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復仇
「噓,孩子,」他說著,帶著一種驚駭的表情半站起身來。「控制你自己吧。」
「您為什麼老是把我當做小孩子看待,叔叔?我是很容易受感動的,我承認;但是我自己一個人環遊過世界,所以用不著藉著在愛爾蘭的一番遊歷,來接受教導。」
「老天——」我舉起了一根手指頭。「對不起:我不該發誓。但是我已經把醫生的話忘得一乾二淨了。吃晚飯的時候,我喝了一瓶葡萄酒。」
「你好聰明啊!」
我向凱蒂鞠了躬,就走出去。天黑得使我起初看不到花園的門。在我找到門以前,我聽到窗口傳來了希基神父的聲音,說道,「為了十英鎊,我也不願意發生這種事情,菲爾。他瘋得像一隻三月的野兔。樞機主教這麼告訴我的。」
「因為我常常想起,說不定你有一點兒瘋狂。原諒我的坦率吧!但是一個人獻身於一頂紅帽的追求;除了自己以外,一口咬定說人人都瘋了;而且有意一本正經地聆聽有關一個巡迴墓園的故事——這種人幾乎不會是神經十分正常的。無疑地,叔叔,您需要休息和調濟。您的波蘭祖母的血液是在您的血管裡。」
「喂,芝諾,」我叔父說:「你現在對於希基神父有什麼看法?」
我俯視墳墓,為不幸的沃爾夫.湯恩.菲茲傑拉感到了一陣憐憫的悲痛,因為那些有福的人不願意跟他一起安息。我甚至於感到驚訝,雖然我是特意為了這項目的而工作的。但是鳥群已在活動,公雞也在啼叫了。我的房東是個早起的人。我又把鏟子放到了手車上,匆匆趕回農莊把它們放回牛舍去。然後我偷偷地進到了屋子裡,拿了一雙乾淨的靴、一件外套和一頂絲帽。這些,再換一件亞麻布襯衫,就足够使我的外表文雅了。我又走了出去,在四哩水洗個澡,看了墓園最後一眼,就走到了威克洛,從那裡搭頭等車到都柏林去。
「啊,菲爾,」她哭著,向他跑去,「帶我離開他吧,我受不了——」我轉向他,以假笑把我的犬牙露給他看。他一擊就把我劈倒,好像他劈白楊木那樣。
「他是個告密者,」凱蒂啜泣道。「他到這裡來是要偵察你,叔叔,而且要設法指出神聖的奇蹟是捏造的。早在他告訴我以前,以他無禮的舉動,我就曉得這回事了。他還想跟我求愛。」
「妳不了解我,我知道。妳的愛人來了,像一頭駱駝似地跨過了圍牆。我這就走了,像一名教徒似地穿過大門。下午好,朗根先生。我要走了因為希基小姐有一些關於我的話要跟你說——這些話她寧願不當我的面說。你願意讓我走吧?」
「等一下。那是他的手筆嗎?看起來不像是男人寫的字。」
作者簡介:
我進去的時候,凱蒂單獨一個人在那裡。我開門的時候,她迅速地抬頭看,而當她認出我的時候,又失望地轉開去。
「什麼!又是譏刺!得啦,希基小姐,幫我度過一個愉快的晚上吧。這只要花妳一個微笑。我有一點兒垂頭喪氣。四哩水是個樂園,但是沒有妳,這個地方就會有點兒寂寞。」
「喂,先生!」「去你的,先生——」「你以為這個——」「搞什麼鬼——?」
「你要走要留,我才不在乎呢,我敢說。為了跟朗根先生一樣做個優雅的人,我不知道你願意付出什麼。」
「先生,」我說道,「我有點兒給朗根先生剛才的行動弄得昏頭昏腦了。我求他下一次把自己轉變成為一架蒸洗機的時候,以一個在體力上比我更與他相匹敵的人為代價,去採取這種行動吧。你的姪女所告訴你的,有一部分是真的。我確實是樞機主教的間諜,而且我已經向他報告說,奇蹟是真實的。一個由紳士們組成的委員會,依照我的建議,將在明天謁見你,以便證實這個奇蹟。我想到,要是乘你不備,也許他們會認為這個證據更為完整。希基小姐:我之欽慕妳一切可欽慕的,只不過是說我有審美感罷了。說我愛妳,那只是褻瀆的話。朗根先生,我口袋裡有一枝上了子彈的手槍,我是出自於對貴國人民的一種愚蠢的英國偏見才攜帶的。倘若我是莊稼漢當中的大力士,而你處在我的地位的話,我現在就是個死人了。不要臉紅,就我來說,你是安全的。」
「我很高興妳告訴了我這件事,」我溫柔地說。「不要為了這麼做而責備妳自己,我求妳。妳叔叔被他所聽到的有關我家族的事情所騙——我的家族多多少少都有些瘋癲的。我一點兒也不瘋,實際上,在這三個王國當中,我是姓雷格的唯一有理性的人。我要告訴妳一些我不應該告訴妳的事情,來給妳證明這一點,同時使妳的輕率保持鎮靜。是這樣的。我不是以一名病人,或是一個偶然的遊客的身份,到這裡來的。我到這裡來是要調查奇蹟的。樞機主教是一個精明的人——雖然有點兒古怪。他從所有聽他使喚的頭腦敏銳的人當中,選了我到這裡來,以便查出希基神父的故事的真實性。難道他會把這樣的一件工作,付託給一個瘋子嗎,妳想想看?」
