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羅蘭擦玻璃杯的手勢有點太過起勁。
「還不行。」
他懂。
「嗄?」
「我問妳——」
「但我們才剛訂婚,」他輕聲笑道。
羅蘭沒說話。
「還有,你以為我是線民還什麼嗎?我在這行幹了二十年,很快就學會眼不見為淨,懂我的意思嗎?」
「我快死了,」羅蘭說。
「古德堡先生?」
「關於史都華.葛林,妳有什麼事可以告訴我嗎?」
「沒事。」她的聲音變得輕柔。「抱歉。」
布蒙想起莎拉.葛林家中壁爐架上的照片。照片中的史都華不是穿馬球衫配卡其褲,就是整套西裝。因為頂上禿了一塊,所以他就把一小束頭髮旁梳作為掩蓋。他在照片裡看起來又弱又臃腫。
「那就幫幫我,為了哈利。」
「對,沒錯,我看到他了。」
「什麼?」
「去另一個吧台,」布蒙說。
「麻蒂瓜?」
「羅蘭?」
「什麼?」
「不關我的事才有鬼,不然你以為我在忙什麼?」
她的聲音仍然輕柔:「沒有。我得回去工作了。」
「妳看見失蹤很久的人,卻從沒想過要告訴我們?」
「我們需要找她談一談。」
「我不懂。」
布蒙拿出照片攤在吧台上,一邊打量羅蘭的表情。她不疾不徐看著最近的一張照片,就是匿名寄到他辦公室的那張照片。
布蒙感覺到自己的脈搏逐漸加快。「還有,這些年妳看到他的時候,會不會都是在麻蒂瓜狂歡節期間?」
「我不認為。我是說,我不知道。」
「我看過他不止一次。」
那天稍早,肯尼走向皮爾斯家木板陽台上的玻璃拉門。芭比穿過車庫,充當後援,免得拉門鎖上。後來發現是多此一舉,玻璃拉門根本沒鎖。肯尼輕輕打開拉門,一腳正要跨進去,門鈴就響起。
布蒙定住不動。
兩小時後,布蒙把車停進警局的停車場,然後帶著梅根.皮爾斯從側門進去。
「所以回想看看。妳說史都華戴著圓形耳環,現在閉上眼睛,想像他在這裡的情景。會不會他也戴著麻蒂瓜的串珠?」
「為什麼現在說?」芭比問。
「古德堡。」
「妳還好嗎?」
「我們找到某種犯案模式。」
他轉向她:「我從沒對妳說過,但妳知道。」
布蒙亮出警徽,當作回答。兩名男客本想繼續理論,耍耍狠,但又改變念頭。兩人轉身走開。
羅蘭把酒端給他。「有什麼要我效勞嗎,警探?」
「對,」他用戒慎恐懼的聲音說,「我正在忙。有何貴幹?」
「妳很美,妳知道。」
沉默。
「我一個都不認得。」她眨眨眼,轉過頭。「你該走了。」
「告訴你們什麼?」羅蘭雙https://m.hetubook.com.com手放臀部,音量提高:「他是警方追捕的嫌犯嗎?」
「這麼說或許很老套,」她說,拿塊抹布擦拭吧台,「但少了他,這世界變得更糟糕了,你可以感覺得到。」
「可以再更準確嗎?」
布蒙停下腳步:「雷?」
她失聲一笑。「大概都有吧。」
他停住。
「都還沒結婚,你就像個丈夫一樣指使我。去吧。」
「讓我們知道她何時離開、怎麼離開。能讓她單獨離開最好。」
「你想那個警察來這裡幹什麼?」芭比問。
他還在等什麼呢?
