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人類與自然
柏樹林之夜
年輕的柏樹挺起胸膛重新唱歌。
「你說甚麼?沒禮貌!」
小猴子,小猴子,
你的板凳濕濕的,
霧氣飄來飄去,無所不在,
你的板凳會腐爛。
你的板凳濕濕的,
霧氣飄來飄去,無所不在,
你的板凳會腐爛。
這時,黃銅鑄造的太陽已落到南方山腳的群青色之處,原野異常寂靜,白樺樹幹彷彿敷了一層粉。
柏樹兩手叉腰。
「紅帽子噹噹啦噹滴噹!」
清作氣得大吼:
「很棒的男高音喔。唱得好,哇哇哇……」
「沒問題。非常好。那就立刻開始吧。」
「第八名 是白錫獎,
這時樹林深處響起沙沙沙的聲音,接著有很多貓頭鷹在月光下揮舞著淡藍色的翅膀紛紛出現,落在柏樹的頭上和手上、肩膀、胸口,叫囂著:
「第三名,水銀獎。喂,各位,也派個大傢伙出來嘛。幹嘛這樣扭扭捏捏。」畫家露出有點不懷好意的表情。
「好了,你開始唱吧。」
「你沒有。」
「晚安,大王陛下,還有高貴的客人,今晚我們正好也在舉行飛行和抓裂術的大考,剛剛才終於結束。接下來我們何不聯合舉行狂歡舞會?因為你們唱的歌太怪腔怪調,連我們那邊都聽見了,所以才這樣不請自來。」
「你走過來這是甚麼樣子!簡直像用爬的。鼠頭鼠腦!怎樣,你有話替自己辯解嗎?」
「那你為什麼不買給我?」
「是不知道有沒有獎。」
狐狸,吭吭叫,小狐狸,
尾巴在月夜燃燒。
尾巴在月夜燃燒。
「嘻啊嘻啊清作啊,嘻啊嘻哈哈,哇哈哈!」把柏樹全都嚇破膽,就此靜悄悄。畫家啊哈哈、啊哈哈地像瘸子一樣笑得東倒西歪。
「第九名 是火柴獎,
柏樹搖晃著腳開口唱:
大王聽了有點尷尬地把臉撇向一旁,柏樹們也很掃興,就連月光都好像變得蒼白。
「說誰怪腔怪調?可惡!」清作大吼。
「你沒資格叫我買。」
「好了,趕緊開始吧。先唱的得分比較高喔。」
於是清作走出森林。柏樹全都保持舞蹈的姿勢很遺憾地斜眼目送清作離開。
「第六名,假金獎。」
「好,開始吧。」
「厲害,果然厲害。如何,要不要跟我一起在林子裡走走?對了,彼此都還沒打招呼呢。我先來吧。聽好,晚安,原野散落切成碎片的暗影。我的打招呼方式就是這樣。聽懂了嗎?該你了。嗯哼,嗯哼。」畫家說著突然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斜眼輕蔑地俯視清作。
「我要唱的是狐狸之歌。」
柏樹舉起雙手向後仰,彷彿要把頭和腳甩上天,拼命盡情舞蹈。貓頭鷹也跟著將銀色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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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開合合。雙方搭配得很有默契。月光如珍珠有些朦朧,柏樹大王也開心地立刻引吭高歌。「哎,先生,謝謝你。你不想弄髒森林的這份心意,真是感激不盡。」
「馬和兔子。」
月光碧藍澄澈,照得四周彷彿湖底。
柏樹唱了起來。
又一棵看似強壯的年輕柏樹站出來。
「第四名 是白鎳獎,
還沒學會霧中飛行術的貓頭鷹,驚慌拍翅逃走的聲音響起。
喏囉吱嘰噢轟。
噢轟,噢轟,
咕嘰咕嘰噢轟,
噢轟,噢轟。
噢轟,噢轟,
咕嘰咕嘰噢轟,
噢轟,噢轟。
大王也挺起崎嶇糾結的胸膛怒吼:
「誰說的,我明天就去買二升酒送給地主藤助。」
「你沒資格叫我買酒。」
「你說甚麼?」清作上前就想揍人,畫家連忙阻止。
這時一棵小柏樹猛然從圓圈跳出來,對大王行禮。
「好,開始吧。」畫家在本子上做紀錄。
