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人際關係
過了好一陣以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范豪登。我沒有得到預期的同情。「你以為你是第一個被門軋到手指頭的人?記住你老爺爺范豪登的話,白璐是個可愛的小姑娘,但是即使是最高貴的圓桌武士加拉哈德爵士騎著大白馬來了,想和白璐說說話,也得先問問佩馨的意見。我敢跟你打賭,她一定是說『不』。白璐情竇初開,她是願意的,但是佩馨絕不會批准任何味道比『熱麥片粥』更可口的東西。」
可是雖然沒有一絲故意安排的痕跡,我們無論做什麼卻總是有人作伴,很少落單的時候。表面看來,雖然不像是有計劃的,但是,一定是有的。因為假如在熄燈以後,有人在走廊上話別話得時間久一點,麥老爹就「正巧」會起來到走廊上踱來踱去;要不然便是歐托爾媽媽,「剛好」出來去替她自己沖杯巧克力,好幫她入睡。
我從來沒有見過馬佩馨,現在也無意認識她。「哦?好吧,那我——」
(「且慢,讓我先問問麥老爹看。」)
(「約翰尼斯堡。」)
然後,她忽然像個摔角家似的,努力掙脫了我的懷抱,身子抵住我對面的櫃臺,模樣兒狼狽不堪。我也一樣。她連看都不看我,兩眼視而不見,好像在注意傾聽——於是我懂了,這是她和地面上交通的慣有神態。只是她現在的神色顯得很不高興。
女孩子真要得。她們不但柔若無骨,而且,依我看,體溫至少比我們高五度——雖然體溫計上量不出來。然後,我低下頭,她仰起了臉,閉上了眼睛——啊,一切都變得那麼美好。
「可是——」
「這也實在太過分了,你要弄清楚,我現在可是一點都不在乎了,但是她姐姐這樣做會毀了她一輩子。」
「再見,湯姆。」
佩德就在這件事發生以後不久結了婚。
他點點頭。「不錯,是這樣的,小糖餅還叫我告訴你,她的門牙已經長出一點兒來了。」
「我知道。小糖餅也知道。你不是闖進來的;更何況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
我覺得很不安,
和-圖-書「老爹,我是身不由己,剛才突然闖進了你們的秘密的波長。」
結果,麥老爹先和戴醫生談了。他們叫我進去,戴醫生希望馬上試一試。我還從來沒有看見他這麼興奮過。我說,「我當然願意試,不過不知道會不會有結果。昨天晚上再試就沒有成功,我想那一次只是僥倖罷了。」
其實他要暗示的還不止於此。他還很巧妙地讓我知道,如果有那麼一天,他的大限已到,他很希望能知道有一個他所信任的人肯來照顧他的寶貝。他既然沒有明著說,我當然也不必明著答。我們只是意會——這實在是我畢生最大的榮幸。我嘗自問,我是否值得他的重託呢?因此我暗中決定,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要努力以赴,決不能辜負他。
「用不著!」
有一天,白璐和我下了班,餐廳裡空無一人。玩撲克的早已散了場,就連下棋的也沒有了。我們走進了備餐室,準備烤乳酪三明治吃。備餐室相當狹窄。當白璐轉身去開小烤箱的時候,她和我擦身而過。
根據我的揣測,戴醫生的興趣純粹是科學方面的。凡是有關心靈感應的任何新發現,都可以將他從慣常的麻木中喚醒。麥老爹認為戴醫生是急於要建立一個新的心感傳訊電話。言外之意,麥老爹已經意會到他是不可能長生不老的。
「是嗎?但是根據你的紀錄,亞諾德博士已經證明了那並不是辦不到的。姑且把我當作是她好了。」
我差一點當著他的面笑出聲來。如果他像亞諾德博士,我豈不是成了埃及艷后克里奧派屈拉了?但是我還是答應了他。
一股清幽的髮香飄來,像苜蓿,又像紫羅蘭。我伸手環住了她。
但是等我眨眨眼再看時,它又是原來那張老照片了。
