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愛廬談文學

作者:黃永武
愛廬談文學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敦煌曲〈鬪百草詞〉試釋

敦煌曲〈鬪百草詞〉試釋

「耐驚花」鬪「瀟灑草」
伯本、斯本均有「第二」兩字。


相信是民俗中的「採雜藥」,因而引出「鬪百草」的遊戲,兩者互有關聯,在踏青、採藥、鬪草之中,自然也附有「多識草木之名」的教育意義的。這麼說來,民俗中鬪百草的遊戲,至遲出現於梁元帝時。
惟須東海平
伯三二七一號(以下簡稱伯本)「第一」省略,僅有殘存「三」字,斯六五三七號(以下簡稱斯本)亦省略「第一」,任二北氏《敦煌曲初探》以爲有此「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字樣,分標於各遍以前,爲「唐大曲」的條件,與多首聯章的雜曲作分別。
喜去喜去覓草
曾把四絃娛白傅,敢將百草鬭吳王?(〈蘇州閭邱江君二家雨中飲酒詩〉第二首)
伯本、斯本並少「覓草」二字,據「第一」「第四」遍補。
有關〈鬪百草曲〉,創始自隋煬帝時樂正白明達所作,至唐代曲猶盛行。考《隋書.音樂志》下:
鬪罷且歸家
文詞不通,解讀困難,正逗起我研探的興趣,每逢學問難處,或正是趣味多時,因此我想裒集可能的資料,提出新的假設與求證,作進一步的試釋。
「醒酒草」鬪「醉花」(偶有字數不相當者)
杜牧〈代人作〉詩:「鬪草憐香蕙,簪花間雪梅。」
說臭草尙且日久生情,不忍拋棄,何況夫婦?丈夫有了惡疾,妻子不忍心去之而改嫁,這和鬪草有什麼關係?〈芣苡〉全詩,始終只采同一種草,鬪百草則須以「色數多、對仗巧」爲勝負的,〈芣苡〉一詩,不足爲憑,不能只據此便證明鬪草起於周代。

