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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霖說金瓶梅

作者:黃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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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生百態 欲海回頭韓愛姐

眾生百態

欲海回頭韓愛姐


再說韓愛姐愛上陳經濟,在開始時也並不是純潔的。第一次兩人單獨對坐時,還是愛姐十分主動地「把些風月話兒來勾經濟」,並引他上樓後,直截了當地說:「奴與你是宿世姻緣,你休要作假,願偕枕席之歡,共效于飛之樂。」當經濟還怕「有人知覺」,說「使不得」時,她卻「做出許多妖嬈來,摟經濟在懷」。在這裏,固然有一些以身報恩的意味在內,但更多的成分恐怕還是「一路上與他娘也做些道路」慣了的韓愛姐想以色來勾住一個主顧的魂,是一種性的交易,而不是情的驅使。但一來二往,她們之間的真情逐漸產生,在愛姐的心裏,就只有陳經濟一個人了。當經濟一去數日,不來看她時,她只專心地等著他。王六兒三番五次地要她接客,她卻「一心想著經濟,推心中不快」,不肯下樓,而對經濟的相思與日俱增,「挨一日似三秋,盼一夜如半夏」。當有人帶信來說經濟「身子不快」時,她十分著急,馬上讓母親買了禮物,並寫了一封情意纏綿的信,訴說對他的思慕與懸念,也擔心他「在家有嬌妻美愛,又豈肯動念一妾,猶吐去之果核也」。為了表示她的情愛,還特地送了一隻香囊,用鴛鴦雙扣做成,扣著「寄與情郎,隨君膝下」和*圖*書八字,裏面還放著一縷青絲。這一表白,深深地打動了經濟的心。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經濟寫了回信,並送上綾帕一方,上面寫著:「寄與多情韓五姐,永諧鸞鳳百年情。」他們互表衷腸,互贈信物,標誌著二人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了很大變化。假如說,以前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種嫖客與妓|女的關係的話,那麼現在,他們之間確實產生了真情,有了真愛,兩人在一起,「無非說些深情密意的話兒」;即使是「交歡之際」,也充滿著「無限恩情」,是一種欲與情的和諧結合。他們山盟海誓,等待著「同諧到老」。
韓愛姐生於不潔之家,長事皮肉生涯,而當一旦找到她所真心鍾愛的情郎後,便把自己的一切都託付與他,矢志不移,真可謂回頭是岸,立地成佛。作者在描寫她的這種轉變時,走筆不免匆忙,線條有點粗糙,但還是能給人以一種心靈上的震撼,引發一些思考。清人張竹坡評說韓愛姐曰:
在《金瓶梅》結尾處,作者用濃彩重墨描寫了最後一個女人——韓愛姐,這在全書的布局中,大有深意在焉。作為一個娼婦,她能回頭是岸,守節殉情,成了金、瓶、梅等所有「淫|婦」們的一面亮燦燦的反光鏡。
張竹坡此言不無道理https://www•hetubook•com•com,但他只是從「節」與「淫」來對比,實際上,作者寫韓愛姐,在更深的層次上,是用真情實愛來與貪淫嗜欲相對照。因就「守節」而論,作者本身並不很看重,似孟玉樓這等一嫁再嫁,只要是明媒正娶,也光明正大。而就守節者而言,各人的情況也大不相同。全書中有三人「守節」:吳月娘之守節,明確地基於三綱五常;葛翠屏之守節,只是隨波逐流;唯有韓愛姐之守節,乃是出於真情實愛。天地間有了真情實愛,就能使娼妓也一變而為貞婦,就能使一個最平凡的人也能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來!作者歌頌韓愛姐,就是歌頌真情實愛。韓愛姐之名「愛姐」不虛也!作者通過愛姐,在那個充斥著「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李贄《童心說》)的社會裏,呼喚著人間的真情實愛!
韓愛姐的一生充滿著苦難。她出身在社會下層,父親韓道國與母親王六兒,是一對寡廉鮮恥的寶貨,故自幼不可能有良好的教育,十四五歲時,被西門慶送給蔡京的管家翟謙當二房。翟謙本想將她當作傳宗接代的機器,無奈他是個「年也將及四十,常有疾病」的男人,不能生育,就讓這個「瓊林玉樹一般,百伶百俐」的姑娘去「寸步不離」https://m.hetubook.com.com地侍候老太太。這時,她儘管有三間房住,有兩個丫鬟服侍,但其內心充滿著壓抑,鬱積著一股追求真正情愛的動力。沒過幾年,蔡京等被劾,聖旨下來,發煙瘴地面永遠充軍,愛姐受株連,不得不與父母一起倉皇出逃。回到山東,已無落腳之所,輾轉到臨清,只得隨「摻白鬚鬢」的父母,做暗娼勉強度日。她從一個小妾,成逃犯,做暗娼,生活的道路充滿著荊棘,感情上受到嚴重創傷。

