輯二 人類與自然
鹿舞的起源
「噗嚕嚕嚕嚕嚕。」
這時嘉十笑了一下,撿起沾滿泥土的破手巾,自己也開始朝西方走去。
那隻鹿加入夥伴之中開始唱歌,大家圍著手巾不停繞圈子。
「不如我去看看吧。」
當時西方閃亮的捲雲之間,火紅的夕陽斜照在苔原,芒草如白焰搖曳發光。我疲倦地睡著了,呼呼吹來的風,聽起來漸漸彷彿人語,最後,它開始訴說如今的北上山及原野舉行的鹿舞真正的精神。
於是又有一隻鹿戰戰兢兢走上前。其他五隻躲在另一邊窸窸窣窣搖晃腦袋旁觀。
「是甚麼味道?」
「這個也不確定。」
第五隻鹿也戰戰兢兢走上前。這隻鹿似乎特別耍寶。把腦袋整個垂在手巾上,然後非常疑惑地動了一下腦袋。圍觀的五隻鹿都跳起來大笑。
「不像。」
赤楊樹的
翠綠碎葉後方,
明晃晃的
高掛著太陽。
翠綠碎葉後方,
明晃晃的
高掛著太陽。
「怎麼樣?那個白白長長的東西到底是甚麼?」
「果然是活的啊。」
之後鹿群發出短笛似的叫聲跳起來,激烈地轉圈子。
的確,大片芒草就像純白的火焰熊熊燃燒。
「那不會咬人吧?」
有一次,嘉十從栗子樹掉下來,左膝受了一點傷。這種時候大家總是去西方山裡的溫泉,搭個小屋住在那裡療養。
「嗯,的確也有點像生物。」
嘉十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竟然聽見鹿群在交談。
「是這樣嗎?生物還有皺紋,可見很老了吧。」
鑲銀邊的芒草下,
已是日暮黃昏,
就連螞蟻
也不去苔原。
已是日暮黃昏,
就連螞蟻
也不去苔原。
「噢,是煮的糰子。」
「聞起來的味道呢?甚麼味道?」
「呵呵呵,是個蒼白的衛兵。」
「是啊是啊,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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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接下來該吃糰子了。」
但嘉十隨即猛然停下腳步。
嘉十從一叢芒草後面稍微探頭,當下吃驚地又縮回去。因為他看到六隻鹿在剛才那片草地上圍成一圈不停繞圈子。嘉十躲在芒草之間屏息偷窺。
最後一隻鹿也戰戰兢兢走上前。大家搖頭晃腦看熱鬧,只見那隻鹿低頭聞了手巾半晌,好像覺得已不用擔心,忽然叼起手巾跑回來。其他的鹿激動得又蹦又跳。
「嗯,還有汗臭味。」
「噢,厲害,厲害,把那傢伙拿到手,就再也不用擔心了。」
然後由第一隻走向手巾的鹿帶頭,大家輪流各咬一口糰子,六隻鹿只吃了豆子般那麼小一塊。
「噗嚕嚕嚕嚕嚕。」
「噢,圓滾滾呢。」
天氣晴朗的日子,嘉十也會出門。背著乾糧和味噌、鍋子,拖著跛足緩緩走過已經冒出銀穗的芒草原。
「不知道。這次你去吧。」
北方吹來寒風,咻咻呼嘯,赤楊樹真的像破碎的鐵鏡般閃爍,甚至彷彿可以聽見葉片互相摩擦發出堅硬的脆響,芒草穗好像也和鹿群一起轉啊轉地繞圈子。
之後——對了對了,這個故事,我就是在苔原的夕陽中聽澄澈的秋風說的。
鹿群當下嚇得全都直立起來,隨即像是疾風掃落葉般歪身倉皇逃走。牠們撥開起伏的銀色芒草,攪亂閃爍的夕陽流動,逃得很遠很遠,牠們跑過之後,芒草就像平靜的湖水久久閃爍粼粼波光。
「噢,不錯。」
「我以為牠會咬人。」
「怎樣,怎樣,被咬了嗎?痛不痛?」
「像羊婆奶的毛嗎?」
「你去吧,沒事。」
大家都停下腳步看著。
「這玩意一定是乾掉的大蝸牛。」
他也聽見這樣的對話。
原野的中央,出現怪玩意,
令人垂涎的,七葉樹糰子,
七葉樹糰子,固然很好吃。
麻煩的是旁邊,有個蒼白衛兵,
看似嚴肅伸長腿。
蒼白衛兵軟綿綿,
不會叫也不會哭,
身材瘦長有斑點,
到底哪是嘴哪是頭,
