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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是一首歌:杏林子散文精選

作者:杏林子 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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輯一 永遠的伊甸 美夢初成

輯一 永遠的伊甸

美夢初成

我想,姑且就把我自己化成一本書吧!我的工作就是書的內涵,同樣鋪陳在讀者面前一覽無遺。
從去年五月開始,我們定期在一起聚會,討論工作的方向和目標,以及可能遭遇到的困難,由概念、構想到細節的計畫,就好像建築公司曬藍圖一樣,一次比一次更清楚的浮現出來。
看來綠林人物也不是好當的。
我們陸續開了手語班、盲人音樂班、中國結手工藝訓練班,一切的師資、設備、材料的供應全部免費。
朋友笑稱:「妳本來就是綠林人物嘛!成日住在山裡。」
同時,我們也做了一些市場調查,看看哪一些產品適合我們做,有發展的潛力,有利潤可得。
九月份的《皇冠雜誌》,我曾專為顏面傷殘的朋友寫了篇〈陽光之後〉,裡面有一張自稱是「最醜陋的男人」陳明里的照片。三毛看了告訴我,在西班牙的郵局也有這樣一位顏面嚴重損毀的人坐在櫃檯窗口賣郵賣,沒有人拿他當怪物看,他自己亦是神色自若,開朗大方,看到熟朋友還要摟抱親熱一番,不減西班牙男子的熱情。
老師說:「妳只要坐在陽台上講幾句話就可以了。」
朋友們擔心會影響我的寫作,我自己亦是不捨。多少年來,寫作一直是我心靈上最大的慰藉,或者竟可以說是一種娛樂,每完成一篇稿子都十分開心,也可以說寫的本身就是享受。然而,魚與熊掌,無法得兼,總要犧牲一樣。
朋友曾因我的不聽勸阻,惱怒的說:「妳這樣下去,到底能支持多久呢?」
我能說什麼呢?面對這一大群雨中的孩子,一張張中國人特有的溫順、忍耐、樸實的小臉,我發現即便是一句抱歉的話對他們都是一種褻瀆。
為了謝謝上帝一路的帶領和祝福,也為了謝謝許多朋友的關懷和鼓勵,我們特地舉行了一次感恩禮拜。拓蕪見我一身大粉,忍不住打趣我:
我喜歡這些和_圖_書孩子,喜歡這份工作,我只是有時候有點寂寞,想說一句:「不要讓我一個人孤軍奮戰啊!」
我半開玩笑的對明里說:「明里呀!如果我們的郵政總局有一天也請你去坐櫃檯,我們的工作都可以結束啦!」
由於要求報名參加的孩子太多,每一封信都辭懇意切,令人鼻酸難忍。我們不得不考慮再開二個到四個手工藝訓練班。七十二年度的計畫尚有專為那些不常活動,較少接觸大自然美景的孩子辦的冬令營和夏令營。此外,還有才藝訓練、心理輔導、專題講座、庇護工廠等等,而這一切的工作都需要有足夠的經費來推動。
從始到終,幾乎沒有一個朋友贊成我投入這份工作。我也知道,這是一份艱鉅的挑戰,特別是對一個身患重病、纏綿病榻三十年的人來說。知其不可為而為之,若說我一生還有什麼遺憾和痛苦,這便是了。
人世間便再也沒有什麼值得追求的,唯一不捨的便是那些孩子,那些依然在黑暗中摸索掙扎,四處碰壁的孩子,如果因為我的經驗或帶領而能使他們的眼淚少流一點,路走得更平坦一點,那麼,我的受苦就不是徒然的。
從小,我是個極端要強的小孩,生病之後,自覺父母已為我付出太多,堅持不肯再花他們的錢,有時他們給我五塊、十塊錢零用,也是非到萬不得已不動用。可是我要買書、買文具、買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還要籠絡那些專門跟我搗蛋的弟妹,而稿費就是我唯一的財源。
凡是認識我、了解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一向是個最不在乎錢的人,因為那時候沒有牽掛,現在卻必須學著精打細算、錙銖必爭。
這樣一個父母面前都不肯低頭的人,如今為了這些孩子卻逼得非開口不可了。
