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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霖說金瓶梅

作者:黃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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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心獨運 寄意時俗

匠心獨運

寄意時俗



《金瓶梅》基本的藝術風貌是什麼?欣欣子序開頭就指出;「寄意於時俗」。這就是說,《金瓶梅》是一部通過描寫「時俗」來寄託作者思想感情的書。它不同於《三國》描寫古代的帝王將相、興廢爭戰,也有別於《水滸》刻畫超人的英雄豪傑、刀光劍影,更大異於《西遊》虛設奇幻的牛鬼蛇神、上天入地,而是用細緻的筆觸,描繪了生活中誰都能遇到的平平常常的人、普普通通的境、瑣瑣屑屑的事。它顯得俗:人俗、境俗、事俗、語也俗。
這是從聯繫之普遍的角度上來指出作者「見怨之深」。與此相補充的是,張竹坡還有個「加一倍寫法」的理論:
文章有加一倍寫法。此書則善於加倍寫也。如寫西門之熱,更寫蔡、宋二御史,更寫六黄太尉,更寫蔡太師,更寫朝房,此加一倍熱也。如寫西門之冷,則更寫陳敬濟在冷鋪中,更寫蔡太師充軍,更寫徽、欽北狩,真如加一倍冷。
夫作書者必大不得於時勢,方作寓言以垂世。今止言一家,不及天下國家,何以見怨之深而不能忘哉?故此回歷敘運艮峰之賞,無謂諸奸臣之貪位慕祿,以一發胸中之恨也。www.hetubook.com.com

《金瓶梅》因西門慶一份人家,寫好幾份人家,如武大一家,花子虛一家,喬大户一家,陳洪一家,吳大舅一家,張大户一家,王招宣一家,應伯爵一家,周守備一家,何千戶一家,夏提刑一家。……凡這幾家,大約清河縣官員大户屈指已遍,而因一人寫及全縣。
不僅如此,他還認為《金瓶梅》實際上由「一家」而寫及了「天下國家」。其七十回總評曰:
這種結合不是生硬湊合,而是不露痕跡。《金瓶梅》在這方面是頗見功力的,這裏且舉兩個細小的例子來說明問題。一是第二回,寫縣官派武松送金銀到東京去,原天都外臣序本《水滸傳》只是這樣寫:「卻說本縣知縣自到任以來,卻得二年半多了。撰得好些金銀,欲待要使人送上東京去,與親戚www•hetubook•com.com處收貯,恐到京師轉除他處時要使用,卻怕路上被人劫了去……」這裏至多揭露了這個縣尊於「二年半」時間已「撰得好些金銀」而已。而《金瓶梅》於此略加點綴,就將「恐到京師」句改成「三年任滿朝覲,打點上司」,後又對武松說:「我有個親戚,在東京城內做官,姓朱名勔,見做殿前太尉之職,要送一擔禮物捎封書去問好……」原來如此!他要巴結的乃是殿前太尉朱勔!做官就要在朝廷裏有靠山,要時時不忘孝敬上司!顯然,它比《水滸》的暴露更深了一層,而這個改動又是那麼自然,無跡可求。其二,如第六十七回寫蔡京的管家翟爹派來的人向西門慶討回書時,順便加了一段對話:「(西門慶)因問那人:『你怎的昨日不來取?』那人說:『小的又往巡撫侯爺那裏下書,擔閣了兩日。』說畢,領書出門。」若去掉這段對話也完全可以,但加上去卻合情合理,且正暴露了「私門之廣,不獨一提刑也」(崇禎本評語)。這兩例都是順手拈來,毫不費力,但https://www.hetubook.com.com卻自然、巧妙地暴露了從下至上(前例)與從上至下(後例)的相互勾結,充分顯示了作者的藝術才能。

然而,寫《金瓶梅》時俗並不是僅寫一家之俗,還要「寄意」,要暴露社會的黑暗,譴責人性的醜惡,特別是要把矛頭指向最高統治集團,這就使得作者並不把眼睛死盯在一處,而是注意左顧右盼,由小及大,在廣泛聯繫中來寫俗。對此,張竹坡已經看出。他在《第一奇書金瓶梅讀法》中指出:
總之,《金瓶梅》是一部俗書。在中國古典小說中它最俗,寫的人物最平凡,寫的家庭最普通,寫的事物最瑣屑,然而它意在暴露,指斥時事,敢於寫曹雪芹所不敢寫的「訕謗君相」、「傷時罵世」,比起《紅樓夢》、《儒林外史》這類也寫世俗的小說來,它更注意寫國家朝政,興廢爭戰。它立足於「俗」,心中有「時」,故能從「俗」字出發,由此及彼,由小到大,縱橫交錯,上下相聯,成為一部名副其實的寫「時俗」的小說,使真實性與暴露性同臻妙境。
寫俗人,乃是寫世和*圖*書情的中心。因為世俗社會中活動的中心就是這些俗人。《金瓶梅》描摹的主角,是一個「市井暴發戶」。圍繞著他周圍的一妻五妾,乃至一大批幫閒篾片、娼妓優伶、家僮婢女、僧道尼番、醫巫星卜、三姑六婆,都是市井之俗人、小人。小說將這些「下等社會」的人物予以集中描寫並使之成為主要角色,反映了作者對於人的認識有所提高。然而,僅寫俗人還不足以充分地寫世情,關鍵還要同時敘俗事,畫俗境。《水滸》中的英雄不是大多也是俗人嗎?然而他們演的常常是殺人越貨、攻城奪地等非同凡俗的活劇,因而不能不使人感到與一般的人生還有一段距離。《金瓶梅》發展了《水滸》中寫家庭瑣事、日用起居的一面,使人物的主要活動就在家庭之中、市井之間,著重描寫一些「家常日用,應酬世務」,寫瑣瑣屑屑的柴米油鹽之事(劉廷璣《在園雜誌》),好像作者「采摭日逐行事,匯以成編」(謝肇淛《金瓶梅跋》)似的,使整部小說浸透著「俗」的色彩,具有一種強烈的現實感。

在《金瓶梅》中,由小及大www.hetubook.com.com、上下聯繫起來描寫的事例很多,最令人難忘的是苗青一案。謀財害命的苗青闖入西門慶的圈子裏來,是走了姘婦王六兒的門路,而王六兒處又經鄰居樂三嫂的通融,她們都是市井間最普通的小人物。西門慶得了銀子,買通同僚夏提刑,放苗青回揚州。至此,事情似可中止,但作者不甘甘休,使之逐步升級,從山東按察院,一直到蔡太師,再經萬歲爺,致使罪犯終於逍遙法外,贓官受升遷,清官被貶謫,其朝廷之黑暗,皇上之昏庸,暴露無遺。張竹坡曾由此而發感慨說:「見西門慶之惡,純是太師之惡也。夫太師之下,何止千萬西門,而一西門之惡已如此,其一太師之惡為何如也!」(第四十八回批語)其實,西門之惡,豈止太師之惡,實是皇帝之惡也。《金瓶梅》的暴露就是能這樣小中見大,大小結合,增強了暴露的廣度和深度。
這實際上也指出了《金瓶梅》由小及大,直指朝廷的暴露特點。
然而,正是這種俗能給人以一種身臨其境,親睹親聞之感,使中國的小說藝術更面向現實,面向人生,從而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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