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達點點頭,文達忽然覺得自己正面對著一個傲岸的絕壁,從這冷傲的絕壁望下去是令人目眩的誘人的深淵,在這深淵的底裡飛鳥遠逝冷風拂面——
「瓊琚,若是真的吃了你放的砒霜,我死而無憾。」
鬧了這一場之後文達許多天悶悶不語,白天在公司做了事情,晚上回來常常一個人關在屋裡,悶久了就獨自走到花園裡去閒蕩。於是,黑暗中朦朧幽香的草路就把一個孤獨傷感的男人包裹起來。這個孤獨傷感的男人慨嘆著自己的無能,他不知怎樣做才能贏得表妹的喜歡,才能完成那個有些力不從心的使命。他常常有些茫然地靠在樹幹上打量著表妹窗口上的燈光。做些無端的猜想和無端的期望。文達並不知道有一雙眼睛正悄悄地打量著自己。
一連三晚柳瓊琚睡覺的時候都不插房門,她一直在平心靜氣地等著文達自己走進來,可一連三天文達都膽怯地未敢越雷池一步。到了白天在大廳或是樓梯上兩人相遇的時候。柳瓊琚在表外甥那張愈發蒼白消瘦的臉上,看到兩隻被渴望燒得閃閃發亮的黑眼睛,更看到這兩隻黑眼睛裡的膽怯和懦弱。柳瓊琚便一語不發地微笑起來。看見這個微笑,文達驚慌失措如一隻逃竄的野獸。這一天,柳瓊琚微笑著在背後提醒那個逃竄的背影:
「你們都來試試,看看得兒子還是得千金。」
隨著這隻冰涼的纖手,文達又被包裹在那種令人心蕩神馳的奇香裡。被驚呆了的文達沒有料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場面,他從自己的頹喪和羞慚之中抬起頭來,看見皎潔的月光下一張令人銷魂的嫵媚冷傲的臉,文達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雙臂環抱著柳瓊琚的腰身,把臉深深地埋在那令人心蕩神馳的奇香裡,求救般地呻|吟著:
男雙喜跪拜父親大人萬福金安:
「文達,你沒聽你姨媽說我殺過人嗎?」
三
「文達,我今晚就是來告訴你,秋雲那裡你這一輩子也搭不上腔的。」
白秋雲見不得這種雞鬥狗咬的場面,早就甩手回到屋裡去了。大廳裡只剩下白楊氏和她的外甥,白楊氏怒氣未消地數落道:
文達站在姨媽身後就紅了臉。文達覺得這妖精漂亮得太過分,漂亮得叫他不敢直視,幸虧中間隔著堅不可摧的姨媽。姨媽不卑不亢地回道:
聽見申斥文達只好放下手裡的綢子。柳瓊琚微笑著走過去輕輕在表外甥的肩膀上拍了兩下:
大家都亂糟糟地擁在三姨太的屋裡時,冬哥一身水淋淋地蹲在外面的屋簷下邊,提心吊膽地聽著動靜。忽然有人來說是老爺要他進去,冬哥害怕地跟進去,邁進門檻便當堂跪在地上告罪:
在一旁陪著女眷們乞巧的李乃敬,把這些看在眼裡已有了三分不快,只是為了不掃夫人的興他不便多說。李乃敬心裡清楚,夫人一旦真的去世了,這三個姨太太之間不知要生出多少是非來,只要一想到這些女人的是非,他就心煩,就頭疼,就想起那句「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聖訓來。李乃敬看著比自己小了三十五歲滿眼秋波的三姨太,遺憾地感嘆:怎麼偏偏就是這個女人給我生出兒子來。
「這是表哥,叫文達。這是秋雲。」
「三姨太乞得好,是有些像筆呢。若是我們來乞,絕不會有這麼好的手氣,說不定會乞出些啥子來。」
猶豫了七年,今天才終於鼓起勇氣這樣對你講——
雙喜抓住冬哥的胳膊:「告訴我你在這裡唱些啥子?」
說完,柳瓊琚留下那個驚魂未定的男人,獨自消失在竹叢樹影之中。
「秋雲,你說得對,我是冤枉了文達。文達不該這樣死,他太膽小了,我本以為他不會有這樣的勇氣——沒想到。他竟是個真有血氣的男人。這下安逸了——這下我們白園裡就安逸了,前邊死了我的兒子,現在又死了文達,這一下死夠了,這一下不該死的人都死完了,剩下些活屍大家才安逸了——秋雲,表姨六年前被你媽媽殺了兒子那天起,就不是人了——」
柳瓊琚一動不動地笑起來:「現在還叫表姨麼?」而後,她把那兩條纏在身上的胳膊不容分說地推開來:
「文達,啥子事情叫你每天愁成這個樣子?」
柳瓊琚一面欣賞著自己製造的效果,一面又解釋:「劉媽是你姨媽的奴才,可司機是我的奴才,這封信是秋雲託他明天帶到省城去的。我不願看你在這白白的發愁,特意拿來給你看看。」說著柳瓊琚朝文達身邊靠過去,把一隻冰涼的纖手輕輕插|進他的頭髮裡去:
「那個妹子命不好,去年冬天害癆病死了。」
相思結遠道,相見忽忘言;而閣下每過金台,情文備至,覺余歡之戀戀,更惜別之匆匆——長日課閒,因時遣興,零紅剩綠,點也如何?
