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緬第一次大戰
「你們只有兩小時的彈藥!」他冷笑說。
四、請不要再採取敵對行動。
一
七月五日那一天的一早,緬軍果然向我們攻擊了,這一戰的壽命只維持了四個小時,未到中午,便行結束,我們的收穫是:一百多具緬軍的屍首,四輛大卡車(大概就是大其力增援的那四輛),和被我們活捉的將近三百人緬軍,而我們卻只傷亡十一個弟兄——他們為國戰死在萬里外的外國國土上,骨灰現在供在我們孤軍的忠烈祠裏。
那時,我們的實力由不足一千人,膨脹為一千五六百人,我不能不特別提出譚忠副團長領導二七八團撤退的情形,和我們在三島時所聽的略有點不同。原來,他們的團長XXX是一直和他們一道行動的,可是因為他的妻子在很早的時候便飛到臺灣的緣故,到了小猛捧之後,他第一件事便是出賣他部下手中的槍械,共產黨用血的代價都沒有奪去的弟兄們的武器,他卻輕易的賣給土人了,他把賣得的錢換成金條後,正色的對他的副團長譚忠說——
「你也有妻子!」
在緬軍向我們哨兵攻擊的同時,他們另一團約兩千人,配備最優良的英式武器,向猛果進攻,直趨原始森林的邊緣,一舉切斷我們的歸路,像鐵剪一樣,兩片利刃,分別由南北兩面,夾向小猛捧,當情報傳來時,我們司令部的人相顧失色,這並不是趕我們回國,而是處心積慮的要消滅我們了,談判不過只是礙眼法而已,這對我們的打擊是很大的,尤其是,我們從沒有和緬軍作戰過,不知道他們的戰鬥力如何,但,事已如此,除了勝利,便是戰死,我們已沒有第三條路可走了。
張偉成——獨立第一支隊支隊長
我們的首席代表是復興部隊副參謀長,原九十三師參謀主任蒙振生,我也是代表之一,緬甸方面的出席人則是一位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少校——這個少校應該是中緬兩國的罪人,從他那種傲慢的地頭蛇氣質的態度上,我和蒙代表發現我們好像是前來請降而不是前來談判,他不告訴我們他的名字,也不告訴我們他是不是緬甸政府的代表,我們簡直是和一具暴跳如雷的留聲機講話,他發表了一篇指斥我們「行動荒謬」的言論外,像法官判決一件案子時那麼戲劇化的站起來宣佈說——
李國輝將軍沉痛的望著大家,我們自己已到死亡的邊緣,那有力量伸出援手,最後,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這一場會戰雖然是大獲全勝,可是,我們提出的釋放和談代表的要求,緬甸只接受一半,他們把馬鼎臣先生送回,卻把丁作韶先生繼續扣押,那果然不是緬軍的行動,而是緬甸政府的行動,兩國相爭,不斬來使,對來使的有無禮貌,說明了那個統治集團是否有人類文明——因為,在原始部落裏,來使往往會被煮得稀爛的。不過,他們雖然沒有釋放丁作韶先生,卻在我們突襲佔領猛果的同時,把丁作韶先生,從景棟大牢中「請」了出來,專機送往眉苗。
「我如果抓到他,」董營長憤怒的對我說,「我會當著那少女,唾他的臉!」
六
趁著有利於孤軍的形勢,我們託土人再帶給緬軍一個照會,籲請兩點,一點是釋放和談代表,一點是不要再繼續切斷我們的退路,但緬軍的答覆是痛罵我們「殘忍」,責備我們發動「無恥的夜襲」,堅持一定要繼續把重兵屯在森林邊緣,最後警告我們這些「殘餘」說,他們將在七月五日,堂堂正正發動總攻,這答覆使我們弟兄們悲憤發抖。
「向前衝,我們死也要死在那裏!」
他低下頭,我在他臉上看到一種不祥的陰影。
張復生副團長,他猛的跳起來,沿著水溝衝上去,一個傷亡慘重,被擊潰的敗軍這時受到他英勇行動的感召,大家重新集結,把生命交給他們的長官,向山崖猛撲,緬軍的那一個營不得不節節撤退,於是,我們的弟兄,踏著血跡,跟了進去。
