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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傳

作者:卡洛斯.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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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行程匆匆 二、真言

第三章 行程匆匆

二、真言

當他坐下來苦思細想,琢磨句子的時候,他把哈德莉擱在一邊,不管她的寂寞。有時他會大談他以前在芝加哥就已經著手寫的小說,但是,他最感興趣的還是他那些感人的短篇,對那些短篇他是一字一句地在那裡斟酌。他的小說進行得很慢。他有一本小筆記本,裡邊記滿了有錯誤的開頭,刪略的字句,以及經過思慮後才修改過的詞彙。他的目的是要寫得簡賅清晰。當他在芝加哥時,就已經有自命不凡的寫作抱負了,現在尤甚。「藝術家,藝術,藝術的技巧!」他在Y.K.史密斯處對他的朋友們這樣大聲疾呼,「難道我們沒有聽說藝術的技巧日漸沒落?」他指責的是那些不講技巧的末流之輩充塞了高樓大廈和羅丹藝文館,他們在那裡烤火取暖,忘記了藝術。巴黎的真正藝術家很少到那些地方去。海明威說,怪的是波特萊爾不認為好詩是在咖啡館寫得出來的。當然,他辛苦地完成了他的〈惡之華〉,那麼他一定是在孤獨中寫作的。
他從匹托斯基的那個冬天開始第一次自由自在地走他自己所選擇的寫作之路。他決心從真實與簡樸再創新的寫作風格。「你所要做的就是寫|真言,」他這樣提醒他自己說,「寫你所知道的最真實的句子。」這種真言是要超過一切「真實而簡明的描述句」,不可以加上任何轉彎抹角的修飾語言。要從親身的體驗取材。所寫故事應該像〈狼與餅〉那類故事那麼具有創意。他們在義大利和伊利諾州吸取他們的故事素材,不著重某些焦點,只以自己的經驗為依歸。他現在要相信唯有寫自己所看到的事物,且直接表達出來才算是真言。除此以外,他認為別無其他可寫。不管怎樣,他是要把他所要表達的感情經過一番事實報告的方式加以過濾。
諸神磨坊裡的石磨慢慢地磨著,
但是,我這臺磨發出短促的機械聲,喋喋不休:
我心裡出現醜陋的矮小步兵,
正越過那險難的地形,
他們扛著的機關槍乃是用日月的光輝製造的。
南行的火車坐滿了外籍記者。海明威與喬治.史洛孔比結伴同行,後者蓄有紅鬍子,戴著寬邊黑帽,是倫敦每日前鋒報的記者,同行的另一位是消瘦的美國人,一副苦行僧模樣,名叫畢爾伯德,他是從巴黎但丁路統一新聞社歐陸分社派出來的,也是該分社的負責人。像蓋希柯克一樣,伯德是大學畢業生,畢業於康奈克迪哈福德的三一學院,獲有學士學位。他缺乏幽默,但很敏銳,有一張頗為漂亮的文藝復興時代的雅士面貌。伯德很快就注意到海明威那張滿面紅光的臉。他們剛到日內瓦住定旅店時,海明威洗澡,熱水爐爆炸,他的胸與手臂為飛出的金屬所傷,雖然所幸只是擦傷表面,卻弄得滿浴室的血跡,十分嚇人。伯德說,那隻浴盆看起來就像是拳擊賽中失敗者的更衣室那般狼藉不堪。