「老爺,我只會擔水,不會種田。」
柳瓊琚得意洋洋地打量著惱怒的白楊氏和窘迫的表外甥,臉上分明寫著一句話:莫把事情想得太安逸!受了窘的文達被眼前這個辭鋒冷銳的女人激怒了,這怒火讓他從窘迫中抬起眼睛來朝那個悠閒的女人刺過去。可文達沒有想到,刺過去的時候自己竟意外地迎面落進秋波蕩漾的溫柔裡去。柳瓊琚不緊不慢地打量著生了氣的年輕人:「文達,你不會嫌表姨多嘴吧?」
這一天的晚上,文達又在園裡閒蕩,忽然看見芭蕉樹的背後走出來一身雪白的柳瓊琚。文達有幾分恐怖也有幾分驚喜地看著那個一動不動的女人,如此逼真地站在自己的想像當中。紅唇皓齒的柳瓊琚微笑著問道:
李王氏並不應答
hetubook.com.com丈夫,黯然神傷的沉默了半晌,倦倦地說了一句:「我累了。」
「姨媽,表姨一定要我代她買,我不好硬推的——」
一
「表哥以後就留在爸爸的公司裡做事情,你表哥就住在我們家。你們年輕人些以後多在一起耍,你有事情就找表哥幫你做。」
瓊琚,可惜我是吃自己的砒霜而死的。
親愛的乃之:
到了七月初七的那天,李王氏的病情忽然轉好,精神也好得出奇,她甚至提出來要全家人一起到抱秋半島的雲影亭上去「乞巧」,共度「七夕」良宵。看到久病的妻子竟然有了起色,李乃敬大喜過望,連忙命人清掃亭子,並要廚房精心配製一應糕點食品。
「夫人,夫人,是筆!是筆!這影子真真就像一支筆,夫人該有弄璋之喜呢!」
「文達,表姨該給你賠不是了,是表姨不好,表姨沒有眼睛,表姨錯把你當奴才使喚,其實你不是表姨的奴才,白白讓你受了這些奴才氣。」
大人今日指定之功課已做畢,請父驗視。
李王氏擺擺手:「我老太婆還乞啥子巧。」
白秋雲沒有想到柳瓊琚突然對她哭了起來:
「老爺,是我不好,我不該叫少爺捉蟋蟀。」
「你冬哥好一個癡情兒郎,思紅顏不由得淚滿衣裳——」
「冬哥,莫不是你嫌少麼?」
白楊氏嚎啕著撲到外甥身上,撲到自己慘重的失敗上,哀哀不止地詛咒著那個傷天害理的妖精。事情鬧到這步田地白瑞德不得不做出最後的抉擇,他要白楊氏要麼接受休書永遠回娘家,要麼住到省城的竹園去永遠不許在銀城露面。遭遇這樣巨大的家庭變故,白秋雲不能再過什麼暑假,只好陪母親白楊氏提前返回省城。臨走前她找到柳瓊琚質問:
聽了這話三姨太退到一旁,委屈地看著夫人。李王氏又擺擺手:
冬哥想,她們都比不得十一妹唱得好,也不知她們的身子是不是也像十一妹一樣的軟得叫人安逸。冬哥就後悔起來,後悔自己這樣沒有男人的膽量,後悔自己再沒有到十一妹的房裡來。冬哥戀戀地轉回頭去看看桃花樓,猛然想起來七八年前自己也記不清有多少次跟在十一妹的身後走到大門前,也記不清有多少回看著十一妹好看的身子搖搖擺擺地走進這幢樓房裡去。不知不覺的就有些淚水淌了下來——趙樸庵在一旁朗聲笑起來:
看著往日冷傲如冰的表姨竟然哭得如此痛不欲生,白秋雲不由得也落下滿臉的熱淚。只是她弄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座美麗高雅的白園裡,母親和表姨結下如此解不開的深仇大恨。
白瑞德大不以為然的擺擺手:「哪裡話?秋雲連見也沒見過,怎麼就提得這些事情。秋雲的婚事你們都不許插嘴。」
雙喜猛然衝上去大叫一聲「呔」,冬哥嚇得渾身一驚挺起身來:
屋裡的僕人們都羨慕地驚歎著催促冬哥快謝謝老爺的賞賜,手足無措的冬哥半晌回不上話來卻突然又給李乃敬跪下:
這一年的夏天,冬哥常常獨自一人坐在那兩株皂角樹下納涼。
「表姨——」
「表姨,你為什麼要這樣冤枉文達?」
手疾眼快的三姨太慌忙搶到前面去掐起一隻南瓜尖:「我先來給夫人乞巧。」
男跪稟
「鳳儀,你看以文達的品貌人才,娶我們秋雲合適不合適?」
「有啥子不好?你今天給她臉面,看看二天她給不給你留臉面?該理的人你不理,不該理的哪裡有這樣多的過場?」