「樞機主教:我可不可以問,瘋癲的跡象是否曾經出現在我們的家族?」
「沒什麼。我現在要給妳看看,一個男人的同情心是什麼個樣子。妳剛剛看到了朗根——順便說一下,以他那種年紀,他是長得太高了——正要來拜訪妳。唔,與其像一個嫉妒的女人那樣地待在妳這裡,我倒寧願告退。」
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1856-1950)是原籍愛爾蘭的名劇作家,也是一位幽默大師。他活了九十四歲,著作等身,以活躍、雄辯著稱於世。這位紅鬍子的素食主義者於一九二五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的短篇小說寫得非常生動。
「當心:他瘋了,」拿著脫靴器的那個人耳語說。
「『期待閣下給我忠告,以便在這件事情上更進一步地指導我,
蕭伯納
「妳剛才提到,」我說,「妳叔叔要妳別理睬我,因為——」
「不喜歡它!」他說著,怒沖沖地跺腳。「為什麼——真該死——你以為我們欣賞它?」
「要不是您拿這個故事耽擱我——這個故事我倒不如當場去領教——我已經在那裡了。」
「嗤!布希不是一個富有同情心的人。何況他又是個懦夫。他拒絕跟我來是因為我買了一枝左輪。」
「不管是什麼理由,」我說著,又站起來。「你要我去,那就够了。我馬上出發。」
「但願如此——雖然你幾乎說不上是教會的一名新增人物。現在我必須趕你出去了。快三點啦,我需要一些睡眠。你曉得回到旅館去的路吧?」
底下是我給樞機主教的第一篇報告的一份副本:
「慷慨一次吧,」我說道。「我漫無目的地走了好幾個鐘頭,為得是要避免以我的在場,來破壞妳這個美麗的下午。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就把自己的影子從妳的路上撤走了。現在既然黑暗已經來臨,就給我的黑暗投下一些光明吧。我可以待半個鐘頭嗎?」
我又微笑起來,但我剛笑起來,心情就沉下去了。我匆匆地走開,耳朵裡有一種粗野的威嚇聲,有如那持續低沉的音符使得「自由射手」裡的森林黑暗起來的豎笛聲。不久,我發現自己到了墓園。那是一塊不毛之地,被一道土牆圍繞著,有一個大門讓送葬的行列進去,還有許多缺口,讓那些抄短路往返於四哩水和市鎮之間的農民出入。墳塋都是長滿了雜草的土墩,沒有守墓人,也沒有花卉、欄杆、或任何使得一座英國墓園討人厭的那些老套。靠近所謂聖修女之墓,有一個很大的荆棘叢,蓋滿了一片片的布料和法蘭絨,是由在墓前禱告的村婦們所掛的。我進去的時候,有三個村婦跪在那裡,因為這個地方的聲望由於最近的奇蹟而重振起來了。附近設立了一個渡口,以便帶領訪客渡過墓園所走的路線。從我所站的地方,我看得見對岸的石堆,標明了被遺棄的硫黃比利的墳墓——自從我上次看過以後,石頭又增加了很多。我若有所思地竭盡目力望著它有幾分鐘之久,然後走下河岸,進了渡船。hetubook.com.com
「我怕我又拿我的好奇心得罪了妳了。不過,實在說,我想不到他會禁止妳告訴我理由。」
「他的右手的手指頭害了風濕症,而由他的姪女——一個跟他住在一起的孤女——充當他的書記。唔——」
「我自己會把它關小一點兒。這樣行了吧?」
「我希望你懂得。唔,離威克洛鎮四哩的地方,有一個村莊叫做四哩水。本堂神父是希基神父。你聽說過諾克地方的那些奇蹟吧?」
「我所擁有的一切:我發誓!但僅僅是因為妳欣賞高頭大馬的人勝過廣濶的眼界。朗根先生可以依照幾何學定義為沒有寬度的長度;沒有方位的高度;風景上的一條線,而不是其中的一個點。」
「啊,希基小姐!」
她閉了嘴,不回答。
他留心地看著我。我像一尊雕像似地坐著。
「到你的旅館去吧,」他嚴峻地說。「早上我會見你的。晚安。」他消失不見而把窗子關了起來。
「他應該把你的左輪拿走,而盡他的職守。」
「唉,誰敢走近它呢,更不要說偷了?老實說,我自己要在天黑時看它一眼,都要考慮考慮哩。上帝祝福閣下,給您長命百歲。」
「這是我的書房,」當我們進到二樓一間佈置很差的斗室時,他說道。「如果你要什麼點心的話,我能够提供給你的只有一串葡萄乾。我相信,醫生是不准你碰刺|激物的。」
「叔叔,」我叫了起來,抓住他的手,「不要責備我。您的門從不對著可憐的人關閉的。我是可憐的。讓我們整夜坐著談話吧。」
「我希望我不致由於派了一個無賴漢去做教會的差事,而犯了罪惡,」他熱烈地回答道。「不過,我們必須運用放到我們手裡的工具。你同意去吧?」
