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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

作者:康拉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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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八章

第四部

第八章

「猜不著呢。」她說時微微一笑,察覺到他胸膛一起一伏,好像接不上氣來似的,心中禁不住難過。但他努力說出話來,只是說得不甚流暢。
「在醞釀雷暴吶。咱們整晚上都會聽到,怕不會打到這裡來吧。雲通常都聚在火山四周。」
她詫望著他,不明所以。
她望也不望他一眼,像個腼腆的小孩子搖了搖頭。
「咱們還是沿路回去罷。」
他們繼續緩緩攀登。天上那朵雲已飄過了,大地上頓時光亮倍增。
他們眼前曠地對過的那座平房沐在一派凶光裡。突如其來一陣冷氣吹得樹頂作響。她把手拖開了,踏出曠地,走不到三碼卻站定,指向西方。
海斯特抬起眼睛來。
「真窩心。」她喃喃道。
女子惴惴四下張望,尋找在林間一度瞥見的那個偷窺或跟蹤的人;然而那人果真在的話,早已隱藏起來了。她目光所及,在那些寂寂葉子造就的傘蓋之下,只見樹幹之間陰影不斷加深而已。她溫柔的仰望著身邊那個男人,壓制住恐懼,有點惶惑。
「哈,哈,哈!」
「有什麼用?當然沒用啦。咱們那時沒有得到什麼凶兆,在這兒就像立於不敗之地,可以平靜度日,咱兩人慢慢來互相了解。」
「妳心裡覺得有罪孽嗎?」海斯特鄭重的問。她沒有答腔。「我可不覺得,」他又添了一句;「皇天在上,我不覺得!」
「那時候我以為妳不想見人呢。顯然誤會一場。並不丟人。不過這會子也無關緊要了。」
「又沒氣力,又沒信心,」海斯特疲乏的自言自語咕噥道。「教我怎樣去應付這個簡單得可以的問題呢?」
「看樣子上天不大寬恕咱們呢,」她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徐徐道,然後匆匆走下去。海斯特隨在後面。忽然她停下來。「我不管。我才不就此罷手!有一天你會體諒我的。你一定要體諒我的!」
她背靠到一棵樹上。海斯特也以同樣的悠閒神態對著她,恍若他們已與時間以及世間一切俗慮了無瓜葛了。忽然,兩人頭頂高處那些葉子造就的傘蓋向他們呼嘯起來,隨後又靜下了。
「你要我到那個生番村子去?」她倒抽了口氣。「你要我離開你?」
「猜不著?我上去是找阿王。我上去,」——他說到這裡又喘了口氣,以後就不喘了——「我所以要妳跟我一塊兒來,因為我不想扔下妳一個人近著那批傢伙,沒個人保護。」忽然他把頭上戴著的通帽抓去,摔在地上。「呸!」他粗聲嚷起來。「所有這些作法都太脫離現實了。受不了!我保護不了妳!我沒有力量。」
她望著他,不明所以。他猝然止住笑聲。一句話便說了:
她別過了臉,一動也不動。他突然抓住她任由擺布的手。
「『你這樣怕事,真笨。』我對他說。
她愕視著他。
「真有趣,」她若有所思的說。「糟?也許吧,我不曉得。可是你曉得嗎?曉得嗎?你說來好像不相信似的。」
「還要送人家到這些生番堆裡去呢!」她說下去。「你就拿得準我一定肯去?隨你怎樣擺弄我都行——只別打發我走,只別打發我走!hetubook.com.com
