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 古斯塔夫.馬勒的音樂
樂譜的指示總之非常詳細
小澤:「嗯,是啊。比較容易了解。」
小澤:「沒錯,正是。這種情況該讓哪邊優先……就算這樣,每一邊都必須讓他們表現才行。馬勒的情況,尤其必須讓每個部分都確實生動地表現出來才行。但到現場去發出聲音時,感覺雙方都無法同時充分發揮時,就必須適度安排了。所以,雖然沒有比馬勒提供更多訊息的作曲家,卻也沒有比馬勒讓指揮家可以改變聲音更多的作曲家了。」
村上:「關於馬勒的音樂指示很多這回事,雖然演奏者以為自己是依樂譜指示所吹出的音,有時也會有和小澤先生所預想的音不同嗎?」
村上:「那麼演奏馬勒的時候,應該不太會有疑惑的情況吧?例如搞不清楚這瓦列里.葛濟夫的地方該如何拉弓才好。拿不定主意。」
村上:「原來如此。不過限制多的馬勒,卻沒有寫下節拍器的速度指定喔。」
村上:「就算有限制,自己還是有自由的真實感。」
小澤(花時間沉思)「嗯,這是個有趣問題。所謂有趣是,以前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就像剛才說過的那樣,如果跟布魯克納和貝多芬的曲子比較起來的話,馬勒的情況資訊要多得多了,當然可以選擇的幅度應該會減少。然而,事實上卻不然。」
村上:「如果太多,又會失去品味。」
村上:「不過因為沒有速度快慢的指定,所以這也可以說是演奏者的自由囉。」
小澤:「被你這樣一問,我想了很多,不過,嗯,這個嘛,總之,參考的資訊越多,各個指揮者越為那資訊的組合、處理方法傷腦筋。必須思考要如何運用那些資訊以達到平衡。」
村上:「弓的用法,這類事情也都一一指定嗎?」
小澤:「技術上有很多難的地方。好像也有人說不可能。以https://m•hetubook•com•com演奏家來說,有的部分就是會有人說這種事我辦不到。」
村上:「反而慶幸。」
村上:「也就是說在同時進行中,對這邊的樂器和那邊的樂器所給的詳細指示,之類的情況嗎?」
小澤:「不過,最近這種演奏也開始偶爾出現了喔。這五、六年間吧。我在維也納的時候得了帶狀疱疹,有一段時期沒辦法指揮,於是去聽一些別人指揮的音樂, 出現這種演奏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可以說有點標新立異吧,以前出錄音的人,例如伯恩斯坦、阿巴多,還有我,都不會採取的速度,已經有人開始演奏了。」
村上:「這主要是,技術上困難的地方嗎?」
村上:「原來如此。」
小澤:「要是貝多芬的話,這種地方就不會寫出來。只會寫espressivo(譯註:義語,表情豐富地演奏)。這裡不是有棒形記號嗎?這不只是legato(譯註:義語,音和音間不要令人感覺切開,要滑順地繼續演奏)。是指要ta-li、lalilali、laaa-ba(表情豐富地唱)。寫到這個地步,也就是對我們演奏家來說選擇的範圍大為縮小了。」
小澤:「嗯。或許。」
小澤:「確實很難(笑)。」
村上:「這,試想起來是相當困難的指示啊。」
村上:「不過以低音大提琴的演奏者來說,那獨奏部分是一生一世的大事,一定非常緊張。」
小澤:「嗯,是啊。不過,這部分大多由低音大提琴演奏者自己特有的音色、和味道來決定。不是指揮者能開口的地方。但,試想起來,樂章一開始就由一長段低音大提琴的獨奏打頭陣,是前所未聞的事噢。低音大提琴的獨奏本身就很特殊www.hetubook.com.com了,樂章一開始就來這個。馬勒這個人,也真是相當怪的人。」
村上:「可是樂譜既然這樣寫,身為演奏家就不得不這樣演奏囉?」
村上:「這種指示非常詳細喔。」
村上:「確實在送葬進行曲的地方,有寫說『要沉重,但別拖泥帶水』嗎?」
小澤:「那猶太音樂的地方,就以像猶太民謠的旋律直接採用,有人會想更強調那猶太性,有人則想把那當成長樂章中的一個主題,以長範圍來掌握。後者的情況,一開始就把該主題先確實顯示出特色來,後續的展開,就不再特別增加調味之類的。然後接下去。也有這種作法。關於這類的選擇,並沒有寫出任何指示。」
村上:「為什麼呢?」
小澤:「是啊。re、la、re、la。就是在刻著所謂的心音。確實地做出,這種音樂的框框,事先就設定好。因為定音鼓不會等我們,所以低音大提琴就必須想辦法配合。就像心臟的鼓動不會等我們一樣。無論是換氣、或做什麼,各種事情,都必須容納在那框框內才行。你看,這裡不是寫著逗號嗎?」
小澤:「沒錯。光是這方面的分寸拿捏,形成的音樂就會有很大差別。有趣就在這裡。」
村上:「四次,一直敲著單調的節奏。」
村上:「我想不起有極端快,或極端慢的演奏。」
小澤:「嗯,對演奏家來說,迷惑的部分要少得多了。例如布魯克納、貝多芬這種部分就相當多。而馬勒的情況,每一種樂器的指示他都明確地寫出來。請看看這裡(用手指出他常用總譜的某一頁)。這個記號,我們稱為松葉(〈 〉、也就是漸強、漸弱記號),聲音逐漸加強、縮小的指示。這種非常多。到了這個部分,則ta-lala和_圖_書、talitala、la-la(音樂加上抑揚唱出來),變成這樣。」