我跨步走過他們的身邊,由他們去互相竊竊私語。幾分鐘以後,我叩著樞機主教邸宅的門。不久,樓下的一面窗子打開了,而月光就落到一個灰白的頭上。頭上的黑帽子襯托著石砌窗臺底下的陰影深不可測的幽暗,顯得蒼白如灰。
「現在說一說我派你到威克洛去的理由。第一,為了你自己的緣故。要是你留在城裡,或者是能够以任何方法獲得刺|激的任何地方,不出一個禮拜,你就會住進斯威夫特醫院。你必須住在鄉間,由一位我可以信賴的人來照料。你也必須要有一些事情做,使你不要淘氣,並遠離你的音樂、繪畫、和詩歌——這些東西,約翰.里查茲爵士寫信給我說,在你目前不健康的狀態中,對於你是危險的。其次,因為我可以委託你一件工作——這件工作要是交到一個通情達理的人的手裡,可能會給教會帶來了玷辱。簡而言之,我要你去調查一項奇蹟。」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曾經勸誘你自己去跟愛爾蘭女士們結交,因為她們都遠不如你呢。」
「你懂得我的意思吧?」他說。
餐後,我恢復了永恆的尋覓——我不知道在找什麼:它把我像另一個該隱似地趕來趕去。我徒然地在街上尋找。我到戲院去。音樂討人厭,布景也差。一個月前在倫敦,我已經看過這齣戲,擔任主角的是同一個漂亮的藝人。自從頭一次見到她以來,兩年已經過去了,我本來希望,說不定她就是尋覓已久的神秘。事情證明不是那麼回事。在這個晚上,看在昔日的希望,我望著她,聆聽她的聲音,並且在落幕時,慷慨地給她鼓掌。但我出去時,仍然感到寂寞。我在一家餐館吃了東西,就回到旅社,想讀點兒書。沒有用。別的旅客準備就寢時,經過走廊的腳步聲,使我分心。突然間,我想起,我對於自己叔父的個性從來不十分了解過。他——一大群窮困無知的愛爾蘭人的慈父;一位嚴肅的聖人,天天有許多過著絕望生活的人,向他籲求上天的幫助;據說他從來不送走一個煩惱的農夫,而不以分擔他的重負,來減輕他的擔子的;他的雙膝給聖壇的臺階磨損的,沒有給罪人和窮人的眼淚與擁抱所磨損的那麼多:「他」卻拒絕遷就我的小放縱,或者是找出時間來跟我談談書籍、花卉和音樂。我不是期待得發瘋了嗎?既然我自己需要同情,我就公平待他。我盼望跟一個忠誠的人在一起,跟他同掬眼淚。
「這種錯誤等於是瘋狂。不錯,我自己在深夜裡突然醒過來,曾經發現自己相信床位被顛倒過來了。但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這種錯覺就沒有了。我擔心希基先生是瘋了。你最好這麼做:派一名神經完全正常的調查員,一個敏銳的觀察者,一個感官有一度是健全而微妙,現在則絕不受宗教偏見所矇蔽的人,到四哩水去。總而言之。就是派我去。我在幾天內就會給你報告事情的真相。那時候你就可以安排,把希基從聖壇移送到瘋人院去。」
「那麼讓我告訴你,」朗根正在說話,「要是你認為你自己對於冷鉛,比對於你的拳頭還要敏捷,我願意跟你交火,而且歡迎你隨時來較量。湯姆神父的名譽對於我,就跟我自己的一樣。要是你說一句不利他的話,你就是在撒謊。」
「那麼妳不愛他嗎?」
那麼,瞧我在四哩水戀愛吧。我經常在戀愛,但是一年難得有一次以上碰到一個像凱蒂.希基這樣厲害地影響到我的女人。她是如此精明,然而又如此輕率!我說到藝術,她就打呵欠。我哀嘆世界的齷齪,她就笑起來,稱我為「可憐的傢伙!」我告訴她,她擁有怎樣的一種美麗與清新的寶貝,她就嘲弄我。我責備她殘酷,她就生起氣來,對於她所謂的我這種優雅的紳士表示鄙夷。在豔陽天的午後,我們站在她叔叔的家門口——她往多灰塵的路上望下去,尋找那位可憎的朗根,我則注視著一塵不染的蔚藍天空——這時她說道:
「我是芝諾.雷格。」
「他的名譽在我的手裡,」我說。「我是樞機主教的證人。你要向我挑釁嗎?」
「你是誰?」
「我敢說四哩水應該由於你的嘉許而感到光榮。
和-圖-書
」親愛的叔叔,
「再好不過了,」我粗嗄地回答。「對不起,」我加上了一句,對於我的想像力所開的玩笑感到津津有味,「我完全懂得你的意思。說下去吧。」
「我從來沒說過我叔叔是個背後傷人者。只是為了讓你看看他對你的想法,我要告訴你——不管你想不想知道——他吩咐我不要管你,是因為你只不過是個可憐的瘋子,由你的家人送到這裡來,好避開禍患。」
「你在這裡停留的時間打算做什麼?」
「芝諾,你獲准進來,不妨感謝我的處境,而不要感謝我的慈悲,」他說。「為了左鄰右舍的緣故,我寧願你在這個時刻,到我的書房裡——而不是在我的門口——胡鬧。請你悄悄上樓去吧。我的管家是個工作辛勞的女人:她給自己的那一點兒睡眠是不應該受到打擾的。」
