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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哈利.薩頓說:「我想你能問的都問了,警探。」
「我想也是。」
「在妳走之前……」
「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好像有人按到開關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我等了幾秒鐘,但除了自己的呼吸聲外,什麼也沒聽到。我緊緊貼在大石頭上,繞著石頭慢慢移動,朝著剛剛的聲音來源前進,最後終於轉了個彎,然後就看到他。」
「妳可以先來找我,」布蒙說。
布蒙面帶微笑,說:「這次見面的時機。」
「這個人跟他朋友說:『你不會想打開炸藥筒。』」
「我看到新聞,」她說。
「總比你突然出現在我家門口好,對吧?」
「妳是說樂趣?」
「或者可以求助的人?像是路比或夜總會裡的朋友?」
「我懂了。妳怎麼知道的?」
「你們警察會保護我們這些脫衣舞|女郎,不讓善良百姓傷害我們?」
她點點頭。
「我想是。」
「我說過了,一開始他很不錯,但後來越來越走火入魔。我猜有些男人就是這樣吧。我盡量當作沒事,嘻嘻哈哈過了就算了,但跟他沒辦法。他消失之後,我讀了所有的報導,知道他有多顧家、陪著太太對抗癌症,還有年幼的孩子。在夜總會工作,這種事我看多了。我對來這裡抒發怨氣或尋找……什麼的已婚男人沒有意見。店裡四分之三的客人都是已婚男人。我甚至不覺得他們虛偽,誰說愛老婆的男人不能偶爾找點刺|激?」
布蒙雙腿交叉。她現在所說的暴力和變態行為,聽起來跟湯妮對卡爾頓.弗里的描述很像。難道這也是某種關聯?
「總之我告訴他,如果他再來煩我,我就去跟他老婆告狀。我絕對不可能真的這麼做。要是真的投下原子彈,輻射線一定會吹回我臉上。但就像我說的,通常威脅一下就夠了。」
「我們一直在迴避一個重點,因為妳提到聰明的雨果。」
凱西站起來。他的目光尾隨著她。「為什麼?」布蒙問。
她又對他淺淺一笑。「不需要是精神科醫師也知道什麼是精神變態,」她說,「就像不需要是條子也知道什麼叫凶手。」
沉默。
布蒙把之前問過湯妮的問題拿來問她:「當時妳沒有男朋友或其他親友可以幫忙嗎?」
他本來想當場攤牌,告訴她:不對,她的話最多只有部分是實話,但他不想把她嚇跑。他試圖追問細節,希望多知道或發掘一些真相,他最想知道的莫過於史都和_圖_書華.葛林傷得多重或死得多慘,但就算有更多值得挖掘的,他也未必挖得出來。
她望向哈利尋求指引,哈利聳聳肩。「我知道另一個人消失的事。」
「每個人在不同人眼裡都是不一樣的人。」
「沒有那麼簡單。」她又低頭看手。布蒙看到了,她的無名指上本來戴著戒指,上面有曬痕。她很可能是為了這次見面才拿下戒指,或是戴著不自在,難怪她的手絞來絞去。「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從來沒有真正離開我。我逃跑了,改了名字,建立了新的生活。但不論我到哪裡,那晚的記憶一直跟著我,現在還是。或許我不該再逃了,或許是該面對它,徹底了結這件事的時候了。」
「公園的哪裡?」
布蒙聳聳肩:「或許吧。」
「妳威脅他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布蒙問。
「真怪,聽到有人叫我凱西。」
哈利.薩頓律師事務所的門打了開,凱西走進來。
「妳說當時你們在公園裡。」
「你知道這裡的生活。我不是妓|女,以前我在夜總會工作,也從中獲得樂趣。沒錯,有一陣子史都華.葛林是樂趣的一部分,一小部分,但後來都被他毀了。」
「我走在小徑上,」她說,「那時候天已經黑了。我自己一個人。後來我聽見前面有聲音,從灌木叢裡傳來的。」
「好。妳在轉移話題,凱西。」
「我知道,」她說。她深呼吸然後重拾話題:「我越來越焦慮,只想趕快擺脫掉史都華,所以就在事發的前兩天我對他投下一顆原子彈,或者應該說威脅要這麼做。我從來沒有想要真的對他怎麼樣,我以為只要嚇嚇他就夠了。」
「對。」她又微笑,但這次沒有玩笑的成分。「以那個給朋友忠告的人的話來說,我低估了打開炸藥筒之後的後果。」
「發生了什麼事,凱西?」
她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影。「沒有。」
布蒙的心一沉。「他死了?」
「『心理變態』是什麼你不懂嗎?」
「我想或許我應該消失一陣子,你知道,躲上一兩個月,之後或許他就會對我厭煩,恢復正常生活,回到他老婆身邊之類的,但就算這樣我還是很害怕。我不知道一聲不響就離開他會有什麼後果。」
「所以,發生了什麼事?」他問。
布蒙雛眉:「有點老掉牙,不覺得嗎?」
「以前我偶爾會去那裡,下班之後或需要放鬆一下的時候。」
「你在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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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玩文字遊戲,警探。」她低下頭。
「妳打算就這樣回到正常的生活?」布蒙問。「這對妳而言有淨化作用,是嗎?妳這樣就得到了妳想要的東西?」
「除了最明顯的關聯嗎?」她說,「不是,不盡然。」
他點點頭,知道她想說什麼。「四十年。」
開門見山,酷,布蒙暗想。「但妳應該知道,你們在同一段時間消失?」
他默默無語。
「也可能是更困難,」他說。「我在意的是破案。句點。」
又是謊言?