二、聲明中緬兩國並非敵人。
刀土司為這個名字,曾大宴賓客,因為當他知道劉備是皇帝的時候,他隱藏不住他內心的喜悅。
在那時候,我們已和臺北聯絡上,我們請求向我們空投,答覆是叫我們自己想辦法,我們只好自己想辦法了,為了不餓死,我們開始在山麓開荒屯田,為了取得槍械彈藥,我
和*圖*書
們計劃在整訓完成之後,重返雲南,向共軍奪獲。然而,蒼天使我們不能有片刻安定,緬甸政府偵知我們孤軍無援,而且,誠如《托兆碰碑》前哭唱的那一段:在「內沒有糧,外沒有草」情形下,他們出動兩倍於我們的國防軍,向我們攻擊,使我們不得不展開緬境中一連串的戰鬥中的第一個戰鬥,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法,我們這一群孤兒,剛脫虎口,喘息甫定,便又遇到咻咻狼群,使我們永不能獲得喘息。「李將軍,」馬守一先生嘶啞的叫,「你們是祖國的軍隊,救救我們,救救我們!」
李國輝將軍的大孩子李競成,今年該十二歲了吧,他便是在小猛捧降生的,李夫人唐與鳳女士是政芬最好的朋友,她在懷著八九個月身孕的痛苦情形下,隨著敗軍,越過千山萬水,她是眷屬們的大姐,我說出這一件事,是希望大家知道,在小猛捧的一個月休養時間內,我們是安定的,一個七拼八湊,除了紅藥水,幾乎其他什麼醫藥都沒有的衛生隊,也跟著成立了。
石炳麟——獨立第三支隊支隊長
我們第一步先撤退到小猛捧,在這個小小平原上,孤軍停留了一個月,九月間,我們進入猛撒,把猛撒作為復興部隊的基地,猛撒比小猛捧要好的多,是一個擁有四十幾個村莊的大盆地,在四周都是插天的高山峻峰中間,我們在那裏停留了半年,半年的安定生活,在我們這滿是創傷的伙伴們看來,真是一個奇蹟,而且也使孤軍有一個較長的時間整訓,我們必須感謝上蒼,這半年時間對我們是太重要了,一則使弟兄們得到一個澈底的休息,一則是,我們成立了幹部訓練班,使我們日漸擴大的部隊,有充分得力的幹部,這是必要的,因為我們不久就擴充到兩萬人。訓練班的教育長是何永年,副教育長是蘇振聲,學員兩百多人,他們來自部隊、華僑和當地的白夷,每期三個月,一共訓練了兩期。
第四次談判在六月三日,大其力縣長通知我們說,緬軍要求我們派出更高級的代表,最好是李國輝將軍親自出席,去景棟和他們的團司令談判,以便澈底解決,當時誰也料不到堂堂緬甸國防軍連草寇都不如,李國輝將軍是不能去的,我們便派了丁作韶先生和馬鼎臣先生前往。
我們一再向他請求延緩撤走的時間,他都聽不進去,最後,蒙代表說——
這一次遭遇戰使我們第三營連長以上的官長全部殉難,隊伍潰不成軍,哀叫呼號之聲,震動山谷,張復生副團長據守在一堆亂巨石後面,仰天大哭,這真是天絕我們了。但他在槍聲稍息之際,大聲命令未死的弟兄們,有排長的聽排長指揮,有班長的聽班長指揮,沒有班長的各自為戰,向敵人砲兵陣地進擊。
最後,張復生副團長站起來,他願率領敢死隊包抄緬軍背後,去毀滅那六尊使我們戰慄的武器,在徵求那個營願意前往的時候,第三營董亨恆營長應聲舉手。
蒙保業——獨立第二支隊支隊長
「我們沒有彈藥!」
就是在這一仗之後,我們重新回到小猛捧、猛果,並進入大其力、阿卡。
但是,在我們日暮途窮的時候,緬軍仍窮追不捨,兩門八一重砲和四挺三〇輕機槍把我們團團圍住,像向陷阱裏投擲火球一樣,集中砲火向我們轟擊,以致弟兄們連頭都抬不起來,中午之後,緬軍攻勢更猛,傷兵不斷的抬下來,前衛受不住壓迫,也逐漸向核心山頭後撤——這是我們入緬以來情況最惡劣的一天,李國輝將軍在一個被巨砲震撼得搖搖欲崩的山洞中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商量應變,大家只有面面相覷,估計剩下的彈藥已不能支持到明天了。在那從洞口漏進來而又反射到各人身上的微弱陽光裏,我看到一個個臉色蒼白。