「我不回倫敦去,希基小姐。我對四哩水還沒感到厭倦哩。」
她坐了下來,顯然由於我的屈服而感到失望。我拿了一把椅子,坐到她的身邊。她用腳不耐煩地輕踏著地板。我曉得,我能够做的動作,我的目光,我的聲調,沒有一樣不會使她感到困惱的。
「妳錯了三層,希基小姐:妳對我冷嘲熱諷,這是不對的;我相信妳有時候想念我,妳卻假裝我這種看法有不合理的地方,這是不對的;我一向坦誠地承認我經常想到我自己,妳卻打擊我這種坦誠,這也是不對的。」
「妳恨我而愛別人,跟我毫無關係嗎?」
「別給我的眼淚騙了。我是安靜而強壯的。趕快,讓我們唸歌德的:
「嗤,她只不過是個小女孩。要是她大得够使你關心的話,我才不會派你去打攪她呢。你還有什麼關於她的問題要問沒有?」
「要到你安全地離開了這個房子,我才會閉上眼睛。來吧,喚醒你自己,說聲晚安吧。」
「『我恭敬地建議:向基督教紳士們的一個委員會提議,對這項奇蹟的真實性,做一番徹底的調查。我們不應該要求他們,僅憑我的老百姓的道聽塗說,來接受一項事實。陸軍軍用地圖指出墓園的從前所在地,而任何人都可以親自看看它如今在哪裡。我不必告訴閣下,對於以懷疑最近在諾克小禮拜堂所發生的奇異顯示,而企圖汙衊神聖教會的那些敵人來說,這將是怎麼樣的一項叱責。要是他們來到四哩水,他們不用盤問任何人。除了他們自己的五官之外,不會有人要他們去相信任何事。
「各位先生,」我說道,「我替你們難過。要是你們靜靜地躺著傾聽的話,我們本來都會更好、更快樂的。但是你們已經做的,你們是無法打消的。請通知夜班司閽,我去拜訪我的叔父樞機主教了。再見!」
「我說過她們不如我嗎,希基小姐?我覺得我已經給了妳深刻的印象。」
「他並沒有禁止我。既然你這麼下定決心要找出——」
我困難地從桌子底下站了起來——我曾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地躺了一下。
「你不喜歡它,這是可能的嗎?」我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噢!你已經從我這裡打聽出來了。但願我當初咬掉了自己的舌頭。我有時候在想——但願我不犯罪——你的身上有一個壞天使。」
「老實說,生意從來就沒有所料想的那麼好。從南方來的人在河流的對岸就可以看到比利的墳墓——上帝可憐他!而他們認為花一個便士去丟他一塊石頭,是不合算的。做這種旅行的是那些住近都柏林的人。閣下是今天我從南邊帶到北邊的第三位客人。」
「讓我過去,雷格先生。在你今天那樣子對待了朗根先生以後,我已經打算再也不跟你說話了;而且我也不願意,只是我叔叔叫我答應不要理睬你,因為你是——沒什麼;但我不願意再聽到你談論這個題目。」
「門在這裡,」神父一邊說,一邊在我面前將它開著。「一直到你能够打消上帝之手的明顯工作為止,你的證言不可能加害於我。」
「對你來說,一定是很寂寞。我不知道你幹嘛要到這裡來。」
我在八月五日的傍晚到達都柏林,驅車到我叔父——他是樞機主教——的邸宅去。跟我的大部分家族一樣,他的感情是有缺陷的,而因此對我個人很冷淡。他住在一幢昏暗的房子裡,由前窗可以看到他的總教堂的柱廊橫景,從後窗則可以看到一所龐大的國立學校。我的叔父沒有從僕。大家相信他是由天使們侍候的。我叩門的時候,有個老嫗——他的唯一佣人——開了門,告訴我說,他的主人正在總教堂司祭,又說他已經交待她,在他不在時,替我準備晚餐。一陣不好聞的醃魚味使得我問她,晚餐吃什麼。她給我保證,說她已經把樞機主教家裡在星期五准許烹煮的東西都煮了。我進一步問她為什麼說星期五,她回答說,星期五是個齋戒日。我吩咐她告訴樞機主教,說我本來希望馬上就可以拜訪他的,然後就驅車到沙克維爾街的一家旅館,訂了房間,進了晚餐。
「但是我有——在我旅館的皮箱裡,」我說著,站起身來。「讓我去拿吧,十五分鐘內我就回來。」