「那女人真像個妖精。」
白秋雲笑道:「我的事情只有上學期沒做完的作業,不知表哥會做不會做。」
「你就不怕我也殺你麼?砒霜是哪裡也買得到的。」
柳瓊琚笑出聲來:「我曉得你不敢和我講話,可想講話的那一個你又搭不上腔,是不是?」
「講來我聽。」
搖頭晃腦的雙喜並不懂得這些四六句都在說些什麼,他只是因為害怕父親的那隻竹板,才把這些叫人頭昏的東西背下來的。綠紗窗外面的芭蕉樹上蟬兒叫得正歡。映柳湖上的荷花正開得滿塘艷紅,可雙喜知道,自己只有把這篇文章背下來,還要再寫上十張大仿才能出去玩。昨天他在院後水井旁的皂角樹下邊抓了兩隻蟋蟀,叫冬哥給自己編了兩個籠子放在窗台上,那兩隻蟋蟀就好聽地唱了半夜。今天他打定主意還要去,因為冬哥說抓住的這兩隻都是公的,要一公一母才好配對,就好比我們九思堂的人一樣,有老爺還要有太太。現在趁著父親不在身邊的機會,雙喜匆匆寫完了十張臨帖大仿。又按父親教給的格式在書案上留下一張字條:
文達笨拙地應對著,跟在姨媽身後和妖精擦身而過,擦身而過的時候文達聞見一股令人心蕩神馳的奇香。走到姨媽屋裡文達說:
坐累了的李王氏要人把她扶起來,緩緩走到雲影亭外的石台上,手扶欄杆對著滿塘荷花和滿天的繁星問丈夫:
等到白秋雲回到白園來過暑假的時候,這場你來我往的明爭暗鬥早已演過了序幕,正等著主角回來正式開始。可是心裡裝滿了秘密的白秋雲,根本無暇顧及身外的事情。這些年裡雖然她聽見過無數次母親和表姨之間的怨恨,但她現在一心只想著留在省城的李乃之,一心只想著什麼時候才好向他表白自己藏了這麼多年的秘密。那本一直帶在手邊的《考證白香詞譜》,現在讀起來才有了更多曲折入微的體味,那種「綠肥紅瘦」的悵惘,那種「笑向檀和*圖*書郎唾」的嬌柔,那種「人比黃花瘦」的自憐,常使她輾轉枕側難以入睡。
果然,綢子搬進大廳,柳瓊琚聞聲走下來,把自己那匹綢子展開來撫摸著比試著極口誇讚文達會辦事,並要文達幫她把綢子搬上樓去。白楊氏在一旁就沉下臉來,把手中的檀香木折扇響響地一合:
這個最後的期限終於使那個懦弱的男人鼓起了勇氣。這一晚的凌晨兩點鐘,文達渾身顫抖著推開了樓上那面被他無數次想像過的房門。門沒有插,屋裡的燈光還亮著,一身睡裝的柳瓊琚從睡榻上坐起來:
「表姨——」
逃竄者冷不丁停下腳步轉回身來。柳瓊琚就又笑著問道:
文達有幾分困惑地笑起來:「她說你的壞話太多。」
「那我就給夫人乞個吉利。」
焦急著自己的宏圖大略的白楊氏為了撮合兩個年輕人,常常找些借口要他們去同做一件事情。這天她又打發兩個年輕人去買些綢子,說是要給女兒和自己裁幾件夏天的衣服。那輛福特牌轎車停在祥和綢緞莊門前的時候,人還沒有走下來,掌櫃的已經滿臉堆笑地迎了出來。白秋雲隨意指了幾樣,掌櫃問要多少,白秋雲漫不經心地說每樣一匹都裝到車上吧。掌櫃的趕忙歡天喜地的打發人搬到車上,臨走時又滿臉堆笑地告訴說,以後府上要貨只管差人來說一下,我們自會送去請太太、小姐過目挑選,不敢勞駕你們這樣辛苦的。白秋雲對表哥抱怨道:「我就說媽媽是沒事找事做。」文達只好附和著,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
一九三五年夏天,七夕乞巧之後的第三天,九思堂總辦李乃敬的夫人李王氏,丟下她侍奉了幾十年的丈夫和家事,溘然謝世。李乃敬親手操辦了夫人的喪事。為表哀思李乃敬不惜錢財,極盡隆重之能事,請來白雲寺的高僧一百零八人,唸經誦佛超度亡魂;另請九十九位道士,設壇拜懺為亡人解冤洗業;請來富春班唱三天大戲,請來鄰近三縣的焰火藝人放焰火三夜;奠酒連擺三天,凡來燒香磕頭的人都發孝帕一張,都請入席,幾十里外的人也趕來銀城吃九思堂的奠酒。真正像民諺所說「一家鐃缽響,十里不燒鍋」。出殯的那天,銀城周圍數縣鄉紳雲集九思堂,車水馬龍,趕來參加執紼的龍燈、獅子不計其數,夫人李王氏的棺木從九思堂雙牌坊已經逶迤排出十里,九思堂的院子裡還有人在等著起身。歷時五十餘天的喪事九思堂禮房除去收下無數挽幛、冥器之外,另收銀洋三萬五千塊,賬房支出銀洋八萬塊。九思堂總辦夫人的這場盛況空前的喪事,十幾年間一直是銀城人口頭上的談資。所有的人都無比羨慕這個女人身後無與倫比的哀榮。