過了幾個星期天後,劉易士為他們找到了一個住的地方。房子是一幢公寓的第四層,公寓位於勒蒙主教路七十四號,這條不華麗的街道沿塞納河彎曲而上,靠近潘特沙利,街尾是鵝卵石鋪的鄉村廣場。七十四號的前門旁有一座角形建築物,那是工人舞會的大廳。轉角的地方有一家稱之為業餘家的餐館,「業餘家」這個名字是海明威戲稱的,因為那裡酒氣醺天,醉客盈門。樓梯既黑且窄,每一層的樓梯口都有垃圾的壁洞,代替垃圾桶。他們的臥室兼起居室大部分的空間是為一張漆著深紅色的桃心木床所佔住。哈德莉很喜歡壁爐上那個黑色的壁爐臺架,但是餐室的桌椅令她憎惡。洗澡間裡有盆子和水壺;廚房是中古m•hetubook.com•com世紀形式的。他們於一九二二年元月九日搬進去,海明威寫信給他的朋友說,他們「住在拉丁區最高級的地方。」

十二月的第三個禮拜,當利奧波汀納號郵輪在維哥港停留四小時時,船上的熱鬧場面還在繼續。這是他第二次見到西班牙。一九一九年他乘奎西匹維迪號郵船在返美途中,經亞爾吉西拉斯港停留過很短的一段時間。維哥的碼頭港景使他記起密西根的小屈弗斯海灣。那裡小鎮的異國情調景趣遠甚過匹托斯基。
他於這年元月裡開始寫出他心底的真言,到五月底他卻寫了六種真言——敘述的、直接的、正面的、簡明的、有生命力的和真切的口語。畢竟,他在芝加哥和匹托斯基那個時期所寫的虛浮語言,此後再也不會使用了。
當他們弄到一筆津貼,可以到蒙特盧斯上方的山區強姆拜地方去度假兩星期的時候,便無法在聖簡納維區定居下來。他們可以去度假的這個地方,有一家德裔瑞士人名叫甘威斯克。這個地方有人告訴海明威說,他們認識賀頓灣的迪爾華斯。在這裡的房間和費用每天低於五元美金。他們兩個都很喜歡瑞士人的清潔與舒適,有好的書本和食物,夜裡可以開窗睡覺,仰望很近的明亮星星。海明威稱這種環境是文明與野蠻的理想混合境界。他看到鹿在黑森林的彎曲山徑旁奔跑。山谷看起來像他家鄉的一樣荒曠。然而,轉過道路那邊就是四家大旅館,有許多臉孔紅潤的英國家庭全家人在那裡度假;有罹患肺結核的臉色蒼白的人在那裡養病;也有許多長髮披肩的年輕人在那裡靠有錢的寡婦生活。
他鼓起勇氣去見朱楚德.史坦茵,那是三月,他跟哈德莉穿過盧森堡公園,找到弗洛拉斯路二十七號,那是一間美麗的公寓,裡面掛了許多油畫,堪稱藝術館。他後來回憶起來寫道:「那是個溫暖而舒適的地方,他們以美食茶點招待你,還有紫梅子酒、黃梅子酒和野梅子酒。」朱楚德.史坦茵四十八歲,足可做他的母親。她向他提起靠近米蘭地區的一位農婦,這位農婦身體健壯,有美麗的黑眼睛、濃密的頭髮、外國髮式。海明威幾個月來一直以托克拉絲稱呼的那個小個子女人亞麗絲.托卡拉絲,也是黑髮、黑眼珠、鉤鼻子,梳著亞克瓊髮式,繫著針織花邊的圍裙,她常一邊談話,一邊起勁地工作。
箭豬皮雖厚,
已被拙劣的製革者剝製,
牠也必定消逝在某處。
豎起耳上羽毛的貓頭鷹,
毛色華麗,
黃黃的眼珠;
在枝椏間嚎啕喧叫,
抖落牠身上的煙塵,也不知去向了。
一堆堆的舊雜誌;
一抽屜一抽屜的信件,
曾也有過一行字句的愛情短箋,
而今,他們何在?