我回到了住宿處,洗了一個冷水澡,把頸上和肩膀的血洗掉。我所挨的那一拳,效果是這麼嚴重,使得我甚至於在洗過澡,吃了一頓便餐以後,還感到暈眩和軟弱。在壁爐架上有個鬧鐘:我上了發條,把鬧鈴定在十二點半,並把它蒙起來,免得吵到鄰室的人,然後就上床,熟睡了一小時又一刻鐘。接著鬧鈴叫醒了我,而我在完全清醒以前就跳了起來。要是我遲疑的話,回復酣眠的慾望就會把我壓服。雖然我的頸部肌肉僵硬得令人痛苦,並且我的雙手由於第一次的安眠被打斷,所產生的神經系統的擾亂而感到不穩,我還是毅然地穿上了衣服,而在喝了一口冷水以後,就偷偷走出屋子去。天是黑漆漆的。我費了一點事才找到了牛舍。我從那裡借了一把鏟子跟通常用來搬運一袋袋馬鈴薯的手車。我把這些都拿在手裡,一直到了房子聽力所及的距離以外,才把鏟子放到手車上,一路推到墓園去。當我接近河流的時候,因為知道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在這一帶走動,我就更加迅速,不再顧忌車輪的轔轔聲了。望過對岸,我可以看到一道燐光,標出硫黄比利的孤墳。這幫我找到了渡口,在那裡,經過了一點兒徘徊和經常的顛躓之後,我找到了渡船,帶了我的工具上去。藉著繩索的引導,我不困難地渡過了河水,登了陸,繫牢了小船,把手車拖上岸,坐在墳墓的圓錐形石堆上休息。幾乎有一刻鐘之久,我坐著注視片片的鬼火,並為當前的工作養精蓄銳。然後,小禮拜堂的遙遠鐘聲鳴了一響。我站了起來,拿起鏟子,大約在十分鐘內就挖出了臭氣四溢的棺材。保持上風的方向,並把鏟子當做槓桿,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設法把棺材放到了手車上。我順利地把它推到了碼頭,在那裡把手車的車杠放在船尾上面,並以主力把底部舉起來,終於在二十分鐘的辛勞之後,把我的負荷放到了船上——在這當中,我渾身覆蓋著泥和汗,而且有好幾次差點兒把小船打翻。在南濱,我比較不費事地把手車和棺材弄上了岸,並把它們拖到墓園去。
「那是我通常就寢的時間——要是我就寢的話。但是說下去吧。我的毛病不是不注意,而是過分敏感。」
「她的名字?和-圖-書凱蒂.希基。」
「得了,得了。把你的眼淚擦乾,安靜下來吧。我這裡沒有藏書。」
在這裡有一件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感到暈眩,就用手去摸頭。三滴暖暖的汗珠淌了下來。我立刻變得殺氣騰騰。我的嘴充滿了血,我的眼睛給血弄得盲目;我似乎是淹沒在血中。我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手槍。我的習慣是立即順從我的衝動。幸虧這種殺人的衝動,在突然發覺我可以如何地貶抑這些蠢貨用來反對我的那種瘋狂的虛榮時,就消失不見了。血液從我的耳朵裡退去,我又聽得清楚,看得清楚了。
「喚起我的憂鬱情緒,我才能够不厭不倦地聆聽。」
我勉強坐到椅子上。「熱心在您的眼裡是一種罪惡,甚至於為了替你服務而表現出來時,也是一樣,」我說。「我可以把燈關小一點兒嗎?」
「為什麼?」
「唔,那麼,我要你到威克洛去。我的理由——」
幾個月以後,在開羅,我收到了一包愛爾蘭報紙,跟一篇從「時報」剪下來的討論那個奇蹟的社論。希基神父受到了他怠慢客人的行為的報應。在我離開那一天到達四哩水的委員會,發現墓園正好在它以前所在的地方。大感意外的希基神父企圖以一篇混淆的陳述,來替自己辯護,結果卻使該委員會宣布:那項奇蹟是個大騙局。「時報」在援引許多有關教士的詭計例子以後,評論這件事情說,「我們很高興地獲悉:希基先生已由他的教會上司,永遠免除了他做為四哩水教區神父的職責。比較令人不滿意的是必須紀錄:有一份提交給該委員會而具體表現出荒謬辯護的陳情書,居然有可能得到兩百名的連署,並對希基先生的誠篤,表達未曾稍減的信任。」
「你說『啊哈』是什麼意思?」
上面不是一篇實事求是的陳述嗎?那麼,拋開這個陳腐的奇蹟吧。如果您要親自看看一項永不乏味的奇蹟——一幅永遠戴著花圈的青春與健康的美景——那麼就來看看凱蒂.希基吧。您以為她是個小女孩。錯覺,我的樞機主教大人,錯覺!她十七歲了,所具有的華年與土腔,會使您的苦行禁慾一瞬間就化為灰燼。對她來說,我是個詫異的對象,一個在邪惡的城市長大的怪人。她受到一個六英尺的種田料子所追求——他是由上帝從粗糙的人類砍下來的剩餘的一段,而投到威克洛來耕田的。他名叫菲爾.朗根,而且他恨我。為了湯姆神父,我不得不跟他交往。我以您少年時代在塞拉曼加縱情玩樂的故事,使湯姆神父樂不可支。我在頭一天就把我所有的道地軼事都講完了,現在我發明一些您跟西班牙貴婦們的離奇韻事,讓您以一名德性不穩的青年姿態出現。這使得湯姆神父樂極了。我覺得這樣子在那冷冰冰的僧侶的抽象概念之上——這種概念從前在凱蒂的想像中代表著您——投進了一絲活潑的熱情,我就替您做了一項服務。