「啊呀,小祖宗,你啷個還敢到這裡來?」
「你記不得,我也記不得了。只是一晃幾十年再用到乞啥子巧了——」
「這麼俊俏的小伙子是哪一位呀?」
妖精又笑起來:「文達,唔,名字滿好聽。文達,以後你叫我表姨可以,叫我的名字柳瓊琚也可以。在這個家裡用不著那麼多的規矩。」
「冬哥,冬哥,好,好,古道熱腸,不愧我們九思堂的人,今天一日你救下兩條性命!我李乃敬就替你去把十一妹贖出來。趙老伯你去桃花樓問問看,十一妹的身價多少錢,就說是冬哥要贖她出來。」
「呀,臨走時表姨還要我代她買些綢子,說是要做旗袍的。」
「文達,我說的話你聽清了?」
「這是文達。我的外甥。」
一邊說著,鴇母的眼睛在冬哥身上掃來掃去的,掃得冬哥心裡十分的膽怯起來。冬哥一直記得自己欠過十一妹三百文錢的人情,也不知這鴇母知道不知道這回事情,冬哥只好訥訥地跟上嘆惋著的趙師爺走出桃花樓。走出桃花樓時,冬哥看見許多妹子的新面孔,冬哥就想,自己怕是有七八年不敢來這裡了。接著又想,自己的豬蹄吃得太多些了,不然還可以多見見十一妹。走出桃花樓的大門,迎面就可以看見銀溪兩岸林立的天車井架,就又聽見些挽子腔遠遠近近地傳過來,在許多男人激越蒼涼的和聲裡,夾著一些游絲般的女人的聲音,溫柔的嗓子捏得又尖又細:
冬哥嚇紅了臉:「少爺,我唱的都是些混話粗話,你千萬莫學,學了老爺要打板子的。」
白楊氏把外甥接到白園來時說得很清楚:「文達,這件事情我只做得一半主,剩下的要看你自己,你若能討了秋雲的喜歡,秋雲爸爸那裡就好辦了。等你們結了婚,這麼大的一份家業少說也有一半是我們的,那妖精再生不下兒子,我們就不止一半。」
白瑞德的怒罵驚動了樓房裡的人們,文達在眾人無比驚愕地注視下逃回了自己房間。他被這個意想不到的圈套徹底打碎了,他知道現在沒有任何人會想聽他的解釋,也沒有任何人會相信他的解釋,衝動之中他開始立即收拾自己的行裝,可剛剛往衣箱裡放了兩樣東西他又停下來,滿是血跡的臉上露出淒慘至極的笑容。
六年前喝下表妹暗放的砒霜僥倖未死的白楊氏,六年後覺得自己也許正慢慢處在更有利的地位上,因為這六年當中柳瓊琚只生下一個女兒,並沒有再生下兒子來。六年前痛失愛子的柳瓊琚,一直在仇恨之中等待著報復的機會,六年的仇恨非但沒有使她衰老,反倒使她變得冷艷如仙。所以,一九三五年夏天,高高興興從省城返回白園來度暑假的白秋雲,並不知道她正落進兩個女人生死相拼的仇殺之中。七年的學校生活使白秋雲出落得更大方也更漂亮了,更大方也更漂亮的白秋雲心裡自然也藏了更多女人的秘密。她現在是省城師範大學國文系一年級的學生,但是m•hetubook.com•com她投考這所大學的這個專業,與一切學業上的志向都毫無關連,只因為李乃之在她之前考進了這所大學。這個藏在心裡的秘密使白秋雲時而明艷如花,時而惆悵如竹。可是,明艷如花,惆悵如竹的白秋雲並沒有想到,一九三五年夏天,母親白楊氏在家裡準備了一個表哥在等他。回到家裡放下行李梳洗完畢之後,白秋雲走到樓上母親的房間,打開屋門的時候,看見敞開的窗口下邊有幾分蒼白文弱的表哥。母親指著說:
「它是嫌天上太擠,到我們地上來找清閒的。」
李乃敬搖搖頭。
冬哥慌張的滿臉亂抹著說謊:「師爺,我是叫風吹眼睛——」
「文達,你姨夫明天就回來,他要你把這個月的賬目準備好。」