1緣起

有關「鬪百草」最早的記載,應是梁元帝時宗懍寫的《荆楚歲時記》:
且看結縷草
「離合花」卽「合歡花」,以調平仄故稱離合花。合歡之葉,至暮卽合,晝離暮合,故亦可稱離合花。合歡又稱夜合花,考伊世珍《瑯嬛記》:「晝開夜合,故又以『夜合』爲名,又謂之『有情樹』。」合歡又名有情樹,因此本句「有情離合花」的「有情」二字,乃是切準樹名作含義上的雙關,與下句「無風獨搖草」的「無風」,都就花草名目的特性而言,並非泛設的形容詞。相傳合歡樹雌雄異株,須並種乃生花(亦見伊世珍《瑯嬛記》),因此才名爲有情樹。實則合歡花有兩性,淡紅色,萼漏斗形,雄蕊多數挺出花絲,雌蕊與萼基部合生。(參見人文出版社《植物大辭典》頁一一九三)又考嵇康〈養生論〉:「合歡蠲忿」,合歡能使人不忿,蠲憂忿亦卽長生的意思。梁吳筠〈採藥大布山〉詩:「三葉長生花,可用蠲憂疾。」可證蠲憂與長生的關係。本草經又謂合歡能「合心志,令人歡笑無憂,久服輕身,明目,得所欲。」可見合歡的藥用效能並與首句「達士祈長生」應合。
獨搖草,《本草經》稱爲「獨活」,陶弘景曰:「一莖直上,不爲風搖,故曰獨活。」《別錄》曰:「獨活……土脈中生此草,得風不搖,無風自動,故一名獨搖草。」可見「無風」兩字與獨搖草的特性有關。任二北引《埤雅》云:「獨搖草見人自動,佩之令夫婦相愛。」又引唐段公路《北戶錄》引《靈芝圖說》:「無風獨搖草,男女戴之相媚。」所引之意,與證「合歡有情」相類。今考《本草經》,獨搖草久服可「輕身耐老」,而獨搖草又有「長生草」之別名(見人文出版社《植物大辭典》頁四二八九)。這些說法,都與達士所祈「長生」相應。
爭花競鬪新
句末「取」字,任二北認爲「失蹤」,校改爲「笑」字。王重民不改字,饒宗頤以爲「取」與「報」押韻,列爲五部八部通用之例,亦不改字。此字若必須改,或改作「盜」字較妥,與「好」「報」均在《廣韻》三十七號韻,此句實不適合改作拈花笑狀,考全曲韻腳甚寬,間或可押可不押,且存原貌作「取」不改爲宜。
(一)開鬪前,雙方採花草時,限定同樣時間,故須「疾行防蘚滑」的快速採集。
樂遊苑內花初開,結綺樓前春早來,春色染山還染水,春光街柳又銜梅。此時芳草萋萋長,秦淮兒女多閒想,閒想玉閨間,羅衣正試單,芳飈入戶吹帷動,巧鳥當窗攪夢殘,因嬌麗日長安道,相戲相耍鬪芳草。芳草匝初齊,茸茸沒馬蹄,芳草遠如暮,望遠迷人步。將綠將黃不辨名,和煙和霧那知數?鳳凰臺上舊時基,燕雀湖邊當日路。結伴踏春春可憐,花氣衣香渾作煙,誰分遲遲獨落後,誰能采采不爭前?嫋嫋桑間路,佳期何暇顧?悠悠淮水湄,遠道不遑思,空生謝客西堂夢,徒怨湘娥南浦離,未鳴鶗鴂先愁歇,乍囀倉庚正及時,正及時,先愁歇,密取畏人窺,疾行防藓滑,入深翠濕衣,緣高香襲襪,搴若將何為?束芻欲待誰?茜紅猶勝頰,荑白卻慙肌。薜荔裁衣安可被?菖蒲結帶並堪垂?盈掬盈襜羅眾芳,蛾飛蝶遶滿衣裳。蘭皐藉作爭衡地,蕙畹翻為角敵場,分行花隊逐,對壘葉旗張,花花非一色,葉葉兩相當,君有麻與枲,妾有葛與藟;君有蕭與艾,妾有蘭與芷;君有合歡枝,妾有相思子;君有拔心生,妾有斷腸死;嬴歸若個中,輸落阿誰裡?相向無言轉自愁,芳垧過客忽疑秋,別本辭柯何倚託,傾青委綠滿郊丘,雖殘已受妍心惜,縱賤曾經纖手摘!芍藥多情且自留,蘼蕪有恨從教擲!人生寵愛幾能終,人心安得采時同?縈愁結念尋歸徑,接珮連裙趁晚風,情知朽腐隨泥滓,會化流螢入幕中!(見《古今圖書集成・草木典》所引,在第五三一册之十九頁)www•hetubook•com•com

又漢張衡〈西京賦〉:「東海黃公,赤刀粵祝,冀厭白虎,卒不能救。」寫東海黃公善平蛇妖,但年老力衰,欲魘平白虎之患,反被白虎所吃。漢時的角抵戲,常演這故事,張衡正是在寫角抵戲中的情節。這傳說不一定與本曲的「東海平」有關,但可證「東海平」總與仙鄉有關,附述於此。

任二北說:「末句待校,『先』失韻。」又說:「平,庚韻,先,先韻,雖在方音,亦與上二字不叶,宜另有說,俟考。」今改作「仙」字,《廣韻》雖有一先二仙之別,敦煌曲則在同部。與「平」「新」押韻,饒宗頤先生列爲六部七部與第十一部通用。

敦煌〈鬪百草詞〉的難解,主要在錯字別字不少,且花草名目,往往一草有多名,而俗知其名,又往往知音而不知字,大率「以意爲之」,因此考查較爲困難,再加唐時曲韻很寬,韻腳是否有誤字,也難定奪。幸好這四首詞曲,句子上下文義往往呼應,可以協助詞義的探索,下面試著將校正後的字句先列出,而敦煌原文及被校改的理由,證明於各句之下。