我沒有什麼計劃。我沒有回答,而只是聳了一下肩膀,環顧這個房間。在我叔父的書桌上,有一尊聖母的小雕像。我看看雕像的臉,就好像他在工作當中習慣於看它那樣。我看到了永恆的寧靜。由於樂園的珠寶之環所構成的無限之網,以玫瑰色的雲彩降到我們的頭上,所以空氣變得明亮了。
「沒有了。我可以想像到她在堅信禮的時候戴著白面紗——信心與率真的一型。對她說得够了。希基神父對於那些幻靈怎麼說的?」
「不要走。我發誓永遠不再提到他的名字了。為了我所說的話,我乞求妳的原諒:妳將不會再有抱怨的理由了。妳願意寬恕我嗎?」
「叔叔:不要問我。在這個屋頂下,我願意相信一切事情。希基神父強烈地吸引了我對於傳說的愛好。讓我們欽佩他的故事的詩意,而不要去理睬,在一位教士發過誓的謊言跟一座墓園三更半夜游過一條河忘了回去,這兩者之間的可能性的均衡吧。」
我覺得,如果我放過這種峻拒,在早上我對於叔父就不會懷有好感,在將來的任何時間也是一樣。因此我就用右手叩著門環,並用左手使鈴聲響下去,一直到我聽見門鍊在裡面嘎嘎作響為止。樞機主教在門檻上跟我碰面的時候,表情嚴肅得幾近於陰沉。
「『我是,等等。』」
「她多大年紀啦?」
「除了在你跟我祖母的身上以外,就沒有了。她是個波蘭人,你本人像她。你為什麼要問?」
「你妨礙了我的禱告,」她狂烈地說著,開始啜泣。她才哭起來,我就聽到外邊有人聲。然後朗根和神父走了進來。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度啊!一個金蘋果園:這種天空!再見,叔叔。
我離開這個地點的時候,天幾乎暗下來了。走了半哩路以後,我由一座橋重新橫過河流,回到了我所寄身的農舍。在這裡,我覺得够孤獨的,所以我只留下來喝一杯茶。然後我走到希基神父的小屋去。
「我怕這座墳墓有天晚上會被偷走。」
「在你永遠離開我家以前,讓我告訴你,」希基神父說著,似乎已經老羞成怒了,「要是我早知道你是個間諜,你就絕對跨不過我的門檻;就算你叔叔是教皇陛下本人,也是一樣。」
「您有一顆高貴的心,叔叔。我會像一隻老鼠似地爬行。」
「不錯,我本來就是要派你去。你敏銳得出奇。只要你能够心不旁鶩,你會成為一名頂呱呱的偵探的。但是你對於這件事情的主要資格是,你瘋瘋癲癲得不致引起那些你可能必須加以監視的人的疑心。因為這件事情可能是一個詭計。果真如此,我希望——而且相信——希基跟它毫無關係。不過,採取每一項預防措施是我的職責。」
「那麼,妳不贊成我喜歡這個地方嗎?還是妳妒忌我在這裡所找到的幸福?我想愛爾蘭的女士們都妒忌男人片刻的安寧。」
「老天不准!我整夜待在這裡嗎?不,先生,我在七點鐘繫了船,就讓硫黄比利——上帝寬恕我——照顧到早上了。」
「停一下。她叫什麼名字?」
「大部分的人是在什麼時候來的?我想是下午吧?」
這句問話傷了我的心。「親愛的叔叔,」我叫了起來,「我知道您沒那個意思,但是你使我覺得不受歡迎。下來讓我進去吧,我求您。」
「啊哈!」我說。
「我並沒有說我恨你。雖然因為人家不了解你,你就大驚小怪,但你自己並不怎麼善於了解人們所說的話。」講到這裡,她又往路上瞥視,突然間面露喜色。
「不錯!要是告訴了你,說不定你還會更抱歉。我只是由於考慮到你,才保守秘密的。」
「我不知道倫敦的禮貌是怎麼樣,雷格先生;但在愛爾蘭,人家是期望紳士們去注意他們自己的事情的。你怎麼敢說我愛朗根先生?」
現在是兩點多了,黎明已經開始,所以我不再由於缺乏亮光而遭遇到困難。我把棺材推到了我在下午注意到的一塊靠近聖修女之墓的沃土上。我對於我的工作變得更為熱心,我的頸子不再使我痛苦,而我也開始用力地挖掘和圖書,不久就挖好了一條淺溝,加上了一個土墩就深得足够把棺材隱藏起來了。到了這個時候,冷冽的珍珠色晨曦已經把黑暗驅散了。我看得見四哩周圍,而我自己也可以被人看到。這使我驚駭,也使我急著要完成工作。儘管如此,在把棺材放到溝渠中以前,我不得不休息一下。我擦了擦額頭和手腕,又一次環顧四周。那些聖女的墳墓——由四個石球支撐的一塊巨大的石板——是灰色的,而且給露水沾濕了。附近是蓋滿了布片的荆棘叢,最新的布片都在由東方海岸往上延伸的光輝中變得俗麗起來。是完成我的工作的時候了。我抓住手車,使它傍著墳墓,而逐漸用鏟子撬起棺材,一直到它滾到溝裡為止。它滾落的時候,發出空洞的聲音,好像是裡面的長眠者發出了富有醉意的抗議似的。我把土鏟到它的周圍和上面,盡可能快地工作下去。不到一刻鐘就埋好了。再十分鐘就足够把土墩弄得勻稱,並把我的工作痕跡從毗連的草地上除去。然後我扔下了鏟子,舉起了雙臂,吐出了一口輕鬆與勝利的氣。但當我看到我是站在覆蓋著金雀花的一塊荒涼的公地上的時候,我就往後退縮。除了我的手車、鏟子和硫黃比利的墳墓——現在跟從前一樣地孤單——以外,附近沒有人類手工的產品。我轉向河水。在對岸的是墓園,包括聖女們的墳墓,布片在晨風中搖曳的荆棘叢,以及那堵破泥牆。那座荒廢的小禮拜堂也在那裡,它那搖搖欲墜的牆上,沒有一塊石頭落下來,也沒有跡象顯出它和它的區域比不上周圍的永恆小山,在它們的地方固定不移。