一瞬間,這個膽怯的男人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許正落進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圈套。但此時此刻眼前這個冷艷如仙的女人還是給了他勇氣,他脫口說道:
七夕的晚上,天清如洗,繁星似錦,牛郎織女隔著那道清冽渺遠的天河遙遙相望。清潔爽心的雲影亭前設起香案,三炷香煙裊裊蕩蕩地升入星空。香案上擺著各色油炸糕點,油炸南瓜花,和枇杷、蜜桃、西瓜一類的時鮮瓜果。香案前的木几上擺了一隻景泰藍圓盆,盆裡靜靜盛滿清水,盆下邊放了乞巧用的豆芽和南瓜尖。等到乞巧的時候,由人隨意從這兩樣之中挑一樣放在水面上漂浮,盆底投射出的影子若是筆形日後會得子,若是花形就會得女。在鄭重其事地焚香點燭叩拜雙星過後,李王氏被三姨太攙扶著靠在那張特意為她準備的籐椅上,笑著吩咐女人們乞巧:
「——」
在這場盛大的葬儀之後不久,銀城人又知道一條新聞:九思堂總辦李乃敬把生了兒子的三姨太扶為正室,三姨太比九思堂李老爺小了三十五歲。
銀城的夏天總是炎熱而又漫長的,一九三五年的夏天也不例外。一九三五年夏天的一個早上,綠天書屋裡傳出一陣陣口齒伶俐的朗朗的讀書聲,九思堂的僕人們都知道,這是老爺七歲的愛子雙喜在做功課呢。雙喜的學名叫身修,因為生他的那一天通海井鑿通了,九思堂雙喜臨門,所以叫了雙喜這個乳名。七歲的雙喜從四五歲的時候開始,就在父親嚴格的督促下做起功課,《三字經》、《百家姓》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現在不但已經背得百十首唐詩宋詞,而且已經寫得一手像模像樣的楷書。九思堂的人都讚歎雙喜的聰穎過人,都讚歎老爺的教子有方。可李乃敬卻從來不輕易誇獎兒子,只把他認定必讀的功課一天天嚴格的加上去。李乃敬不請私塾先生,一定要親自來做兒子的啟蒙教育,他把滿腔望子成龍的希望,深深地埋在自己嚴厲的面孔後邊,於是,清雅的綠天書屋裡就有了一老一少,兩個兢兢業業的讀書人。除去《幼學瓊林》這類必背的功課外,李乃敬還常常自選些文章加進來。現在雙喜搖頭晃腦背誦的文章,就是李乃敬從《秋水軒尺牘》裡選出來的篇目:
說了這番話李王氏若有所思地微笑起來。正笑著,忽有一顆流星耀眼地劃過星空,從銀光錦簇的天幕上掉下來,夫婦兩人都有些驚呆,李乃敬急忙掩飾著打趣:
從今後兒決定斷絕來往,
鎖玉樓洗脂粉永不為娼——
鎖玉樓洗脂粉永不為娼——
有一天的中午,大家都在午睡的時候,小少爺雙喜又趁機溜出來,在九思堂的大院子裡四處亂跑,不知怎的竟又跑到院子後面,忽然聽見洪源井旁的皂角樹下邊有人在唱,雙喜有些奇怪的發現,那人竟是平日連話也不肯說的冬哥,雙喜聽見冬哥唱得很悠長,很緩慢:
欲言又止的文達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吞進肚裡,不知為什麼眼前又想起那個一身雪白,手中拿了一把殺人的匕首的女人來。
聽姨媽這樣斬釘截鐵地講,文弱的文達就有幾分膽怯,就覺得自己怕是勝任不了這副擔子。文達來到白園的第一天,就在樓前水塘的石橋上碰見了姨媽說的那個妖精。那妖精一身雪白,連脖子上的項鍊也是一圈晶瑩耀眼的白珍珠。三人遭遇在一起的時候,妖精艷紅的嘴唇後邊露出白燦燦的牙齒來笑著問:
「你這畜生!以前你表姨說你我還不相信,真是廉恥喪盡的畜生!」
然後她又端起水煙桿說:「我們桃花樓的妹子些來來去去像流水,就比如天車盤上的牛些,一年到頭都在換的。這個十一妹剛剛掙夠了本錢人就死了,倒沒聽她說過還有你這麼個真心的相好。命裡沒有的你送也送不去的。」