陸游詩:「身入兒童鬪草社。」
「龍頭花」鬪「虎尾草」
鬪草是怎樣鬪法的?鬪草的內容情狀究竟如何?這與解讀敦煌〈鬪百草詞〉的關係甚大,隋唐五代及宋人的詩文中,雖常提及鬪草,情狀方式不甚詳細,現摘舉部分如下,可供參證:
此外,尚有韓愈、鮑防、韓偓、吳融、司空圖、和凝、花蕊夫人等,均有詩提及鬪草,從這些資料中,可知鬪草遊戲,自隋唐而宋,相沿不衰,而鬪草的人物,有婦女,有兒童有牛兒牛女,知識水平並不是很高的,至於唐韋絢《嘉話錄》記安樂公主鬪草,亦在端午日,知識水平一高,所鬪更屬好奇過甚,可能兒童婦女所鬪草,與教育水平較高者所鬪草,規則的繁簡也許不完全相同。
煬帝不解音律,略不關懷,後大製豔篇,辭極淫綺令樂正白明達造新聲,創萬歲樂、藏鈞樂……玉女行觴、神仙留客……鬪百草……及十二時等曲。(卷十五)

筆者幼年時,在浙江農村中,兒童仍有鬪草遊戲,限時雙方尋採眾草,然後先比同類的花草,隨鬪隨丟棄,同類鬪完,再比異類的花草,我有你無,你有我無,總計花草色數多寡決勝負,鬪草時不講究花草名稱上的「對仗」,這可能就是牛兒牛女的兒童鬪草法。
此套辭雖簡,而不可通處特多!王集已參兩卷所見,猶扞格如此,若無新資料參考,殆難有進。(《敦煌曲校錄》頁一八五)

伯本斯本均漏「覓草」二字,諸家均依首末兩遍曲辭補足。
遍查中國植物書,無論同名異名,均無「西山白」草,恐是指仙人的靈藥草。考「西山」一辭,常帶仙氣,齊謝朓〈和紀參軍服散得益〉詩:「金液稱九轉,西山歌五色」則「西山五色」是製散的名藥。謝詩本魏文帝〈折楊柳行〉:「西山一何高,高高殊無極,上有兩仙童,不飮亦不食,與我一丸藥,光曜有五色。」則丸藥有五色,中或有白色,而謝詩「九轉」是「西王母九轉霜雪之丹」,乃是白色的。李商隱〈寄太原盧司空三十韻〉:「西山童子藥,南極老人星」,卽用此典故,唐人以西山藥入詩者頗多。至《五代史〉王鎔傳》:「鎔好左道,鍊丹藥,求長生,與道士王若訥留遊西山,登王母祠。」是西山與神藥往往有關。再考《藝文類聚》卷七十五「疾部」引梁簡文帝〈答湘東王書〉:「吾春初臥疾,極成委弊,雖西山白鹿,懼不能愈。子預赤丸,尙憂未振。」白鹿本爲祥瑞獸,西山白鹿似爲神藥名,均可作「西山白」爲仙藥靈物名的旁證。
望春希長樂
記載鬪草最詳盡的一首詩,也是明代人所寫,是吳兆的〈秦淮鬪草篇〉:

