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太陽升起
八、雪崩之年
當他與哈德莉弄妥了孩子的事,收拾好了行李,從格爾德勒斯特搭上了夜間火車時,他們的讚譽聲仍縈繞在耳際,邦比整晚咿咿哇哇說個不停,哈德莉由於睡眠不足,眼睛發紅,他們是在布魯登斯轉車前往終站雪巒內山區。由於雪崩,雪巒內山區出現過滑雪遇難事件,直到雪崩停止,積雪穩定才再開始解禁滑雪的活動。
當李維賴特的信抵達雪巒時,寶琳仍在那邊。李維賴特在信上坦誠地說,他們出版社辦公室裡的人都看了海明威那本《春天的激流》,大家一致認為那不是適合他們出版社印行的書。他們認為出這樣一本書不僅是在倒讀者的胃口,對安德森來說也太無情。另一方面,他們希望出版《太陽又依舊上升》那本小說。如果他們在這個春天能取得稿子,他們保證能在秋天把書印出來。寶琳緊握她的小拳頭,對這件事十分生氣,而後回巴黎去了。海明威對他與寶琳的感情,後來這樣寫道:
在這一年裡他印象最深刻的事是雪巒的雪崩,海明威在他的回憶錄裡這樣寫道:「在雪巒我見識到了雪崩,雪崩有各種不同的變幻奇景,如果你遇上了雪崩,你要懂得如何躲開它。我這一年裡大部分的作品都是在遇到雪崩時懂得如何打發時間,而不會愁著不能外出滑雪。」這年三月裡的雪崩持續了三個禮拜,在這段時間裡他修改了《太陽又依舊上升》的後面五章。這也可以說是他在這段時間裡極大的收穫。
海明威經過了一夜的憂慮與失眠,新年的早晨他在寫給費茲傑羅的信上又添上幾行附記。他認真地認為他有立即趕往紐約的必要。《春天的激流》中有些文詞也覺得有修改的需要,甚至認為《我們的時代》的版面也要調整一下。他要等到元月中旬才能拿到護照,他的舊護照在聖誕節前已經過期。並且他要向海關申報的東西,除了那隻新木馬以外,還有賽馬師戴的帽子、絲巾和馬鞭。
海明威在紐約時和*圖*書也去探訪了伊莎貝爾,她現在已嫁給一位古典文學教授,名叫戈多汶,但大家都叫他弗利斯科。海明威這次在紐約行程的最後一天,他去探訪波伊德。他離開紐約時,有多提派克、愛琳諾和賓契利在哈布金碼頭送行。
寶琳在雪巒待了大約十天的時候,海明威收到李維賴特有關《春天的激流》的消息,這本書是寶琳最欣賞的。電文上說:「《春天的激流》一書無法接受,但《太陽又依舊上升》一書則恭候補稿,以求完整付梓。」對海明威來說,這份電報不以為驚,他立刻致函給費茲傑羅解釋這件事。他完全知道李維賴特不能接受有損於他公司王牌作家聲譽的諷刺作品,況且他與李維賴特之間,除了一封代替合同的函札以外,別無正式合同書,顯然第二本書的被拒絕,第一本與第三本成交也有困難。海明威說:「這步棋我輸了。」
寶琳回到巴黎後設法與海明威一家人維持摰友的關係。她直接寫信給哈德莉,請她為她寄還她忘記帶回巴黎的一件和服式晨袍和一把梳子,並且寄了錢去,叫哈德莉到玩具店去替她給邦比買件玩具做為她送給孩子的禮物,她在信裡又誇獎哈德莉的鋼琴彈得很好,又說海明威的小說技巧有驚人的發展,其實海明威最近想將他的小說從第一人稱敘事觀點改為第三人稱敘事觀點,卻並不成功。當她知道海明威要赴紐約去辦事情,寶琳便大膽說,她與他同行是再好不過的事。她說李維賴特那封信是對嚴肅作品的不當處理,現在顯然要做的事情是海明威必須去將諷刺文章嚴肅意義與技巧作一次演說。但是,這次海明威是單獨前往,到那邊後並逕往四十八街李維賴特的出版社去辦事。他們見面後,彼此間都很有禮貌,海明威對出版他的小說計畫有所改變表示了他的不悅。他們約了幾個朋友在附近家一餐館喝酒,那天晚上海明威有些緊張,睡得很少,那是因為hetubook•com•com與史克瑞布納出版社接頭出版他的小說的事尚未作決定。費茲傑羅勸他去試試布洛姆費爾德出版社,早上起來他仍決定按以前的決定讓派金斯優先考慮。他這次是生平第一次到第五街去探訪史克瑞布納出版社。派金斯是個非常有手腕的人。他說,《春天的激流》是本大書,他的出版社願意付一千五百美元,但這筆錢包括海明威另一本未完成的小說收購權在內,並說出版後他們的版稅制度是百分之十五。