文達覺得肩膀輕輕的軟軟的被人撫摸著,文達又聞到那股令人心蕩神馳的奇香,文達滿面通紅地垂著頭一言不發。柳瓊琚把劉媽叫過來替她抱起綢子,而後跟在劉媽身邊一面上樓一面對這個白楊氏的心腹說:
「你看了這封信,就知道我是來幫你的。」
「今天七夕,我們大家都來乞巧取樂的,莫說啥子手氣不手氣的話。」
白楊氏冷笑著:「你以後可要當心這妖精,她是啥子事情也敢做的。」
其實從三姨太生下兒子的那天起,李乃敬的夫人李王氏就看清楚了自己身後的這件事情,她知道早晚有一天自己這個夫人的位子,是要讓給那個為李家生了兒子的女人。其實,李乃敬先後娶回來的這三房姨太太,都是李王氏一手操持的。選人,看相,判生肖,測八字,包括接親的日子,辦事的酒宴,都是李王氏一一過問安頓停當了,丈夫才去應付場面的。李王氏的賢惠明理在銀城是有名的。當初選定三姨太的時候,李王氏
https://www.hetubook.com.com
曾預先見過一面。一乘小轎從側門裡抬進來一個只有十五歲的黃花姑娘。十五歲的黃花姑娘一下轎,李王氏就看見她兩隻眼睛裡洋溢蕩漾的秋水。李王氏就想:這女人是個生兒子的種。娶親過門的前幾天,李王氏就要李乃敬住在自己的房裡好好調養身子,等到娶過親來三姨太破身的第一天,李王氏私下裡悄悄詢問丈夫,三姨太破身的時候是個什麼情形。李乃敬笑笑,這女人渾身抖得像隻兔子。李王氏就告訴丈夫,這一回你安心吧,三姨太要給你生個兒子出來。在婚床上跳如脫兔的三姨太,一夜之間從十五歲的姑娘變成了一個女人。一年之後,這個生下兒子的女人,很快的變成了一個深諳世故人情的姨太太,那兩隻水波蕩漾的眼睛把九思堂上下打量得清清楚楚。每當逢年過節,老爺過壽,全家老少共聚一桌的時候,三姨太就理所當然的抱著兒子坐在老爺身邊,三姨太就明白自己懷裡抱的是一架登天的雲梯,是一座鐵打的靠山,水波蕩漾的眼睛裡就油然地流淌著得意。在九思堂的府院裡,三姨太除了對老爺惟命是從之外,另一個她一直小心迎奉的人就是夫人李王氏。因為年齡懸殊的關係,三姨太在夫人面前一直扮著一個唯唯諾諾的孩子,一直扮著一個小心孝順的小輩的角色。雙喜生下來以後。九思堂的總辦終於有了傳宗接代的兒子,正所謂十畝旱田裡的一根獨苗,大家終日金枝玉葉的寵著慣著,所以一直到了三四歲上也不忍斷奶。雙喜常常不知在哪裡玩得累了渴了就跑回來,不管旁邊有人無人,照直撲進母親的懷裡撩起衣服抓住奶頭就吮。三姨太那兩隻顫顫的奶|子,一片雪白的胸脯,便常常會儀態萬方的袒露出來。這件事終於招致了另外兩位姨太太的攻擊和不滿。可是三姨太並不去和那兩個女人較量,她瞅準了機會在夫人房裡撩逗兒子:「雙喜,大媽媽的奶比我的甜些。」雙喜撲上去纏著非要吃,夫人沒有辦法只好依他,雙喜的一隻小嘴把夫人吮得癢癢得笑起來:「雙喜呦,我這兩隻乾袋袋哪裡會有奶水給你吃。」從那以後,九思堂裡再沒有人提吃奶不吃奶的閒話。一九三五年的夏天,九思堂總辦李乃敬的夫人李王氏久病不起,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年,按銀城名醫林金墨的方子吃下百十副藥竟不見半點起色。李王氏明白自己時日無多,反倒沒了煩惱。常常很平靜地靠在枕頭上和丈夫說些身後的事情,說到斷腸處反倒常常是丈夫先落下淚來。李王氏說得最多的就是三姨太,她勸丈夫不要拖延,等喪事一完,七七一過,就該早早的把三姨太扶為正室。不可家不成家。她提醒丈夫,三姨太和他年齡懸殊,還要靠他多多的管束,不可因她生了兒子便嬌寵無端,尤其不可隨著她的性子房事太重傷了自己的元氣。李乃敬就常常打斷妻子的話說,你要安心吃藥不要再說這些扶正不扶正的話。妻子說,我現在實在是心疼你才吃藥的,我喝了那些苦湯你心裡才安逸,只可惜不能陪你走到頭,心裡不忍,可命裡卻又不能的,以後的日子你只好多多將息自己。聽了這些話,李乃敬就落下淚來說,你啷個硬是把話說得這樣難聽,哪個說了你的病就醫不好的。李王氏也就笑著落下些淚水說,你看你老都老了啷個又淚水多起來,我不過是心煩順口胡說的。你就這樣當真麼——
