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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傳

作者:卡洛斯.貝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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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行程匆匆 四、黑森林與黑海

第三章 行程匆匆

四、黑森林與黑海

九月初,海明威與哈德莉為其他的人赴巴黎送行。他去探訪駐紮在柯隆格地方的英國佔領區的強克。強克把騎在馬上的魏爾姆的一座塑像給海明威夫婦看,最近有一個暴民把塑像的臉部毀壞了,而且把靴刺和指揮劍都敲掉了。有幾個暴民且把一位德國警察殺害了。這是個慘烈的故事,海明威把它寫下來,寄給了約翰彭,作為德國不安的現況報告。他這樣寫道:
在攻擊塑像的時候,有一位警察走過來,想要平息暴行的舉動。暴民把那位警察拋入河裡。那位警察在萊茵河的激流中撞到橋的基石,他緊抱著橋墩柱子,大聲喊道,他認識誰是暴民,他希望暴民都要受到懲罰。因此,暴民湧到橋下想把那位警察推下激流中去,有意要把那位警察溺斃——但是他仍緊抱著橋墩柱子。最後,暴民用斧頭砍掉他的手指而跌落激流中,那把斧頭是他們用來敲擊塑像的工具。
史屈斯堡在海明威眼中就像格林童話中的插圖。他們暫在魯卓欒教堂旁鵝卵石鋪的廣場上一家小旅店歇腳,在一間十五世紀建築形式的小餐館吃鱒魚晚餐,飲黑色高瓶子裝的萊茵酒和莓子酒。據海明威說,那味道正是他們想嚐而從未嚐過的那種莓子酒。這些東西都不貴。被佔領下的德國物價波動得很厲害。他們在弗利堡四天全部費用包括小費在內,每人花費折合美金八角。
哈德莉不讓海明威去。他們夫婦爭吵得「很厲害」,在他離去前,她有三天不跟他講話。她後來說:「他很痛苦,但是,終於不跟我說一句話就走了。」九月廿五日的那個夜晚,他坐計程車赴格爾底里昂,司機是一個醉漢,他把海明威的手提箱拋出車外去,箱子裡裝滿了東西,包括他的柯洛納牌打字機,這使得他南下的整個長途行程中沒有打字機可用。他在梭菲亞寄出一捆字跡潦草的明信片,另外有一份手寫的稿件寄給星報。他很擔心他與約翰彭的關係。在他離開巴黎前,他暗中與霍斯特的國際新聞社達成協議,供稿給該國際新聞社,雖然他仍是星報的獨家供稿者。
義大利之行後,他們回到康屈斯卡普,在喧囂的環境中度過了兩個月。那個夏天沒有什麼重大的消息。海明威為星報寫得最好的幾篇稿件是杜撰的幾篇散文,寫的是美國地毯買主的謊言、巴黎的房荒、辛克萊.劉易士笨拙的m•hetubook•com•com溜馬術。辛克萊是美國著名的小說家,他曾在倫敦的馬路上騎馬慢行,而被倫敦的馬車夫喝責。新奧爾良的《口是心非月刊》六月號裡刊出海明威的一首詩,與威廉.福克納的一篇散文排在相連的頁次。威廉.福克納當時是一位尚不怎麼知名的密西西比青年。那首詩寫得不豐富,短短幾行,寫一個對真理大發牢騷的年輕人努力掙扎的生活態度,表達得很突出,是他成年以來在美國發表的第一篇詩歌作品。