「你說甚麼,因為是假的我才說是假的。你這麼自大,小心我明天就拿斧頭來把你們砍個精光喔。」
「我怎麼沒禮貌了?只不過再多砍九棵而已,反正我已經給地主藤助買酒了。」
「閉嘴,沒禮貌,這裡沒你講話的份!」柏樹大王氣呼呼咆哮。
「第二名,金色獎。」
「我要唱的是清作之歌。」
「這次我會頒個特別好的獎牌喔。快出來。」柏樹們一聽頓時起了騷動。
「哎呀,今晚還是別生氣吧。這次我們會唱高雅的歌。大家一起跳舞吧。樹木和鳥都準備好了嗎?」
畫家皺起臉拼命搖手說:
柏樹們一陣鼓譟,月光也變得清澈碧藍,大王也重展笑顏嗯嗯附和。
「別急,先等一下。就算是唱你的歌,也不見得是壞話。好,開始吧。」
「既然如此。」貓頭鷹將軍朝往夥伴的方向轉身,發出甜膩如黑砂糖的歌聲:
清作一邊念叨「天黑囉,天黑囉」,一邊努力把土堆在稗子的根部。
林中是淺黃色,瀰漫肉桂的香氣。可是入口數來第三棵的年輕柏樹正好抬起一隻腳模仿跳舞的動作,看到二人出現大吃一驚,之後又很難為情,尷尬地舔著抬起的那隻腳的膝蓋,一邊斜眼偷瞄二人走過。尤其是清作走過時,它還鄙薄地冷笑了一下。清作也不能拿它怎樣,只能默默跟著畫家走。
「我來接著唱。」緊靠剛才那棵樹旁邊的另一棵柏樹跳出來。
身披氣派金飾毛的貓頭鷹老大,悄無聲息地迅速飛來,來到柏樹大王的面前。赤紅的眼袋看起來很奇特。似乎已經很老了。
「第五名,白鐵獎。」
「好,大家安靜聽。」
「兔子的耳朵長……」
他吃驚地轉頭一看,一個頭戴紅色土耳其帽,身穿鼠灰色怪異寬鬆服裝,腳上穿靴,個子非常高且眼神銳利的畫家氣呼呼地站在他面前。和圖書
清作把葡萄都榨成汁,
加入砂糖,
裝滿瓶子。
喂,換人來接著唱吧。
加入砂糖,
裝滿瓶子。
喂,換人來接著唱吧。
「好,開始吧。」
「第三名 是水銀獎,
「那你為什麼不買給我?」
「啊哈哈!這話太好笑了。所謂的九十八隻腳尖,應該是我砍樹後留下的九十八棵樹頭吧。那又怎樣?我可是給這座山的地主藤助送了二升酒。」
柏樹全都嚇壞了,不是抬起一隻腳就是雙手胡亂伸出,吊起雙眼就這樣像化石一樣呆立。
有一棵樹幹糾結嶙峋的柏樹,甚至在清作經過時,趁著光線昏暗突然伸出自己的腳想絆倒清作,可惜清作嘿咻一聲就跳了過去。
畫家的紅帽子也彷彿熊熊燃燒,站得筆直拿著本子舔鉛筆頭。
「接著輪到我了。我要唱的是貓咪之歌。」
柏樹大王頓時轉怒為喜哇哈哈哈大笑。
畫家砰地重重卸下顏料盒,這時大王伸直彎曲的腰,低聲對畫家說:
「第九名,火柴獎。好,下一個下一個,快出來。儘管出來別客氣。」
正好來到柏樹林前時,清作忽然被人從後方拽住領子。
遠方的柏樹林那頭忽然傳來一個荒腔走板的怪聲音大吼:
之後二人一路穿過樹木之間,終於來到柏樹大王面前。
「憑甚麼。」
又一棵年輕的柏樹跳出來。月光已變得有點偏綠。
「你們的歌聽起來太粗俗了。不是君子該聽的。」
「喂,走吧。我們去森林。我是來柏樹大王家作客的。我給你看好玩的東西。」
「你兇甚麼?我可是有證據的。而且白紙黑字紀錄得清清楚楚。你拿斧頭作惡留下的九十八隻腳尖到現在還留在這森林裡呢。」
「第二名 是金色獎,
貓頭鷹將軍露出怪異的表情。這時,掛著紅白綬帶的貓頭鷹副官笑著打圓場:
「搞甚麼,這首歌是假的!是抄襲人家之前唱的歌!」
「你有甚麼資格要我送給你!」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噢噢,噢噢,噢噢。嘰嘰喳喳……」
沒想到畫家聽了非常高興,不停拍手,然後跳起來說:
清作嚇得臉色一變,扔下鋤頭就躡手躡腳悄悄奔向那邊。
柏樹們面對大王圍成一個大圓圈。
沒想到,每棵樹都對畫家和顏悅色,唯獨對清作擺臉色。
