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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本性是善是惡，這個問題糾纏了我們幾百年。如果一個小孩在與外界隔絕的環境中成長，不接觸社會、媒體和各種人際網絡，這個孩子長大後會變得仁慈而心胸寬大，還是凶猛嗜殺，凡事只考慮個人生存？

我瞪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能如此侃侃而談，分析事理，同時開玩笑，我感到不可思議。才不過幾個星期前，他讓大家束手無策，淚流滿面，現在卻可以這樣。他女兒說這是奇蹟。或許真是奇蹟。看到他好轉，我鬆了一口氣——祭文可以再等一等。

我們永遠不可能知道。我們不是野狼撫養長大的，但我們無疑需要克服天性裡幾種互相矛盾的衝動。基督教認為，撒旦用「惡」誘惑我們。印度教認為，「惡」是生命在尋求平衡時所遇到的挑戰。猶太教把人類追求正義與追求惡的傾向比喻成一對交戰的精靈；一開始，惡靈可能像蜘蛛網一樣遇風即破，但若容許它成長，它會變得像拉車的纜繩一樣粗壯。

但，另一方面，拿破崙曾經鄙棄宗教，說它是「窮人沒去殺死有錢人的主要原因」。也就是說，要不是因為害怕上帝，或者是遭到下地獄的報應，我們這些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是啊。

我先在與季拉通電話時得知這消息，接wwｗ•hetubooｋ•ｃｏｍ.cｏm著又接到莎拉來電。

「一層霧。」他說：「像個黝暗的洞。我在這兒，但不知怎麼回事，我又不在這兒。」

我無法相信他如此寬容。大多數人恐怕這時候已經到律師事務所去，準備控告醫生了。我猜大法師認為，他之所以獲救是另有原因的，絕不是為了要他去打官司。

「因為上帝打從一開始就說：『我要把這個世界交到你手中。如果什麼事都要我作主，就不是你在負責了。』所以我們被創造出來的時候，每個人裡面都有一小片的神。我認為，透過這個叫做自由意志的東西，上帝懷著愛心每天看著我們，祈禱我們會做正確的抉擇。」

我們聽見汽車按喇叭。計程車來了。

說得簡單一點，是藥丸把大法師變成了一個稻草人。

別再嚇人了，好嗎？

「或許我還有一點什麼可以付出。」他道。

有人說人性本惡，你覺得這麼說正確嗎？那天我問大法師。

後來發現，這場使他癱瘓在椅子上，頭腦混沌，話也說不清楚的怪病，並不是中風，而是由於他罹患多種慢性病所導致的一種不幸後果。他同時服用幾個醫生所開的幾種藥方，這使得他現在服用的「癲癇停」藥物——很諷刺，給他吃這個和-圖-書藥是為了控制發病——到了過量的程度，引起中毒。

「他讓我們自行判斷。」大法師答道：「不過，我相信有時候上帝會握緊拳頭說：『不行，別那麼做，你會給自己惹來麻煩。』你或許會說，上帝幹嘛不直接介入？他何不把負面因素都消除，只強調好的？

「在內心深處，是的。」

人在善惡之間可以改變嗎？

「就是它，毫克。多個幾毫克，我就嗚呼哀哉了。」

你把我——我們大家——嚇壞了，我說。

毫克？

他嘆口氣：「因為上帝給了我們一樣東西，自由意志，也就是選擇的自由。哎，有時候這種自由太多了一點。我相信上帝提供我們的材料足夠建立一個美麗的世界，只要我們運用智慧做出選擇。

「我想到的大部分是我的家人。我想安慰他們，但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說：「我認為上帝與祈禱是糾纏在一起的。」

最近的頭條新聞顯然支持這論調。幾個月來，印度發生恐怖分子爆破火車事件，安隆詐騙案裡那些貪婪的主管已被判刑，一個卡車司機在一所艾米許團體所設立的小學裡射殺五個小女孩，加州一位以遊艇為家的州議員因收下數百萬美元賄款鋃鐺入獄。和-圖-書

你有沒有以為那是……你知道……

「不正確。」他道。「我相信人性有與生俱來的善。」

感覺像什麼？一坐定下來我就問他。

經過可怕的幾個月，找到了問題癥結之後，藥量立即做了調整。不消幾天，他就脫離失能的恍惚狀態。

「米奇，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他揉揉下巴說：「為什麼我會得到……豁免，就說是豁免好了。畢竟，只要再多一和_圖_書點點，那個，那個……叫什麼的？」

「總之，就這樣，」他邊穿外套邊說：「這是我最近生活的情形。」

我以為，大法師頑強地活了這麼多年，一定能打敗所有的疾病；可是他不見得每種情況都克服得了。

「有時候會以為是。」

我站起身，擁抱他一下，比平常稍微緊一點兒。

大法師有次講道時談到，同一件東西在人生中可以是善，也可以是惡，端視我們如何發揮自由意志運用它。話語可以是祝福，也可以是詛咒。金錢可以救命，也可以毀滅。科學可以治病，也可以殺人。就連大自然也可能造福你或傷害你：火可以取暖，也會造成災害；水維持生命，但洪水可以沖走許多條人命。

你不生氣嗎？

他聳聳肩膀。「這麼說吧。我當然不高興，如果這是你要問的。但我必須相信，醫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有付出，就有獲得。」他說。

我早知道大法師是這句老生常談的忠實信徒。幫助別人確實是他最大的快樂。但我以為，替上帝工作的人別無選擇。宗教要求他努力朝向林肯所謂「人性善良的一面」發展。

「太神奇了……」她們說：「真是太好了……」

那麼我們為什麼會做那麼多壞事？

「結束？」

大法師說：「可是我們在創世和-圖-書的故事裡看不到『壞』這個字。上帝造物沒有壞的。」

所以我們確實有善良的一面？

大法師緩緩點頭：「可以變善，也可以變惡。」

那種時候，你都想些什麼？

或者獲得。

你真的認為上帝會祈禱？我問。

她們的語氣裡有種我好幾個月來沒聽到的喜悅，彷彿夏天出乎意料來到他們家後院。然後我搭飛機趕到東岸，親自走進他們家，第一眼看到大法師坐在他的辦公室裡——說真的，我但願有能力描述那種心情。我讀過故事報導病人在昏迷多年後忽然醒轉，要求吃一塊巧克力蛋糕，親人個個張口結舌，無法置信。大概就是像那樣。

我就知道他會這樣說。

「啊。」他笑起來，伸出大拇指比著天空：「這件事你得找我老闆談。」

別說抱歉，又不是你的錯。

我只記得，他在椅子上轉過身來，仍穿著那件有許多口袋的背心，伸出骨瘦如柴的手臂，興奮地瞇起皺紋密布卻好像會射出光芒的眼睛，微笑著用歡喜的聲音說：「哈囉，陌生人」——我真的覺得親眼目睹一個人從死裡復活了。

所以上帝讓我們自行判斷？

「但我們也可能做出很壞的選擇。我們會把情況搞得一塌糊塗。」

「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