不過操心歸操心,還是歡喜不勝的。看見一間破爛的髒房子給我們布置得煥然一新。大麻繩編的巨大和-圖-書中國結做為壁飾,靠街的落地窗全部裱上棉紙,再貼上大紅色剪紙,一派喜氣。幾乎每個來參觀的朋友都忍不住喜歡這間有中國味道的小屋子。
事實上,我們每年所能接觸、輔導、訓練的孩子也不過占所有殘障人口的千百分之一,實在微乎其微。
病了三十年,生生死死的場面看了不知多少,死神近得觸手可及。一位老太太前一分鐘尚且削著蘋果,愉快的和我們聊著天,突然頭一歪,蘋果骨碌碌的滾到地上去了。一位專門從事中東貿易的年輕人,短短一年中淨賺了八千萬,日夜拼命的結果,卻是患了不治的肝癌,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死了。
我無意把自己塑造成悲劇英雄,這和以往我的個性、行事為人的態度都不符合,然而,我也確知這是一條無法回頭的路,腳步一踏出去便永遠收不回來了。因為,每一步腳印裡都有一份責任,一份愛的承諾。
生死一線,那些功名利祿,榮華富貴都到哪去了?
每每在藍天晴好,坐擁一山青翠的時刻,這個夢便揪著我的心,隱隱作痛。
因為,遲早有一天我會被這些浮名活活淹死。
不僅僅是做夢,而且研究夢想實現的可能,我們發現這個夢並不是遙不可及,只要我們付以愛心、耐心、恆心,加上信心,我們的夢不難實現。
面對著一張張無助的臉,一封封求援的信,我無法轉身不顧。我竟然覺得安安靜靜坐在家中寫我的稿,過我的太平歲月也是一種罪惡。
老師是太尊敬我,太拿我當「大人物」看待了。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癡人說夢,也許真的是「誠」感動天,居然讓我又碰到幾個癡人,他們被我的夢吸引,願意和我一同做夢。
說來說去,無非是為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傷口罷了!
多少年來,這個夢因而一直醞hetubook.com.com釀在心中,不時發酵。如果有一塊地,可以教他們手工藝,設置庇護工廠,可以帶著他們種花種樹、養雞養鹿,可以……
這一點正是我最大的心理障礙。
加上房租、水電、工作人員的薪水(實在微薄得可憐)、行政上的支出,錢便像流水一樣的花出去,第一次發現原來錢是這麼不經用的。
我們了解,任何一件工作要做得好,事先的計畫一定要周詳,準備要充分。所以,九月份起,我們做了一些預備工作,像是收集殘障同胞的資料,我們希望建立一套完整的資料卡,做為以後職業訓練和就業輔導之依據參考。
我們忙得真像辦喜事似的。
喊完了,老師又命令他們唱幾首歌給「劉姊姊」聽。於是,就像上了發條的小機器人,他們唱國旗歌、唱旗正飄飄、唱梅花、唱……可是我多麼想聽聽他們剛剛一路唱過來的「嘩啦啦啦雨來……」
然而,我是嗎?我配嗎?難道我一生所追求的就是這些歡呼、讚美,或是讓別人一見了我就尊敬有加、肅然起敬?如果是的,不用別人說,我自己就可以斷定我這一生是個失敗的人物。
今日的我,已經為自己開創了一片天地:今日的我,也已經可以被這個社會接受和肯定,然而,還有太多太多和我一樣的孩子在黑暗中掙扎,找不到一條自己的路。
我自己擔心的倒是突然之間生活做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我這個單純的人如何去面對錯綜複雜的社會,以及如何在這個錯綜複雜的社會不致迷失自己。
如果有這樣的一塊地。
我們在溪口街四十號租了三十坪一間小小的房子,開始布置我們的小家。這個從來不知柴米油鹽的人居然要處家過日子,方知當家的不容易。
我只想哭,只想跑到他們中間一起淋雨。