村上:「那方面有人還是做不太到嗎?」
小澤:「定音鼓在後面,這樣,咚、咚、咚地,發出聲音對嗎?」
村上:「只是,相對之下,馬勒的交響曲,速度並沒有因為指揮家的不同而有極端的改變吧。」
小澤:「有啊。尤其是演奏管樂器的人,不會吧?好像經常有這種感覺。」
村上:「好厲害。」
村上:「這部分,我個人倒很喜歡。不過這獨奏的拉法,某種程度會把樂章的氣氛定調下來,也有這種地方,所以演奏很難喔。而且要一直一個人拉很久。」
小澤:「大家都覺得不得不,卻也只好這樣演奏。」
小澤:「是的。」
村上:「想必一邊緊張一邊演奏。需要不斷地小心注意。」
村上:「可是,這種指示令人無法認同,為什麼要這樣演奏呢?有這種地方嗎?」
小澤:「是啊。」
小澤:「沒錯。只是史特勞斯所給的許多訊息是非常整合性的,顯示出一個方向,而馬勒的情況卻不是。很多情況是非整合性的,有時會互相衝突。有時甚至自以為是。雖說同樣是限制但性格卻相當不同。」
小澤:「於是,接著出來的雙簧管,不是出現這樣的樂句嗎?riatatariran、ran(像吹奏般唱),然後,像豎琴般音很難發出的樂器,就像這樣寫出重點。豎琴的音不是很不容易聽到嗎?因為不是能發出大聲的樂器。還有剛才這音,也全部附加斷奏(staccato)標示。」
村上:「真矛盾啊。表面上,資訊看來更充實了,但可選擇的餘地卻變潛在化了。所以小澤先生並不把這些資訊當限制是嗎?」
小澤:「是啊。」
小澤:「那當然有。我讀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樂譜,在腦子裡所形成的音,如果和演奏者所發出的音不同,會努力讓那接近。或用嘴巴說出來,或用手勢要求。」
村上:「可是不管辦得到、辦不到,既然樂譜上的指示寫得那麼詳細了,幾乎沒有選擇餘地,那麼所謂馬勒曲的演奏會因指揮者的不同而改變,指的到底又是什麼因素所引起的改變呢?」
小澤:「很難。所以有時候不是在大家排練的時候,而是另外私下跟演奏者談。那個地方能不能拉得稍微柔和一點,或強度提高一點,或反過來稍微壓低一點好嗎?」
小澤:「Li-rariraa、ra (唱出低音大提琴的旋律),然後,要在這裡換氣的記號。所以,全部都寫出來。當然因為是低音大提琴,和管樂器不同並不需要換氣,不過這裡音要像換氣般切斷一下。音不要不切斷地連接,馬勒就是這種人,他的指示用心仔細到這個地步。」
村上:「這裡Mit Parodie的指示,是說加上戲仿意味的演奏嗎?」
小澤:「所以,演奏的人,大家都很焦慮不安。」
小澤:「實在真詳細。寫得密密麻麻的。」
小澤:「那當然,很不簡單。還有任何管弦樂團的低音大提琴面試,一定會讓應徵者演奏這曲子。這段拉得好不好,關係到能不能進這樂團。」
小澤:「嗯,是有(看樂譜),確實有這樣寫。」
村上:「一開始出現低音大提琴的獨奏,像這種聲音的設定也是由指揮發出嗎?比方說這裡有點太重,稍微輕一點。」
村上:「試想起來這也很難。」
村上:「以這來考慮的話,就算像貝多芬那樣不太把限制寫出來的音樂,或像馬勒那一樣限制很多的音樂,演奏者是自由的這基本態度並沒有變。」
小澤:「這有各種說法。一種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法認為指示已經寫得這麼詳細了,所以速度應該自然就定下來了。一種說法認為速度這種事就讓演奏家自己去判斷吧。」
村上:「真的。好詳細啊。要寫出這樣的樂譜一定很辛苦。」
小澤:「是啊。寫得相當詳細。」
村上:「這點我也很清楚。因為我聽各個指揮者,個別的演奏,聲音本身就不同,所以我知道。」
小澤:「是啊。非~常緊張。這裡也不是像平常那樣,torira-ya-tata-n,而必須tori-ra.ya.ta.tan。指示這樣確實地寫著。不能放鬆。」
村上:「馬勒自己因為既是作曲家=指示的人,又是指揮者=解釋的人,這方面的兼顧,對他本人來說可能也是互相背反的。以解釋這邊來說,這第三樂章一開始所出現的送葬進行曲,有人會以充滿感情的沉重,和帶學院式的感覺,有人則帶幾分戲劇性,小澤先生的演奏可以說比較中性,感覺純粹從音樂的出發點,作細密處理。到了後面猶太風格的音樂時,就像剛才說過的那樣,尤其是有猶太血統的音樂家會比較黏著於猶太音樂式的演奏法喔。在皮膚感覺上。也有人不這樣,這方面還滿清爽地帶過。這種立場的採取方式,會表現在演奏方的選擇上而留下來吧?」
小澤:「我也覺得是這樣。因為對我們指揮者來說,工作是把寫在樂譜上的音樂轉換成實際的聲音,因此會把限制當限制確實執行。所謂自由,當然是指建立在這基礎上的自由。」
小澤:「有啊,當然。那要在什麼地方取得安協,或要一直要求到能接受為止,就是練習時指揮者的工作了。」
小澤:「是啊,沒寫。」
村上:「啊,這到底是什麼?」
村上:「原來如此。」
小澤:「這裡如果沒有戲仿的精神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