原來是曬乾的蛞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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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葉樹糰子,固然很好吃。
麻煩的是旁邊,有個蒼白衛兵,
看似嚴肅伸長腿。
蒼白衛兵軟綿綿,
不會叫也不會哭,
身材瘦長有斑點,
到底哪是嘴哪是頭,
原來是曬乾的蛞蝓。
「那傢伙有呼吸嗎?」
鹿群分明是為了他剛才扔的那個糰子來的。
「因為太恐怖了。」
「不知道,這個我沒注意。」
「怎麼樣?你幹嘛逃回來?」
這時鹿群繞圈子的速度漸漸放慢。
至少有五、六隻鹿,伸長了濕漉漉的鼻子,似乎在安靜漫步。
越過許多小溪和石原後,山脈逐漸變得巨大清晰,山上的樹也一棵棵如金髮蘚歷歷分明時,太陽已經西斜,在十棵青翠的赤楊樹上方發出略顯蒼白的光芒。
鹿群邊跑邊跳邊繞圈子,不時一陣風似地上前用鹿角去頂手巾或用腳去踩。嘉十的手巾可憐兮兮地沾上泥土甚至被戳出很多個洞。
「哈哈哈,是蒼白的衛兵。」
「嗯,比那個稍微硬一點。」
走上前的那隻鹿,一再露出非常害怕的樣子,縮起四隻腳拱起背部然後又伸展,小心翼翼地向前走。
「噢,我流口水了。」
「噢,很柔軟呢。」
「不知道。總之看起來白白的又藍藍的,兩種毛色都有。」
最後終於走到離手巾一步之處,那隻鹿伸長脖子用力嗅聞,隨即跳起逃回來。大家也嚇了一跳差點落荒而逃,但那隻鹿猛然停下,大家這才安心,朝那隻鹿聚集過去。
「很像柳葉的味道。」
「啊,這些鹿果真立刻來了。」嘉十憋著笑聲咕噥。然後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偷偷靠近。
「那這次換我去吧。」
沒想到走了一會後,嘉十發現手帕被他遺落在剛才休息的地方,急忙回頭去找。走到那片黝黑的赤楊樹清晰可見之處時,還沒https://m.hetubook.com.com有問題。
「像泥巴嗎?」
之後鹿群散開,從四面八方圍著糰子聚集。
「不對。不是蕈菇。一定是生物。」
「是甚麼呢?」
那隻鹿因此很得意,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手巾,似乎當下很害怕,張大嘴巴露出舌頭,一陣風似地跑回來。大家也非常驚愕。
之後鹿群又圍成圓圈,開始不停繞圈子。
「說不定那是生物。」
嘉十的耳朵忽然嗡嗡響。身體也不停哆嗦。因為鹿群在風中搖曳如草穗的心聲,化為波浪傳來了。
若將太陽
揹在背上,赤楊樹也
破碎發光
宛如鐵鏡。
揹在背上,赤楊樹也
破碎發光
宛如鐵鏡。
「沒味道。」
「上面還有直條皺紋呢。」
挺立在
鑲銀邊的芒草中,
赤楊樹的小腿
落下長長的影子。
鑲銀邊的芒草中,
赤楊樹的小腿
落下長長的影子。
「萬一像上次那隻狐狸一樣落入陷阱就沒意思了,只不過是顆糰子罷了。」
「奇怪,牠會呼吸嗎?」
「不會,沒問題。」
「像草嗎?」
嘉十偷看鹿群看了太久,甚至覺得自己也變成鹿,很想立刻跳出去,但自己的大手立刻映入眼簾,他只好暗自扼腕,繼續屏息偷窺。
鑲銀邊的
芒草底下,
全都開著梅花草,
可愛的花朵。
芒草底下,
全都開著梅花草,
可愛的花朵。
「是活的嗎?」
那清亮如水晶笛子的聲音,讓嘉十閉上眼渾身顫抖。右邊數來第二隻鹿,忽然跳起來,然後身體如波浪扭曲起伏,鑽過夥伴之間,一再朝太陽垂首行禮。最後又回到自己的原位後就此站定高歌。
他聽見鹿群這麼說。
他還聽見這樣的對話。後來終於有一隻鹿似乎下定決心,脫離圓圈筆直走向圓圈中央。
「怎樣了,怎樣了,怎樣了,說啊。」