我們擊潰緬軍的這個團後,緬甸空軍對我們的轟炸更為猛烈,於是,他們的空軍總司令的座機被我們擊中,總司令跳傘逃走,座機撞毀在景棟山上,這位總司令現在是緬甸政府國防部長,我想用不著說出他的名字了,雖然我們從不為已甚——當時如果我們要抓他,會抓住他的,但他迄今似乎都認為那一次被擊落是他的奇恥大辱,我們不敢說他一直主張消滅我們是為了這一件恨事,不過,從那一次後,他對我們的仇視陡的增加,卻是事實,我們不願開罪任何一個人,環境卻逼我們開罪,那叫我們如何是https://m.hetubook.com.com好?
從七月五日到八月五日,一個月間,雙方成膠著狀態,可是,到了八月五日,緬甸政府頒佈他們舉國動員以來的總攻擊令,我們才第一次嚐到猛烈砲火滋味,在緬軍總攻擊後不久,孤軍便撤出猛果,接著再撤出公路線,向寮國邊境叢山中退卻,當退卻時,大家回顧兩個月來慘淡經營的基地,廢於一旦,而前途比我們初來緬甸時還要渺茫,一旦退入叢山,又與瘴氣毒蚊為伍,不知何日才能生還,大家更覺頹喪。
這是一場慘敗後的大勝,我們攻進緬軍的砲兵陣地後,把那兩門八一重砲和四挺三〇輕機槍毫無損傷的俘獲到手:李國輝將軍乃下令進攻大其力,現在,是我們擁有可怕的攻擊武器,而緬軍空無所有了,這種霎時間便把戰局顛倒過來的事蹟,今天談起來,仍歷歷在目。
但他們卻沒有提到我們抗議的主題轟炸這回事,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似的,大家傳遞的看看,啼笑皆非。
三
這是沒有聲音的一戰,那一夜,滿天星斗,沒有月亮,大地上清瑩的像水晶塑的一樣,四百多條黑影飛一般的迤邐前進,沒有聲息,沒有火光,只有雨點般的腳步在響,當我們到達猛果時,緬軍的哨兵已被從背後躍起的我們的弟兄們掐住脖子拖走了,董亨恆營長親自在前面率隊,佔領該鎮,在悲憤莫名的當地土人指導下,董營長率隊衝進緬軍團司令部,可是,他還是去遲了,當他衝進去的時候,那位緬軍團長光著身子翻牆逃脫,熱烘烘的被窩裏縮著一個赤身露體,戰慄不已的白夷少女。
李國輝——復興部隊總指揮兼七〇九團團長
「少校先生,這是軍事秘密,你是不是也可把貴軍的配備情形告訴我們呢?」
「我要先到臺灣去,部隊歸你指揮,我會請政府派飛機接你們!」
於是,緬軍的第二個覆文到了,那就是八月二十三日,他們聲明同情我們的反共立場,但為了他們的顏面,請我們務必離開公路線和撤出新佔領的城市,其他可以一切照舊。這同情雖然來的太遲,我們仍然接受,第一個回合的大會戰,就這樣的結束。
遠在清朝中葉,馬幫便有了,雲南邊境一帶的貧苦農民,為了求生,常常趕著一匹馬或兩匹馬,比孤軍還要艱苦的,成群結隊的穿過叢林,越過山嶺,到寮北和緬北山區裏做點「貨郎」一類的小本生意,他們販賣藥材,販賣英國布疋和化妝品,更販賣違法犯禁的鴉片煙,抗戰時期,他們更販賣槍枝彈藥。我們只要閉上眼睛回想一下美國電影上那些西部拓荒者的面貌,便能構思出馬幫弟兄們的輪廓,他們躍馬叢山,雙手放槍,舉酒高歌,充滿了草莽英雄,義氣千秋的悲壯氣氛。雖然他們在山區中成家立業,他們的妻子多半是白夷的女孩子,但他們愛國思家之心,和豪邁慷慨之情,卻依然是百年前遺風。全部馬幫華僑大概有四萬人至五萬人,他們捐給我們醫藥、子彈、馬匹,甚至,以馬守一大隊長為首,他率領了他們那些翻山越嶺如履平地的子弟兵,自帶馬匹槍械,加入我們的隊伍,從此,我們不但在緬邊活下去,而且也生了根。
這一戰從六月十六日,一直打到八月二十三日,孤軍經過三個月的狼狽撤退,以殘兵敗將,迎擊緬甸國防軍,內心的恐懼和沉痛,每一小時都在增加,我們真正是到了進一步則生,退一步則死的地步。