那兩位攝影記者驅車回洛多斯托去了,海明威順路搭乘了幾里路的便車。在這灰暗的十月早晨他見了一幕永遠難以忘懷的情景。那條經過亞蕨安波爾向西行前往卡拉加契漫長的石板路上,擠滿了特雷西的基督徒,大約有三十里長的難民車隊,那些車子都是由犁牛、黃牛和水牛拖拉著。
另一暴力形式在中東出現。星報拍來電報,叫海明威前往君士坦丁堡採訪希臘與土耳其的戰況,他距離預計返巴黎的時間還有一個多星期。八月下旬,土耳其軍隊從安納托利亞登陸攻擊希臘部隊。這次行動以土耳其的獲勝、焚毁史米納港達到高潮。土耳其又威脅要佔領中立地區。所謂中立地區就是從北面的黑海到南面的達丹尼里斯之間的海峽地區,是盟軍建立的保護地區。土耳其的騎兵已進入英軍築有障礙鐵網的達丹尼里斯的恰納克地區,一般認為凱末爾.派沙很快就要佔領君士坦丁堡了。
十月廿一日清晨六點半,火車抵達加德里昂站,他計算了一下,他已離開此地三個多星期。他被臭蟲咬得遍體紅點斑斑,頭髮和鬍子都蓬亂不堪,他必須去修面。但是他帶給哈德莉的不僅是他那發燒的被臭蟲咬傷的身體,他還帶了別的禮物給她,他帶給她一條象牙項鍊和一條琥珀項鍊,是真正的古董,是從一位俄國貴族那兒買來的,這位俄國貴族在君士坦丁堡已淪為侍應生。哈德莉接受了他帶回的和解禮物,尤其高興海明威的回來。
從故鄉來的人常順道來看看他。汐奧鄉村俱樂部的一位老兵品納德邦姆來時頗為不悅,因為不讓他喝以海明威綽號為名的酒。另一位是約翰.多派索斯,是哈佛大學畢業生,海明威於一九一八年在多洛與他相遇。他留下來,與海明威夫婦一起到李氏飯館吃了一頓愉快的午餐。過去四年來,約翰.多派索斯www.hetubook.com.com暢遊西班牙、葡萄牙和中東各地。他有兩本書印行於世:一本是散文《人之初——一九一九年》,一本是小說《三個士兵》。他還想做個畫家或「多多少少醉心於劇院」。他在巴黎進進出出,像暴風那樣迴旋著。
簽署文件的那一天,海明威因發瘧疾正在發抖,他付給醫生十元土耳其錢幣,買了幾顆奎寧丸。由於穆丹尼亞條約的簽署,軍事重心從君士坦丁堡轉移到特雷西。這個月的十四日,海明威買了幾床消毒的毛毯,前往西面八里的穆拉德里。整天他所遇到的都是「骯髒、疲憊、不修臉面、飽受風吹雨打的」希臘步兵,他們都穿著不合身的美國軍服。他們踉踉蹌蹌的越過荒野與清冷的村落,前面有騎兵引路,在後面是水牛拖著笨重的行李和彈藥。沿途電話電報線已切斷,「像五月緞帶花柱」那樣垂掛在電線桿上。海明威說,這些步兵是「希臘最後的光榮。」
從港上行一條山徑的半途中,海明威看見了加拉塔隘道寺院。他後來吹噓說,走那條山徑使他累得胃痛。君士坦丁堡這「東方的神秘」在早晨格外顯得神秘,尖塔聳立在旭日中,誦經者對祈禱者高聲朗誦福音,而後又像俄國歌劇中的唱詞般拖著柔和的尾音。在昏暗來臨的時刻,行人小心地在人行道上走著,因為那裡有瘦狗在嗅著垃圾堆,陰溝裡有腐爛的死老鼠,所有夜歸的醉鬼在市街上喧囂,他們隨時會闖入別人的住宅,這好像是凱末爾特許的。
八月,他們到德國去作釣魚旅行,以逃避巴黎的悶熱。他們邀請了畢爾、莎莉伯德、格倫提爾和他的未婚妻朵洛賽布特勒。這個計畫是步行穿過黑森林,白天整天釣鱒魚,夜裡則住鄉間客棧。芝加哥日報的畢爾.納雪則建議飛往史屈斯堡:他們可以坐兩個半小時的飛機縮短十個小時的火車行程,但旅行的目的地仍不變。海明威只在法羅航空公司買到兩張票。因此,其他的人只得乘火車了。
