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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賓短篇小說精選

作者:岡薩雷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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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朔節前夕

五朔節前夕

「不是。但是為了妳們這幾個小姐,我當了七次的殉教者!」
「可是我想和妳跳波卡舞,美人兒。」他說。
「不讓,」他微笑道:「等我們跳完舞再說。」
「媽媽,他有沒有和妳說話?」
「不,阿格達,不要去!那是一種無可寬恕的罪惡!妳會看到惡魔的!」
「像妳這樣的魅力不需要蠟燭也一樣迷死人,美人兒。」他說,對著鏡子裡的她微笑,然後退後一步以嘲弄的態度向她深深鞠了躬。她轉身,注視著他,而他噗哧地笑出來。
「你怎麼會這樣說呢?」
「哦,算了吧,爺爺。現在是一八九〇年了,已經沒有巫婆了。」
「老婆?什麼老婆?」
「嗯,他還留鬍鬚呢。」
「小姐們,小姐們——我們太吵了!我媽媽會聽見的,她會過來擰我們大家一把。阿格達,躺下!而妳,安娜絲塔席雅,我命令妳閉嘴,滾開!」
「哦,爺爺,你嚇到我了!」
「哦,你錯了,叛逆小子!如果我告訴你我曾親眼見過,你信不信?」
鏡子、鏡子,
請讓我看看
我將來的愛人,
長得什麼樣子。
「如果妳這樣做,我就告訴她三月的時候誰去修道院看妳。來,老太婆——給我蠟燭,我要去。」
巴多先生嚇了一跳。那時刻他忘了她早已死了,消失了——可憐的阿格達。最後他們終於安寧無爭了,他們兩個人,她疲憊的軀體安息了,她破碎的身體終於不再受這個地球上粗魯的惡作劇作弄了——某個五朔節前夕的圈套,夏天的誘惑,月亮可怕的銀網。到頭來,她空留一堆白髮和骨頭:一個終日嗚咽,皮肉萎縮,口出惡言詛咒的肺癆病患。她的眼珠就像兩塊生煤炭那般黑,她的臉就像灰燼一般死白……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留下墓碑上的名字,只留下墓園內的一塊墓碑了——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許多、許多年前某個五朔節前夕狂熱的午夜,出現在鏡子裡的那位活潑熱情的年輕少女已杳無蹤跡了。
「什麼?不可能!她已經嫁了七個丈夫了!安娜絲塔席雅,妳是個處女嗎?」
然而,她卻拉他的手到嘴邊,狠狠咬了一口——牙齒直刺進他的指關節,他疼痛得大叫出來,另一隻手則揮打過去——打了過去,卻什麼也沒打到,因為她走了,她逃跑了,他聽見她的裙子摩擦樓梯所發出的沙沙聲,卻只能憤怒地吸吮著鮮血不斷冒出的手指頭。
「恐怖?才不——她長得美極了!她是我見過最漂亮的人!她的眼睛和你的有點相像,但是她的頭髮就像幽深的海水,而她金黃的肩膀裸|露著。我的天啊,她長得迷死人了!可是我那時就應該知道——我那時就應該知道——她是個狠毒要命的人!」
如果一切都沒錯的話,在妳的左肩上就會出現妳要嫁的那個人的臉孔。」
