什麼嗎?」
我急於想知道他想和我談什麼。他圓睜看他那一雙青蛙眼,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湯姆,正要找你。」他拿起一疊打了洞的卡片。「看見沒有?這一個禮拜我已經和這麼多人談過話了。我不裝模作樣做點事,怎麼能混到我的薪水呢?」
「嗯,留到下個禮拜三再問我吧。人有時候會有個人的意見,它和他公開的科學上的意見不一樣。不過,這都不要緊,主要的是你們這些會心靈感應的雙胞胎實在有趣。我時常冥想,生存空間計劃大概也不會例外,它無意中的收獲恐怕要比計劃中的收獲大得多呢。」
當然他們沒有,不過我不想解釋。媽太容易激動了,我也不想多費口舌和她說什麼愛因斯坦時間的問題。至於佩德,他當然知道得很清楚。
我說,等一下沒關係,是我哥哥想找我說話。
「可是您說過潛意識往往戰勝意識。您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他搖搖頭,「你們完全弄擰了。你們兩個都想留下,但是又只能留一個。結果,外甥打燈籠,照舊,你哥哥佔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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