他認識了一些軍中的人,向他們打聽可能發生事情的這一類權威性的官方消息。其中有一位是紅臉健談的財務官查爾士瑞尼上校,他說起話來像個大人物,談及的那些軍事科技使海明威非常驚訝。但是,海明威正在為瘧疾的侵襲傷腦筋。他在蘭豆斯旅店住的房間裡照鏡子,看見自己臉上被臭蟲咬得紅點斑斑,於是他搬到孟特列旅社去逃避臭和-圖-書蟲蚊蟲的侵害。但這也並沒有改善。他這時已病得無法去參加別的記者前往邁泰倫的採訪工作。十月六日,約翰彭來電告知他的前線特寫稿已轉發給其他新聞社,實際上其他新聞社已經有了那些消息,那是因為海明威與國際新聞社暗中已有交往。海明威在那裡還遭遇到其他許多困難,包括檢查制度的愚昧行徑,以及拒絕新聞記者採訪穆丹尼亞會議,會議中決定給予希臘軍隊三天的時間,撤出穆丹尼亞這塊從東特雷西到土耳其的這塊緩衝區。
海明威越過橋樑回到亞蕨安波爾。這時,麥利沙河正在氾濫,四分之一里的河面全是暗紅色的洪水。他到瑪利夫人的旅店去歇腳,並用打字機打了一份稿子。一位義大利上校答應第二天在他的電報辦公室為海明威把這份稿子拍發出去給國際新聞社的佛蘭克.麥遜,並答應附帶說明要對方延擱讓倫敦星報辦事處知道。海明威的瘧疾又發了,正在發高燒,瑪利夫人給他一瓶本地甜酒,給他服阿斯匹靈和奎寧丸。那天晚上他慶幸爬上了東方快車號的火車,約四天的行程返回巴黎。

但是,黑森林的景色不像密西根那種荒野的樣子;海明威在巴黎時想像的黑森林是很有野趣的樣子;這是個林木並不濃密的山區,這裡有鐵路、馬鈴薯農地、圍有籬笆的牧場和大旅社。這裡的人口密度也很大。到特利堡五小時的火車途程中,擠滿了穿皮衣粗魯大個子的德國人。他們的頭髮與鬍子都修剪得很好,每個人都帶著旅行袋,袋外還掛著鋁製飯盒,飯盒發出的聲音像牛鈴一般。然而釣魚的許可證倒成了問題,海明威在巴登轄區弄不到一張釣魚許可證。最後,他們在樺樹林旁的一條溪流曠地租得一個地方可以垂釣。莎莉與朵洛賽不喜歡釣魚,但是哈德莉則第一次嘗試釣魚就釣到三條肥大的鱒魚。海明威用他的舊式釣桿從伊爾茲河釣到五尾。本地人不太友善。揹著木杈的農夫把他們趕到烏白普列托河附近一帶的一條小溪流外,並且有一兩次在客棧裡被本地人公然指責他們是「外來的利益侵犯者」。在森林裡有一個下午,有一根木頭落下,打在海明威的背上,木頭很重,他痛得笑不出來,結果躺在床上,整天不吃不言。第二天早晨,他仍舊躺在床上,他告訴他們說,如果他們還要在森林裡自得其樂地玩下去,他可能會死在那裡。hetubook•com•com然而,他只是以希臘勇士艾傑克斯的口氣逗著他們說笑而已,那天晚上他又跟大夥一起晚餐,吃得非常開心。

二十九日上午,一列長長的棕色火車穿過平原,中午進入城鎮,城鎮的房屋搖搖晃晃似的歪七倒八。海明威租了一輛車子到蘭豆斯旅店,並修理他的打字機。打字機修好後,打出第一行稿:「君士坦丁堡嘈雜、烘熱、多丘陵地、髒亂,但景色不錯……到處都是穿軍服的人,到處都在散播謠言。」英國軍隊已經抵達,並且已上前線追逐預期中的土耳其的入侵部隊,但是所有的外國人都飽受驚嚇。他們都已記取土耳其攻擊史米納的殘忍暴行,所以他們在幾個星期前便已登記了從此城鎮開出的火車預售票。擁有這家旅店的是一位希臘基督徒,他告訴海明威說,他寧可起而戰鬥,也不願坐視他的財產落到清教主義的土耳其人手中。凱末爾.派沙發誓要清除這個城市的賭博、酒吧、舞廳、夜總會以及妓院。
