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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大戲

作者:翟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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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河卒手記 惡人世界(之一)

過河卒手記

惡人世界(之一)

「是,是……」
「還不快把肚子痛的那位同志扶起來,送他上廁所?」我在一旁斥喝。
「針對你?我還點醒你呢!今天早上,是誰在求告『我爸爸心臟有病!血壓又高,受不得刺|激,逃港的事千萬不要讓他老人家知道』?要不是爲了替你打隱瞞,早就有小汽車把我們接走,還用得著扮蟹走山路?這下可好,爲了一點小委屈,便要大鬧將起來,連老爸的命也不要了。」
「也不是。我們這麽樣做也是不得已。」
「喂,喂,我們呢?我們就該扮蟹?你拿著衝鋒槍,還怕我們飛了不成?眞是!」
「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
「可是,這兒都是荒山野地,哪來的厠所啊?」湖南兵犯愁了。
我們四人在收容所看守的喝令下,脫得赤條條的,讓他們裏裏外外,細細的搜過了,然後,四人一道被關進了第二號大倉。
「我何嘗不是,尤其是逼著他拿老母弟妹名頭賭咒。」我喟嘆道:「他後來把我當恩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來,總不至於出賣我吧?我還是逼他非賭咒不可,豈不過份!這湖南佬不錯是個惡人,但至少還不是個好人呀!」
我向小老李、劉剛把頭一點,三個人都一齊坐在地下。
……
一行人再出發上路,沒有了繩子,走得輕快多了。湖南兵平端著槍,在我們後面一丈遠的地方緊跟著。
「同志,俺對您這麼壞,您還老護著俺,俺……俺好愧……」湖南兵抽抽噎噎,不住的用手抹眼淚。
「喂,喂,我們是同仇敵愾的不是?你怎麽針對起我來了?」
一九六九年五月初,大老梁、小老李、劉剛和我一行四人,在大鵬灣游錯了方向,失手被擒。和-圖-書一個湖南兵,像綁螃蟹一樣,把我們綁成一串,平端著衝鋒槍,在後面趕著,把我們由鹽田押往深圳。
「他爸爸是?」
「都是你!現在我該怎麽才好?」
「皇天在上,俺若把劉副司令兒子的祕密說出來,教俺被亂槍打死,俺娘和弟妹被雷劈死!」
幹掉這湖南土佬不難,難的是由沙頭角到深圳這段國防公路,左限斷崖,右限深溝,只留下一條窄窄的小道可走,而且還加上每五十步一崗,每一百步一哨的,我們又沒長翅膀,光天化日之下,幹掉了湖南兵後能往哪裏跑?
「同志,」小老李才一開腔,湖南兵拍的就是一耳光。
「你今天還沒被罵够,揍够?媽的,天生的賤骨頭。替他討人情?沒門!」
「哈哈哈……」大家一齊笑了起來。
「可惜你們的首長跟你的想法不一樣。你們的黎軍長,在長征時當過他爸爸的勤務兵。你們的陳師長,在抗戰時替他爸爸提過皮包。你們的張團長,在解放戰爭時給他爸爸斟茶倒水。你們的營長,叫陳歡是不是?以前在他家當勤務兵時,經常得替他洗尿布,爬在地上扮牛羊讓他騎……」
「劉剛,」我故意把音量提高。「我向你討個人情行不行?」
「別哭,別哭,當了兵還哭鼻子,不怕難爲情?」我用手拍拍湖南兵的肩頭:「今天的事,算了,就當它沒發生過。劉副司令兒子那邊,包在我身上,我保證他不會給你們的首長打電話。你信不信得過我?」
「廣州部隊的劉副司令!」
「放肆!」劉剛咆吼:「連林總、江青同志到我家,對我也客客氣氣。你是什麼東西,班長也混不上一個當當和圖書,老子的事,要你來多嘴!我問你,『救死扶傷,發揚革命的人道主義』,這段最高指示學過沒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中,有哪一條是准許打駡虐待俘虜的?我X你媽個臭X!一路上你對我們又綁又驚又打,連廁所也不讓上,還要斃人。我家只有我這根獨苗苗,你是蓄意要絕我們革命將門之後!你不是解放軍,你是國民黨……娘的,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一定要把這事向爸爸報告,你先洗乾淨屁股,準備去蹲監房吧。」
「喂,喂,解放軍同志,請過來一下。」我收住腳步,轉身,向湖南兵招手。
「我剛才你爲什麽把我的底牌抖出來?」
「好傢伙。」大老梁一等看守鎖門走後,當胸就給劉剛一拳:「你老爸在軍區司令部當伙頭軍,你以爲我不知道?想不到你倒眞能裝神扮鬼,不但把那湖南土佬唬得一楞楞,連我也被你含糊了,以爲你眞的就是劉副司令的貴公子呢。」
「俺信,俺信……」湖南兵不住點頭,眼淚又開始掉下來了。
「劉副司令的兒子也——」
「這——」
「那有什麽!我中學跟劉興元的兒子同班,在宿舍又睡上下鋪,他那點頤指氣使的沙塵氣,我還能不熟?還是咱們老大不簡單,劉興元的底細,竟比我還要清楚。」
湖南兵被劉剛剋得滿頭大汗,臉靑了變白,白了又變靑,一雙手在軍裝上亂擦,不知該放在那兒才好……