天黑下來之後,在土人嚮導下,董營弟兄悄悄的撤出火線,向後山進發,中夜時分,忽然大雨傾盆,伸手不見五指,敢死隊折向西南,再折向西,卻想不到,緬甸的一個營這時也正向我們背後包抄,兩支迂迴的軍隊在狹小的山口猝遇,發生了使我們損失最慘重的一場惡戰,董亨恆營長身中兩槍,被傷風菌侵入創口,我們沒有醫藥拯救他,兩天後,他呼號著慘死在他那從夜柿倉促趕回來的妻子的懷抱裏,遺下一個女兒,現在不知道她們流落在何方?第一連楊仲堂連長,當場被亂槍打死,葬身谷底,始終尋不著他的屍首,第七連連長和第九連連長也都戰死,可惜我記不起他們的名字了,但我相信他們的忠魂將和石建中將軍在一起,為我們祝福。
「我代表緬甸政府通知你們,限你們十天之內,撤回你們的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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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不知道是上蒼保佑我們,還是緬軍訓練不夠,這次轟炸的結果只炸死了一條水牛,使我們孤軍不得不賠出一筆錢給牛主。第二天,我們向景棟緬軍提出抗議,緬軍的答覆來了,在覆文中,他們說——
在和緬軍作戰之前,曾經有過四次先禮後兵的談判,我們不便對兄弟之邦的緬甸說什麼,但由以後所發生的種種事實來看,我們至少可以說他們現在的這個政府,是由一群腦筋混沌,而又帶著原始部落氣習的人統治著,我們始終不了解他們為什麼要消滅我們,我們像一條忠實的狗一樣為他們守住後門,任何人都不能想像,一旦我們不存在,他們有什麼力量阻擋中共的南下——中共用不著傻裏傻氣派兵的,只要把緬共武裝起來就夠了,而世界上卻多的是這種萁豆相煎,怎不使人扼腕!
二
「你不可以,你有妻子,老鄧!」董亨恆營長阻止我。
在進入大其力後,緬甸國防軍的覆文來了,解釋從前扣押丁作韶先生、馬鼎臣先生,和逮捕華僑,都是政府的事,軍方不知,務必原諒,並請求把被俘的緬軍釋放,對這種類似兒戲的外交文件,使我想到中日之戰兩廣總督向日本索回軍艦的稀奇往事,但我們從不逼人太甚,一共俘虜了將近六百位緬軍,我們把他們集中起來,向他們報告我們的反共意識,和介紹他們認識共產黨的本質,三天課程後,一個人發給他們一百盾,打發他們回去。
一、請立即釋放和談代表。
緬甸的答覆是開始向大其力增援——三輛大卡車武器耀眼的國防軍由景棟南馳,我們急迫的再提出第二個照會,緬甸的答覆則是用空軍向我們的防地低飛偵察。
然而,民國三十九年十月十二日,緬甸空軍卻突然向猛撒作一次破壞君子協定的無恥的偷襲,那一天中午,大家剛放下碗筷,便聽到隆隆的機聲,接著便是瘋狂般的轟炸。
可是,就在丁馬二位先生抵達景棟的當天,緬軍便在景棟檢查戶口,把丁馬二位先生和當地若干華僑領袖們,統統加以逮捕,這種卑鄙的行動燃起了孤軍的激動,有人主張立刻進軍,有人主張異地為客,還是忍耐,於是,在六月八日那一天,我們向緬軍提出一個溫和的照會,內容是——
三天之後,就是三十九年六月十六日,緬軍向小猛捧進發,經我們哨兵阻止,他們即行進攻,一場中緬大戰,終於爆發。
「我可以供應!」馬守一先生說,他保證天亮前可以向緬軍或向泰國購買若干發,——他沒有欺騙我們,在天黑後,他送來四千發子彈和一萬緬甸盾,他匆匆的走了之後,我們軍事會議仍沒有結論,大家都知道,無論去救大其力華僑也好,或是我們孤軍要活下去也好,必須先要摧毀緬軍的巨砲和機槍,但這和老鼠決定要往貓脖子上掛銅鈴一樣,誰去作這件事?又怎麼作到這件事呢?