無望是苦惱,渴望卻是更深的苦惱。自從那一晚的奇遇之後,文弱的文達深深地陷進渴望的燒灼之中,一連幾天不思茶飯夜不能寐,耳朵裡響著柳瓊琚那句意味深長的提醒。有幾次他甚至從床上一躍而起,衝到門前抓住了自己房門的把手,可最後又都膽戰心驚地敗退下來,他不能更不敢去冒這天下之大不韙,一想到姨夫的震怒,他就會淌下渾身的冷汗。他知道只要自己一邁進樓上的那個房間,以後就永遠得離開白園,就永遠得生活在人們的鄙視和仇恨當中。於是,他又在夜半時分獨自一個人走到白園的芭蕉和竹林裡去,像孤魂野鬼一般的遊蕩。他不再看白秋雲的窗口,卻常常望眼欲穿的看著柳瓊琚屋裡的燈光,看著那個妖精在燈影裡走動,看著那個妖精打開或是拉緊窗簾,又絕望地看著她把那抹光明變成一團絕望的漆黑。他急不可耐地盼著再有一次那樣的奇遇,盼著芭蕉樹的背後走出那個一身雪白的影子。哪怕她手中真的拿了一把匕首,哪怕那把匕首真的會冰冷地刺進自己的胸膛裡去。可奇蹟再也沒有出現,柳瓊琚再也不到園裡來了,甚至有一次她掀開窗簾看見了樹影裡那個渴望的影子,也還是不動聲色地熄滅了屋裡的燈。隨著那無情的一閃而來的黑暗,文達絕望地顫抖起來,他甚至覺得自己真真切切地看見了窗簾背後那個女人冷艷的嘲笑。
李乃敬和屋子裡的人都被這個憨厚的白水客驚住了,想不到這個整日不言不語的粗人,心裡竟藏了這樣深的一份情意。李乃敬不由得感嘆起來:
留下字條,雙喜興沖沖拿了兩個裝蟋蟀用的小紙筒,跑到皂角樹下邊,只翻了兩塊石頭就又抓到了兩隻。雙喜覺得很不過癮,就想,我該再抓兩隻做姨太太。這麼想著就又翻起一塊石頭,一隻肥大的蟋蟀倉皇地跳了出來,眨眼蹦到井台上,雙喜興奮地追過去。左撲右撲,一個不留神失足翻進了水井。正當雙喜叫喊掙扎的時候,冬哥恰好擔了水桶來到井台上,大驚失色的冬哥急忙放下轆轤上的吊桶,奮不顧身地抓著井繩溜到深深的井底去抓住了雙喜的胳膊。等到這水淋淋的一僕一主被人從洪源井裡救起來的時候,九思堂上下早已驚
和_圖_書
天動地地嚷成一片。人們哭喊著把小少爺抱進三姨太房裡來,被掐住人中的雙喜終於甦醒過來,哇哇地哭出聲來。雙喜告訴人們說他是去找「姨太太」才跌進井裡去的。李乃敬抹下滿額頭的冷汗,長吁著在太師椅上坐下來。「你為什麼和我講這些?」
「不過,這件事她沒有胡說。我殺過人,殺的就是你的姨媽。因為她先殺了我的兒子。」
第二天,當驚慌失措的白楊氏要人撬開文達的房門時。人們在床上看到一具已經僵硬了的屍體。文達死前一定十分的痛苦,床上的枕被被他蹬踏得一派狼藉,嘴角,鼻子和耳朵裡都有殘留的血跡。桌子上留了一張紙,紙上只有一句話:
白秋雲點點頭。有些窘迫的表哥也點點頭。母親又說:
另外的兩位姨太太和丫環們也一起圍過去,兩位姨太太看了那個說不清像筆還是像什麼的影子後,相視一笑,也只好跟著附和:
說著三姨太把南瓜尖輕輕放在水面上,月影燭光之下,清澈的盆底投出一個微微漂動的影子,三姨太歡呼起來:
「劉媽,你是奴才,這種粗笨的活該讓你來做的。」
「表姨——我不能和你講話——」
白秋雲冷笑著提醒:「你以後還是少夾在那兩個人中間做事情,有你受不完的氣。」
從今後兒決定斷絕來往,
鎖玉樓洗脂粉永不為娼。
嫁挑蔥賣菜人兒心歡暢,
此不關別人事我自做主張。
鎖玉樓洗脂粉永不為娼。
嫁挑蔥賣菜人兒心歡暢,
此不關別人事我自做主張。
「你還記得我們來這裡乞過多少次巧麼?」
「文達,秋雲的房間你去不得,我那裡你可以去,你姨夫這幾天都不在家。」