她停下來。布蒙讓她喘息片刻才稍微催促她。
哈利.薩頓對著拳頭咳嗽:「這問題與案件不相干,警探。她要告訴你的事就到此為止。」
「但史都華.葛林不是這樣的人。他很暴力,很變態,我只是不知道到什麼程度。」
「那要看是誰的真相。」
她點點頭。
「還是看到新聞讓妳想起過去?喚醒過去的記憶?」
凱西說:「我說的是實話,警探。」
「窸窸窣窣的聲音,」她說,「有點像動物躲在喑處,但聲音越來越大,而且我聽到叫喊聲,人的叫喊。」
他搖搖頭:「我不知道。」
「我手無寸鐵,孤身一人,能怎麼辦?」她看著他,彷彿在期待他回答,等不到答案她只好繼續說:「一開始我的直覺反應就是轉身快跑,但後來發生的事又讓我停下來。」
她露出微笑:「你查到了?不用了,叫我凱西就好。」
她幾乎沒什麼變。
除了頭髮,她看起來也比之前更富有、更……該怎麼說呢……正常。穿著可以改變一名脫衣舞孃,但多少還是看得見影子,賭徒、酒鬼都一樣,條子也是。但是,現在的凱西看起來就像個標準的中產階級家庭主婦。或許是個有趣的家庭主婦。一個生活優渥同時又慷慨大方的主婦,心情好時跟人眉來眼去,在街坊派對喝酒時會跟人靠得太近,但就算這樣她還是個家庭主婦。
「好吧。今天之前,我只聽說過史都華.葛林的傳言,沒有掌握確實的證據。」
「為什麼是現在?經過了十七年,為什麼選擇現在回來?」
「聽著,這不是我們做事的方式,至少不是我做事的方式。我自己的事自己負責。別人或許覺得我應付不來,但我是大人了,可以自己處理。」
布蒙看著他:「你在開玩笑吧?」
「後來妳怎麼做?」布蒙問。
是嗎?到頭來他知道了www.hetubook.com.com什麼?他覺得他跟之前一樣茫然,甚至比之前更茫然。布蒙想起另一個失蹤的男人、兩者之間的關聯,還有所有消失的男人。他們都死了嗎?還是受了傷,逃走了?史都華.葛林是第一個,布蒙能夠確定的只有這點。他身體復原了嗎?還有……
「你知道華頓森林區附近的煉鋼場遺址嗎?」
「這麼說不公平,凱西。如果他傷害妳,妳可以跟我說。」
她頓了頓,低下頭。布蒙作球給她,試圖讓她重拾話題:「什麼樣的聲音?」
布蒙很清楚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但還是等她開口。
「為什麼?」
布蒙暗想,這是一種防衛動作,她想扭轉情勢。問題是:為什麼?他示意她直說無妨。
布蒙讓這些話沉澱片刻才問:「所以妳怎麼做?」
「什麼重點?」
一絲不耐潛進他的聲音裡。「這是什麼意思?」
放鬆,布蒙盡量不露聲色。他喑想,她說謊,這是剛剛到現在的第一個謊嗎?無法確定。他本來想追問一個明顯的問題:妳到那裡究竟要幹什麼?但他決定暫時作罷。
「你會怎麼利用這些情報?」她問。
不懂才怪,他從她的眼神就看得出來。
她沒說話。
「怎麼樣?」
布蒙覺得口乾舌燥。「妳說『看到了他……』?」
「史都華.葛林?」
「我不是很懂你的意思。」
「沒有,」布蒙說,「我前妻拉我去看那部歌舞片。」
「妳可以不要露面,不讓往事危及妳的新生活。」他瞥了瞥哈利.薩頓又把目光轉回她身上。「為什麼要回來?」
她停下腳步。
「現在你知道了,你會告訴他老婆嗎?」
「是啊。我一直在找妳,凱西。」
又一個謊言?