陳龍——特務大隊長
四
「我也去!我跟你去!」我驀然說。
復興部隊設立在小猛捧一個教堂裏面,我分明的記得,我們在教堂廣場上升起青天白日國旗的那一個場面,除了正值勤務的衛兵外,我們全體——包括眷屬和孩子,一齊參加,國旗在軍號聲中,飄揚著,一點一點爬上竿頭,從薩爾溫江上晨霧中反射出的一線陽光,照著旗面,眷屬們都默默的注視著,孩子們也把手舉在他們光光的頭上,我聽到有人在啜泣,接著是全場大哭,國旗啊,看顧我們吧,我們又再度站在你的腳下。
三、我們決無領土野心,唯一的目的是回到自己的國土。
「如果貴國逼我們太甚,我們只有戰死在這裏。」
和陸上攻勢並進的,他們的空軍也出動轟炸,孤軍不得不撤出小猛捧,退入山區,但這不過是暫時現象,在躲過緬軍的銳氣之後,根據當地人的情報,我們重新反攻,由七〇九團副團長張復生擔任前敵總指揮,二七八團沈鳴鑄的一個營和葉鼎的一個營擔任防衛,陳良的一個營,和七〇九團董亨恆的一個營,共兩個營,擔任突擊,這幾位營長,他們的英勇事蹟和忠心耿耿,我想戰史上應記載他們的,中緬邊區的反共大業,全建築在他們這些鋼筋上,雖然他們一直不為外人所知,但他們用血寫下這篇史詩,卻是真的,啊!
八月末旬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在緬甸大批給養和車輛的供應下,由大其力撤退,這是一個悲壯的軍事行動,大其力那個有兩千多戶人家的縣城,是緬泰邊境最大的一個都市,可是,當我們撤退時,全城卻頓成一空,住民們恐懼緬軍的野蠻報復,華僑統統渡河到泰國夜柿去了,白夷人則統統跟著我們撤退,這些在血統上可以溯源出來是中國人的白夷男女老幼,雜在孤軍中,拋棄了他們的房屋店舖,當天色黃昏,大家撤退完竣的時候,我一個人孤獨的徜徉在那淒涼的沒有燈光的大其力黃土狹街上,面對著無窮的死寂,使我想到三國時代劉備的襄陽撤退,歷史是不騙人的,人民和我們在一起,這應是我們在戰勝後仍不得不吐出戰利品所激起的憤怒中的唯一安慰。
丁作韶先生在眉苗被軟禁了一年零兩個月,在這一年零兩個月中,事後丁先生告訴我們,他受到的待遇,成為我們孤軍奮鬥的寒暑表,當我們戰勝時,他的飲食就好起來,豬排、牛排、咖啡、水菓,而且可以到眉苗公園散步,眉苗市長也設宴招待,也為我們的反共大業舉盃。可是,當孤軍戰事不利的時候,豬排沒有了,牛排沒有了,咖啡沒有了,水菓也沒有了,而且不准走出房門一步,偶爾探一探頭,便會遭到昨天還婢膝奴顏的警衛們的喝止。丁作韶先生告訴我們,最使他痛苦的一件事是,當孤軍反攻雲南,節節勝利的那一段時期內,他幾乎是天天參加宴會的。可是,在孤軍開始撤退的一天,他卻立刻被從宴會席上拖下來,啊,祖國,你強大吧,強大吧!