昨天的《民友報》已隱沒在歲月裡,
我的青春年少,也隱沒在歲月裡;
那沙灘上獨木舟的碎片是大風暴的那一年毁棄的,
那時密西根的西尼市有家旅店在大風暴中起火焚燬了。
靠了這些朋友,海明威在巴黎的外籍社交圈中認識了更多的人。他參加每週舉行一次的英美出版俱樂部,並且結交一位寫《布魯克林每日之鷹》的蓋希柯克。蓋氏為人和藹可親,是個妙趣橫生的記者,很講究吃喝。他的八字鬍烏黑漂亮,他與海明威有共同的興趣,都喜愛拳擊、賽馬、寫人情趣味的故事、高談闊論。在煙霧瀰漫的屋子裡總是笑聲震動半邊天。
海明威詳細描述他在福梭塔受傷的和圖書事,以及他在米蘭療養復原的情形。他教大家唱卡多納將軍致女王函的歌詞。會議接近尾聲的那幾天,他與伊斯特曼和史洛孔比一同驅車到拉派洛去。他們去訪問了一位英國漫畫家比爾波姆,他把瑪沙拉的小鏡片遞給大家看,並討論有創意的藝術家對商業性新聞的反抗運動。
她說:「雖不是寫得特別好,首節重疊句法和主題的集中效果堪稱佳構。」海明威洗耳恭聽她的批評,她所批評之處正是他在他的旅店閣樓裡一再修改的詩句,對自己嚴加要求的信條:要寫|真實懇摰的語言。他又很自信地將他的〈密西根之北〉給她看,這是他到巴黎以來所寫的幾個短篇之一。朱楚德.史坦茵很快地讀完了。她並沒有著意批評吉爾摩對麗茲寇茲在賀頓灣的誘|奸行為。她只是說:「沒有問題,這是篇好小說,只是不容於世俗社會。我的意思是說,這篇小說像是畫家畫的一幅畫,可以欣賞,卻沒有人會買來掛。」
海明威在這家高而舊的旅店的頂層租了一間臥室,據說保羅浮侖二十五年前卒於這家旅店。在這裡他可以獲得安靜與孤獨的樂趣,也可以繞著淒冷的城垣沉思,從街上買來木柴燒火取暖,望著巴黎所有的屋頂和煙囪遐想。有時午後他可以到盧森堡的石子路上去散步,或駐足美術館欣賞塞尚與莫納的油畫;有時便整個上午在房間裡沉思,發現那些油畫正表現了他想用言語來表達的內涵。
我看到了轟然的相撞場面,布爾芬契一團東西駭然倒地……我看到了擁擠的人爭相跑過草地去看越野賽馬……我看到了碧姬.喬易士深夜兩點在卡馬汀跳舞,與一個頭髮稀薄的智利年輕人吵架,那個年輕人有修飾過的指甲,把煙圈兒吐到她臉上,而後在他的小筆記本上寫下了什麼,他就在這個深夜的三點半舉槍自殺了……我看見了警察用刀劍擊刺群眾,因為他們在五月一日從海洛港偷進巴黎;有一個十六歲的孩子看起來像個預科的學生,他退走時射殺了兩個警察,他那蒼白的臉上露著驚恐的神色……我曾站在七點鐘的公共汽車候車站上,我的背後擠滿了人,車子沿著濕濕的街燈歪斜著前進。坐在車裡回家吃晚飯的人從來不曾從他們的報紙上抬起頭看看那雨中濕濕的灰色的聖母像……我看到了用一條腿在街上行走的人,她是在康賓路與珍恩路之間的波爾瓦麥岱倫工作,她跛著足,在雨夜裡的人群中沿著馬路邊行走,有一個臉孔紅潤的牧師為她撐著一把傘……我看到了懂得治蛇毒的希尼加地方的士兵在甲汀蛇店暗淡的燈光下,逗弄大眼鏡蛇,牠怒目豎起頭部,甩動著,有幾個棕色人種的小個子蹲在那兒,戴著土耳其紅帽,也假裝在逗那條蛇。
海明威在那裡唯一的缺點是沒有他的男性老友陪伴。他很想把滑雪溜冰的技巧教給他的老友畢爾史密斯、簡金斯和彭提柯斯特。他寫信給他那位以前在米蘭那些日子所結識的愛爾蘭的軍中朋友強克多曼史密斯,叫他來與他們一同爬阿爾卑斯山。但是,強克回信說,他每天要在愛爾蘭的軍營中工作九小時,而薪津非常微薄。他從一九二〇年以來只請過五個晚上的假,其他的時間都不能離開,所以他無法成行。海明威大為失望。他說,只有與他的那些男性朋友在一塊,瑞士才顯得極為偉大。
當海明威二度航向歐洲時,他的充沛活力是無比的。他舞著唱著,雙手交互出拳打擊假想敵手,並且不時吼叫著。即使暈船也沒有使他停下來多久。有一個法國女孩,帶著一個哭叫的娃娃,坐在三等客艙中。她是為她的美國丈夫所遺棄的女人,她的丈夫原是美國遠征軍士兵,她身上只剩十個法郎了。海明威安排了三個回合的拳擊表演和圖書賽,收入悉數交給那個法國女孩。他的對手是亨利.古迪,是從鹽湖來的一位義大利拳師。他們在餐室把桌子推開,哈德莉則充作海明威的助手。海明威的體重超過他的對手,在終局前他把他的對手逼到邊繩上。因此,他後來吹噓說,古迪請他在巴黎舉行職業性拳擊賽。

「血濃於水」啊!