任二北https://m.hetubook.com.com改「爭花」爲「簪花」鬪草爭花,句本通順,何必改?前引杜牧詩:「鬪草憐香蕙,簪花間雪梅」,「簪花」或是以「戴揷」花色多者爲勝的「鬪花」(見五代王仁裕所作《開元天寶遺事》的「鬪花」條),與本曲中「爭花」以鬪百草的遊戲規則不同,前引吳兆詩中「密取畏人窺,疾行防蘚滑」及「蘭皐藉作爭衡地,蕙畹翻爲角敵場」卽鬪草遊戲時「爭花」的意思。
佳麗重明臣
以上四句辭意清順,謂庭前有栽培之一株花,名花奇種,正芬芳獨自妍放,但鬪草之人爲求花草色數獨多,欲往摘取,甲恐主人呵責,欲問主人,所問實爲旁人,未置可否,卽捻取一朶;乙亦恐主人呵責,欲問主人,所問亦是旁人,未置可否,隨卽亦捻一朶。考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卷三「鬪花」條:「長安士女,於春時鬪花,戴挿以奇花多者爲勝,皆用千金市名花,植於庭苑中,以備春時之間也。」這裡的「鬪花」與本曲的「鬪草」不是一回事,但由此可見民間以高價買名花植於庭苑者甚多,因此本曲中的庭前之花,可能是用千金買來,經過苦心培植的,若不問主人,不得任意盜摘,而甲乙兩人假裝欲問主人,却故意問旁人,裝一個徵得同意的樣子,以掩藏他們貪求盜摘的動作,把盜花之心太切的情狀,躍現紙上,寫得很傳神。
(五)雙方鬪草賽花,有時須第三者作見證裁判,如甲出「七姐妹花」,乙卽以「九弟兄草」來鬪,甲如認爲對方的草名係杜撰可疑,可請裁判裁決,驗證乃「九頭草」,「九弟兄草」或係臨時杜撰的名稱,對不著卽輸一回。
「透骨草」鬪「無心花」
不怕西山白
結縷、連及,都以兩地兩樓相望相對,興起何時方能「連結」的男女感慨,一時連結不得,故下文有「鬪罷且歸家」的結尾,全曲含意本自貫注。
又考《遼史.禮志》「五月重五日午時,以五綵絲爲索,纏臂,謂之『合歡結』,又以綵絲宛轉爲人形,簪之,謂之『長命縷』。」則遼俗端午以「合歡」祈「長生」可謂確證無疑。
斯本「希」字甚清晰,伯本「希」字不明,潘重規先生《敦煌詞話》謂伯本「希」作「爭」。任二北《敦煌歌辭總編》引《舊唐書.郭子儀傳》:「敕百僚班迎於長樂驛,帝御望春樓待之。」則自望春樓希見「期待之人」出現於長樂驛,固是唐人常語。任氏又云:「望春,宮名、亭名、樓名;長樂,坂名、驛名,俱臨潼水。王維〈奉和聖製上已於望春亭觀碶飲〉詩:『長樂靑門外,宜春小苑東,樓開萬戶上,輦過百花中。』」據此則自望春亭觀望長樂靑門外,正百花盛開處,亦卽鬪草者以短時間採集最多種類花草處。望春釋爲樓名或亭名,長樂釋爲坂名或驛名,意均可通。
喜去喜去覓草
伯本「浮浪」作「浮朗」,斯本作「浮郎」,任二北以爲「不得其字,待訂」,而饒宗頤《敦煌曲》以爲「伯作朗,是。」不曾舉證。今考浮朗浮郎,義均不通,當是「浮浪」之誤。「浮浪」謂輕浮流蕩,謂人終日遊蕩不務正業,正形容鬪草的人羣,亦卽指上句「達士」而言。「浮浪」一詞,唐宋人常用,《宋史.食貨志》載司馬光奏文:「今皆浮浪之人應募」,又梅堯臣〈聞進士販茶〉詩:「浮浪書生亦貪利」,可見本句實指花林中浮浪之人閒遊覓草。浪郎朗並從「良」聲,音近易混。

(三)開賽時有「花對花」「草對草」者,若求對仗工巧,名目相對,平仄相當,則花往往對草,草亦可對花。「花花非一色」是指異類的花相鬪,「葉葉兩相當」是指同樣的草相鬪。

2鬪百草曲的創始

李白〈清平樂〉:「百草巧求花下鬪。」
(二)採集何種花草,乃屬鬪賽的機密,故有「密取畏人窺」的「掩藏之狀」,收羅眾芳,盈掬盈襜。
鬪百草一事,本導因於採雜藥,而採靈藥又與覓仙草事相近,因此「東海平」與「西山白」都可能與仙草有關,名稱不見於植物典籍,這六個字兩相對仗甚準,也不像有錯別字。但考「東海」與「西山」一樣,都是容易與「仙鄉」作聯想的地方。《十洲記》云:「東海有瓊田芝草」,而《藝文類聚》卷七十八引梁庾肩吾〈道館〉詩:「仙人白鹿上,隱士潛溪邊,試取西山藥,來觀東海田。」則東海自爲神仙藥草田的所在,西山藥,東海田,用以取對,皆指仙人隱士的靈藥。「東海平」若非草名,則取「海水屢成田」以產芝草的意思。《藝文類聚》卷七十八引梁簡文帝〈招眞館碑文〉云:「夫東瀛淥水,三變成田,西岳靈桃,千載未子。」則西山白、東海平亦或與此意相近,謂東海芝草與西山白桃,皆仙人草木。
「不怕」「惟須」,謂不怕仙草罕見難覓,惟須有和-圖-書以相當,花隊草旗,靈草仙藥,各出絕招的意思。
五月五日,四民並蹋百草,又有鬪百草之戲,採艾以為人,懸門戶上,以禳毒氣……是日採雜藥,〈夏小正〉此月蓄藥以蠲除毒氣。

