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還有好多人戴著串珠項鍊。
電話響起。他接起,說:「哈利.薩頓律師。」
「哦,你願意信守諾言,令我很欣慰。」
「那是什麼?」
多年前,他跟艾琳成為搭檔,一起開車辦案。兩人不久就深深陷入愛河,結為夫妻。結婚是他們搭檔辦案的終點(因為沒有夫妻一起辦案),卻是兩人關係生變的起點。兩人雖然相愛,但婚姻卻慘不忍睹。有時候就是這樣。有些人因為婚姻緊緊相繫,有些人因為婚姻關係破裂。
「毫無概念嗎?」
哈利並不是喜歡這個城市的色情、賭博和暴力,雖然這些都很誘人。吸引他的是這裡的人,這些本地人都是些沒權沒勢的平凡人。在知名事務所當律師的那段期間,哈利幫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們從出生以來就占盡各種便宜,但還是要作假騙人。這裡的人剛好相反,他們生來就一無所有,走到哪裡壞運就跟到哪裡。他們不知道什麼叫運氣,除非那是倒楣運。
「我需要再見一次你的委託人。」
哈利不喜歡對方語氣中的焦急不安。「我不知道行不行。」
「進來!」他大喊,跟平常一樣中氣十足。
薩頓遲疑片刻。
他說完之後,艾琳問:「所以你怎麼想?」
「那就想辦法。」
「我要馬上見她。」
他們需要的、他們應得的,就只是知道有人站在他這邊是什麼樣的感覺,起碼在有生之年能有那麼一次受人尊重,一次就好。別管有罪無罪,別管對或錯。無論他們悲慘的大半生發生過什麼事,哈利.薩頓的工作就是讓他們起碼有一次這樣的感覺。
「我正要打給你,」她說。
「嗨,小不點。媽咪在哪?」
「我收到一張照片。」
沉默。
艾琳仍然嘴裡含笑,她按下倒退鍵。布蒙瞇眼細看,這群醉鬼也戴著串珠項鍊。她再次倒轉。還是一樣https://www.hetubook.com.com。布蒙在腦中回溯當初查看這些帶子的印象。一堆人喝酒、狂歡……
他聽到背景傳來喧鬧聲,這表示她很可能還沒開車回家。「妳在哪裡?」
「凱西?」
艾琳點點頭。「你手上的失蹤名單幾乎全部符合。有些人失蹤一陣子才通報,有的幾天,有的甚至是好幾週,但查過之後我發現,沒有一個人是在麻蒂瓜狂歡節之前消失的。雖然我無法證明他們的失蹤時間,都是在同一天或是在那晚的午夜過後,但這些案子全都符合你提出的小理論。」
每次來這裡,布蒙都會忍不住想:住在這裡的也可能是我。旁人看到可能會想,他一定很希望這裡的男主人是他。對也不對。他最立即、最強烈的反應是鬆了一口氣,一種多齡老天高抬貴手、傻人有傻福的解脫感,因為這樣,他才能掙脫自己的命運。但之後當他看著艾琳的臉,這種感覺又會消失無蹤。
哈利.薩頓掛掉電話。他轉了轉椅子,再度望著窗外熟悉的市景。有人敲門。他看看錶,時間不早了,今天晚上沒時間再談公事了,但把人打發走也不是他的作風。
「再來一題送分題:十七年前的麻蒂瓜是幾號?」
哈利.薩頓並不意外。布蒙也看出來了。凱西之所以回來,不只是為了釐清真相。
「跟凱西見面如何?」艾琳問。
「沒有。」
「你應該發現我沒有威脅你。沒有說我說不定會追蹤她,找到她家,騷擾她的鄰居。沒有說我會在報紙上刊登她的素描之類的話。」
「二月十八。」
布蒙看著畫面皺起眉頭。他正要開口問那又怎樣卻突然頓住。他腦子裡喀答一聲,豁然開朗。