海明威現在喜歡在清晨工作。白天其他的時間街上太吵鬧,並且每天夜晚從樓下傳來手風琴的音樂,十分喧擾。有時海明威夫婦下樓去坐坐。那個地方黑而窄,靠牆排放著木桌椅或條凳,只有一個小小的空間可以跳舞。哈德莉認為,那地方的氣氛是「真正的舊式的法國工人情調。」顧客中有水手和婦人。有人付錢給每一支舞曲,你可以找任何一個人共舞,哈德莉那位有錢的表兄韋曼被鄰座那位朋友的粗魯動作嚇壞了;哈德莉也給那位請她共舞的兇漢嚇呆了。但是,海明威似乎對那煙霧瀰漫的氣氛特別喜歡。他穿著條紋的布列頓漁夫襯衫,在地板上旋舞,這樣也許他會誤認為這就是在家鄉在紀念法國大革命廢棄巴黎監獄的那一天,手風琴樂師到街上去,加入了兩個鼓號手和一位風笛手。他們有四個晚上都是從黑夜吹到黎明,坐在用酒桶架起來的篷車車廂裡演奏,有十幾對合著音樂在跳舞,在這種情形下,鄰近沒有一戶人家可以安睡而不受吵擾。
第二天早晨,海明威家人四點鐘起床,叫醒了計程車司機,這位司機也是巴爾麥西餐館的手風琴手,他們穿過黑暗的街道駛往波吉。有一架小型雙翼飛機在那裡等著。他們把旅行袋塞進座位下,用棉花塞住耳朵,飛機起飛了,鑽入夏日黎明的天空。駕駛飛機的是個寬鼻子的男士,戴著太陽鏡,穿著有斑點www.hetubook.com.com的羊皮夾克,一頂鴨舌帽向後仰戴著,引擎發出濃烈的海狸皮革的油臭味。海明威向下探望,看到了那深綠發紫的黑森林,巴勒杜和南席那一帶紅色的屋頂,以及聖米耶市外的戰時所挖掘的戰壕。他們低低地飛過雜草叢生的運河,又爬高飛行,在迷濛的雨霧中飛過縛斯磯山。飛行駕駛員輕拍一下海明威的肩膀,指著右面低下泥黃色的一條練形東西說,那是萊茵河。當他們抵達史屈斯堡機場焦黃的草地上時,哈德莉才醒來。這是他們一生中第一次臨時決定的飛行旅程。
成千上萬筋疲力竭的男男女女和小孩,頭上都披著毯子漫無目的地在雨中走著。一路上由濺潑泥水的希臘騎兵隊領著他們前進。沒有人講話,也沒有人吭聲,他們所要做的就是不斷往前走。其中僅有一輛拖車是由一個女人拖著走,她所發出的哼哈聲恐怕就是這些人唯一的聲音了。她的丈夫在她頭頂上撐起一床毯子以遮蔽雨水,他們的小女兒恐怖地望著那情景而開始大哭起來。緩慢移動的行列在繼續往前行。
他借來一枝短槍,射殺幾隻鵪鶉,但是他的瘧疾使他無法作過多的狩獵活動。十七日那天,他收拾起他的打字機,搭上西行的火車前往亞蕨安波爾,從那裡前往巴黎還有一百三十里。那天晚上十一點,他披著新毛毯在雨中下車。車站一帶盡是令人不愉快的泥濘坑洞,街上照射著煤氣燈,到處都是士兵、平民、無賴;到處都鋪著草蓆,放置著縫紉機,停著破板車,還有哇哇大叫的幼兒。有一位士兵帶他到那唯一的旅店去,那是一個名叫瑪利夫人的克樓提族女人所經營的。一位赤足的法國男士在門口告訴他說,已經沒有房間了。如果他願意的話,可以將他的毛毯鋪在旅店的辦公室地上過夜,但是,這時正有一輛從洛多斯托來的車子停在門口,裡面載著兩個攝影記者,他們已經拍得大撤退的情景。那個較高的名叫華納爾,答應讓海明威在他們的房間裡搭個臨時床鋪;於是他們一起進入旅店。那天晚上他們因奇寒而醒來兩次,海明威服下了相當份量的阿斯匹靈和奎寧。在早晨的微光中,他們看見室內到處都是臭蟲、跳蚤和蝨子。瑪利夫人是個邋遢的大個子女人,為他們把咖啡和黑麵包端到旅店辦公室來。海明威向她抱怨臭蟲、跳蚤和蝨子,她只是聳聳肩膀說:「這總比睡在路上好嘛。」她再補一句說:「先生,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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