「夢草」鬪「回迷花」
「連及」伯本斯本均作「憐頡」,遍考中國植物典籍,無「憐頡花」之名。王重民校「頡」爲「纈」,任二北以爲:「是,纈謂染印花紋。」並有意要改「憐」字爲「染」字。饒宗頤校作「擷」,未作說明,可能將「憐擷」作「憐愛採摘」的意思,不作花名解釋了。諸家苦思可佩,其實「憐頡花」可能卽是「連及花」的借音。考《本草經》:連及草卽「白及」,李時珍《本草綱目》「其根白色,連及而生,故曰白及。」連及草別稱蓮及草(見《植物大辭典》)而「蓮」與「憐」並爲落賢切,字音雙關,爲古詩樂府所常用,蓮連音同,故知「連」「憐」實爲借用字。連及草農曆五月抽花莖,長六七公寸,著花五六枚,白色或紫色,是爲連及花(參見人文出版社《植物大辭典》頁一〇〇六)「連及」與「憐頡」在字音方面,連在《廣韻》二仙,憐在《廣韻》一先,唐時先仙同用,連爲力延切,來母字;憐爲落賢切,亦來母字,二字聲韻並同。至於及、其立切,入聲二十六緝;頡、古點切,入聲十四黠,其屬羣紐,古屬見紐,牙音雙聲,兼爲入聲,及(g'jep)頡又唸胡結切(ɤiɛt),北方方音相近。民俗間對植物名往往得音不得字,故所書多爲借音字。


敦煌曲子詞中,有〈鬪百草詞〉四首,出現於斯六五三七號及伯三二七一號。王重民、任二北、饒宗頤諸先生均曾校錄訂補,任二北認爲〈鬪百草詞〉文詞扞格不通,研讀起來,頗覺困難,他說:
采采芣苡之草,雖其臭惡,猶始於持采之,終於懷擷之,浸以日親,況於夫婦之道乎!(《列女傳》卷四引)