然而,即便經過了那麼多年,他和-圖-書的感覺仍未消失,仍然有股喑流蠢蠢欲動。去年,艾琳年資滿二十五年,再加上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她就申請了提早退休。嚴格說來是半退休,為了管理方便,她一週只排一天工作。不過,布蒙仍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他會來請她給點建議,或是請她協助辦案。但真正的原因是,儘管艾琳已經往前邁進,現在的婚姻也很幸福;儘管布蒙錯失得到幸福的最佳機會,但他仍然愛她,所以他時不時總想來看看她。
「妳在裡頭看到了卡爾頓.弗里?」
是布蒙。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布蒙說,「我們雖然還不能確定,可能是謀殺,可能是逃亡,天知道是什麼,但無論如何……」
哈利.薩頓的法律事務所可以將大西洋城盡收眼底。往東看不過三條街的地方,可見沿著木板道矗立的飯店。那一棟棟飯店雖然歷經風霜卻仍氣勢宏偉,但在這些高樓和他的寒酸辦公室之間,多半是一大片破敗的荒原。無論那些飯店和賭場散發出什麼貴氣或美感,也都只能獨善其身,絲毫沒有往外延伸,沒有層層滲透的涓滴效應。如果說飯店是花,那麼這些花都卡在雜草之間了。
「不知道,是匿名信。聽著,相信我,我必須知道她認不認得照片中的人或景物。」
他舉手敲門。來開門的是艾琳的四歲兒子夏姆斯,他嘴上一圈融化的紅色冰棒,牙齒也染成紅色。這小子長得跟他爸一模一樣,不知道為什麼,布蒙看了就火大。「嗨,布蒙叔叔。」
「是?」
「我在廚房,」艾琳大喊。
「我全部看過了。」
哈利.薩頓跟她說了布蒙來電說要見她的事。「妳可以嗎?」他問。
布蒙的手機響起。他看看來電顯示,是局裡打來的。「喂?」
連小孩都叫他布蒙。
「少跟我裝模作樣,直接說重點,」哈利說。
「我想https://m•hetubook.com.com跟布蒙說一件重要的事。」
「那就沒問題了。」
「麻蒂瓜狂歡節,」布蒙輕聲說。
「怪。」
「我可以打電話問她,」哈利說。
他把過程告訴她。艾琳穿著鮮綠色的馬球衫和露出大腿的粉紅色裙子。她的腿一向很美。她看他的樣子仍然沒變,他盡可能裝作沒受影響。艾琳現在很幸福,當了媽,也愛著另一半。布蒙被放逐到過去,是她仍然關心、某程度也仍然深愛的人,但再也不會讓她徹夜難眠。
「才怪。到海瑞餐館找我們。」那裡離警局只有一條街,不是最好的選擇,但尚可接受。
「也是麻蒂瓜狂歡節?」
「不知道,但布蒙顯然認為很重要,他提到連續殺人犯。」背景傳來男人大笑的聲音。哈利握緊話筒,等著凱西開口。
「很多事突然冒出來,所以我得留在局裡,不能走遠。你可以帶她來這裡嗎?」
「我看不出那跟我的委託人有何關係。」
「哦?」
「有了新發展。」
這就是哈利.薩頓留在大西洋城的原因。
一對跟這裡格格不入的年輕男女打開門,走進辦公室。
薩頓早就習慣條子的急躁和恐嚇,這對他起不了多大作用,但這次情況有點蹊蹺。「出了什麼事?」
「說來聽聽。」
「我沒時間玩遊戲了,哈利。我們對付的可能是一名連續殺人犯。我會盡可能不把她牽扯進來。她回來是為了做對的事,就讓她完成這個工作和圖書吧。」
「要快。」
「La Creme。」
「布蒙警探?」
「誰寄的?.」
「答對了。麻蒂瓜狂歡節每年的日期都不一樣,總之就是在星期三聖灰日的前一天、復活節之前四十天。所以我查了你的名單上其他傢伙的失蹤日期。比方格雷.瓦曼在三年前的三月四日消失……」