「妳再告訴我有關魔鬼的事。」
「沒什麼,爺爺。我只是……我只是……」
「你?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
「如果妳不害怕的話,去照照鏡子就知道了。」
「聖安娜絲塔席雅,處女和殉教者。」
尼克.華金
「够了,够了,安娜絲塔席雅!我們要睡覺了!」
「不過,很顯然妳不會瞧不起自己,小姐。甚至三更半夜妳都跑來照鏡子,欣賞自己迷人的姿色!」
「那我也不躺下!」叛逆性強的阿格達大聲說,同時躍到地板上。「妳留下,老太婆。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和_圖_書「她迷惑了我,還折磨我。她吃掉我的心,喝了我的血。」老頭子痛苦地說。
「是的,你是偉大的『只是先生』,我多麼高興能認識你,『只是先生』!不過,如果我用你的頭敲斷這根手杖的話,你也許會希望你是別人,不是『只是先生』了,先生!」
「我聽過你們談話,也聽過你們彼此之間的談話,我瞧不起你們這群人!」
大家沉默不語。然後,「假如一切都錯了,會怎樣?」阿格達問。
他們二人站在鏡子前面,黑沉沉的大廳裡只聽見他們兩人喘息的聲音,而燃亮的蠟燭擱在兩人中間,將兩人的陰影投射在牆壁上。年輕的巴多.蒙狄亞(他醉醺醺地溜回家,迷迷糊糊地倒臥在床上)突然發覺自己冷顫得清醒過來,心中毫無醉意,還準備做點事情。他的兩眼發亮,臉上的疤痕微微閃現深紅的血色。
「哦!」她屏著氣,然後眼淚簌簌地墜下。蠟燭從她手上滑落,她掩面幽幽地啜泣。蠟燭已經熄滅了,他們二人站在漆黑中,年輕的巴多感到良心有點不安。「哦,別哭,親愛的!哦,請原諒我!請不要哭!我真是粗野失禮啊!我剛剛喝醉了,親愛的,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什麼胡說八道!」阿格達叫道:「現在是一八四七年,已經沒有鬼怪妖魔了!」
「哦,可憐的媽媽!當時妳非常恐懼嗎?」
「正是!」
阿格達太太已經忘了坐在她的大腿上的女兒。她從依偎在她的胸口上那顆長著鬈曲髮絲的頭上凝望過去,看著反映在大鏡子裡的自己。一樣的大廳,一樣的鏡子,但是現在鏡子裡她看見的臉孔卻已是老態畢露了——一張可怕的、悲痛的、充滿復仇意味的面孔,邊緣還覆著一層逐漸斑白的頭髮。和從前那張看起來像個白淨的面具,在許多許多年前有個狂熱的五朔節前夕她帶到這面鏡子前的臉孔比較起來,這張臉已經有了十分顯著的改變……
「嗯,我的同學警告我說,我可能會看到巫婆。」
「那真是在說蠢話嘛,爺爺。他們告訴我說,我可以看見我的老婆。」
「妳媽媽叫我整夜留在這裡,我的大小姐!」
「我的。同學告訴我說,如果我想見她,只要今天晚上照鏡子,而且說:
在通向大廳的門口,她氣喘吁吁地停住腳步,心臟急速地跳動。她試著想像大廳內仍然燈火通明,笑聲此起彼落,一對對婆娑起舞的情人,還有小提琴手拉著悠揚輕快的音樂。但是,哦,眼前卻是個黑壓壓的穴窩,一個怪異的洞窟,因為窗戶已經關閉起來,桌椅堆放在牆壁旁。她畫了十字,一腳踩了進去。
但是,阿格達已經溜了出去,踮著腳尖通過走廊。她光著腳丫子,烏黑的頭髮披散在肩膀上。當她飛奔下樓時,髮絲在風中飄動。她一隻手握著火苗跳竄、啪啪作響的蠟燭,另一隻手則挽起垂在腳踝處的白色長睡袍。
「讓我走。」她呻|吟般地說,軟弱無力地想要掙開他的手。