十二月十二日,當他們回到雪巒時,發現山上積雪兩尺深,是一個晴朗的山區氣候。海明威愛山。首先是感冒,而後又為他的新友吉拉德與莎拉.牟費大聲朗誦他的全本《春天的激流》手稿,這使他患了嚴重的喉炎。他認為他們是「極為開朗的人」。
說來海明威的要求並不算過分,他只希望三本書同被接受在一家出版社印行。史克瑞布納的麥格斯.派金斯去年冬天就已寫信向他要稿子,這件事費茲傑羅也知道。諾普佛的布拉德利最近還寫了一封徵求稿子的信給海明威。哈科克的出版社也在探詢海明威的消息。如果海明威決定換出版社,他還可以要求預付一筆合理的版稅抽成。海明威目前的興趣只在派金斯那一家出版社。他所採取的步驟顯然是,先電告李維賴特把他的手稿寄給耶魯俱樂部的史都華特,而後由史都華特將稿子交給派金斯。他覺得《太陽又依舊上升》這本小說有助於《春天的激流》的成交。
他漸漸恢復了他以前的休閒活動,並且現在新增加了一項運動,就是打撞球。十三日及十四日有新的暴風雪吹過這個鎮,帶來三呎多的積雪。他到托比旅店後的山坡上去試著滑雪,試了兩次,發現他的疾病使他體力衰弱了許多,也使他失去勇氣。一陣雨把積雪融化了許多,他躺在床上唸麥利亞特的《純樸的彼特》,這是一本頗為成功的小說,描寫一個年輕的傻子,很有令人激賞的地方和_圖_書。有一天晚上,海明威玩撲克牌,喝了七瓶啤酒,贏了十五萬八千元(奧國錢幣),然而由於當地的經濟不景氣,這麼大一個數字卻只兌換到兩塊三角五分美金,他把約一半贏來的錢為他的兒子邦比買了一個木馬。這個木馬還是在鎮上一家很小的商店裡買的。
海明威離開寶琳的糾纏後,定下心來寫作,他決定四、五個月裡先把《太陽又依舊上升》修改成為定稿,再寫幾篇短篇小說。他為新集成的短篇小說集擬了一個詼諧的篇名:《一個被殺的新王》。他說,如果這個篇名不用於他的短篇小說,也要用於一本長篇小說,但後來似乎他已忘記了這個決定。
凱蒂.康妮爾現在回到了巴黎。十二月某一天她在街上遇見了寶琳.費孚。她指著一副雪橇,身子彎得很低。她笑著解釋說,她要到奧國去與哈德莉和海明威共度聖誕節和新年。她以前從來沒有滑過雪,但是海明威答應教她。這一消息使凱蒂非常驚訝,因而她也知道,寶琳與海明威家的感情發展得甚為迅速,也使她想起寶琳會認為海明威是個懶惰得無可奈何的人,但是她現在改變了她的看法,她一切都不在乎了。假期裡融雪的日子根本就無法教她滑雪,她心裡也明白這一點,她只是想多接近他而已。他們現在是情人眼裡出西施,怎麼看都是順眼的。她現在是愛上了海明威,問題是如何使哈德莉不要懷疑她。
後來海明威也去了一趟布洛姆費爾德出版社,把史克瑞布納出版社安排的條件解說給他們聽,並說如果史克瑞布納出版社拒絕後,才能交給布洛姆費爾德出版社印行。布洛姆費爾德出版社的負責人哈科特對海明威非常禮遇。為這家出版社寫稿的已有格林威.威斯科特。在巴黎海明威不喜歡威斯科特,對他那種英國口音更是憎厭,並在《太陽又依舊上升》中特別安排了一幕諷刺威斯科特那種人的語調。在紐約訪問期間,海明威本來預定只有七天,但延長到了十二和圖書天,在這期間他遇到了不少他覺得不錯的人物。他認為波伊德是個很有份量的人物,麥岱林、賓契利、多提派克也都是。在那些文學雜談中,布洛姆費爾和麥多格斯是最為人稱道的知識分子。大家又談及派索斯的《曼哈頓車站》已出第四版;安德森的《溫斯堡》已是第十版了。歐溫.戴維斯已將費茲傑羅的《大亨小傳》那本小說改編為舞臺劇。海明威去觀賞了這齣舞臺劇。他認為把一本小說改編為舞臺劇搬上舞臺,倒是賺錢的一種方式。但是,他諷刺說,改編成戲劇的小說面貌被醜化了。