「所以不見得是特定的一天或月分,」布蒙說。
「一群醉鬼走出脫衣舞夜總會。」
「二月十八。」
他嘆口氣,瞇眼看著螢幕。艾琳又敲了一個鍵,又一群醉鬼搖搖晃晃走出來。她又敲鍵,又一群人。再一次敲鍵,這次一對男女走出來,顯然也醉了。女人突然停住腳,轉向男人,抓住男人脖子上的串珠項鍊,狠狠親他一下。
除此之外,他也愛這裡的色情、賭博和暴力。
布蒙思考片刻。「她沒說謊,但我不認為她說出了全部的真相。我還需要深入調查。」他用下巴指了指筆記型電腦和檔案:「妳查到什麼?」
「帶她去你那裡?你在開玩笑吧?」
「應該吧。」凱西頓了一下。「你大概知道是什麼照片嗎?」
他心裡有一部分為此感到高興,但大部分是心碎。
「那就掛掉電話我才能打給她,」哈利說。「如果我沒回電,就表示半小時後在餐館見。」
「賓果,」艾琳說,「猜猜看,今年的麻蒂瓜狂歡節是幾號?」
「等等,倒回去。」
艾琳點點頭:「起點都是麻蒂瓜狂歡節。」
看她臉上的笑容就知道她有大發現。「La Creme的監視錄影帶。」
「看仔細一點。」
「為什麼?怎麼了?」
「局裡剛收到一張照片,我想你會想回來看看。」
布蒙把車開進車道,通往一間磚頭和鋁合金搭建而成的錯層式住宅。他把車停在臥室窗戶底下的雙車庫前,然後走上水泥樓梯。一輛三輪腳踏車停在車庫旁邊,擋住門口的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這間再平凡不過的住家就是大西洋城警察局警探艾琳.安德森的家。艾琳是他這輩子唯一深愛的女人,而如今她跟她的丈夫——名叫尚的正牌會計師——住在這裡。
「什麼?」
「好吧,」她說,「十五分鐘後在餐館見。」
兩人都眉清目秀,衣著整齊,而且滿臉堆笑,因為某種原因,某種他無法確定的原因——不久他就會知道那是一種原始的、直覺的反應,而且百分之百正確——哈利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極度的恐懼。
「比方?」
「不會有事的。」
哈利掛上電話,撥凱西的手機號碼,鈴響三聲她就接起。「喂?」
「不知道。」
「哈利?」
漂亮的金髮女孩說:「你好,薩頓先生!」
「不是。」
電腦桌面是一張家庭照,艾琳、尚、兩個孩子和一條狗在聖誕樹前合影。布蒙忍住不翻白眼。
艾琳敲下鍵盤的一個鏈,安德森家的聖誕節照片隨即消失,謝天謝地。螢幕上出現一個靜止畫面。艾琳又敲了一個鍵,影片動了起來。大約兩秒的沉默之後,一群顯然已經喝醉的男人搖搖晃晃走出夜總會。
他跟艾琳離婚之後,兩人請求警局讓他們恢復搭檔關係。花了好一段時問,局裡終於核准。兩人的關係恢復了平衡,起碼是他們所謂的平衡。一開始雙方都不肯讓對方走,即使試探性地開始跟別人約會,兩人還是繼續跟對方上床。這種關係就這樣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太長了。他們也試著要逼自己停止,但就像他們說的,人只要朝暮相處,肉體就會特別脆弱。艾琳跟尚交往期間,兩人還是偷偷出去幽會過幾次,甚至艾琳跟尚越來越認真時也一樣,直到這對新人說出「我願意」之後,這段關係才徹底結束。
「怎麼樣?」
「可能有其他受害者。」
「你看就對了,」艾琳說,臉上一抹淺笑。「你在螢幕上看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