當那個年輕人說,
他是為了那隻笨蛋老母狗
殺害了他的朋友,
於是他們全家都為這件事撒謊。
當他回到巴黎的時候,十二月的雨季已經過去,氣候變得寒冷卻很清明。在他走遍廣闊的瑞士之後,他覺得公寓似乎是小而擁擠的空間。
海明威交了新朋友卻得罪了不少老朋友。他在芝加哥跟金利史密斯交惡後,導致他與金利史密斯的兄弟畢爾史密斯也決裂了,畢爾乃是海明威自一九一六年以來在外交往最為親密的朋友。海明威寫了一封詆譭金利的信給畢爾,然而畢竟是血濃於水,畢爾站在他兄弟金利的那一邊。畢爾說,他根本看不起一九二二年的「歐奈斯特.海明威」。那味道就像香檳與醋大不相同了。海明威只希望時光倒流。他的結論是畢爾與他反目是金利的太太搬弄是非所致。於是,他寫了一首很不雅的詩將他們這份友誼歸罪於金利的太太:
起初海明威給多倫多報的稿很慢。他郵寄的第一篇稿抵達約翰彭的辦公桌是在二月二日,幾乎是在他離開紐約兩個月之後。然而,從這篇稿之後,他就開始每星期寄出兩篇稿。他的題材變化多端:瑞士的觀光、德國馬克的貶值、維弋的鮪釣、教宗皮亞士六世的選擇,以及克里門索在法國的政治生涯。甚至他還試寫書評,是雷尼馬欒所寫的有關非洲的一本小說,由於雷氏猛烈攻擊法國帝國主義而獲得剛果獎。約翰彭很高興海明威這樣多變化的題材——到三月底時他已投了大約三十篇稿。約翰彭寫道:「我的印象是那些稿大部分已經採用,有的則等著採用。我個人覺得那些稿非常有趣。」四月裡,他要求海明威去採訪吉諾亞國際經濟會議的消息,在那裡的聖喬治大廈裡有三十四國的政治家聚在一起討論世界經濟問題。
另一首是回想他在密西根的童年時代,即〈我的童年〉一詩:
海明威與麥克斯.伊斯特曼相處得很好。伊斯特曼看起來「像中西部大學裡一位風趣的教授」,實際上他是一份名為《群眾》的共產黨雜誌的編輯。伊斯特曼認為海明威是個「謙恭有禮的孩子」,伊氏喜歡他的坦誠,說海明威是「被戰爭嚇壞了」。他願意讀讀海明威的一大捆手稿,那是他所喜歡的,他要為他寄給克洛德.麻凱和邁克.戈德,叫他們盡量為海明威出書。那位又老又愛挑剔別人毛病的史提汾斯要海明威參加一個團體,這個團體常在一家小餐館集會。成員有希爾茲、史帕瓦克和那位有鬍髭的雕刻師周大維。這位雕刻師是來給某些外國名政治家畫頭像的。
他對這件事毫無愧疚之意。龐德當時對他說,他喜歡他寫的某幾首詩,並且使他驚訝的是龐德想向他學習拳擊。其實,他不是個學拳擊的材料,每當海明威打得正在興頭的時候他就不行了。海明威認為讓那大大的拳套打在他的臉上,實在是給他自己的尊嚴過不去。他使海明威更為高興的是,他把海明威的六首詩寄給了《語言》雜誌的編輯史柯斐爾德.賽尤,並且特別推崇他的一篇小說給《小評論》雜誌。雖然安德遜太太拒刊那篇小說,賽尤也不接受那六首詩,海明威仍感激龐德,並認為龐德是極具智慧的編輯。他把他這一發現向格倫提爾報告了。他說伊沙https://www•hetubook.com.com拉.龐德是個偉大而奇妙的編輯人才。海明威結結巴巴熱烈地說:「他正在教我寫作,而我正在教他打拳。」
張著三角帆的小帆船迎風航行。海浪中浮游著許多青魚、鱸魚和六尺長的金槍魚,金槍魚躍出水面,又像馬踏在船塢碼頭上那樣一聲巨響跌回浪裡。沿海岸棕色的山在他眼裡看起來活像困倦的老恐龍。他和哈德莉步上鵝卵石的街道,到魚市場去。有的金槍魚腸肚已被掏空,放在大理石的石板上。海明威想,任何一個能捕到這樣大的一條金槍魚,而且把牠弄上船來的壯漢,「應該進入巨神神殿都無愧色。」
