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聖誕故事
十一
「我想拜託您,我現在要跟您說的這件事,任何人面前都不能提。」
「喂!您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把信放回大衣口袋裡,然後忘了這件事。而且,在太太面前一個字都不能提起。」
「費爾明,我能不能請教您一個問題?」
「喔!當然,抱歉!我現在就下去。」
他悵然一笑,似乎不怎麼相信我的看法。
我輕撫著他的肩膀。罩著工作袍的身軀,感覺上只有皮包骨。
「騙人!」
他聳聳肩,抬起紙箱,不久即消失在上樓的階梯之間。
「既然您人都來了,那就幫我把父親需要的這幾箱書籍搬上去吧!」
「信任她?」
「差不多是這樣啦!」
「您確定真是這樣嗎?」
費爾明認真思索了半晌。「如果我是您,我會選擇信任孩子的媽。」
當我下樓再回到書店時,父親對我拋了個質疑的眼神,然後看了看手錶。我猜他大概很納悶我到哪裡去消磨了半個鐘頭,但是,我沒吭聲。我把地下室鑰匙遞給他,刻意迴避與他四目相接。
「欸!我說,這地方陰森森、涼颼颼的,您是在這些紙箱堆裡找木乃伊嗎?」
我點了點頭,並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回應他的問題。在他還沒繼續追問之前,我趕緊到地下室去搬運他要的那幾箱書籍。地下室入口在這棟樓房的門廳盡頭。拴了掛鎖的鐵門設在下樓階梯的第一階,一座螺旋梯往下延展,通往幽暗,霉味撲鼻,還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味道,總讓人聯想到污泥和殘花。hetubook.com.com天花板上掛著一小排燈泡,微弱燈光忽明忽滅,營造了一種戰地防空洞的氛圍。我踩著階梯走向地下室,抵達之後,我隨手在牆上摸索找尋開關。
費爾明點頭回應。
對於我的暫停,他淡定以對。
「我看您天生就是個經商高手啊!這裡就交給您了,我到後房去打掃打掃,而且寡婦前幾天寄放在這裡的那套書也得整理一下。」
「我想,今兒個書店關了門,您和我可以一起出去晃晃。」我主動提議。「這樣我們可以好好聊一聊。特別是前幾天陌生人來訪那件事。您讓我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因為我老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如果是我的話,我會依約去跟那個傢伙會面,然後狠狠賞他幾拳,如果那個不要臉的東西還有點羞恥心的話,他會從此躲得遠遠的。不過,我是我囉!您跟我不一樣的。」
「這傢伙除了卑鄙下流之外,還俗氣到令人作噁的地步。『總是想起妳的雙唇』,居然寫出這種句子,應該把他關進地牢去過夜才對。」
我從口袋裡掏出信件,然後遞給他。打開之前,費爾明先嗅了嗅信封。
「換了是您也會這樣處理嗎?」
「那個笨蛋啊?可是,他不是回北部老家,乖乖接受老爸安排的大好事業了嗎?」
父親以眼角餘光瞅著我。
「閨房裡鬧彆扭啦?」他問。
費爾明放下紙箱,同樣也把箱子當矮凳坐著。我看著他,話已經到了嘴邊,偏偏卻怎麼也開
和-圖-書
不了口。「費爾明?」
覺察了自己的舉動之後,我不禁嘆了口氣。那封信上的所有字句,就像一滴滴強酸似地腐蝕著我的內心。我當下告誡自己,千萬別再俯身埋首舊紙箱堆裡,只為找尋當年那疊灑了香水的情書了。短短數秒鐘之後,若不是聽見有人下樓的腳步聲,我恐怕要對自己出爾反爾了。抬頭一看,費爾明就站在樓梯口,滿臉疑惑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費爾明猛然起身。
「嗯!我知道了,費爾明。但是,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我想是這樣沒錯。不過,他還是有閒工夫寫情書給我老婆。」
「然後呢?」
「可能是地下室濕氣太重的關係吧!」
「就在不久前,很湊巧的,我在碧雅的大衣口袋裡發現了一封信。」
過了幾分鐘之後,我們著手拆封紙箱,並將書籍按照種類、保存狀態和大小堆疊整齊。費爾明默不作聲,並刻意迴避我的目光。
費爾明讀著信,嘴裡唸唸有詞,不時還搖著頭。
費爾明神情嚴肅地在胸前劃了十字。
「您說的這些,對我好像也沒什麼安撫作用啊……」
「咱們這位在所有女性同胞當中最受眷顧的幸運兒碧雅小姐,究竟是不夠來勁兒,還是剛好相反太潑辣,讓您疲於應付?您要知道,女人啊,一旦有了孩子,就像在血液裡丟了一顆荷爾蒙原子彈一樣。大自然最大的奧祕之一,就是女人在生產的那二十秒當中,居然沒發瘋。我之所以知道這些,那是因為除https://m.hetubook.com.com了吟詩作對之外,我另一個熱中的嗜好就是產學。」