「『好罷,』我說,『我本人方面算是講完了;那麼讓mem putih(太太)過來這邊跟格雅族長的女眷過幾天,這個總不成問題罷?我送你一些銀子就是了。』莉娜,格雅族長是他們村子的長老。」海斯特補道。
她說這僅是她一時的感想而已。她遲疑半晌,回眸讓他看到灰瞳子裡一抹明亮的眼神。她想知道他們這趟遯世到這處來,讓這場災禍、險難、邪事,什麼也罷,窮追到頭上來,可是一種懲罰。
他看見她那張蒼白的臉在暮色中黯下來——她臉紅了。她細語滔滔,說他倆這樣住在一塊兒,總是於理不合罷?他們這不是無媒苟合嗎?她跟著他,又不是受到暴力脅迫、受到恐嚇。都不是嘛,都不是——她是心甘情願跟他的,她全心全意渴求著不合法的東西。
「作法是十分可笑啦,」海斯特往下說道:「但卻是發自內心的恐懼——對不可知、不可解事物的恐懼。卻又有點可悲。莉娜,咱們在這寨柵的那一邊就好了。」
「我何嘗不窩心呢,」他速速剖白。「這場恥辱,最難堪的還是受得來毫無價值——這個我覺得,我覺得!」
「何必動氣呢?」他勸諫道。「我又沒有打發妳走。我不再求阿王了。現在咱們落到這步田地,見棄於人了!不獨無力抗拒邪惡,就連咱們以為已經斷絕多年的那個世界所派遣的三位好使者,對著這三位特使,咱們要討價還價也不成。這實在很糟,莉娜,實在糟透了。」
他口出此言也罷,倒是他異乎往昔的神態嚇得她緊張地說:
「我聽了不禁呆住了。我說他胡說八道。反正他所謂的那夥歹人不知道有妳在,妳到那裡去會危害到他什麼?莉娜,我縱使盡量隱瞞真相,卻也並非句句假話啊。誰知這傢伙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耐。他搖搖頭,說我看差了,那夥人知得妳一清二楚呢。他對我做個怪臉,好得人怕的。」
海斯特望進林間陰暗的過道裡。此刻萬籟俱寂,連兩人立腳之地也彷彿要將闃寂舒入黑蔭之內。
「瞧那邊!」她叫起來。
她把肩膀靠在垂直的山腹岩石上,盯望著海斯特,她的心略微鎮靜了,因那幾支矛槍已不再威脅著他。他把背兀然不動的向著她,她看見後頭阿王那張不真實的紙板臉翕動著薄薄的嘴唇,造出各種表情。兩人用平常的聲音交談著,她因站在徑上太遠,聽不到他們談什麼。她耐心等待他們談完。她的雙肩感到岩石暖烘烘的;偶爾一陣陰涼的風彷彿從上面掠到頭上來;腳下的山峽草木繁茂,昆蟲慵懶地嗡叫著。一切都十分恬靜。她也沒留意到阿王於何時何刻從葉簇中消失,連那雙不真實的手也一併給帶走了。那幾支矛槍又緩緩滑出來。她登時駭得毛骨悚然,可是她還來不及叫出聲來,佇立不動似的海斯特已猛回轉身向她走過來了。他那大把鬍子掩不住一抹難看、猶豫不定的笑容;及至他走到近可觸她時,便突然嘎聲笑了起來:
她從未見過他情緒這樣激動。他那把橫在m.hetubook•com.com駭人的臉上的長鬍子在陰暗裡是火紅的。他忽然說:
「那時候我以為你不要我露面嘛。」她道。
「妳的手呀。」他嚷道。
「他們要對付的是你,」她喃喃道。
她並沒在聽他,她雙眸反映出夕陽陰翳狂暴的顏色。
她轉眼望去,彷彿眼睛剛剛張開,只見四周向她包圍脅迫的,倒不是樹林的陰翳,而是一股沉戾的敵意。她那顆心在重重的闃寂中下沉,就在這剎那間,她覺得死神之息噴到自己與身旁的那個男人頭上來。倘若此刻樹葉忽然騷響,枯枝啪的一聲折斷,或是稍有什麼風吹草動,她就要大聲叫起來了。然而她按捺住了自己。她不過是個拉提琴的姑娘,墮入火坑之際給人救回,她要忍辱負重,努力而為,那麼幸福便會降臨到她身上來,像一道洪流,將她所愛的男子沖到她跟前來。
「你怎麼啦?」她怯怯地輕聲問。
「哦?那麼咱們這些客人這趟來是替天行道、宣揚聖理、警惡懲奸的了?妳這看法倒真獨到啊。他們要是聽到妳這樣恭維,不樂死了才怪呢!」