「好。」
「閉上眼睛回想一下。」
「雷到底是誰?」
「你不就坐在這裡嗎?」
「這很重要。」
「幾次。」
「什麼樣的模式?」
「的確。她甚至有可能看到了殺害哈利的凶手。」
布蒙暗中思量,想起艾琳手中有監視錄影帶。他們就是藉由錄影帶才發現麻蒂瓜節跟這件事的關聯。艾琳可以從影片裡找出羅蘭描述的男人。他考慮要不要拉羅蘭去找瑞克.梅森做嫌犯速寫,但轉念又想,梅森也是年齡推進軟體的專家。他可以利用現有的資料(光頭和山羊鬍?)加以組合,然後再把成品帶來給羅蘭看。
他很快在心裡推想:說出來有何不可?說不定她會想起什麼。「史都華.葛林在麻蒂瓜狂歡節當天失蹤。卡爾頓.弗里也是。有個名叫羅斯.甘瑟的男人也在那天被殺。還有其他人。」
「跟以前完全不一樣。頭髮剃光,留著山羊鬍,戴圓形耳環,胳臂上還刺青。身上穿著牛仔褲和緊身T恤,一看就知道有在健身。」
兩人坐上車,重回花園州高速公路往南駛去。肯尼不怎麼擔心。布蒙和皮爾斯太太很有可能正要回大西洋城。肯尼加快速度,開了三哩之後,他看見了布蒙的車。他遙遙落後,無意跟上去。現在可以肯定,他們確實要回大西洋城。
但她說話時含著微笑,他的心飛了起來。他身旁坐著對他意義重大的女人,她是他做所有事的搭檔,他無可取代的靈魂伴侶,而且讓他的心彷彿飛了起來。「妳說得對。我會準備正式的求婚。」
「幾星期前。」
這個答案令他意外。「多少次?」
布蒙覺得喉嚨束緊。「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不懂,」羅蘭說,「你為什麼會問麻蒂瓜節的事?」
「而妳卻從沒想過要通知警方?」
「這我們知道。」
「這些事都互有關聯,」布蒙說。「哈利的死只是其中一部分。我找到一個傢伙可能坐了十八年的冤獄;卡爾頓.弗里不見了;還有很多人也失蹤或死了和*圖*書。」
一個男人想要的不就是這些?
「這又是怎麼回事?」芭比問。
「你真好,但不了。」
「老娘才不想囉唆,要不是為了……」羅蘭突然洩了氣,一臉沮喪,「哈利。怎麼會有人傷害哈利?聽著,不管怎樣,我不希望再有人沒命。如果你是這裡的客人,你幹什麼我都不管,打破什麼戒律都不甘我的事。但如果有人死掉……」她轉過頭。
「古德堡副局長,我並不想打擾你,不過事情有點緊急。」
「我希望是。」
「妳什麼時候看到他的?」
「因為我們的過去?」
「這樣說不定更好,」布蒙說。「現在我手中還有這個案子,但等到案子結束……」
「我剛去看過醫生。」
「怎麼了?」
「對妳,還是對我?」
「他跟一個叫梅根.皮爾斯的女人在一起。」
「他們是給小費最大方的兩個客人,」羅蘭說。
他傳簡訊叫芭比待在原地別動。他試著偷聽,但風險太大。無所謂。肯尼放低.體,免得被人看見。皮爾斯家的後院擺著高級的戶外家具,角落有座噴水池、一個實體大小的足球球門,還有一個肯定有點年紀的杉木鞦罐。這棟房子真的很不錯。肯尼想不通這個外表平凡的家庭主婦怎麼會跟卡爾頓.弗里失蹤的事扯上關係,但他的任務就是要找出答案。
「我是說真的。」
「不知道。」
「我會陪著妳,如果妳想。我會握著妳的手。」
「對。」羅蘭把頭髮往後撥。「但他看起來跟以前不一樣。」
布蒙點點頭,與她目光交接。
兩名灰髮男子走向吧台。較高的那個傾身向前,眨眨眼,說:「嘿,羅蘭,老樣子。」
「包括,」羅蘭顯然看到那線曙光,「史都華.葛林。」
「這是卡爾頓.弗里,」她說。
他等了一會,心裡想著梅根.皮爾斯的小孩,幾乎可以想像他們把球踢進球門、慵懶地躺在高級家具上、在Weber牌烤肉爐上烤漢堡肉的情景。
「一點。」
「嘿,羅蘭。」
「可以說是我逼她說的。」
布蒙把手放上吧台。一瞬間她動也不動。「我很高興妳告訴我,」他說。
「你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我。」
他的喉嚨終於發出聲音:「怎麼了?」