「沒有,當然沒有。」
我站了起來,然後開始在地下室來回踱步。
「我已經說過了,您不需要再擔心那封信啦!您的夫人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她如果真想跟那傢伙有什麼瓜葛,如果她真想背棄上帝賜與她的才德,她會跟您當面直說,不會暗地裡偷偷摸摸的。」
「您該不會是懷疑碧雅小姐吧?」費爾明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好友一針見血,讓我羞愧得滿臉通紅。
「那還用說!您以為……碧雅小姐會因為這個色瞇瞇的笨蛋胡謅幾句甜言蜜語,就讓他有機可乘嗎?她連推著嬰兒出去散個步都能吸引至少十個愛慕者,根本不差他一個。我說的都是真的,您可要把我的話聽進去啊!」
他望著我,眼神空茫。
「這到底是我的味道,還是這混帳居然用香水信紙寫信啊?」他問道。
「達尼,我惹上麻煩了。」最後,他喃喃低語。「這麻煩可大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脫身才好。」
那天早上接下來的時間,我們一直忙著打點書店各項事務。那封信的煩惱在我腦子裡打轉了幾個鐘頭之後,我總算認同了費爾明的看法。但我仍不確定是否該信任碧雅,是不是應該隻字不提?要不要去砸爛那傢伙可惡的嘴臉,然後再吐他一臉口水?櫃檯上的月曆顯示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做決定。
「再怎麼難以解決的困境,我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m•hetubook.com•com。」我堅決重申。
我的付出,甚至不及他應得回報的一半啊!
費爾明捲起衣袖,準備開始幹活。我指了幾個蓋有「衛氏出版」戳印的紙箱讓他看,然後兩人各搬了一箱。
費爾明抬起頭來,一臉憂容,直盯著我朝著他走過去。
「達尼,您真的是我的至交好友。」
我趁著工作空檔也跟著費爾明去了工作間,並隨手把布幔拉上。費爾明繃著一張臉看著我,但我報以滿臉笑容。
費爾明滿臉驚訝地盯著我看。
「這個我倒是沒注意,不過,我也不覺得奇怪就是了。這傢伙本來就是這副德行。精采還在後頭呢!您快看吧……」
我把信件收好,目光在地板上游移。
「我想,應該不是這個啦!」
「達尼,您的臉色比我的還難看哩!發生什麼事啦?」
費爾明把正在擦拭的書本放在桌上。他滿臉沮喪地望著我,隨即唉聲嘆氣。
費爾明可不接受我隨口回應的玩笑話。我把紙箱放在地上,索性就坐在箱子上。
「不嫌棄的話,我給您做幫手吧!」
「那是她的前未婚夫寫來的信。」
「你沒事吧?達尼……」
「怎麼?你不下去幫我找那些書嗎?」他問道。
「我操他媽的!」他氣得咬牙切齒,火氣比我更大。
「達尼,我說了您別不高興,不過呢,您確實犯了一個娶了美嬌娘的男人常有的毛病。對我來說,碧雅小姐永遠都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聖女,而且是咱們這一帶男人夢寐以求的女神。因此,可想而知,她後面當然會跟著和_圖_書一堆欲求不滿、心術不正,以及搶著巴結討好的傢伙。人家根本不管她有沒有丈夫孩子,因為衣冠禽獸不在乎這些,他們一心只想找機會撲向獵物。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啦!換了是我,我一定會使出渾身解數來取悅這樣一個賢慧美麗的妻子。至於那個笨蛋,他只是個想乘機撿便宜的爛咖。您聽我的話準沒錯,只要是個有腦袋又有姿色的女人,再遠的蒼蠅都會飛過來招惹她的。」
「隨您便了,達尼。」
「既然這樣,那就讓我幫助您啊!兩人同心協力,事情會好辦得多。」
我頭頂上方一盞泛黃的小燈泡亮了,映入眼簾的是偌大張狂的儲藏室。被棄置的老舊腳踏車殘骸,蜘蛛網錯綜交織的畫作,被濕氣腐蝕得搖搖欲墜的置物架上,疊放著成堆的紙箱……這幅景象,絕不會讓人想在此多停留片刻。看著眼前這一切,我突然驚覺,碧雅居然沒要求我跑一趟,卻自願到這種地方來,著實叫人匪夷所思。我在這座堆滿雜物和廢棄物的迷宮探查了一番,不禁懷疑此處可能隱藏了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
「您呢?如果您在貝娜妲口袋裡發現這樣一封信,您會怎麼樣?」
這一天過得緊湊熱鬧,成交的買賣金額雖然都不大,卻是一筆接一筆得沒斷過。費爾明不忘乘機在父親面前讚美馬槽何其耀眼,以及壯碩猶如巴斯克大力士的聖嬰又是如何靈氣逼人。
「費爾明,我不知道您這番話是不是真的幫上忙了。」
我覺得痛苦正在我體內漂流,猶如清水上的一滴浮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