「是,是……」
我們的鈔票糧票,下水後都被冲走了。「沒問題,俺有,俺請客。」湖南兵硬把我們帶到一小食店,燻魚燒肉,包子饅頭,把我們每人都塞得飽飽的。
「老大,」劉剛向我使了和_圖_書個眼色,雙掌成兩個括號狀,使勁往裏一招,再朝湖南兵背影嘮嘮嘴。大老梁和小老李目露凶光,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
「你有種就把我們都斃了。」劉剛冷笑一聲。
「哼,你以爲俺會手軟?」湖南兵獰笑著,擦卡一聲拉開槍栓,把子彈推上膛,用槍口指著劉剛:「——一——,二——」
「你在說我們又惡又奸?」小老李憤慨了。
劉剛他們慢慢明白了逃跑絕無可能。一個個都像被戳穿了的皮球,變得垂頭喪氣了。
一行人又開始上路,這回是湖南兵倒揹著衝鋒槍,在前面帶路,我們四人在後面慢慢跟著。
「太重了,太重了,」我嘆了口氣:「不過,我也是爲了你好。你若把祕密說出來,害死了一個老革命不說,劉剛一定會找你報仇,你一家老少還有活路嗎?不說出來,對大家都好。」
「哎喲,哎喲,」大老梁在吭痛:「報告解放軍,我肚子痛得厲害,你再不讓我上厠所,我就……我就……」
「您是俺的恩人,俺怎肯出賣您……」湖南兵恨不得把心扒出來讓我瞧瞧。
「蠢材,不會讓他就地解決嗎?」
「不行!」我把頭用力一搖,先用手指點,國防公路的左方,是筆直千丈的斷崖。我再指點公路的右方,是五丈寬,百丈深,刀切般直上直落的山溝。山溝的對岸,還有英軍佈下的三重鐵絲網。
「你這是明知故問。」
「老大,你剛才不讓我們做了他,是不是突然發了善心,可憐起他來了?」劉剛問。
「對,對,劉剛,你就放他一馬算了。」大老梁狠狠拉過一陣之後,氣色好多了。
「你明知做了他,我們也跑不了。」
「我不知道,劉剛m.hetubook.com.com,我眞的不知道。我不吃齋唸佛,我的手也不見得乾淨。人到了生存基線受威脅時,一切反應都可以理解,可以原諒,因爲這是不得已的。」
「一個守寡的老母,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說穿了,其實不值一文。文革時揪廣州軍區一小撮,恰好我負責的是劉興元專案。」
「活該,這叫做自作自受。」
「蠢猪,不亮底你還有命嗎?你沒見這湖南老鄉又蠻又狠的架勢,說要殺人可不是一味靠嚇的。」
「好個天璜貴冑,好個金枝玉葉,」我咬牙道:「文革時你就沒打人,殺人?只許你碰別人,不許別人碰你,你他娘的就老虎屁股摸不得?」
「小氣鬼,」我捶了劉剛一拳,笑罵道:「這樣做,你還不如讓他蹲班房算了。人家千辛萬苦,才脫離了窮山溝,第一次吃上了白米飯,說不定全家老少,都巴巴望著他入黨調幹,好歹混個出身來光宗耀祖呢。你這麼一下子把他打回原形,他還要不要見人,以後還要不要混?這不是絕了人家的路嗎?」
「是,是……」湖南兵諾諾連聲,從地上把大老梁挽起來。
「我是問如果做了他又能跑得掉呢?」
「那湖南土佬,可惡是眞可惡,可憐也够可憐。」劉剛嘆了口氣:「剛才那一頓,怕不吃了他一個月的津貼。他的寡母和弟妹,可能正巴望著這幾塊錢。不怕你笑話,老大,我剛才眞有點於心不忍呢!」
終於來到了深圳。湖南兵走到我面前,緊握著我的手,連聲道謝。他還說,前面不遠就是收容所,進去後,囚徒每頓只能吃上三兩黃米,你們何不趁未進去之前,找個地方先飽吃一頓。
「且慢,」我喝道:「你知道和-圖-書你要殺的是誰?」
「你敢用你老母和弟妹賭個咒?」
「我說劉剛,這可是你的不對了。這解放軍同志做得是過份了一點,但也是出於對階級敵人的刻骨仇恨,才這麽做的呀,你額頭上又沒有鑿上字,誰又知道你是個將門之後?不知者不罪嘛,人家大老梁,吃了這麽多苦頭,也還沒記恨哩。對不對,大老梁?」
「什麼這個那個,還等什麼?出了問題,由我來負全責好了,」劉剛說得斬釘截鐵。
咚咚,湖南兵又是兩槍托。大老梁慘叫一聲,躺在地下打滾。
「誰跟你們這些叛國投敵分子是同志!」
「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我壓低嗓音,「若不是我替你好說歹說,劉副司令的兒子發起少爺脾氣來,可够你喝上一壺的。」
「混帳,你綁著他雙手,他怎麼拉?拉到褲襠裏去嗎?還不快解開!」
「給俺放老實點!」湖南兵在大老梁背後,咚咚的輪了兩槍托。「鬼頭鬼腦,東張西望想逃跑?再動歪點子,俺一梳子叫你嘴啃泥……」
「既然你們都這麼說,就免了他蹲監房。等一會我跟陳歡通個電話,著他立刻退役,囘山溝去種紅薯,這算仁至義盡了吧?」
「管他是誰,一個偷渡犯罷!」
「討什麽人情?」
「不過,我也在劉副司令的兒子跟前拍心口替你作保,對任何人都不把他是副司令的兒子這一祕密說出來,你可不能出賣了我。」
「好哇,竟敢朝俺靜坐示威哩!俺由一數到三,你們再不站起來,俺就要開槍了。」
進了深圳收容所,湖南兵交了差,還要獨自走邊防哨所。臨走時,他把手往後頸一砍。我知道他在向我示意。殺頭也不洩密,我嘉許地連連點頭,暗示彼此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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