雖是這麼說,她的臉色還是轉白。「可是,我可以到什麼地方呢?啊,我知道了!到樓下大廳去,那裡有一面大鏡子,現在又沒有人在。」
他摸索著,找到了她的手,於是以嘴唇輕輕碰觸。她的身體在白色的睡袍內顫抖著。
但是,哎呀,他的心忘記了,他的心智錯亂。五月過去了,夏天結束了,暴風雨橫掃過果實熟爛的果園,而心也變老了。這時,日積月累,年歲漸增,直到內心變得太擁擠混亂,塵埃積聚其中,蛛網滿佈,而牆壁慢慢髒黑,終於荒廢頹圮。記憶消失了……終於有一次巴多.蒙狄亞先生在五朔節和_圖_書的午夜裡跑回家,他沒有了記憶,他根本不在乎有沒有記憶;他只在乎用手杖去感覺穿越街道時的路面。他的眼力已經相當衰弱不清了,而他那一雙腳也不再牢靠了——因為他已經老邁,他都六十多歲的人了。他是個佝僂著腰、皮膚縐縮、一頭蒼髮和滿臉髭鬚的老頭子,剛和一些篡謀叛變的同志開完秘密會議,準備回家。當他踏上大門口的臺階,進入沉靜黑暗的房子時,他的心裡依舊迴響著剛才聽到的演說,而他的愛國心仍然意氣高揚,不可一世。他一直完全不知道這是個五朔節前夕,當他在走廊上碰巧了大廳一眼,他才發起抖來,他停住腳步,他的血彷彿變冷了——因為他看見鏡子裡有一張臉孔——一張鬼一般的,燭光照亮的臉孔,兩眼緊閉,嘴唇蠕動,他突然覺得他曾經看過這張臉孔,不到一會兒失去的記憶逐漸湧現,像潮水般捲來,淹沒了此時此刻,迅速沖走了那些堆積在心頭的日月年歲,突然他又變得年輕了:他是個剛從歐洲歸國的紈袴子弟,他整夜不停地跳舞,他酩酊大醉,他站在門口,他在黑暗中看到一張臉,他大叫出來……這個小伙子站在鏡子前(因為他是個穿著睡袍的年輕人)駭怕地跳起來,手上的蠟燭差點掉落,但是他轉過頭,看著門口的老頭,放心地大笑出來,接著奔跑過來。
「是的,孩子。我張開眼睛,鏡子裡正在我的左肩上對著我微笑的,正是魔鬼的面孔。」
「哦,不是。妳爸爸的鬍鬚邋遢、灰白,而且散發著可怕的菸味,可是魔鬼的鬍鬚卻非常潔白好看——哦,很好看啊!」
「得啦,得啦——妳對我們又瞭解多少?」
「妳想像得到的。這也就是為什麼乖巧的女孩子不可以照鏡子,除非她們的母親吩咐她們照。妳一定要停止經過任何一面鏡子都要照照看的頑皮習慣,親愛的——否則總有一天妳會見到嚇人的東西。」
「嗯,是的。不過,魔鬼的疤是個罪惡的疤,而妳爸爸的疤則是個光榮的疤。他是這麼說的。」
「不。先說妳原諒我,說妳原諒我,阿格達。」
「告訴她!告訴她!」其他的女孩子齊口同聲說。
「哦,女孩子們——過去阻止她吧!捉住她!把門堵起來!」
「有……有,他跟我說話。」阿格達太太說,一面低下灰白的頭啜泣起來。
「我親愛的姑娘脾氣可真大呀!」
「讓她預言吧,讓她預言吧!老吉普賽女人,我會嫁給誰呢?來,告訴我。」
巴多先生的臉變得十分蒼白。「原來是你呀,你這個年輕的土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個時候你下樓在這裡做什麼?」
「那只好求上帝對妳發發慈悲了!」
但他並沒有原諒她——不!他還是要她付出代價,他還是要報復,他邪惡地想著,一面吻著受傷的手指頭。然而,這是一個多麼奇妙的夜晚啊!「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今天晚上!」他在心裡以驚人的聲音吼叫著。在漆黑的大廳内他站在窗前,眼中的淚水,拂過髮際的夜風,以及抵在他嘴邊流著血的指關節。