表哥那張原本就有些窘迫的臉,漲得越發紅起來。
「文達,你什麼時候學得這樣下賤,莫非你是奴才麼,啥子粗笨的事情也要替人做?」
二
樹上的蟬兒猛然爆響起來,打斷了主僕二人的對話。
一九三五年夏天。當白秋雲滿含熱淚隨著母親離開白園的時候,她第一次以完全不同的眼光打量著這座美麗高雅的白園,想到這竟是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家園,心中不由感慨萬端——
李乃敬忙把冬哥攙起來:「冬哥,今天不是你救得急,我這條根怕是保不住了。」說罷又指著身邊的趙樸庵對他說:「冬哥,你以後不要再做白水客,我給你五畝水田一處房子,你好好安個家過日子。現在你就隨師爺去辦這件事。」
為了討姨夫的喜歡,文達在大興公司做事處處小心謹慎,對姨夫交辦的事情一絲不苟,不敢半點疏忽。白瑞德覺得這倒是一個可以栽培的年輕人,但是白瑞德並不知道這個可以栽培的年輕人,還肩負著另外一項艱鉅的使命。可柳瓊琚卻是第一眼就看穿了白楊氏的打算,她在心裡嘲笑著這個老女人的無能——竟挑了這麼一個說話就臉紅的雛兒來和自己做對。真可惜了那張好看的白臉面。她決心開開白楊氏的玩笑,於是整日價擺著表姨媽的派頭支使那個俊俏的小伙子,不是要他去樓上房間裡替自己拿手袋,就是要他為自己把茶杯端過來。表姨說了話,文達不能不做。可文達分明看見姨媽那張陰沉著的臉,於是就越發的尷尬,越發的窘迫。有一次,柳瓊琚索性當面戳穿了白楊氏的圈套:
說著柳瓊琚把一隻信封送到文達眼前,並順手打開了準備好的手電筒。文達認出信封上白秋雲娟秀的字跡,急忙展開了信,只看了一行,就把雙手頹喪地垂了下去:
「文達,你好不懂事,我告訴過你那妖精啥子事情也做得出,你還要理她。」
「姨媽,我二天再不和她搭腔就是了。」
可是,冬哥沒有想到,當他誠惶誠恐地跟著師爺走進桃花樓,見到那個黑臉的鴇母時,鴇母放下水煙桿說:
「老爺,我有句話不知敢不敢講出來。」
「老爺,我不想要水田要房子,我只想把桃花樓的十一妹贖出身來。」
我愛你!
經歷了這件事情以後,冬哥的話更少了,整日像個木頭人一般的挑著一副吱吱作響的水擔,在九思堂走來走去。十一妹死了,那五畝水田一處房子冬哥說什麼也不肯要,只求老爺留他在九思堂做水夫。李乃敬感嘆於冬哥的忠心和厚道,吩咐櫃房以後冬哥拿了竹籤來取錢要加倍支付;並且告訴冬哥以後什麼時間有了合適的人想成家,只管說話,九思堂替他出錢娶親。可是每天悶頭擔水的冬哥似乎忘了女人這回事,倒是懷裡的那隻錫酒壺常常裝得很滿,常常會很香甜地啃那種三興和的醬豬蹄。
冬哥覺得這一年的夏天特別長。
「文達,我看你實在可憐。」
白楊氏嗔怪道:「秋雲,你莫捉弄人。你表哥沒有讀過大學,可也是高師畢業,不比你差。」
看著這個蒼白文弱的男人竟如此忘我的道出這生死不移的真情,柳瓊琚有一刻被他深深地打動了,她甚至有些後悔自己設置了這個引人喪身的陷阱。但是一切都太晚了,因為柳瓊琚那雙冷傲的眼睛裡,現在已經看見推開了屋門的白瑞德。隨著劈面重重的一掌,立刻有鮮血從文達的鼻孔裡流出來。白瑞德怒罵著:
文達以前已經從姨媽嘴裡灌滿兩耳朵有關妖精的種種醜聞,他甚至聽姨媽暗示過這妖精曾經起過殺人的狠心。現在見過了妖精,文達在心裡依靠想像充實著姨媽的暗示,想像著一個一身雪白紅唇皓齒的女人,夜半時分在一輪明月下遊蕩在白園的樹影和竹叢當中,手裡握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可不知為什麼這樣想,不但沒有覺得恐怖,反倒想起李商隱的詩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