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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慧三品:禪思

作者:鄭明娳 林燿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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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涯的悟識 拾級

生涯的悟識

拾級

即使什麼也看不見,就這樣,聽一聽也好。
站起來,我回轉身,徑自朝山下走去。
然而——
然而他們已經在鋪滿落葉的石階上,走出好遠了,像親親熱熱的一家人,互相攙扶著,艱難地拾級而上。他們會找到水樂洞的,即使看不見那幽深奇趣的山洞,聽一聽那潺潺的水聲也好……
這是一個盲姑娘。漆黑的短髮,清瘦的面容,長得並不漂亮,卻也端正勻稱。然而那一雙大眼睛卻貪婪而焦灼地顧盼著四周,她的眼睛雖然沒有烏亮的眸子的閃光,顯得茫然而捉摸不定,可是卻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求和希望。猶如沙漠裡的坎兒井,盡管看不見在暗溝裡流動的晶瑩的雪水,地面靑葱的田壟卻煥發著春的氣息……
他們一步步走得遠了。在高高的石階上,頭頂的天空仍然是灰色的,然而,我聽見從那密密的樹林裡,飛出了鳥兒愉悅的啁啾;從那狹窄的溪澗裡,傳來了山泉的叮咚;從那萬籟俱寂的山谷裡,響起秋風颯颯聲,像唱著一支豪邁的山歌……
「這兒離水樂洞,還有多遠呢?」那女孩忽然問我。
盲姑娘是個受人讚譽的良醫和圖書,她的眼睛雖盲,卻願拾級到更高的山上去聽水聲——即使看不見,她也要親聆山水的音樂。盲姑娘的行為實際上影射著她的性格,願意克服自己天生的障礙,她拾級而上猶如努力行醫濟世的歷程,就在這段巧遇的同時,敍述者也頓悟了一些生存的意旨。
我還是下山去罷。躲進我的小屋,關上窗子,到睡夢中去尋找早已失卻的我兒時的天眞和熱情……
我獨自一人沿著那無窮無盡的石階向上攀爬。山路陡峭,走不多時便大汗淋漓。我喘息著,望著峻茂的山林發愁,不知何時到得了峰頂。也許我本來就不該到這兒來?天天走著像那黃山的「百步雲梯」般的人生長途,如今連這聞名天下的湖光山色,也引不起我的一點興致。
這篇文取材自真實的人生體悟,如同敘述者在文末所示:「也許,在生活裏,只要我們願意去發現,總是可以發現一點什麼的……」
「姑娘一定是這位大姐的妹子囉?」他問那位攙扶盲姑娘的女孩。
「說是那水樂洞裡的水聲像唱歌一樣好聽,我看不見,聽一聽也好……」我的心裡不m.hetubook.com.com知被什麼東西撥了一下,從那封閉已久的感情的泉眼中湧出了負疚而慚愧的淚。我不知道雙目失明是什麼滋味,在眼前那一片無垠的暗夜中,她竟然還能見到一絲微弱的星光嗎?當著世界對她關閉了色彩和光的大門,她是怎樣用自己燃燒的心,走出了那黑暗的迷宮的呢?她是一個盲人,然而,在她的診室裡,她卻是火炬,是光明,她每天都在點燃著自己,照亮別人前行的……
那盲姑娘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點紅暈,睫毛不安地顫動了,好像是說:「那有什麼,有什麼……」
她身後跟著一位鶴髮童顔的老者,拄著拐杖,卻是面不改色。他不緊不慢地同他們一行人攀談著,問的恰是我心中沒說出來的話:
我毅然回轉身,朝山上走去。我很累了,我走過了太多的險途,但是,我的心還在跳動。我想,也許到了山頂,我的視野就會開闊起來的,我的心裡又會重新充滿了活力……

《橄欖》,上海文藝出版社
一九八三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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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在生活裡,只要我們願意去發現,總是可以發現一點什麼的……
而我,竟連一個盲人都不及嗎?那無數明亮的,烏黑動人的瞳仁裡,有多少穿透迷霧的閃光?有多少對生活熱切深沉的愛的流動?我們一天天睜大著的眼睛,發現了多少有價值的東西呢?
張抗抗 (1950-)浙江杭州人。創作以小說爲主。著有散文集《木森林的主人》、《橄欖》、《地球人對話》等書。
我惶惑不知所答,唯恐那女孩窺見了我先前心中的疑團。「還有好遠,翻過這個山頭,還有幾百級石階……」我胡亂答道,咽回了以下的話:「水樂洞,你們去水樂洞幹什麼?她能看見什麼?石屋洞的佛像,煙霞洞的石碑,她能看見嗎?」
我眞想問問她,凝注著她的眼睛問她。
她的雙目是失明了,既看不見陽光,也望不見月色。然而,她還是熾熱地愛著這人生,愛著在她心底的幻象中創造的美好的生活圖景。她看不見黑暗,也看不見光明,這又有什麼?她m•hetubook•com•com看見病人脫離痛苦的微笑,看見醫生那博大的愛的力量;看見生的歡樂,看見死的從容……她有什麼不能看見的呢?
不遠的石階上,正迎面走上來幾個人。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瘦弱的女孩,扶著一個約摸二十多歲的姑娘,氣喘呼呼地蹣跚而行。中間那個姑娘臉色蒼白,走得很費勁,初時我以爲這是附近茶農家的病人,可是當我和他們擦身而過的時候,無意中又望了她一眼,我怔住了:
我重重地坐在山腰上一塊大石頭上歇息。天空是灰色的,陽光在厚厚的雲層裡躲躲閃閃,遠近的山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脚下參差不齊的樹林無聲息地站立著,似乎是因爲空氣過於凝重,山風也無力使它們發出響動。在一個心情鬱悶的人眼中,生活也如這沒有太陽的日子一般黯淡。而生活中總是失意的時候比如意的時候更多些;或許是因爲自己追求的目標難以達到;或許是因爲無力掙脫世俗的羈絆;或許是由於別人對自己的不理解;或許是由於世事的不公……,我在那崎嶇坎坷的人生路上已經走得很累了,爲什麼還要到這山間小道上來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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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中年男子顯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比女孩懂得禮貌。他說:「我們,不是她的親屬,是一個隊同路來的旅遊隊,來遊西湖。她不方便,我們陪陪她……」
她是誰?她到這山上來幹什麼?串門?訪友?總不是登山的遊客吧?既是盲人,登山做什麼?她能看見什麽?聽到什麽呢?
老者感嘆地出了一口長氣,恍然大悟地點著頭。原來是這樣,盲姑娘是醫生,優秀的推拿醫生。另外兩個,卻是素不相識的同路人。三人結伴而行,爲的只是讓這盲姑娘的足跡,也徜徉在這秀麗的山光水色之中……
拾級而上,是一個向上的象徵;在一段山路的階梯上,原本要半途折返下山的敍述者遇見了一個上山的盲姑娘,這段情節是本篇敍述的主體。
「這位同志,是……」他轉而又問那中年男子。看來這是一位愛管閒事、愛尋根究底的熱心人。
一陣微風過山,我忽然聽見了盲姑娘那輕細的自言自語:
那女孩搖搖她的小辮,輕輕一笑。
「她是一個推拿醫生,一個好醫生。」女孩活躍起來。「她的技術可高哩,癱瘓的人都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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