「讓我過去。」她不悅地想硬擠過去,因為他擋住了路。
現在記起她多麼楚楚可憐地啜泣著,記起她狠心咬他的手,然後逃跑,以及他在漆黑的大廳縱聲高歌,內心驚訝地發現那時他已愛戀上這個女子:這樣的悲痛心情化為泣聲和淚水,在孫子的面前迸洩出來,使他感到難堪。他將孫子推開,站起來,摸索地走到窗口。他用力推開扇窗,望出去——看著具有中古風味的骯髒惡臭的街道陰影裡,兩三盞路燈閃爍不定,一輛遲歸的馬車軋軋作響地輾過圓石鋪成和_圖_書的路面,而隱蔽無窗、黑沉沉的房屋傳出噓噓的微弱聲響,除了那一個邪惡的下弦月悄悄地在天際遊走,或一陣凶猛的風迴旋的場所之外,那一片瓦屋頂在烏雲密佈、陰森的、不安定的天空襯托之下隱約呈現,就像一盤詭譎莫測的棋局;而那陣風呼嘯嗚咽,時而飄來海水的鹹味,時而夏季果園的香味,一段無法忍受的一個舊日愛情的五月回憶,襲向這個站在窗旁,因啜泣而顫動的老人;佝僂著腰的老頭子在窗旁悲痛地啜泣;淚珠自他的面頰滾下,夜風吹拂過他的髮際,一隻手壓住他的嘴唇——這時街上傳來更夫的靴子踩踏圓石上所發出嗶剝啪啦的聲音,他手上的提燈撞在膝蓋上的叮噹聲響,以及他渾厚雄壯的嗓音迴盪於黑夜中:「更夫巡夜!十二點鐘啦!」
「不錯!一個猙獰可怕的巫婆,你見到了準嚇個半死。而她會對你施妖術,折磨你,吃你的心,喝你的血!」
「像爸爸的疤一樣?」
「我不是你的什麼親愛的姑娘!」
……在妳行洗禮的時刻
塗聖油必不會缺乏鹽!
「哦,可憐的爺爺!為什麼你不曾告訴我這件事呢?她長得很恐怖嗎?」
「我才不怕呢,我這就去!」年輕的表妹阿格達叫道,一面從床上跳起來。
「哦,妳這個邪惡的女孩子,哦,妳這個瘋子!」
「可是,媽媽——魔鬼長得什麼樣子?」
「不很久以前。那時我比你大不了幾歲。哦,當時我是個自命不凡的美男子。雖然那天晚上我感到非常不舒服,只想隨便找個地方躺下來死掉,可是我到了門口,還是不得不停止腳步,進來照鏡子,看看我死的樣子。但是,當我探頭想看看鏡子裡我的容貌,我卻……卻……」
「她對你施了妖術,是嗎?」
「有什麼不可以嗎?」她詰問,一面抽走被攫住的手腕,而且露齒睚眥地瞪著他。「哦,我多麼討厭你們這些浮誇的紈袴子弟!你們去了歐洲,回來就成了高雅的貴族,而我們這些可憐的女孩子太柔順了,取悅不了你們。我們不像巴黎女子那麼優雅端莊,我們也不像西班牙南部的女人那樣熱情如火。我們淡而無味、淡而無味、淡而無味!哎呀!你們讓我感到多麼無聊、不耐煩,你們這些難以取悅的年輕人!」
「媽媽,到底是什麼?哦,請妳說下去!妳看見了什麼?」
做媽媽的掀起嘴來。「有啊,他有啊!可是,哎呀!那時候我根本看不到。我能看到的只有他身上華麗的衣服、閃亮的眼睛、鬈髮和鬍鬚。」
「那麼,也許妳是在賞月吧?」
「媽媽,妳到底看見了什麼?哦,究竟是什麼呀?」