那個男的先打破沉默,但領路前行的卻是那個女的。走到林邊她住了腳,隱在一株樹後。男人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旁。
「『這就更辦不到了。』他對我說。
「妳去了,我辦起事來手腳比較靈便。」
「你的主意倒也真怪——打發我走,」她道。「打發我走?為什麼?對了,為什麼嘛?」
她灼灼的注視著他。
「他當時一定在他那副大望遠鏡裡望著我。說不定,要是我揮起手來的話——但是那時候妳我兩個找戴維森來幹什麼呢?莉娜,他起碼要過三個禮拜左右才回頭經過這兒。要是我那個早上舉起了手就好了。」
「妳好像氣得很呢。」他沒精打采的說。
她只是扯住他的手臂不放,他卻不住的笑望著她那雙惶恐的眼睛。過了半晌,他脫了身。
他沿著他們平日慣走的路徑前行,她的白衣裙窸窸窣窣的隨著他進入林蔭之內。儘管空氣凝在剝落的筆直樹幹間,那日照樹影卻游移地面,莉娜抬眼只見頭頂高處寂然橫伸的粗大樹枝表面上,樹葉在簌簌翻動。海斯特兩番回頭望她。她欣然以笑臉相迎,因為她有滿腔專注的熱情,燃著更完美滿足的希望。他們走過了一處地方,依過去的習慣,他們來到此處便會轉上中央不毛的山巔。海斯特緊朝著樹林上端走去。兩人一出了林蔭,一陣微風便包圍著他們,一大團雲塊馳過日輪,給萬物罩上了一層特別的陰翳之色。海斯特指出貼在山腹上的一條陡峭崎嶇的險徑,徑的盡頭是一座用砍下的樹木築成的寨柵,這麼一個在構想上很原始的屏障,也不知費了幾許人力方能在該處築起。
「真是未卜先知!我一直跟他纏下去,他就是說妳不會去的。他笑起來,臉活像個洋洋得意的骷髏。他最後的那句話是這樣說——妳不肯去的。我於是回頭走了。」
「我方才做出這種種滑稽舉動,該請您擔待,」他整著通帽說。「小孩子撒潑罷了!我現在既無知,又無https://m.hetubook.com.com能,又無計可施,真覺得自己十足像個孩子,只因為明知凶險盤旋在妳頭上——妳頭上!」
「你!你怎麼同我扯在一塊兒講呢?引誘的是女人。你是出於憐憫要了我,我卻是一下子纏上了你。」
「的確有人在跟蹤、監視咱們。」
「我也想到過這夥人的艇子,」海斯特繼續說著。「咱們本可以坐進去,然後——只可惜他們把裡面的東西統統拿走了。我看見他們房角上有船槳和帆。這樣坐條空艇子,推出海,就算日出之前漂得出去老遠罷,也難保逃出生天。這只是遠兜遠轉自尋死路——給人看見死在艇子裡,曬死、渴死。海上懸案一宗。不曉得誰會找到咱倆!也許戴維森會找到吧;可是戴維森十天前已經過這兒向西面去了。有一天大清早我在碼頭上見他駛過。」
「也許吧,」他無可無不可的說。「怎樣也罷,咱們總不會離開這兒跟他走了的。不過要是我舉起手來,相信他見了一定會急急駛進來竭力效勞;這個胖子生性就是這樣——是個很討喜的人。那回我把大圍巾送還給索姆堡太太,妳不肯上碼頭來;他一直沒有見過妳。」
她伸出手去,他便急切一把攥住,彷彿就要提至嘴唇上,但提至半路卻鬆開了手。兩人相視了片刻。
他灼灼的熟視了她一會,隨即三腳兩步去追他那頂彈開到遠處的通帽。他走回來,瞧著她那十分蒼白的臉。
海斯特把雙手伸出,端詳了片晌,便又垂放到身體兩旁。她澄清的雙眸牢盯著他,但那彎成弧形的嘴唇卻表達出她的忿懣。
「咱們回去吧,莉娜,咱們總不能通宵不動待在這座林子裡——在哪兒也不行。咱們吃盡這場禍劫的虧,也算是命罷——不是妳的命,就是我的命。」
「咱們走下去罷。」他說。
「也許人是在患難中才互相慢慢了解的。」她說。
「你又來取笑我。」她壓著的嗓音突然說不下去了。