六月二十八日,在緬軍發動攻擊十二天後,李國輝將軍下令反攻,而緬甸政府也頒佈全國總動員令,增援到一萬餘人,預備入山搜索,而我們就在他大軍未立定腳跟前行動,董亨恆營長率領他的四百多位弟兄,以類似跑步的速度,在山叢中七個小時急行軍一百四十里,於拂曉時分,到達猛果。
譚忠——復興部隊副總指揮兼二七八團團長
就這樣的,XXX悄悄的,毫無牽掛的走了,我不知道他還有什麼面目重見我們弟兄,也不知道他的金條——那是最敬愛他的部下們的血,能用到幾時?但我得特別提到譚忠副團長,在那種只要再往前走二十分鐘,便可進入泰國和XXX一樣的享受舒服安全生活的關頭下,他卻願留下來受苦,而且甘願屈居副職,是一個使人低回仰慕的好男兒,他現在在那裏呢?我不知道,聽說他在臺中,又聽說在嘉義,啊,當我們隊伍以淚洗面的時候,沒有人管我們,當我們的隊伍強大起來的時候,卻有人管了,管的結果便是現在的局面,立過血汗功勞的弟兄大批投閒置散,我們還有什麼可以再多說的呢?只有蒼天知道我們在緬邊還有何求?什麼是名?什麼是權?我希望我有一天能再看到譚忠副團長,我們的伙伴中,有三分之一是他的部下。復興部隊當時的編制是這樣的——
原來緬軍已得到我們不但「援絕」,而且也「彈盡」的情報,我們悵然的告辭出來,深知道對一個沒有受過人性教育而又有權勢的人,只有實力才可使他低頭,我們把結果報告李國輝將軍,他知道戰鬥已不可避免了,剛剛安定下來的部署,不得不重新變更,第一個是把眷屬送到泰國夜柿,這時候,孤軍的危急處境,為當地華僑,泰國華僑,和馬幫華僑探知,啊,我想,世界上只有兩種東西是無孔不入的,一種是水銀,一種恐怕就是華僑了,在繁華富強的英美,固然有中國人,在我們所處的蠻荒邊區,也有中國人,而且是更愛國的中國人,小猛捧和大其力雖然是緬甸的城市,但只要到大街上走一趟,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它不是中國鄉鎮,僑領馬守一已率領武裝弟兄組成搜索大隊,而另一位僑領馬鼎臣,他更為他祖國所拋棄的這支孤軍,到處奔走呼籲,於是在泰國華僑協助下,運來了大量我們最渴望獲得的醫藥和子彈,我們永遠感激他,他們幫助我們,除了危險外,沒有其他任何好處,這才是真正的愛國者,可是,真正的愛國者的下場往往是令人嘆息的,那當然都是以後的事了。
在復興部隊組訓完成的時候,我們已擴充到將近三千人,這應該歸功於「馬幫」華僑,我想我必須說明一點,這種從前根本沒有聽說過的「馬幫」,是孤軍所以能成長擴大的主要血輪,沒有馬幫,孤軍不但不能發展,恐怕還難立足和*圖*書。
眉苗相當於中國的廬山,是緬甸全國最優美的風景區,位於臘戌、曼德里之間,在英治時代,是英國總督避暑的地方,現在,則是緬甸總統和他的閣員們避暑的地方。有各式各樣避暑山莊的建築,安靜的像一片真正的世外桃源。
我們在緬甸的國土上,成立中國軍事司令部,自問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但是卻至少有三點理由,可以使我們稍感安慰。第一、我們是一支潰敗後的孤軍,在人道和友情立場上,我們有權向我們的兄弟之邦要求暫避風雨。第二、小猛捧一帶本是一個三不管的地帶,緬甸最前線的官員只駐到大其力,再往東便是土司、部落和華僑的力量了。第三、迄今為止,那裏還是一個三不管的地方,共產黨所以在去年匆匆的,喪權辱國的和緬甸「劃界訂約」,就是企圖明確的顯示出來我們侵佔了緬甸的國土,作為消滅我們和控告我們的法律根據,其實,那裏萬山重疊,森林蔽日,邊界很難一時劃清,我們是中華民國的部隊,在中華民國沒有和緬甸劃界前,我們不承認任何人有這種權力。
