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裁狂簡成奇士
七十二年十一月李正治於臺大
鵬程才氣高越,在淡江時,卽被呼為「淡江才子」而不名。這五、六年來,他在文學批評上的寫作旣猛且厲,他那飛揚跋扈的氣勢,以及凌鑠朋輩的才情,更在字裏行間成為有目共覩的事實。鵬程以其深思善感的心靈,在文哲領域中敏銳地探索生命以及相關互動的世界情態,從其博聞強記和敏慧細密的辨析之中,可以發現他在學術研究上的驚人潛力。現在他的方向,較集中於以思想史的方式處理文學或思想的材料,以其素所關懷的人之生命為主體,並從事https://www•hetubook.com.com文化、社會之互動性的縱面與橫面的考察,每著一文,均有洞見,假以時日,可能將會為中國文學與思想的研究,樹立一新的標竿。
與鵬程相識,屈指已過九個年頭,對於鵬程,我有一種難言的熟悉。鵬程是個飛揚跋扈的性情中人,有才使才,開口見膽,雖然是弱冠年少,却有「說大人,則藐之」的氣概。凡是生命力充盈而腹笥深厚者,大抵皆有這種飛揚的風姿與跋扈的氣勢,這是生命的直接,不是生命的虛偽。然而這種生命形態,在講求一般做人水平的社會裏,却是很難與人契合、並且hetubook.com.com很難得到了解的。我想鵬程心靈底層大概不免會有一種寂寞之感,尤其當他在客觀的文化活動中展現主觀的性情時,既不能與人有生命之直接照面,却徒然惹來一般「做人道理」的表面譏評,完全忽略他想以實際參與而略盡提昇學術批評風氣的初心。在這種情況之下,鵬程的飛揚跋扈,便如蹈於虛空,而不知「為誰雄」了!
人文的學術越往內面更深的層域鑽研,就越逸離社會一般人的普通常識,以學術為畢生職志者,卽難免於精神上不被了解的孤寂。鵬程至今仍以學術爲其生活的主體,坐擁書城,俯仰自樂,但在與人感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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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保他沒有旦暮一遇解人的孤寂之悲。頑鈍如我,雖能欣賞他的生命形態,却不足以慰解其心中的孤寂。人生遭遇,原有無可奈何者,孤寂之感隨生命之追求以俱來,吾人或許應在孤行天隅的學術之路領受其中滋味吧!欣幸地看到鵬程的文章再一次結集出版,和他另一部書「讀詩隅記」一樣,並非屬於系統性的論述,因此不足藉以評斷他在學術上的成就,然而對我而言,這些書却在主觀上展露了他個人的獨特才情,並在客觀上顯示他驚人的學術潛力。
有句熱門歌曲的歌詞是:「當世俗降落在你微弱的肩膀」,許多人被世俗壓得都去談做人的道理了hetubook.com.com,而鵬程從不沾染這些世俗之言,他的肩膀反而往上頂得更高了,獨自投影在執着的學術之路。「欲裁狂簡成奇士,便許文章致此身」,這是鵬程的詩,也是鵬程的形象。我謹以這麼一點對於朋友的了解,為鵬程的書序,相信認識他的朋友,都會有一些同感,而就在這朋友之間的整體感覺上,我深知所捕捉的語言是尚不足以呈現其人於萬一的。至於客觀的學術評價,我則期待鵬程快點有研究專著的出現。
鵬程曾在山靈水秀的淡水度過四年的黌宮生涯,淡大背傍大屯,前揖觀音,統合了兩種美,鵬程生活其中,一度愉悅而有味地耽溺於古詩文的美感世界,湖海洗其襟,河山飄m.hetubook.com.com其影,薰陶出一身奇絕的風骨。我曾聽說他的大學生活是:暮上淡海揖落日,冬登大屯訪雪迹,野地抓兔、煨火煮茶,還有他賃居的磚瓦平房,在下雨時叮咚咚的敲奏起。地靈的蘊育與內在性情的走向,使得鵬程筆下的古文舊詩分別涵具兩種不同性質的美:其古文鬱盤輪困,如大屯之雄奇;其舊詩風神搖曳,似觀音之秀美。從前劉勰談到屈原,曾說:「屈平之所以能洞監風騷之情者,抑亦江山之助乎!」鵬程筆端流露的美,或亦是山水之靈透過其內心的表態;然而山水或許有靈,如果沒有一顆深思善感的心靈,靈從何現?
李正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