我看著看著照片,突然嚇了一跳。影中人竟然換了一個。其實不是換,還是原來的那個小娃娃,只不過長大了一點。她缺了一顆門牙,髮型也不同了。她竟然是活的,不是一張天然彩色的立體照片,而是活生生的。兩者絕不hetubook.com•com一樣。
這一椿事並沒有影響我對女孩子的好感——包括那些有心靈感應能力的雙胞胎在內——反而使我更能和她們和愛相處了。但是有一段時期我和麥老爹見面的機會比較多了一點。他喜歡玩骨牌,晚上我們玩完骨牌以後,他還喜歡談小糖餅——當然,也要和她交談。他會拿著她的大照片左看右看,於是我也跟著他看,於是我們三個人一起聊天——由麥老爹做我們兩人的傳話筒。她真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認識一個六歲大的小娃娃,其樂無窮,因為她們一腦門子都是稀奇古怪的想法。
白璐和我養成了一種習慣。每下了夜班之後,一塊兒到備餐室去弄點宵夜吃。歐托爾媽媽很開明,備餐室從來不落鎖。只要想吃,進去總找得到吃的東西。她說,這不是監獄,這是我們的家。白璐和我或是做一份三明治,或是調配一種新飲料,一邊吃,一邊聊。吃飽了,聊夠了才去睡覺。我們不在乎吃什麼,我們在乎的是屬於我們兩人所共有的那一份溫馨。
「白璐,怎麼啦?」
「僥倖?見鬼。有了一次就一定會有第二次。我們一定得研究出在什麼情況下一定做得到。」他盯著我,「少少地用一點安眠藥,反對不反對?」
我覺得人生充滿了歡樂,我的體重增加了四磅,思鄉病當然也霍然而癒。
早餐的時候,白璐仍舊和往常一般地可愛,只是在遞麵包卷給我的時候,火花不再跳躍。那一天,魯卜重新安排了值班表,我一點兒也沒有覺得意外,當然更沒有去追問原因。白璐並不躲避我,甚至於在有舞可跳的時候,她還來和我共舞。只是火熄滅了,而我們兩個人誰也無意來點燃它。
我並沒有採取任何激進的手段,只是盡量享受白璐和我的交往——而這樣的交往卻越來越頻繁了。
我不懂輕度的昏睡是一種什麼感覺。我既沒有感覺,也沒有睡著。
但是我開始聽到小糖餅說話了。
「可是,老爹啊!我聽到的是她呀。」我把照片和_圖_書的事也告訴了他。
也許我們該從另一宗婚姻談起。曲佛斯和鍾美玲共結秦晉之好。這一件婚事贏得了普遍的讚美——只有一位工程師例外,因為他本人也鍾情於美玲。它也使我們這些『畸型人』和火炬推進器管理員之間前嫌盡釋,言歸於好,特別是當傅立克中校挽著新娘走過餐廳的甬道時,神色既驕傲又莊嚴,好像她真是他的女兒;這一對真是天造地設:曲佛斯三十歲不到,鍾美玲大約二十二歲。
「怎麼啦?是小糖餅說的,我只是替她傳話。」
「我?當然不反對。不過安眠藥對我不容易發生作用。」
我們擁吻了大約只有一秒鐘,我知道她和我一樣地深深陶醉其中。
她沒有故作驚惶,只一眨眼的光景像是失去了知覺。隨即便放鬆了。
「好吧,說什麼那也是他的孩子——提到他的孩子,我是不是該去看看她?有我們兩人一頭一個,也許比較容易弄通些。她住在哪兒?」
我既然已經能和小糖餅對談,現在當然也可以和麥老爹「對談」了。但是除非三個人在一起,我還沒有那樣做過。在不是必要的情形下,心靈感應實在是一種負擔。除了有兩次做實驗,證明沒有麥老爹我也可以叫通她以外,我從來沒有自己叫過小糖餅。要想能夠互通,須要用藥。假使有什麼人在以那個「波長」呼叫,麥老爹即使睡著了也會被吵醒。如果不是做實驗,我就不去打擾她,因為除非她自己願意找個伴聊聊,我就不該擅自闖進一個小姑娘的思想裡去。
上床後,我把這件事告訴了佩德。經過我的一再保證確有其事,佩德大感興趣。「老弟,它大有深入研究的價值。我得把它錄下來。馬貝兒博士一定會為它忙得團團轉。」
不過我們互相佔用對方時間的情形卻越來越多。值班和不值班的時候都是。我也並不急著想結婚,不過覺得結婚的念頭越來越重要倒是真的。她不時用帶有佔有性的眼光看我,傳遞通訊文件的時候,我們的手偶然接觸到,總會感覺到那跳躍的和_圖_書火花。