也喊完了,也唱完了,老師說:「請劉姊姊給同學們講幾句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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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我的一篇文章放在國中的課本裡,去年春天,某所國中一百多個光頭小男生冒著大雨上山看我,老遠老遠就聽見他們大著喉嚨唱歌,唱得半邊天都震動了。實在淋得太厲害了,但是老師堅持不讓他們進來,我說沒關係,地板髒了可以擦,牆壁髒了可以刷,沒關係的。
原來是要安慰她,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說出來之後才發現語氣的決絕,倒教自己也吃了一驚。
——原載《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其實,辦喜事不難,難在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得周周全全、細水長流。
說起來也是很急功近利的。
社會局第四科張鬯飛科長教我說:「跟別人募捐要心安理得、心地坦然,我們又不為自己一分一毫的好處呀!既然是社會工作,就是需要社會支持嘛!」
「妳今天跟新嫁娘一樣!」
不過,寫作確實是一種與世無爭的工作,只要管自己文章寫好便是,不需要交際應酬,亦不需要看人的眉高眼低,清風明月,十分愜意。
這些道理我都懂,只是套一句保羅的話,立志「募捐」由得了我,只是行出來由不了我。光是為我們的小圖書館跟幾位出版社的朋友募書就已經令人冷汗直冒、口齒不清了。朋友們都熱心,滿口應承,然而,放下電話,卻仍不免心驚肉跳、羞愧不安。什麼時候自己竟然變成打家劫舍的綠林人物了?
我只是希望藉著我們的呼籲和推動,來帶動整個社會對殘障福利的重視、關懷和參與。也許我是自不量力,但不嘗試就放棄,卻是怎樣也不能甘心。
結果,我才一露面一百多條大喉嚨就在老師的命令下衝著我大喊:「劉姊姊好!」
可是老師不肯,怎麼也不肯。吆喝著趕小雞似的把他們全趕到馬路邊,蝟集成一大片。
看來我真得祈求所羅門和-圖-書王的智慧了。
記得初病時,同時對寫作及繪畫都有興趣,但自忖以我的精神體力只能一樣,如果想學好的話。思量再三,只好捨繪畫而就寫作,最主要的原因,除了寫作比較可以靠自修的方式外,就是稿費賺起來較容易(現在倒頗後悔當時的目光如豆、畫家的一幅畫可以抵過我爬好幾年格子呢!)
喊得幾棟樓的住戶都跑出來看熱鬧。
當選十大傑出女青年的時候,腿痛正劇,我忍不住流下輕易不肯流下的眼淚,不是欣喜,而是感觸,因為我發現即便是這樣的榮譽亦不能減輕我一絲一毫的痛苦。
從房屋的粉刷、整修、師資的聘請、桌椅書櫥的購置一直到茶杯抹布垃圾筒,大大小小的事雖然都不必自己做,卻也免不了樣樣操心。
我也曾仔細分析自己,究竟為了什麼這樣恓恓惶惶,猶如飛蛾撲火一樣奮不顧身,是為名嗎?我今日的知名度已經夠高了,犯不著如此「犧牲打」。是為利嗎?怎麼算計都是一樁血本無歸的生意。那麼,又為什麼呢?
我衝口而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吧!」
我一直以為,這只是一個癡人的夢想。
這些,我們都有,雖然並不完備,但我們都年輕,年輕的胸膛還可以再加熱,年輕的心還可以再擴大。
真的,只要政府對殘障者的工作有充分的保障,只要一般社會大眾有足夠的胸襟接納他們,殘障者生活愉快,心理平衡,又何需我們苦苦掙扎著做這份吃力不討好的工作呢?
我笑起來。「你錯了,我是當家的婆婆娶媳婦呀!」
其實,文章寫得好的人多的是,文壇上多我一個少我一個無關緊要,而這些孩子卻太需要我了,而殘障福利工作也到了不能不做、非做不可的地步。
其次,我們拜訪了各大殘障福利機構,一方面吸收他們的經驗,一方面學習他們的長處,我們的工作同人甚至遠至中南部參觀訪問,我們把訪問心得都做成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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