「你幹嘛逃回來?」
嘉十很開心,單膝跪地悄悄觀賞。
「這次換我去吧。」
這時鹿群都垂下頭,第六隻鹿
和-圖-書突然仰起脖子高歌。第四隻鹿走上前。同樣也是戰戰兢兢。但牠還是勇敢地走到手巾前面,似乎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突然用鼻子頂了一下手巾,然後立刻縮回來,一溜煙逃回來。
「那牠有腦袋嗎?」
因為那邊顯然有鹿。
嘉十已經完全忘記自己和鹿群的不同,高喊著「噢,跳啊,跳啊」衝出芒草叢。
鹿群繞圈的速度越來越慢,大家輪流將一隻前腳伸進圈中,看起來好像即將奔跑,卻又嚇得縮回來,篤篤篤地安靜奔跑。牠們的腳步聲清脆地響徹原野的黑土底層。之後鹿群停止繞圈,全都朝手巾聚集過來。
「一定是很老的衛兵。哈哈哈。」
太陽正好升到一棵赤楊樹的頂端,樹梢因此發出異樣的綠光,彷彿是青綠色的生物仔立在那裡俯瞰鹿群。芒草穗也根根閃爍銀光,鹿群的毛色在這天顯得格外美麗。
「好了,各位,我要唱歌了,大家繞圈圈。」
「所以不可能是生物,一定是蕈菇,是毒菇。」
「噢,好想大口咬下。」
太陽就算落到
赤楊樹的後方,
芒草花的銀邊
還是分外閃亮。
赤楊樹的後方,
芒草花的銀邊
還是分外閃亮。
「呼——啊啊,舌頭都縮起來了。」
這時太陽正好掛在赤楊樹梢中,發出略帶黃色的光芒。鹿群漸漸放慢繞圈的速度,互相匆匆點頭,然後排成一列面向太陽,站得筆直彷彿在膜拜太陽。嘉十已經看得如癡如醉好像在作夢。
在那裡還是整片野草和黑森林的時候,嘉十和爺爺們從北上川的東邊搬來,開墾出小片田地,種植小米和稗子。
「舌頭被扯掉了嗎?」
「總之是生物。」
「那到底是甚麼玩意?」
「這個就給鹿吃吧。鹿,過來吃。」嘉十自言自語,把那塊糰子放在梅花草的白花下。然後又扛起包袱慢吞吞邁步。m.hetubook.com.com
嘉十把背上的包袱一股腦卸在草地上,取出七葉樹果和小米做的糰子吃。芒草一叢又一叢,最後彷彿整片原野都是,發出潔白的光芒隨風起伏。嘉十吃著糰子,心裡覺得黝黑挺立在芒草中的赤楊樹幹實在很挺拔。
鹿群圍成一個大圈,不停繞呀繞,但仔細一看,每隻鹿好像都在注意圓圈中央。最好的證據,就是牠們的腦袋和耳朵眼睛全都轉向那邊,不時還像被拽住似的,蹣跚離開圓圈兩三步,好像想朝那邊走近。
「那我也去一趟瞧瞧。」
「不行,太危險了。還是再觀望一下吧。」
第五隻鹿把頭垂得很低,呢喃般開始歌唱。
最右邊的那隻鹿細聲吟唱:
「不像。」
當然,那個圓圈中央,放著剛才嘉十扔的糰子,但鹿群頻頻注意的絕非糰子,關注點倒像是在糰子旁邊的草地上,嘉十遺落的那條扭曲成ㄑ形的白手巾。嘉十輕輕用手掰著痠痛的雙腳,在苔原上端坐。
「這次換我去看看。」
但是拼命走了這麼久的路,肚子好像不吃都飽了,於是嘉十最後剩下七葉樹果那麼大的糰子。
第三隻鹿也戰戰兢兢地走去。這時正好一陣風吹得手巾動了一下,那隻鹿嚇得立刻愣住,圍觀的鹿群也嚇一跳。但鹿似乎還是鎮定下來了,又繼續小心翼翼前進,最後伸長鼻尖已可觸及手巾。
嘉十不由嘆服,自己也膜拜起偉大的太陽與赤楊樹。右邊數來第三隻鹿不停上上下下點頭,然後高歌。
「不知道,沒有聽見呼吸聲。好像也沒嘴巴。」
嘉十小心不碰觸芒草,踮起腳尖悄悄踩著苔蘚朝那邊走。
另一頭的五隻鹿面面相覷地點點頭。這時緩緩前進的鹿忽然躍起,一溜煙地逃回來。
「好。」
「那你去試試。」
走上前的鹿,盡可能向前伸長脖子,四隻腳卻像有千斤重似地戰戰兢兢走近手巾,隨即驚慌得高高跳起,掉頭就落荒而逃。周遭的五隻鹿也想一齊向四方逃竄,但第一隻鹿又猛然駐足,於是牠們這才安心,慢吞吞回到那隻鹿面前聚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