第二次談判在五月二十五日,我和蒙副參謀長再度和那位少校接觸,他的態度依舊非常強硬,我們只好支吾其詞。第三次談判在六月一日,那位少校的態度忽然變的和藹起來,他不但臉上有了笑容,而且還為我們拿出兩盃茶和一些糖果,這種突變的態度使我們起了戒備,果然,他開始詢問我們的兵力、武器以及彈藥等等,我想那個可憐的少校一定把中國軍人看成和他們緬甸軍人一樣的幼稚了,蒙代表當時便用一句話堵死了他的嘴,以致不歡而散。
這時候,僑領馬守一被哨兵領進來,他的衣服被沿途的荊棘撕破,鞋也裂開了大口,眼睛發直,一屁股坐下來,向我們報告噩耗,原來緬軍已把大其力、小猛捧、猛果、阿卡等地所有的華僑,全加逮捕,無論男女,都橫加拷打凌|辱。緬軍對他們的同胞,尚且那麼野蠻,現在,更何惜於中國人,我的毛髮禁不住在根根的往上倒豎。
當丁作韶先生最初被關進景棟大牢,他自分必死,所以,那一天,獄吏「請」他出來的時候,他感覺到無比的傷慟,便偷偷的用一個破紙條,寫給李國輝將軍幾句話,「國輝鄉兄:千萬不要繳械,千萬不要投降,弟命已矣,盼兄等堅定,死亦瞑目!」——這紙條從牢中傳出,輾轉到李國輝將軍手上時,我們已進入大其力,但我們卻永記於心,以後,每當情況危急的時候,我們就想起那紙條——弟兄們戲稱之為「衣帶詔」的那張紙條,便會覺得生氣陡的勃蓬,現在,丁作韶先生,也隨著老長官老伙伴離我們而去了,聽說他在成功大學擔任訓導長,我想,他,還有他的共患難的夫人胡慶蓉女士,會一直紀念著我們,只是,見面卻不容易了。
馬守一——搜索大隊長
「盼望你們早日反攻大陸,一切糧食、汽油、車輛,我們可完全供應!」
五月二十日,正是我們進駐小猛捧一個月的最後一天,緬甸國防軍一連人進入一向沒有任何武裝部隊的大其力,並立刻派人持函到小猛捧,要我們派員和他們談判。
五
在這兩個月的會戰中,證明了緬甸人是英勇的,緬甸軍隊也同樣的和我們驍勇善戰,我們承認他們是第一流的對手,他們最後歸於失敗,以及以後所有進攻都歸於失敗的原因,在我們說,應該感謝他們軍隊風紀的敗壞,他們沒有不戰勝我們的理由,可是卻硬是失敗了,我們從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比緬甸軍風紀更敗壞的軍隊了,他們對他們本國同胞,比對敵人還有殘無人性,蠻無理性,姦淫燒殺四個字每一樣使我們這些外國人都忍不住髮指,緬甸善良的老百姓在他們國防軍的刺刀下貢獻出金銀飾物,緬甸良家婦女在她們國防軍的拳打腳踢下哀號著被剝去衣服。——結果是,緬軍像一條駛上了沙漠的獨木舟,而我們這些異國的軍隊,卻在緬甸人的協助嚮導下,反過來截斷他們的退路,一批一批的把他們擊斃和俘虜,一直到八月二十三日,他們承認失敗為止。
不過孤軍也並不完全在沉重的心情中過活,十二月間,猛撒縣長,也就是猛撒的土司——刀棟,新生了一個孩子,寄養給李國輝將軍作為義子,無論如何,和大漢的將軍拉上親戚使他們驕傲,李將軍收下了,並為他起一個名字叫「劉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