3「鬪百草」的情狀

貫休〈春野〉詩:「牛兒小,牛女少,抛牛沙上鬪百草。」
章得象詩:「五日看花憐並蒂,今朝鬪草正宜男。」又:「五蓂開瑞莢,百草鬪香苕。」

第四

第一遍主題在祈長生,第二遍主題在求名藥草,此遍主題則爲男女之情。如此兩地相望,問何時可「結縷連及」?一時尚不得知,情無所託,暫勿荒嬉失路,鬪罷且歸家去。

第三

花林摘浮浪

「繩陰草」鬪「壯陽花」
伯本斯本「達士」原作「建士」,王重民《敦煌曲子詞集》照錄,又校「建士」爲「健士」。任二北《敦煌曲校錄》改「建士」爲「建寺」無證,待考。又在《敦煌詩歌總編》中引用音標,證明「士」「寺」聲母相近,韻母又同,故得相代。今考「建寺祈長生」,單句文意雖通順,但與下句毫不相涉,寺從「之」聲,並不從「士」爲聲符,改「士」爲「寺」,全屬猜測,上下文義又不協。今改爲「達士祈長生」,「達」「建」形近而譌。全句與下遍「佳麗重明臣」句型句義均相應,一指男士,一指婦女,《酌中志略》所謂「男女」於郊原採百草。且「達士」與下句「花林摘浮浪」亦相貫通,「達士」卽「浮浪」之士的溢美之辭,達士脫略名利,優游閒暇,鬪草採藥,所以祈長生。且一二兩句之文義相貫,一如下遍一二兩句之文義相貫,復考敦煌伯二四四〇號《靈寶眞一五稱經》,屢稱「令人通神致福」之「長生草」,疑本曲所祈長生,是祈長生之草,故下文的「離合花」,久服可輕生,嵇康以合歡蠲忿可以養生;下文的「獨搖草」,據《本草經》「久服輕身耐老」,雷斅謂「用免煩人心」,係四神丹中的一藥,皆與「達士」所祈長生藥效有關。
唐崔顥〈王家少婦〉詩:「閑來鬪百草,度日不成妝。」
覺走鬪花仙
「醉花」鬪「夢草」
南樓對北華
「忘憂花」鬪「接引草」
宋蘇軾詩:「尋芳空茂木,鬪草得幽蘭。」
鮑文以採藥引起鬪草,吳詩以踏靑引起鬪草,這兩段資料中,始末具備,得知鬪草的詳細情狀如下:
李商隱〈代應〉詩:「昨夜雙鉤敗,今朝百草輸,關西狂小吏,惟喝遶牀盧。」
(四)鬪賽中的高手,對花草的名稱及「一草多名」都記得很熟,隨機應對,以名稱的巧妙對仗,爲鬪草中的「好名目」,如:
伯本斯本「仙」並作「先」「鬪花先」語意不明,疑爲「鬪花仙」。上文「西山白」「東海平」似與仙草有關,考伯二五六〇號《太上洞玄靈寶昇玄內教經》卷第六有「玉童奉仙草,神女進雲瑛,一服享梛年,成眞永無疆」句,唐代道教特盛,道經中「仙草」「長生草和_圖_書」的傳說一定極盛,仙人正以仙草相鬪,故出「西山白」「東海平」等靈藥,覓草的達士或佳麗,探入雲深處,恐將覺走此鬪花仙,遺下遍地鬪罷的仙草,歌以爲樂。有關鬪草仙人事,亦可參見明人陳子龍所寫〈爲安樂公主五月五日鬪草檄〉,文中:「語恨則美人之貽,徵奇則神仙所拾,降帝子於北渚,沅蕙澧蘭;攬玉女於西華,秦葭晉杜。」(《陳忠裕全集》卷二十四)是帝子玉女羣仙鬪草,野有神仙奇草可拾,或亦古時遺說尙存者。
「靈子草」鬪「嬰兒花」


「拔心生」開「斷腸死」
鬪百草,以花草色數多者爲勝,其中以名目對仗逞智鬪巧,尤稱勝事,如「離合花」對「獨搖草」,則未必是「牛兒牛女」所能鬪。至於「浪」與「草」「少」押韻,浪在《廣韻》去聲四十二宕,草爲上聲三十二皓,少爲上聲三十小,饒宗頤先生歸納爲二部八部通用。
而蘇軾又用劉禹錫與白居易這首酬答詩爲內容,斷章取義作詩道:
無風獨搖草
何時連及花