他想像這楝房子的男主人過的生活。小孩。全家人一起吃晚餐。烤肉。禮拜天上教堂。他教兒子接球,美麗的老婆隔著玻璃拉門對他微笑。肯尼想要那樣的生活。他想給自己那樣的生活,還有芭比。他幾乎可以想像她在窗戶另一頭對他滿懷愛意地微笑;想像他們哄孩子上床睡覺,盯著他們刷牙、睡前禱告,然後兩人手牽手走回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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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想像芭比關上房門,轉向他。「這個吧台暫時關閉。」
「她想先打電話告訴妳,但我想直接找妳。」
「可能是弗里那傢伙消失的前後幾天。」
他退出門外,迅速彎下身體。那個叫布蒙的條子走進門。
「你在開玩笑嗎?」
「沒關係的。就像我說的,我並不後悔。這就是人生,你可以從中找到快樂和幸福,但沒辦法什麼都要。」
兩人手牽手看著門,沉浸在這美好的一刻。幾分鐘後,布蒙警探走出來,梅根.皮爾斯沒跟在旁邊。芭比放開手,說:「我們應該分開。」
布蒙靜靜等著。有一刻,羅蘭沉默不語。他看到的羅關總是樂觀又開朗,總是斜嘴笑,聲音性感,笑容爽朗。她一直都是字典定義裡的派對狂歡女郎。
「沒人比得上哈利。哈利有他自己的一套,我是指大家都喜歡哈利,連你們條子也是。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很真誠,而且永遠關心別人,他是我見過心腸最好的人,他誰都相信。這裡有些女孩連我都受不了,看了就討厭,有些是天生的壞胚子。但哈利還是會試著找出他們的優點。他想幫助他們,不只是想跟他們有一腿,雖然有時候也想。話說回來,誰能抗拒那種眼神?他看著你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真的很重要。」羅蘭搖搖頭。「怎麼會有人要傷害他這樣的人?」
「我記得你不喜歡我叫你古德堡先生,」肯尼接著說。「你說你比較喜歡古德堡副局長這個稱呼。」
「妳會再補償他們。妳說妳看見史都華.葛林。」
「你的手下布蒙警探剛進警局。」
「騙子。」
布蒙聳聳肩,深啜一口。「妳看到了史都華.葛林嗎?」
淚水不斷湧上她的眼眶。「但你知道嗎,這就是身邊一個人都沒的壞處。我希望……老天,我聽起來像個小孩子……我希望有人關心我,希望有人在我走的時候徹底崩潰,希望死的時候有人握住我的手。」
「情況不太妙。哈利.薩頓的事妳聽說了?」
沉默。
「所以?」
「怎麼說?」
「不知道。很久了。十年還十五年前吧。」
「太冒險了。」
布蒙皺起眉毛:「妳說史都華.葛林?」
他拿出手機撥號,鈴響三聲就有人接起。
她眨眨眼睛:「我沒事。」
「嗯哼。」
「或許。」
「我們應該昨晚就來的。」
她點點頭:「我也愛你。」
「羅蘭,別這樣,這件事很重要。」
「我怎麼可能記得這種事?」
「不是,可是——」
「你在把我嗎?」
她打點好生啤就遛回吧台—和_圖_書—店裡藏好東西的地方。羅蘭這個人向來都不好好走路,都用遛達晃盪的走法。布蒙坐在長凳上轉圈。,自助餐前排了一排人,還真的有人來這裡吃東西。舞台上的女孩擺動著身體,跟昏迷病人一樣無力。擴音器播放著尼爾.戴蒙的經典老歌〈女孩,妳很快就會成為女人〉。
羅蘭點點頭,臉色一暗。「你認識他嗎?」
「妳上一次看到史都華.葛林是什麼時候?」
她皺起臉:「不知道。」
手機另一頭沉默無聲。
她的手從他手上移開。她邁步走向吧台的另一邊。布蒙正要離開,羅蘭又說:「我想凱西應該幫了大忙。」
他綻放微笑,牽起她的手。
「所以呢?」
布蒙覺得胸口有個東西瞬間枯竭,四下飛散。
「到底幾次?兩次以上,還是五次以上?」
「知道了。」古德堡說完就掛斷。
「好好好。」他看見她兩眼泛著淚水。她隨即閉上眼。
「妳要猜一猜嗎?」
「怎麼個不一樣?」
「怎麼,你以為我知道什麼嗎?」
「我們也還不懂。我想讓妳看些照片,失蹤人口的照片,或許妳會認出些人。」他隨身帶著檔案。沒有客人再走到這個角落,人都坐到大舞台旁邊,有個脫衣舞孃打扮成迪士尼卡通《阿拉丁》裡的茉莉公主,開始隨著〈嶄新的世界〉的音樂起舞,賦予「魔毯之旅」另一種全新的意義。