當他把這首詩發稿以後,他開始擔心他那八百里拉的匯款,因為他留在凱蒂保險箱的這筆錢,正按他自己以前的要求寄往他以前的住址,即金利那邊。凱蒂整個冬天都沒有來信。他現在為星報正要赴吉諾亞採訪,需要錢付火車票。他請求簡金斯為他注意處理這件事。
當四月九日開會的時候,街上人群有如武裝部隊在紮營。八十個蘇俄代表夾在義大利北部共產主義黨徒中示威遊行,他們跟狂熱的法西斯主義者在後街衝突起來,這些法西斯主義是為保護他們的國家不為共產主義所染指。海明威已經看出來了,一九二〇年義大利受布爾雪維克的威脅已很明顯,他稱這種威脅為「龍齒染血」(義大利的地形很像一龍齒),但這裡任何的團體行動沒有引起他太大的興趣。他敘述說有名的政治家都患了嚴重而幼稚的犬儒主義者的毛病;齊球林蓄著蓬亂的鬍髭,看起來像個鄉下店員;麥克遜.李特維諾夫的臉像火腿;德國的財政大臣卡爾魏斯博士就像酒店樂隊的低音大喇叭演奏者,而給海明威最深刻印象的是保加利亞的史唐波里斯基,他是個最為突出的男士,是個堅實的人物,他那張飽經風霜的紅面孔,「像秋菊中一串成熟的野果子」,大不同於其他的人。然而,海明威盡量不接近會場。有一天,他跟史洛孔比、伯德和喬治、謝爾茲去參觀吉諾亞的貧民區,按史洛孔比說,那是共產黨在義大利北部主要的自由發展地區。
朱楚德認為海明威很英俊,看起來不像美國人,而「頗像外國人」。他的眼神顯露出「凡她所談的,他都很熱烈地關注」。現在她是跟亞麗絲一同去勒木瓦恩路探訪海明威夫婦。朱楚德.史坦茵爬上了那陡而狹窄的梯子後,一屁股坐在海明威那張飾邊的桃心木床上,一動也不動。海明威拿出他的幾首詩和他近作的一本小說的部分稿給她看。她比較喜歡他的詩;他的詩寫得「率真而有吉普林的風格。」
他對朱楚德.史坦茵文學批評的偏見覺得有趣。她似乎疏忽了叟伍德安德遜的作品,而僅讚美他那「美而溫和的義大利的大眼睛」。她不寬容傑姆斯.喬哀斯寫了《尤利西斯》這本小說,這是一本如同〈密西根之北〉一樣的作品,不能容於世俗社會。如果你在她面前一旦提起喬哀斯的名字,海明威說:「她下次再也不會邀請你去飲茶了。」海明威自己倒認為《尤利西斯》是一本「絕好的作品」,而且他不相信有人說喬哀斯一家人處於挨餓邊緣。「他們那些愛爾蘭船員」,每晚都在米雀德餐館用餐,那是海明威和哈德莉每星期最多只能登臨一次的地方。為喬哀斯發行小說的那位女出版家西爾維亞.碧雀,在羅丹路十二號經營一家租書圖書室兼做書店生意,店名是莎士比亞公司。像朱楚德.史坦茵的公寓一樣,那是溫暖而舒適的地方。書架上排滿了書籍,牆上掛滿了古今名人的畫像或放大的照片。西爾維亞有一張如同雕像那樣突出的臉,棕色的眼睛,「像個年輕的女孩,喜形於外」,棕色的頭髮「從前額向後梳」。她常穿一件棕色的鵝絨夾克。海明威認為「她的m.hetubook.com.com兩條腿很漂亮,且為人和氣、爽朗、風趣,喜歡鬧笑話,非常健談。」他後來常談起他在一九二二年那個春天他對她的第一個印象是:「我以前結識的人沒有人像她那樣對我好。」