斯本「其花」書作「花其」旁有倒文號,則「灼灼其華」本用《詩經.桃夭》原句報、回報,取《莊子.列禦寇》「造物者之報人」句,注謂「積習之功爲報」,取造物回報的意思,積勞覓草,花所以回報它「灼灼」之美。
鄭谷〈採桑〉詩:「曉陌攜籠去,桑林路隔淮,何如鬪百草,賭取鳳皇釵!」
伯本作「且看」,斯本則作「但看」,且看此草,何時成花,與下句語意爲「流水對」,「且看」較佳。末句雖重出「且」字,在質樸民歌中不相忌,如「第一」「第二」「第四」均重出「花」字亦無忌,可證。「結縷草」伯本斯本均作「結李草」遍考中國植物典籍,並無結李草。任二北以爲卽結物編製,如「衣結草」爲「結草爲衣」的意思,嫌迂曲。今考「結李草」疑爲庭園坡地常見之「結縷草」,匍匐地面,節節生根,如線相結,故名爲結縷草,由此樓望彼樓,且看一片皆結縷草。《爾雅.釋草》「傅、橫目」下郭注:「一名結縷,俗謂之鼓筝草。」疏:「傅一名橫目草,蔓延生。」《漢書.司馬相如傳》注:「師古曰:結縷蔓生,著地之處,皆生細根,如線相結,故名結縷,今俗呼鼓筝草,兩幼童對銜之,手鼓中央,則聲如筝也,因以名云。」結縷草名用之於文章者,如漢司馬相如〈上林賦〉:「布結縷,攢戾莎」,可見結縷草名,實爲唐人所熟知。縷,《廣韻》力主切;李,良士切。均屬來母,係雙聲字,縷在上聲麌韻,李在上聲止韻,同屬上聲來母字,同屬細音,縷(ljuo)、李(lji)北方方音相近,凡植物名流行民間,往往得音不得字,故借字必多。
「合歡枝」鬪「相思子」
達士祈長生
(七)花草兩兩鬪畢,均擲委於地。
有情離合花
一日余携花籃,去尋藥苗,過香水溪,見二童子各採花草,掩藏之狀。余問其故,答「我們鬪花賽草頑耍!道人無事,與我們作證見何如?」余曰:「也可也可。」少時,二童子各各一兜兩袖,共來石上坐下,一童子云:「要花對花,草對草。」一童子云:「要對得工,天然巧。凡花草每出鬪賽,卽丟去,如有好名目者,花對草,草對花俱可。只要名目相對,平仄相當,自然工巧,方妙。如對不著,打三披。」一童子答云:「說得好。」已開賽數百回,彼出繩陰草,此以壯陽花對之;出龍頭花,以虎尾草對之;出七姐妹花,以九弟兄草對之。彼童子大叫,未聞此草,巧立名目,證之於余,余曰:「卽九頭草是也。」彼出耐驚花,此以瀟灑草對之;出透骨草,以無心花對之;出忘憂花,以接引草對之。花草將盡矣,今鬪賽一空,此云尚有醉花一朵,彼答亦有夢草數莖;此云你有夢草,我有回迷花解之;彼云你有醉花,我亦有醒酒草解之。二童跳耍,欣然大叫,一曰:「我還有靈子草隨身。」一云:「我還有嬰兒花在腹。」忽然間溪邊又跳來一童子,手持一枝花云:「你們靈子嬰兒,到不得月月紅。」三童拍掌大笑,跳耍而散,余將所丢下花頭,撿拾籃中。
記載鬪草情狀頗完備的一篇文章,乃是明人鮑在齊的〈蒲團上語〉,記敍他在黃山坐蒲團時所聞所見:
又任二北以爲「離合花」卽段成式《酉陽雜俎》所見之「合離草」,不確。《酉陽雜俎》中武攸緒所服赤箭,又名獨搖芝、合離草。食之晚年肌肉始盡,目有紫光,雖《抱朴子》謂服獨搖芝可「延年」,但與本曲特指「有情」二字不甚切合。
清人翟灝在《通俗編》卷三十二裡,已經不相信據劉禹錫詩便可以證明鬪草起於春秋時代,但他卻異想天開地引申公詩說,以《詩經.芣苡》爲兒童和圖書鬪草歌謠之辭,認爲周代實有此種遊戲,任二北也相信了這種說法。其實申培的〈魯詩故〉裡,是這樣說的:
喜去喜去覓草
灼灼其花報
覓百草時,秘密掩藏,自己所發現採集的,惟恐他人亦發現採集,收羅眾芳,爭衡角敵,充滿覓寶擅勝的喜悅,正如前引白居易詩所謂「盡日樂嬉嬉」。