內中有最沒正經、沒緊要的一人,卻是最有結果的人,如韓愛姐是也。一部中諸婦人,何可勝數,乃獨以愛姐守志結,何哉?作者蓋有深意存於其間矣。言愛姐之母為娼,而愛姐自東京歸,亦曾迎人獻笑,乃留心敬(經)濟,之死靡他。以視瓶兒之於子虛,春梅之於守備,二人固當慚死。若金蓮之遇西門,亦可如愛姐之逢敬濟,乃一之於琴童,再之於敬濟,且下及王潮兒,何其比回心之娼妓,亦不若哉!此所以將愛姐作結,以慚諸婦,且言愛姐以娼女回頭,還堪守節,奈之何身居金屋,而不改過悔非,一竟喪廉寡恥,於死路而不返哉!(《批評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十一》)
正當她與父母在繁華的臨清碼頭艱難www.hetubook•com•com度日,思想上極度苦悶的時候,遇到了溫情脈脈的陳經濟。陳經濟本是風月場中的老手。韓愛姐給他的第一印象是:「一個年小婦人,搽脂抹粉,生的白淨標緻,約有二十多歲」;又嘴巧,「會說話兒」;再加上她彈琴唱曲、詩詞歌賦,樣樣都通,十分風流,自然就另眼相看。但他從幫助韓家到愛上愛姐的因素還是比較複雜的,其中不排除有一種故交之情和惻隱之心在起作用。開始,當他沒有認出她們一家時,也斥責了她們。但當知道她是韓夥計的女兒時,馬上改變了態度,對她們十分客氣:「你每三口兒既遇著我,也不消搬去,便在此住也不妨,請自穩便!」還叫伴當幫他們搬行李,吩咐主管「明早送些茶盒與他」。陳經濟在這時的確有一種「你我原是一家,何消計較」的念頭,對患難中的故交伸出了真誠的援助之手。而當他後來深深地眷戀韓愛姐,還有更深層的心理因素,即愛姐在許多方面,諸如彈琴唱曲、識文解字、善於言辭、溫柔風流等等,很像他刻骨銘心的最愛六姐潘金蓮。所以當與愛姐「曲盡綢繆」,聽了她「鶯聲燕語」之後,便「歡喜不勝,就同六姐一般,正可心上」,將他與潘金蓮的不了情,統統移之於愛姐身上,「以此與他盤桓一夜,停眠整宿」,難分難和圖書捨。
正當她們熱戀之時,陳經濟為了韓愛姐一家的事被人所殺,所有的情愛,所有的美夢,都一下子徹底粉碎了。韓愛姐忍受不了這殘酷的現實,在經濟墳前口口聲聲:「親郎,我的哥哥!奴實指望我你同諧到老,誰想今日死了!」哭得昏暈倒了,頭撞於地下,就死過去了。救了半日,方才蘇醒,一再表示「情願不歸父母」,要與陳經濟的妻子葛翠屏一起「守孝寡居」,因為「奴與他恩情一場,活是他妻小,死傍他魂靈」。當春梅勸她說:「我的姐姐,只怕年小青春守不住,只怕誤了你好時光。」她堅決地說:「奴既為他,雖刳目斷鼻,也當守節,誓不再配他人!」當愛她的母親懇求她「承望你養活俺兩口兒到老」時,她絕情地表示:「你就留下我,到家也尋了無常!」於是就和葛翠屏一起,清茶淡飯,守節持貞,過其日月。待到金兵殺到山東,百姓各逃生命,韓愛姐去湖州尋親,「一路上懷抱月琴,唱小詞曲」,「覓些衣食」,千辛萬苦,卻保持著自己的貞節。後來雙親去世,「那湖州有富家子弟,見韓愛姐生的聰明標緻,多來求親」。她叔叔韓二教她嫁人,她即「割髮毀目,出家為尼姑,誓不再配他人」。後年至三十二歲,以疾而終。正如作者所說的:「貞骨未歸三尺土,怨魂先徹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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