「妳什麼時候變成精神科醫師了?」
「知道。」
「沒有。」
布蒙等著她回答。她剛走進來時,渾身散發著自信和冷靜,那模樣讓布蒙回想起她年輕時候的樣子。但此刻,那份自信冷靜全沒了。她只是低頭看著腿上,扭絞在一起的雙手。
「妳去了哪裡?」
「我想是吧,」她說。「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我不是精神科醫生,也不是一般醫生,」她惱怒地說。「我只能告訴你我的想法。我認為他死了,但我並沒有去檢查他的脈搏或其他部位。我身上都是血,嚇都嚇死了,那種情況太詭異。一瞬間一切都慢了下來,當場我甚至有點高興。我知道聽起來很無情,但我恨死他了,hetubook•com•com你絕不知道有多恨。而且我的問題現在都解決了,因為史都華死了。不過,我很快就清醒過來。我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請不要怪我太自私。我幾乎可以預見事情的發展:我跑去找電話亭,打電話報警——當時大家都還沒有手機吧?然後你們警察就開始調查這個案子,並且發現他怎麼騷擾我,以及其他更可怕的事。大家都會說他是個多麼顧家的男人,而我這個淫|盪的脫衣舞孃是怎麼把他榨到一點不剩……懂我的意思嗎?所以我就跑了,跑得遠遠的,一次都沒回頭。」
「知道。」
「所以妳決定由妳來掌控時間和地點?」
「在威脅要對他投下震撼彈之前先來找我。」
「妳希望我叫妳梅庚嗎?」
「你知道為什麼。」
布蒙攤攤手:「有人這麼告訴我。」
她搖搖頭。「或許吧。但你不懂,他徹徹底底瘋了,他說如果我敢洩漏半個字,他就會拿瓦斯噴槍來對付我,還會逼我說出我朋友的住址,然後把他們全部殺光。我相信他是認真的。看過他的眼神還有他對我做的事之後,我相信他說的每個字都是認真的。」
布蒙知道。那裡離大西洋城約八到十哩,是松樹林的起點。
「加進我門前掌握到的其他證據,然後從中得出結論。」
她對他淺淺一笑,布蒙看見多年前的那個性感女孩浮現眼前。「你在大西洋城住多久了,警探?」
她聳聳肩:「我沒要你非信不可。」
還有什麼?
「你讀過雨果?」
她又停住,看往別處。
她在他旁邊坐下,轉身與他目光相對。
「所以呢?妳看出了史都華.葛林和卡爾頓.弗里之間的關聯?」
「你是賈維爾,記得吧?」她說。「這些年你一直在追捕我,賈維爾和尚萬強終究會遇上。」
「我們說好了。」
「史都華?」
「很高興又見面了,警探。」
或許有人會納悶,如果她沒什麼變,這十七年來布蒙怎麼會找不到她。事實上,一個人要消失沒有你想得那麼困難。以前,路比甚至不知道她的本名,後來總算讓布蒙查了出來:梅庚.蕊莉,但此後調查就停滯不前。她換了新的身分,而且就算當時她被列為嫌犯,卻也還不到全面通緝的程度,《美國頭號通緝犯》也沒幫她做過特輯。和-圖-書
「《悲慘世界》。」
「他躺在地上,眼睛閉上。我蹲下來摸他,發現他全身都是血。」
「你想過要把真相告訴史都華.葛林的老婆嗎?」
「這次沒那麼幸運,」布蒙說。
「總之,有天晚上,其實就是我在那裡的最後一晚,我人在遺址附近的公園裡,當時我心裡很亂。史都華越來越失控,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已經試過各種方法要他別來煩我。」
布蒙喜歡這個比喻。「妳就是這樣跟史都華相處?」
「什麼為什麼?」
葛林為什麼會跑到那裡?這件事跟卡爾頓.弗里和其他人有什麼關係?
「我不知道史都華.葛林在哪裡,」她說。
打從進門以來,凱西第一次顯得不自在。她瞄了瞄哈利.薩頓。哈利的雙手放在肚子上,十指交扣,他對凱西點點頭。凱西低頭看手。
「什麼事?」
「這樣她要走出來或許比較容易。」
眼淚湧上她的眼眶,她眨眨眼,吞下淚水,喉矓終於發出低微的聲音:「很慘。」
布蒙搖搖頭:「我不信。」
布蒙看了一眼哈利.薩頓,只見他身體向前傾,一臉憂慮。
「找了十七年。」
「那你會怎麼做呢,警探?」
她點點頭。
「所有一切,」她說,嘴唇抿著一直線。「史都華.葛林是心理變態,他跟蹤我、打我,還說要殺了我。」
「簡直就像尚萬強和賈維爾,」她說。
這是布蒙腦中閃過的第一個想法。那段日子裡,布蒙甚至有點認識她,他在夜總會看過她,所以還記得。經過那麼多年,她換了髮色,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之前比較偏淡金色,但除此以外,她變得不多。
布蒙斟酌了一下才說:「如果我認為說出來有助於辦案,那麼我會告訴她一些事。但我不是別人花錢請來揭瘡疤的私家偵探。」
「那個時間,你們兩個在一起是吧?」
「就這樣嗎,凱西?妳要就這麼算了?」
「說得對,」布蒙說。「但如果史都華.葛林這麼變態,只能說他騙了很多人。」
「是啊。」她想了想又開口:「我聽說過一段話,有個人在幫朋友出主意,說要怎麼跟一個外表正常但內心受過創傷的女孩交往。你知道那樣的人?」
「了解,」她點點頭說,伸手去開門。「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