「有人在跟蹤咱們呢,我剛才看到有白白的東西在動。」她嚷道。
她恍若置身夢魘之中,目睹海斯特走上那幾碼山徑,彷彿再也不要停下來了;接著她聽到他的聲音,猶如夢中聽到的聲音一般,用非塵寰的嗓調在呼喊不知什麼話。海斯特只是要求見見阿王。他等了沒多久。莉娜驚魂方定,只見寨柵青綠的蓋頂起了一陣騷動。那幾支矛槍——那些駭人之物——縮進去不見了,她始才舒了一口氣。海斯特對面之處,一雙黃手分開樹葉,隨即有一張臉龐填上那小洞,那張臉長著十分怵目的一雙眼睛。那自然是阿王的臉了,彷彿不連著軀體似的,就像她記得小時候在京斯蘭路一個身分不明的小個子所開的闇暗店鋪中,她在櫥窗裡注視過的一些紙板面具。只是這張臉上有的不是窟窿,而是貶著的眼睛。她可以看見兩個眼蓋兒在拍動,臉兩旁將樹枝扳開著的雙手,也似乎不連著什麼真實的軀體。一隻手拿著一桿轉輪手槍——這武器她僅憑著直覺認出,因為從來也未見過這麼一件東西。
「這座林子變得多麼陰沉啊!但太陽該還沒有落下去www.hetubook.com.com罷。」
「莉娜,不必趕了,」他用尋常平靜有禮的口吻說,「咱們這趟無功而返。我剛才上那兒去是為的什麼目的,妳縱使不知道,起碼也猜得著吧?」
「一點不錯,只是不幸——」
「當時阿王一定笑了,」他繼續說道。「他像隻公火雞似的叫了一聲。」
這時海斯特與莉娜走得頗快,走近阿王的茅屋。海斯特叫女子等候,逕自登上通往門口的那把小竹梯子。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氤氳的室內,除了一只大檀香籠因太重倉猝間未及搬走之外,空無一物。籠蓋大開,但內裡所盛之物都已不見。阿王的東西盡皆搬走了。海斯特不在屋裡久留,連忙便回到女子處,女子什麼也沒有問,一臉上是洞悉一切的奇異神氣。
「沒關係,」女子說。「我根本不想——反正我也不會去的。」
「你從來沒跟我說過。」她說。
「妳一準是這樣想了?」他說。「是嗎?好,那就讓咱倆一同祈禱求上主寬恕罷。」
他發現她嘴唇張開了,眼睛從他臉上游移開去,目光奇異。
「不幸——我說服不了阿王,」他說。「我打動不了他那顆唐人的天心——唐人有沒有心我當然也不知道啦。他向我搬出那要命的唐人道理來,說他不能讓咱們走過那道壁壘的,因為怕有人追趕咱們。他不喜歡打鬥。他讓我明白,倘若要同那夥陌生的蠻子無謂地鬥上一場,他不如拿我的手槍打死我,他良心一點兒也不覺難過。他對那些村民講過他的主張。他們都很景仰他,他是他們所見過的最了不起的人,又是他們的姻親。他們都明白他的作法。再說,村子裡只留下婦孺和幾個老人;這時節,男丁統統上商船出海去了。就算不是這樣罷,也是沒辦法的,他們沒有一個愛打鬥——還是跟白人打呢!他們都是與世無爭的善良鄉民,巴不得見我被人一槍打死。阿王似乎覺得我這樣死賴——我死賴,妳知道啦——十分不識相,十分欠圓通。可是我命也沒有了,當然慌不擇路啦。我們剛才是用彼此都應付得來的馬來話談的。
「這,」海斯特用溫文爾雅的語調解說,「就是阻擋文明推進的壁壘,那邊那些可憐人不喜歡這種文明,因為它的形貌就是我那家公司所謂的大進步,那陣子有些人冒冒失失地這樣叫。那伸出去的腿已經縮回了,寨柵卻留了下來。」
海斯特沒有轉過頭去,只瞥了她那伸出的手臂一眼。
黑鑽灣的岬角外,紫色的海面上黑壓壓堆起大團大團的雲塊,沐在一片血霧裡。雲間裂開一道鋸齒狀的絳紅色罅隙,一似露出的創口,底部便是那個暗彤色的日輪。海斯特朝天空這一片徵兆不祥的混沌漫不經意的瞟了一眼。