第二

白居易〈觀兒戲〉詩:「齠齔七八歲,綺紈三四兒,弄塵復鬪草,盡日樂嬉嬉。」
斯本「北華」字跡甚明,伯本「北」字寫法特別,近於「化」,下「華」字饒宗頤先生以爲是「莘」,任二北未細審原卷,將伯本「化莘」誤爲「北化」,他並主張:「『北化』或『北華』,應改爲『百花』,惟嫌韻複,且『百花』二字還原後,辭之現實性乃加強,爲盛唐作品盡可信。」又說:「《新唐書.三七.地理志》云:『京兆府萬年縣有南望春宮,臨潼水,西岸有北望春宮,宮東有廣運潭。』據此,南樓應指南望春宮。」《敦煌歌辭總編》按任氏以南樓爲南望春宮,頗有價值,但將「北華」改爲「百花」則不必,因上句「望春」若爲宮名,而「希長樂」「長樂」若爲驛名,乃取二地遙望的意思,因此「南樓」若指南望春宮,則「北華」亦當爲建築物的簡稱,也取二地相對的意思。今考東華西華爲城門名,華北華,都與道教事跡有關,宋張君房《雲笈七籤》云:「高皇齊龍輪,遂造北華堂。」「北華」可能爲道觀的舊名,唐時或有。又據下文「結縷草」「連及花」這「結縷」「連及」都有將兩地連結相及的意思,暗寓著與「連理」「合歡」相類似的趣味,若作「辭之現實性」的「百花」解釋,則大損南北遙對希望的妙處。本詞曲四首中,凡所採花草名稱的含義,均與上下文義呼應雙關,這一點,是解讀本詞曲時不容忽略的。
五代韓鄂《歲華記麗》:「端午:結廬、蓄藥、鬪百草、纏五絲。」
斯本「明臣」二字,伯本作「門臣」明門形近而調。王重民誤以伯本作「阿臣」後改作「明臣」,仍覺不通,又校作「明辰」。任二北校改作「名城」,據字音相近混叶,以爲卽李白「三吳佳麗城」的意思。高國藩《敦煌民俗學》則仍據王氏誤字作「阿臣」。饒宗頤作「明臣」,不改字。
至於鬪草遊戲的起源,必在隋代製曲以前。由於劉禹錫有〈白舍人曹長寄新詩有遊宴之盛因以戲酬〉詩云:

第一


隋煬帝詩:「踏青鬪草事青春。」(見《古今圖書集成・草木典》第四卷草部選句引)
若共吳王鬪百草,不知惟是欠西施。(據季振宜《全唐詩》稿本册四十四、頁一五四五八校文)

4〈鬪百草詞〉的校釋

明人胡震亨作《唐音癸籤》,詳考唐各朝樂,在「年代題義均可考者」之中,列有〈鬪百草〉曲。(世界版頁一一三)而考《唐會要》卷三十三,正載有〈鬪百草樂〉,相信這〈鬪百草〉曲,爲隋代所創的「新聲」,到唐代乃屬「古曲而行用於唐」者,敦煌寫卷中出現了〈鬪百草詞〉四首,正是唐代仍流行著這舞曲的最佳存證。
今考斯本「明臣」或不誤,無須改字,《本草經》曰:「上藥爲君,中藥爲臣,下藥爲佐。」故「明臣」或指藥草而言,古人呼藥草爲臣,簡稱爲「藥臣」,如宋周必大詩:「多病惟思對藥臣」,是以草藥爲臣之證。稱「明臣」者,《漢書.王褒傳》所謂「賢明之臣」,下文「西山白」「東海平」,疑皆爲仙草,均屬「明臣」。
庭前一株花
芬芳獨自好
欲摘問旁人
兩兩相捻取
喜去喜去覓草
南宋的王十朋,沒弄清楚蘇詩的來歷,便注蘇詩道:「吳王與西施作鬪百草之戲。」等於把鬪草的遊戲上推至春秋時代,而據蘇詩竟斷定吳王與西施曾玩鬪草的遊戲。明代郎瑛的《七修續稿》卷四,也沿襲此說。其實細察劉禹錫全首的詩意,是「假若和吳王夫差玩鬪百草的遊戲,鬪來鬪去,不知不覺卻忘了拿出最美麗的一朶王牌花——西施呀!」劉詩用來戲弄白居易,說他只知道「開道路、引旌旗、隨劍戟、去笙歌」,問他在城橋寺馬之間,是否與吳王鬪草時忘了西施一樣,忘了帶美麗的女伴呢?這只是劉禹錫假設的玩笑,而東坡也只是就劉白間的玩笑話拿來作幽默的典故,決不能單憑劉蘇的詩句便認定吳王與西施曾玩過鬪草的遊戲。
(六)有以每輸一回卽罰者,有以輸贏回數累計總和以定勝負者。據前鄭谷詩,則鬪百草時亦有以金釵來賭輸贏的,據《酌中志略》,則採百草有「相鬪賭飲」者,一般兒童均以「打三下」爲罰。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