「『您曉得,我們位於河水北邊的墓園,是以聖烏蘇拉的修女們、四哩水的隱士、以及其他許多位聖者的葬身之地而聞名全國的。沒有一位基督教徒曾經敢在那裡遂行他合法的埋葬權,雖然就我自己記憶所及,曾有兩名死在這個教區裡。三個禮拜前,這個費茲傑拉由於酗酒病發而死,而當大家知道他將被埋在這個墓園裡的時候,村子裡就群情大嘩。該屍體不得不加以看守,以防止被偷和埋葬在十字路口。當我的老百姓聽到我無法阻止這個葬禮——尤其是由於我當然拒絕在這個場合主持儀式——的時候,都感到極為失望。不過,我吩咐他們不要干預;而埋葬事宜乃於七月十四日傍晚,在法定時間過了很久以後,才告完成,但沒有引起騷亂。第二天早晨,有人發現墓園已經遷移到河水的南邊,而那個新填的墳則被擱在北邊,所以雙方都留下來了。那些逝世的聖徒不願意跟這個墮落的人一起長眠。我可以依據一位教士的誓言來證實這件事,而如果這不能够滿足教外人士的話,如同我已說過的,每一個記得兩個月以前墓園所在地的人,都可以替我證實。
「要是我冤枉了你,願上天寬恕我,」他說,「但是我相信,上帝要在你那不幸的頭上贖某一種罪。請你注意一下好不好?我有些話要跟你說,而且在我起床的時間——五點半——以前,我也得睡點兒覺。」
「那麼妳叔叔已經在我背後說了我的壞話了。如果是那樣子的話,在愛爾蘭就沒有真誠的人這回事了。除了妳自己以外,任何活著的女人告訴我這件事,我都不會相信的。」
Das Unbeschreibliche,
Hier ist gethan;
Das Ewig-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
(不可言喻的
在這裡實行;
永恆的女性
引我們上升。)
Hier ist gethan;
Das Ewig-Weibliche,
Zieht uns hinan.
(不可言喻的
在這裡實行;
永恆的女性
引我們上升。)
「你要多久才回倫敦去?」
「芝諾,你坐下來,聽我的,好不好?」
「希基神父,」我回答道,「在太陽再度升到四哩水上空之前,我要打消上帝之手的明顯工作,而使嘲笑者的手指指向你的聖壇。」
「希基小姐,」我說:「如同妳所說的,在我的身上有一個壞天使。不要把我的好天使——他是個有鑑賞力的人物——從我的心裡嚇跑了,免得另外那一個成為無庸爭論的主宰。聽哪!小禮拜堂的鐘正敲著奉告祈禱。有了那種使村莊夜晚的黑暗軟化的聲音,妳還能對一個欽慕妳的人懷著惡意嗎?」
「真實性——誰敢懷疑我叔叔的話?原來你是個間諜,一個骯髒的告密者。」
「它們並不是幻靈。我給你讀一讀他所說的。啊哼!『為了答覆您對於本教區最近的奇異事件的探詢,我必須告訴您,我可以為它的真實性擔保,而且我不但可以由當地的居民——他們都是天主教徒——也可以由每個熟悉該墓園以前情況的人,包括波丁格拉斯的基督教副監督在內——他每年在這一帶停留六個星期——獲得證實。報紙上的敍述是不完整又不準確的。底下是事實:大約四年以前,有一個男人名叫沃爾夫.湯恩.費茲傑拉,以一名蹄鐵匠的身份在這個村莊定居下來。他的身世沒有人知道,而他也沒有家室。他自己一個人住,對於他本身很不關心,而當他醉酒的時候——他是常常醉酒的——在他的談話中既不尊敬上帝,也不尊重人類。的確,如果這不算是詆譭死人的話,人家可以說他是一個骯髒、酗酒、瀆神的無賴漢。更糟糕的是,我擔心他是個無神論者,因為他從來不望彌撒,而且說到教皇陛下時所用的語言,比說到女王的時候所用的還要壞。我應該提到,他是一個懷恨的叛徒,並且誇口說,他的祖父曾經在一八九八年罷過工,而他的父親則跟史密斯.奧布連在一起。最後,他以硫黃比利的渾名,在村子裡被當做一切邪惡的榜樣。
「你好。你的生意已經開始清淡了嗎?」
「那麼你最好別跟我說話,因為我沒有禮貌。」
我眨了眨眼睛。