他們正接近的那座寨柵,前面推起了許多新砍下來的樹枝,葉子還是青綠的。一陣柔風拂過上面,吹得樹葉微微抖動;但令女子吃一大驚的,是她猛然發覺葉簇中突出幾支矛槍來。矛槍尖頭雖不晃亮,她卻看得異常清楚,定定的,看上去很凶惡。
「別忘了,」他以巧妙挖苦的口吻鍥而不捨地往下說,「祈望是信徒的美德,妳總不至www.hetubook.com.com於要獨攬主的恩典吧?」
「噢,言重了,言重了。還不至於這樣糟。」他打趣著說,竭力使聲音穩定。
「別幹這種事呀!想也莫想呀!」
他激動得一時話也說不上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惱,他裝出那最佳的海斯特式態度來。
他把雙臂交疊在胸前,垂下頭去。
她尾隨著走進林子。黃昏將屆,林內一片幽黯。遠處一抹光線斜在樹間,擋住視線,樹後闇黑一片。海斯特停下來。
他默然半晌,抬起頭來。
「莉娜,等我一個人上前罷。」海斯特說。
「現在我什麼也看不到了。」她說。
「『笨?我當然笨啦,』他答,『我要是聰明,早就在新加坡開大商行發財了,還會待在這裡做完礦工轉頭又做奴僕?你好及早走開了,不然我就開槍,免得天黑了瞄不準。走,大老闆,別等我動手啦。好——講完了!』
「是麼?呀!對了,我不知道怎樣說。我已經修身鍊性,把什麼都修鍊掉了。我對養載我的地母說:『我是我,祢呢是妖魅之境。』咳,果然一語中的!但這種話說出口,似乎不免要受報應——我如今不就落到妖魅盤據之境嗎?人豈是這些妖魔鬼怪的敵手!人該怎樣去威嚇它們、說服它們,抗拒它們,跟它們抗衡呢?我對天地間的真實已經完全喪失信念了……莉娜,妳的手給我。」
他當自己死定的了,但為了她,為了衛護她卻強裝出些活力。這一撮活色生香的塵土——溫暖、活著、有知覺,而且是他自己的——卻要去遭受凌|辱、蹂躪、糟蹋,以及肉體上無窮的摧殘,他只恨沒有上主可予託付。
「他們只是虛張聲勢罷了, 」他說得很有道理。「在這裡等一下。我一定不讓他們刺得著。」
海斯特微微一動。
「噢,別說了,別說了!」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叫道。
「沒關係了,」海斯特以平常的聲音往下說道。「咱們落到這座林子裡啦,我既沒氣力,也沒信心。有個唐人從大叢樹木裡把頭突出來對著妳的時候,的確是很難辯才無礙的。可是咱們可以在這些大樹之間無了期的逛下去麼?這兒能夠避難嗎?當然不能!咱們還有什麼憑藉?我一時也想到過那礦場,可是那裡咱們也待不了多久的。況且那條橫坑道不安全;先不說別的罷,那些支柱就太脆了。人走了之後,螞蟻一直在那兒動工;再好也不過是個死亡陷阱。人只有一死,但死法可多著呢。」
「什麼事呀?莉娜,看到什麼嗎?」他輕聲道。
「我手頭上的東西,最大一件不過是把削筆刀兒。至於想這一層嘛,莉娜,人想什麼哪說得準的。我不想,倒是我裡頭有什麼——異於我本性的什麼東西——在想。怎麼啦?」
「不幸——什麼不幸?」
「懲罰?」海斯特重複著說,不明她所指。及至她解釋之下,他更為訝異。「上天動了怒給的報應?」他詫異地問道。「報在咱兩人的身上?究竟為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可有膽量,乘他們夜裡睡著的時候,偷偷拿把刀子,走去把他們一個個宰掉!我不知道——」
「就算舉起了,那又有什麼用呢?」她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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