老人家囑咐過舞會應在十點鐘結束,但是等馬車抵達,排列在大門口時,時間差不多已近午夜了,只見僕役拿著火炬奔來跑去,忙著為即將離去的客人照路;準備留下過夜的女孩子們立刻擁擠著上樓到臥房内,而那些年輕小伙子聚在一起,向她們道晚安,並以假裝的嘆息和呻|吟惋惜少女們終要登樓就寢,他們宣稱自己憂悶寂寞,乏人安慰,卻又立刻轉身跑去痛飲潘趣酒和白蘭地,無視於他們都已酩酊大醉,只在那裡盡情地嬉笑歡鬧、妄自尊大、逞英雄,因為他們是剛從歐洲回來的紈袴子弟;舞會就是為他們特地舉辦的;他們整個晚上跳著華爾滋、波卡舞曲,自吹自擂,神氣活現地晃來晃去,打情罵俏,毫無睡覺的心情——不,什麼,在這個潮濕的熱帶五朔節前夕才不去睡覺呢!在這個神秘的五朔節前夕才和-圖-書不睡呢!——趁夜未央而且充滿誘人的氣息,除非是瘋了,才不出去遛躂——向鄰居哼唱一首小夜曲,其中有個叫道:到帕西格河游泳!另一個叫道:去捉螢火蟲!第三個叫道——於是大家叫囂著要外套和披風,要帽子和手杖;接著大家立刻踉踉蹌蹌地行走於具有中古風味的骯髒惡臭的街道陰影裡,兩三盞路燈閃爍不定,一輛遲歸的馬車軋軋作響地輾過圓石鋪成的路面,而隱蔽無窗、黑沉沉的房屋傳出噓噓的微弱聲響;除了那一個邪惡的上弦月悄悄地在天際游走,或一陣凶猛的風迴旋的場所之外,那一片瓦屋頂在烏雲密佈、陰森的、不安定的天空襯托之下隱約呈現,就像一盤詭譎莫測的棋局;而那陣風呼嘯嗚咽,時而飄來海水的鹹味,時而夏季果園的香味,一股無法忍受的,童年時經常聞到的熟爛石榴的芳香飄向這群結隊行走於街上喧嘩笑鬧的年輕人;那些正在樓上寢室脫衣服的少女奔向窗口尖叫,但是馬上為那些窗口下大聲喊叫的年輕人唱起多情的戀曲;為這些淘氣的年輕人和他們漂亮的華服,自負、閃爍的眼睛,和他們長得高雅的髭鬚,在月光下烏亮醒目,使得那些少女迷醉痴狂,而且開始互相叫喊,男人是多麼快樂逍遙,而女孩子的命又是多麼可怕悲慘,以及這是一個多麼可厭、可惜的世界,直到年老的安娜絲塔席雅扭轉她們的耳朵或拉扯她們的辮子,趕她們上床——這時街上傳來更夫的靴子踩踏在圓石上所發出嗶剝啪啦的聲音,他手上的提燈撞在膝蓋上的叮噹聲響,以及他渾厚雄壯的嗓音迴盪於黑夜中:「更夫巡夜!十二點鐘啦!」
哦,他一定要報復,要她付出代價,那個小娼妓!她要為這件事受折磨的,他熱切地想,一面舔著還在流血的指關節。但是——天啊!——她的眼睛真是迷人!當她生氣的時候,臉上的膚色變得多麼嬌媚醉人!他想起她裸|露的肩膀:在燭光下如金似黃,而且覆著一層細毛。他看見她的粉頸蠻橫地扭動,而自她飄動的睡袍內突出著一對堅挺的乳|房。我的天啊,她是那麼美麗迷人啊!她怎麼會認為自己沒有如火的熱情或優雅的儀態呢?而且淡而無味?她根本是渾身散發著熱情和優雅的氣息啊!
他獨自一人在漆黑的大廳內縱聲高歌,突然他發覺他已經瘋狂地愛上她了。他熱烈地渴望再見到她——立刻!——撫摸著她的手和她的頭髮,聆聽她刺耳的聲音。他跑到窗口,猛然推開窗子,美麗的夜景象一陣風地將他吹得往後退。現在是五月,時值夏季,而他正值青春——青春!——而他狂亂地愛上一個女孩子。這樣的幸福快樂自心底湧現起來,使得淚水也奪眶而出。
「嗯,讓我想想……他有鬈髮,臉頰上有個疤——」
「如果妳不上床睡覺的話,阿格達,我就要叫我媽媽來了。」
二人沉默不語。然後,「這真是一面恐怖的鏡子,爺爺。」男孩子低聲說。
鏡子就掛在她眼前的牆壁上。這是一面古老的鏡子,鏡框雕鏤著樹葉、花朵和一些神秘的捲曲圖案。她看見自己害怕地趨近鏡子:黑暗所烘托出的一個小小的白鬼——但並非情願地,也非完整地,因為她的眼睛和頭髮黑到使得出現在鏡子內的臉孔,看起來似乎只是一張向前浮動的面具,一張明亮的面具中間嵌著兩個窟窿,在她身上那件朦朧的長袍吹拂之下微微向前飄動。但是,當她站立在鏡子前面,她把蠟燭舉得和她的下頜齊高,那張死氣沉沉的面具突然盛開成她原有的充滿生氣的臉孔。