「你回來了?我一直在等你。這位是新客人吧。但這人不能留。他是前科犯。有九十八次前科紀錄。」
清作恨得牙癢癢,只想跳起來把每棵樹都好好收拾一番,可是畫家擋在前面,讓他始終沒機會出手。
「出了甚麼事嗎?」畫家說著,轉頭看了一下,但立刻又扭回頭面向前方大步繼續走。
「吵死了。你們這些傢伙幹嘛專門惦記https://m•hetubook.com•com別人的酒。」清作想衝出去,卻被畫家牢牢抓住。
「好,開始吧!」
柏樹大王一聽很生氣。
「好了好了,既然是假的就頒發假金獎。不要吵架了。好了,接下來該誰了。快出來快出來。」
「第六名 是假金獎,
之前本來一直老老實實安靜傾聽的清作,這時忽然叫了起來:
「從第十名到一百名,
冰冷的霧氣倏然拂過清作的臉。畫家不知去哪了,只留下紅帽子,人卻消失無蹤。
兔子的耳朵長,
卻沒有馬耳長。
卻沒有馬耳長。
薑黃帽子噹噹啦噹滴噹,
紅帽子噹噹啦噹滴噹。
紅帽子噹噹啦噹滴噹。
正好這時風吹來,林中的柏樹一起發出陰森的聲音說「清啊清啊清作啊,癢啊癢啊喉嚨癢」想嚇唬清作。
清作走出樹林仰頭一看,剛才還高掛月亮的地方如今只剩朦朧光暈,這時一朵形似黑狗的烏雲飄過,樹林遠遠那頭的沼森一帶,隱約響起畫家竭力嘶喊的聲音:
「接著我來唱。」剛才那棵樹的旁邊,又跳出一棵樹。
沒想到清作反而自己咧開大嘴扯高嗓門說:
清作也跟著湊熱鬧說:
「我要唱的是帽子歌。」這次開口的是入口數來的第三棵樹。
「這可不行。出來,出來,一定要大家都出來唱。快出來!」畫家大吼,但就是沒人肯出來。
然後畫家脫下自己右腳的鞋子,把鉛筆放進裡面開始削。柏樹們站在遠處都很佩服,竊竊私語地圍觀。這時大王也忍不住說:
「這個男高音唱得好,唱得好,唱得好,哇哇哇……」
畫家很無奈,只好說:
「薑黃帽子噹噹拉噹滴噹!」
「胡說八道!你說誰是前科犯!我可是正經人。」
「好,開始吧。」
柏樹大王假裝沒聽見,用力點頭說:
「唱得好唱得好。太棒了。哇哇哇……」
「你去買。」
「第五名 是白鐵獎,
「你說甚麼,可惡。你沒資格講這種大話。」
「你們怎麼又開始吵架了。算了我自己看著辦,還是開始唱歌吧。星星也逐漸出來了。準備好了嗎,我要唱囉。是獎品之歌喔。
柏樹大王蹙眉說:
「第八名,白錫獎。」
「噢——噢——」柏樹們瘋狂發出噓聲,對著清作嘲笑起鬨。
「你沒資格叫我買酒。」
「呃,晚安。這是美好的夜晚。呃。天空接下來將灑滿銀色黃豆粉。不好意思。」
「好,開始。」
「我要唱的是和*圖*書猴子的板凳。」
「你唱的歌叫做甚麼?」畫家煞有介事地皺起臉問。
清作穿著一等兵制服,
去原野摘了很多葡萄。
就這樣。換人出來接著唱吧。
去原野摘了很多葡萄。
就這樣。換人出來接著唱吧。
沒想到畫家坦然回答:
「唱得好,唱得好。好好好。夏之舞的第三夜。大家輪流出來唱歌吧。用自己作的詞自己編的曲唱自己的歌。我會替第一名至第九名分別畫個大獎牌,明天掛在得獎者的枝頭。」
可是大家陷入沉默,再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
喏囉吱嘰噢轟,喏囉吱嘰噢轟,
噢轟,噢轟,
咕嘰咕嘰噢轟,
噢轟,噢轟。
噢轟,噢轟,
咕嘰咕嘰噢轟,
噢轟,噢轟。
畫家忽然一本正經,扛起沾滿或紅或白亂七八糟各種顏料的顏料盒,匆匆走入森林。於是清作也沒拿鋤頭,就這麼兩手空空跟著走去。
貓頭鷹像傻瓜一樣紛紛大吼:
「噢噢,噢噢,噢噢……」柏樹們發出像風似的怪聲起鬨嘲笑清作。
「我要唱的是核桃樹之歌。」
核桃是綠意中的金色,哪,
被風吹拂,晃呀晃呀晃,
核桃是綠色的天狗扇子,
被風吹拂,紛紛搖晃,
核桃是綠意中的金色,哪,
被風吹拂,閃呀閃亮亮。