這兩首詩都是以詩的形式疏落地寫出他的真誠懇摯的心語。但是,海明威更真實的語言還是以記在那個小筆記本裡的字句最可靠,那些字句有一再修改的痕跡,下面這篇散文卻是把修改後的字句抄謄在三張電報紙上。他是於一九二二年在巴黎發稿的,收稿地點是多倫多星報的地址。然而,這篇稿不是新聞稿。這是他住在巴黎五個月裡所發出的稿件最為精鍊的一篇文字。
海明威不好意思去揭開像安德遜這樣的美國名家之寫作技巧。他帶哈德莉到聖母路伊沙拉.龐德那闇暗的工作室去飲茶,他對龐德也頗為反感。哈德莉認為,在那樣的情況下,「甚至他那低沉的語調似乎也多少帶點傲慢的意味。」龐德的太太出來倒茶,她是個具有英國女性美德的漂亮女人。伊沙拉.龐德一杯接一杯喝個不停,坐在椅子上垂頭哈腰,一副邋遢像,說起話來一副大主教的樣子,並用手指抓著他那淡茶色的頭髮。海明威蹲著,在靜靜的聽,很少插嘴說上幾句。過了些時日,他把他對龐德的看法寫出來了;他交給劉易士.格倫提爾的是一篇諷謔文字,他攻擊龐德是個自封為王的波希米亞主義者,頭髮蓬亂不堪,山羊鬍鬚翹東翹西,衣服則是拜倫式的寬領子。劉易士問海明威這篇稿要怎樣處理。海明威說他剛與《小評論》雜誌的一位編輯瑪格麗特.安德遜和珍西普談過了。她們說她們樂於接受他寫的東西。劉易士很有耐心地解釋說她們絕不會刊登這篇文章。她們不會接受這樣猛烈攻擊她們雜誌的海外編輯的文章,無疑地龐德並沒有拿分文酬勞而為她們服務了許多年。於是,海明威很識相地把那篇諷謔的小文章撕毀了。
這個題目引起海明威極大的興趣。他寄給星報有關吉諾亞國際經濟會議的文章不止十五篇,所以又想再次回到寫小說與詩的題材。五月當新奧爾良的《口是心非月刊》登載他的一篇寓言故事時,他受到了極大的鼓勵,因為文尾刊登了一節附記,報導他現在在巴黎受到伊沙拉.龐德的禮遇,又說他即將印行詩集。事實上,他是寫了一些詩,只是還不夠訂成一本書。他選了六首寄給芝加哥的赫利葉特.蒙治,要她考慮在她所編的《詩學雜誌》刊出。其中有一首是寫打字機與機關槍的聯想,即〈打字機與機關槍〉一詩:
當他們抵達巴黎時,市區充滿了歡欣氣氛。到處人潮熙攘;到處洋溢著歡樂;到處都那麼美麗,只是這時天氣寒冷而潮濕。像安德遜所說的,賈柯旅店很乾淨而且便宜。他們在波納派特區的克拉克餐館用餐。他們兩個人只吃了十二法郎,派納牌美酒只花六生丁(每生丁為百分之一法郎)。安德遜的朋友劉易士送來了一張紙條,邀請他們到米喬德餐館去晚餐。劉易士是個二十六歲的小個子男士,很有活力,非常風趣。哈德莉笑得非常開心。後來海明威建議劉易士到他住的旅店房間裡去比畫幾下拳擊。劉易士勉強地答應了。他以前也練過拳,但海明威是他身材的兩倍。他們戴上拳套,作拳擊賽比畫的準備。海明威討厭呼呼的寒風,一個回合後,劉易士覺得夠了,不想再玩了。他脫掉拳套,戴上無邊眼鏡。但是,海明威還在那裡長射短擊出拳。他的左手出拳,擊破了劉易士的眼鏡。他喃喃自語地在說道歉,幫著把眼鏡碎片拾起來。即使他的粗魯行為也未失他逗人喜愛之處。
哈德莉很快就喜歡蓋氏的妻子,海明威則很愛蓋氏的母親克拉拉。蓋氏的母親是個精力充沛的小個子女人,她經常到巴黎的監牢去探訪,帶些小禮物給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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