她閉和*圖*書起眼睛,喃喃唸著咒語。當她完成所有的步驟時,一股恐怖之氣攫住她,她覺得無法移動,無法睜開她的眼睛。她想她已經著了魔,會永遠站在那裡了。可是,她聽見背後有腳步聲,然後一陣令人透不過氣來的吃吃笑聲,就在那時她的眼睛突然睜了開來。
「那麼,是誰的?是我認識的人嗎?是我嚴重冒犯過的人嗎?因為妳待我,妳待我所有的朋友就像是妳不共戴天的敵人。」
巴多先生呵呵苦笑了數聲。他抓住孫子的頭髮,拖他進大廳內。他坐在一張椅子上,把孩子拉到膝蓋中間。「現在把蠟燭放在地上,孩子,讓我們來談一談這件事。這麼說,你已經想要老婆啦,你要先看看她的樣子,是不是?可是,你知不知道這種邪惡的遊戲,只有那些邪惡的孩子才會玩,而玩這種遊戲的人,會有看見可怕東西的危險?」
「我記得妳啊!」他叫道:「妳就是阿格達,我離家時,妳只不過是個黃毛丫頭,現在回來了,卻發現妳已經是個婷婷玉立的美人了。以前我和妳跳過華爾滋,可是妳不肯和我跳波卡舞。」
「滾開!」
「因為妳會看到——魔鬼!」
「讓我過去!」她再度憤怒地大叫,但是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格達低頭看她的女兒,雖然她已經淚眼汪汪,可是臉上的表情並未鬆弛下來。「我看到了魔鬼!」她痛苦地說。
「她不是巫婆,她是個從東方來朝聖的女人。她是聖誕節前夕出生的!」
殘酷的想法閃過他的腦際:他可以去告訴他母親,叫她趕那個野蠻女孩子出去——或者他自己到那女孩子的房間,從床上拖她出來,然後啪、啪、啪地揍她那張愚蠢的面孔!不過,他又想到明天早上他們大家都要去安蒂波洛,他可以設法和她搭同一條船。
「我不在乎!我不怕!我要去!」
又是五月了,老安娜絲塔席雅說。今天是五月的第一天,晚上會有巫婆在屋外走動,她說——因為這是一個預言的夜晚,一個戀人的夜晚,那些細心謹慎的人會凝視著鏡子,會在鏡子裡看見他們注定要締結姻緣的對象的面孔,老安娜絲塔席雅說,一面跛著腳,走過去拾起成堆的襯布,摺疊好圍巾,把拖鞋拿到房間角落;這時那些少女爬上四張幾乎佔據了整個房間的大床,她們開始恐怖地驚叫,翻滾攀爬糾纏在一起,同時哀求那個老婦不要嚇她們。
老太婆扔掉收拾好的衣服,走過去兩眼盯住那個小女孩。「妳必須拿一根蠟燭。」她指示道:「到一間陰暗且掛有一面鏡子的房間,妳必須一個人獨自留在裡面。妳走向鏡子,閉著雙眼,說:
鏡子、鏡子,
請讓我看看
我將來的丈夫,
長得什麼樣子。
「因為你在鏡子裡看到了巫婆。媽媽告訴過我,奶奶曾經對她說她在這面鏡子內看到了魔鬼。奶奶是不是就這樣被嚇死的?」
「像爸爸的鬍鬚?」
「爺爺,是什麼時候?」
「出去嚇那些年輕人吧,妳這個老巫婆!」
她變得很生氣,在這一刻他感到一種邪惡的滿足。
「看到了巫婆?」
「就在這個大廳内的那面大鏡子裡。」老頭子說,他原本開玩笑的聲音突然變得非常憤怒。
「他有沒有角和尾巴?」
「我不是在欣賞自己,先生!」
女孩子們尖聲驚叫,互相抱擁著,顫抖個不停。
小女孩臉色轉白。「魔鬼,媽媽?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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