肯尼說:「哈囉,古德堡副局長。」
「就像找哈利.薩頓談一談?」
「一年或兩年一次?」
「我知道,但真的不用了。要找到願意同情我、陪我走完最後一段的人當然不難。俱我指的那種關係,只能藉由承諾才能得到。只有跟某個人一起同甘共苦,在真正的關係裡經過多年的考驗才能得到。不可能到最後說要就要,你了解我說的?」
「古德堡副局長,請你想辦法讓我們跟她接觸。」
肯尼想罵髒話,但他從不罵髒話。於是他說出這種時刻他最愛說的話:「有狀況。」這種事就是如此。衡量一個人的標準不是看他被打倒幾次,而是看他重新站起來幾次。
「怎麼了?」
「想來一杯,還是要搬出那句老台詞,說你在工作?」
「別單獨對付她,」他說。
「我怎麼會不知道。」
「接觸?」
布蒙坐下來:「我在工作。還有,來一杯雙份。」
「我來就是為了找出答案,」布蒙說。
布蒙走過去時,羅蘭正在拔生啤酒桶的栓子。她抬起頭,斜嘴一笑。「喔喔,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羅蘭嘴巴一歪,擠出笑容。「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只告訴過你一個人。很可悲吧?」
「非正式m•hetubook.com.com的,先生。你知道我的意思。你開車跟蹤警探,我留下來盯著警局。」
「我也會準備正式說好。」
「想想看。你們會在麻蒂瓜當天送人串珠對吧?」
「不關你的事。」
「別跟其他人說,好嗎?」
羅蘭揚起一邊眉毛:「我想你不是為了第二次來的。」
「我不知道,」羅蘭說,剛剛的戲謔口吻轉眼消失,她露出害怕的神情。「或許一年一次、兩年一次之類的。我沒紀錄。」
羅蘭的眼睛略微張大,他看得出來她想及時煞車,但布蒙絕不會輕易罷休。
她搖搖頭,對他嫣然一笑。
布蒙的腦袋飛快轉動。「等等,所以妳第一次看到他是什麼時候?」
羅蘭繼續擦拭吧台。「所以凱西告訴你我看見史都華。」
「一個人,還是跟雷一起?」
「我不確定。」
肯尼拉起芭比的手。「我們該結婚嗎?」他問。
「對。」
「我想我懂。」
「羅蘭?」
「嗯?」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做了一些一般人不會了解的選擇,但我沒有遺憾。我結過一次婚,沒錯,他是個暴力的混蛋,但就算不是,那種生活也不適合我。這種才適合,我喜歡這裡,這裡充滿了歡笑,你知道我的意思?」
羅蘭放下照片,轉去看其他張照片。淚水又浮現她的眼眶。
羅蘭沒回答。
布蒙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繼續說:「我跟妳的老朋友談過了,我是指梅根或凱西或隨便妳叫她什麼。」
「為了保護妳,我願意做任何事。我希望妳知道。」
布蒙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不希望自己的口氣像在施捨,他想為她做點事,什麼都好。他想要撇開私人感情,情緒太麻煩,他討厭那種無助的感覺。
「羅蘭,我需要妳仔細想想。妳看見他那天是麻蒂瓜狂歡節嗎?」
「癌症。已經末期了,大概只剩一年或兩年可活。」
「羅蘭?」
簡單的智慧,卻再真實不過。她對他微笑,他也對她笑。
他當然知道沒那麼簡單。他有一些強迫症,但連這個他都可以跟心愛的人分享。
這次沒加上「副局長」。故意漏掉。
她想了想。「不知道,有可能。為什麼這麼問?」
「我愛妳,」肯尼說。
她揚起眉毛。「是因為同情嗎?」
羅蘭又咧嘴一笑。「你真不好惹。」
「嗄?」
他轉回去面對房子。他並不希望這屋子的小孩失去媽媽,但此刻他想不到別的選擇。十五分鐘過去了。梅根.皮爾斯陪同布蒙警探走上車。兩人開車離去後,肯尼和芭比到租來的車前會合。
「所以現在呢?」
「昨晚她跑回哈利的辦公室。」
「沒什麼。」
「這樣子求婚不算合格。」
「我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