被風吹拂,晃呀晃呀晃,
核桃是綠色的天狗扇子,
被風吹拂,紛紛搖晃,
核桃是綠意中的金色,哪,
被風吹拂,閃呀閃亮亮。
大王大大小小總計有十九隻手和一根粗壯的腿。周圍有許多柏樹隨從一本正經地擔任護衛。
月亮啊月亮,圓又圓。
星星啊星星,閃亮亮。
柏樹硬邦邦,噹啷啷。
貓頭鷹呼嚕,噢轟轟。
星星啊星星,閃亮亮。
柏樹硬邦邦,噹啷啷。
貓頭鷹呼嚕,噢轟轟。
「第四名,白鎳獎。」
柏樹瞄了清作一眼,有點輕蔑地笑了,隨即一本正經開始唱。
「來吧。吊車尾的最後一名到第九名,明天會被我砍下,帶去可怕的地方喔。」
今夜的您,穿上淺粉色的
舊時衣裳。
柏樹林的今夜,
是夏之舞的,第三夜。
之後您將穿上,
今日的水藍色新衣裳。
柏樹林的喜悅,
掛在您的天上。
舊時衣裳。
柏樹林的今夜,
是夏之舞的,第三夜。
之後您將穿上,
今日的水藍色新衣裳。
柏樹林的喜悅,
掛在您的天上。
這時畫家削完鉛筆站起來,愉快地說:
的確,月亮已被淡藍色霧氣掩蓋,只能看到模糊的圓形,霧氣如箭矢迅速落到樹林中。
清作儲存在倉庫的葡萄酒,
一瓶接一瓶,
全都破光光。
https://m.hetubook.com•com一瓶接一瓶,
全都破光光。
「我有,大有資格。」
「那你怎麼沒有買酒送給我?」
月亮大人,月亮大人,月亮大人,
差點疏忽了您,對不起,
因為您的妝扮,和平日不同,
所以一時疏忽您,對不起。
差點疏忽了您,對不起,
因為您的妝扮,和平日不同,
所以一時疏忽您,對不起。
大雨落下,嘩啦啦。
狂風呼嘯,呼呼呼。
冰霰灑落,啪啦啦。
大雨落下,嘩啦啦。
狂風呼嘯,呼呼呼。
冰霰灑落,啪啦啦。
大雨落下,嘩啦啦。
「第七名,灰鉛獎。」
一棵比較大的柏樹靦腆地站出來。
「等一下。」畫家打斷他,「我的鉛筆斷了。我要去削一下,你等我。」
「好,開始吧。」
「哇,唱得好唱得好。啊哈哈,啊啊哈哈。」大家又笑又叫。
「第一名,白金獎。」畫家一邊記在本子上一邊高喊。
畫家皺起臉,乾巴巴地站著旁觀二人吵架,就在這時,他忽然從樹林之間指著東方大喊:
一看之下,東方連綿的青色山脈上方,已升起大大的粉桃色月亮。月亮附近變成淺綠色,年輕的柏樹全都又蹦又跳朝那邊伸長雙手叫喊:
烏鴉勘左衛門,
漆黑的腦袋昏沉沉,
鳶藤左衛門,
一升濃油滑又稠,
黑暗中是我貓頭鷹族,
英勇的武士,
抓蚯蚓的時機,
是偷襲睡鳥的時機。
漆黑的腦袋昏沉沉,
鳶藤左衛門,
一升濃油滑又稠,
黑暗中是我貓頭鷹族,
英勇的武士,
抓蚯蚓的時機,
是偷襲睡鳥的時機。
「哇,唱得好唱得好。哇哈哈,哇哈哈。」
「不對,我有,我大有資格。去買酒給我!」
清作當然無話可辯解,而且他心想如果牽扯不清索性打一架算了,於是猛然仰天放聲大吼:
畫家高興得拍手。
月亮此刻正好換上水藍色新衣,所以照得周遭就像一汪淺水的水底,樹影彷彿淡淡紗網落在地面。
「哇,唱得好唱得好。哇哈哈,哇哈哈。」
山貓,喵嗚叫,咕嚕咕嚕,
家貓,跛著腳,咕嚕咕嚕。
家貓,跛著腳,咕嚕咕嚕。
清作已經心慌意亂,正值傍晚肚子大唱空城計,雲朵看起來就像糯米糰子,於是他連忙說:
「啊,不好!開始起霧了。」貓頭鷹副官高喊。
「喂喂,別吵了,這樣會被玉盤老大笑話喔。」
「第七名 是灰鉛獎,
「不,這是因為待會我要用這些鉛筆屑釀醋。」
月光倏然變藍。
「紅帽子噹噹啦噹滴噹!」高個子畫家一聽,頓時鬆手放開清作的領子,發出吠吼般的笑聲。聲音響徹樹林之間。
「第一名 是白金獎,
柏樹大王也捻著白鬍鬚嗯嗯有聲地定睛眺望月亮,然後靜靜地唱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