「那就是她的事了。拿我自己的事來說吧,幾年前我和我兄弟狠狠地打了一架。從那次以後,我們就達成了一項協議,我們以合夥做生意的方式合作。撇開此話不談,我要問你,你又怎麼知道白璐對佩馨不也是如此呢?說不定還是白璐開的端呢。」
對不起,我說得太快了。自從我開始寫日記以來,已有一年之久(船上時間);自從我離開地球已有十二年(地球時間)。但是,不必再提地球時間了;它根本就沒有了任何意義。我們在船上已有十二個月(船上時間),這一段時間內發生了很多事。佩德已經成家,不對,這是發生在地球上的,我們免談。
「不妨試試看。」
「唷,可真不近呢。不過假使馬博士發生了興趣,再遠長程基金會也會送我去。」
再不然,乾脆就是船長本人。我總疑心他的腦袋背後長眼睛,所以船上的事什麼都瞞不了他。我甚至於認為歐托爾媽媽也可能是,還有麥老爹,說不定是個廣幅的測心人,只是他夠謙虛、夠機伶,以致別人不容易發現罷了。
「湯姆,我姐姐不喜歡你。」她斬釘截鐵地說,好像這樣便足以說明一切了。「再見。」
她不回答,返身就要出去。她走了沒兩步,我就追上了她,緊握住她的手腕,「怎麼,生我的氣了?」
她摔開了,這時才好像意識到了我的存在。「湯姆,對不起,」她嗄聲說,「是我的姐姐在生氣。」
艾爾茜號上的變動真大。舉一個例:我們現在正走到顛峰,再過去便是下坡了,船必須儘量減速。大約還有六個月(船上時間)我們就可以到達陶賽蒂。
但是,好在大家都能適可而止,不過分。假如有人願意試嘗吻的滋味,誰也不會介意,但是像其他社會所常有的那種轟動一時的醜聞,船上還從來沒有發生過。我所以敢保證沒有,是因為在船上如果發生了這種事,根本不可能沒有人議論。而且也沒有人覺得有任何不能隨心所欲的壓力存在。白璐和我當然也沒有做過引人非議的事。
和圖書
「你們兩個人所需要的只是輕度的昏睡狀態,它可以幫你們驅除雜念,使你們容易接受。」有一天晚上,我還是看著她的照片,在和他們聊天,我偶然想到時間過得很快,而且黃毛丫頭十八變,小糖餅的樣子一定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我忽發奇想:「麥老爹,你為什麼不叫小糖餅寄張照片給駱德士的兄弟,請他把它傳給駱德士,然後德士就可以給你畫一張跟這張同樣好的畫像。不過,一定得是近照才行,才能讓你看到她現在的模樣。怎麼樣,小糖餅,這不是個很好的主意嗎?」
結果是不成功——只有在小糖餅說「湯姆,再見」的時候,我才又聽見了她的聲音,而且和麥老爹一樣地清楚。不過,我還是不敢說一定。
我曾經聽說,當各種動物雙雙對對登上方舟的時候,諾亞把它們分別雌雄,安置在船的左右兩側。艾爾茜號可不是這種作法。曲佛斯和鍾美玲就是在船上發現他們互相瞭解,可以白首偕老的。船上有一小半人在上船的時候便已是夫妻。剩下的人只要雙方有意,絕不會受到什麼阻礙。
(「也許吧,不過還是讓我先和麥老爹商量商量。」)
我嗓子都啞了:「老爹,是誰說的用不著?是您,還是小糖餅?」
值更表重排了一次,結果馬白璐和我排成了一班。我一向都很喜歡白璐,但是也沒有對她特別注意。她是那種你一看再看才會發現她美的女孩子。但是她看起人來的眼光和一般人不一樣,當她看你的時候,會讓你自覺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在和她同班值更以前,我總有意無意地和女孩子們保持點距離,我猜是「忠於毛娣」的心理作祟。但是自那以後,我自己問自己,「湯姆,你這個老小子,你為什麼不交女朋友呢?毛娣已經完全不在你的生活範圍以內,就跟死了沒有兩樣,可是你還要在這個飛奔的桶子裡活下去呀!」
我仍舊在思索這件事。它比當初佩德和我發現我們能夠心靈感應的情形更難理解。「呃。老爹,你想我們可以再來一次嗎?小糖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