在匹科路有一個新潮派的小個子女人(寶琳)選擇了海明威作她結婚的對象。海明威後來這樣寫道:「我本應該搭乘火車趕回雪巒去,而正在與我戀愛的那個女人卻在巴黎……我們去了我們要去的地方,做了我們想做的事情,嚐到了令人難忘的離別的痛苦;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傷感的、自私的和自欺欺人的;這一切帶給我可怕的煩惱,於是我沒有搭第一班火車,也沒有搭第二班火車和第三班火車(搭了第四班火車)。當我回到雪巒,看到我的妻子站在火車站堆枕木的地方等我,她寧願在我愛過她之後死去,而不會再愛過別人。我的妻子在微笑著,太陽照著她那可愛的臉,那張美麗的臉映著雪光和陽光,她的頭髮在陽光中顯得金黃奪目,美極了。小邦比站在他母親的身邊,他那棕黃的頭和被寒風凍紅的小臉,看起來真像個福拉堡地方的美少年。」
頭一個星期的大部分時候海明威躺在床上,對他的喉頭與胸部悉心照顧,吃些流質的東西,寫寫信,看看托瑪斯.曼和屠格涅夫的作品。他說,讀讀《父與子》那樣的好書遠比讀孟肯的或辛克萊.劉易士的作品來得過癮。後二者以暴露美國城市文明的敗德行為而聲名遠播。他現在這一看法使哈德莉大為驚異,因為她記得前些日子他還在全神貫注地研究《大街》(劉易士名作)除了屠格涅夫和托瑪斯.和*圖*書曼的作品外,海明威的書袋裡,還有毛姆的《人性枷鎖》、康拉德的《退潮》、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從去年夏天以來他就一直帶著這些書遊遍西班牙。海明威曾與費茲傑羅談論小說題材的重要性。他說戰爭是最好的題材;這種題材材料最多,動作最多。有過戰爭經驗的作者,可以說素材之多,終生受用不盡。其他的好題材,按海明威的說法,該是愛情、金錢、貪婪、謀殺和性無能。《太陽又依舊上升》這本小說他將花整個的冬天來修改,他還希望能一改再改,他對這本小說寄望很高。他身體一復原便開始他的修改工作,並且自己打字。
海明威回到巴黎,剛好是午餐時間,而晚餐是在費茲傑羅夫婦前往尼斯之前共席飲宴。費茲傑羅催他前往里維拉,海明威答應考慮。四月裡牟費夫婦邀請他們到那邊一遊,由於費茲傑羅有約在先,未能答允。另一個原因是他的長篇小說尚未完稿,並且哈德莉帶著孩子還在雪巒,正等著他回去。
一個未婚的少女暫時做了一個已婚少婦的摯友,周旋在他們夫妻之間,不知不覺地,天真無邪地突然衝動起來要嫁給那個少婦的丈夫。那位丈夫是個作家,非常辛勞地寫作,他一天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寫作,不是他妻子的好伴侶。這一處境對那個少女有利,這件事是怎麼成熟的,那不用解說,你便明白。當這位作家工作完畢時,他擁有兩個迷人的年輕女人;一個是有新奇感的少女,另一個是他那恩愛的妻子。不幸的是,他已愛上了她們二人。然而更不幸的是,不僅是她們兩個,他還深愛他的兒子。開始是刺|激有趣,那是暫時的。一切都是天真所造成。而後是一天又一天,你享有你所擁有的而並不去憂愁。如果你真的不憂愁,你是在撒謊;實際上,你在怨恨這件事,它可能毁了你,每過一天,情勢就愈來愈嚴重,然而這情形就像你處在戰爭中,就只得那麼一天一天的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