「閣下您好,」渡船夫說著,開始藉著張在河上的一條繩索,兩手交替地拉著渡船。
「不,對不起。我不想知道。抱歉我問了。」
「不錯!是的,你說得很對。我向你保證,雷格先生,我在夜裡為了想你想得睡不著覺。看到你這麼謙虛,一個教徒所能做的不過是如此而已。」
「你在這個時刻來幹什麼?」
芝諾.雷格
八月十日於
威克洛郡四哩水
八月十日於
威克洛郡四哩水
「當然啦,你高興待多久就待多久。我叔叔馬上就會回來。他有足够的聰明來跟你談話。」
我謝謝他,並鎮定心神,在陰影中聆聽。我覺得我的眼睛烱烱發光。我好像是愛倫坡的烏鴉。
「湯姆.希基並不是在說謊,先生。你可以相信我的話。但他可能弄錯了。」
奇蹟是真實的。我佯裝十分輕信,好使希基家人和村民不提防我。我聽取他們使懷疑的外地人信服的方法。我查閱了陸軍軍用地圖,並盤問了鄰近的基督教上流人士。我在河水每一邊的土地上花了一天的時間,並在午夜時分去探訪。我考慮過本省的博學之士所提來的隆起理論、下陷理論、火山理論、以及海嘯理論。它們都站不住腳。在這個地區只有一名嘲笑者——一個奧蘭治黨員;他承認墓園的移動,但卻說是由一群人,在湯姆神父命令之下,在夜裡挖起來遷移的。這也是不可能的。硫黃比利的安葬是四年來的第一件喪事,而他的墳墓是唯一具有最近挖掘過的痕跡的。它單獨在北岸,而居民們在入夜之後都躲開了它。由於每一個在白天路過的人都投它一塊石頭,所以不久它就會被一個圓錐形的石堆標出來。墓園,以及還屹立在它當中的一座荒廢的石造小禮拜堂,是在南邊。您可以隨您高興,盡快派一個委員會來調查這件事情。關於這項奇蹟實際上發生過——如同希基所紀錄的——是不可置疑的。至於我,我對這件事情已經這麼習慣,以致於要是威克洛郡跟著我跳圓舞,跳到了密德耳色克斯去,我也會對倫敦朋友們的任何驚異表情,感到十分的不耐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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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沒有權利單獨一個人旅行。你母親答應過我,說布希要跟你一起到這兒來。」
我開始發笑。顯然地,他們確實以為我瘋了。他們看不慣我的習性,而且可能對音樂一無所知,所以這項誤會,不管如何荒謬,卻並非不自然。我站了起來。他們互相靠得更近,而那位夜班司閽卻跑掉了。
「先生,」拿著左輪的那個人粗魯地說,「請問你是不是瘋了,在這個時刻拿這種怪裡怪氣的聲音來吵人?」
「還有你呢!你自己一個人整夜待在這裡嗎?」
「我不必動。我可以在這把椅子上睡覺。上床去吧,別管我。」
「我將成為一名熱心的天主教徒,給您爭取無限的光榮,叔叔。」
「我愛不愛他跟你毫無關係。」
「魔鬼在你身上,我相信。不可以——」
我看了一下手錶。差不多是午夜後一小時了。走廊上的燈,除了盡頭的那一盞以外,都熄掉了。我肩上披了一件外衣,頭上戴一頂西班牙帽,離開了我的房間,諦聽自己有韻律的腳步走出無人的通道時,所發出的迴響。一個奇異的景象在那堂皇的樓梯頂端的平臺上吸引了我。透過一扇敞開的門,我看到月光,由最近才舉行過某種娛樂的一間大廳的窗子照了進來。我又看了一下手錶,才一點鐘,客人就走光了。我進了房間,靴子在打過蠟的地板上大聲地鳴響著。一把椅子上擺著一件小孩的外套和一個壞了的玩具。那場娛樂是孩子們的集會。我站了一會兒,看著自己穿了外衣的形態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也看著雜亂的裝飾品,在白光中顯得像幽靈一般。然後我看到了一架大鋼琴擺在房間的中央,還是開著的。我坐到鋼琴前面的時候,手指頭都在悸動,而以一曲壯麗的讚美詩,把我所感受到的一切都表露無遺,使得陰影的冷靜似乎顫慄成為嘉許的低哼聲,並使得月亮的光輝似乎充滿了天使們。不久,外邊也有一陣騷動,彷彿這種欣喜若狂正在傳播出去似的。我得意洋洋地引吭高歌,而那空洞的大廳好像和著管絃樂隊的雷鳴似地迴響著。
「因為我聽說這裡的女人都是瑞莉娜(Zerlina),就像妳,而男人都是馬賽托(Masetto),就像菲爾先生——妳要到哪兒去?」
我給了他六便士。我走到那個罪人的墳墓,站在它的腳下,望著由於落日而燦爛奪目的天空。對於我這雙習慣於巨大的樹木、廣濶的草坪、和巍峩的大廈的英國眼睛來說,這幅風景是狂野而荒涼的。渡船夫已經在拉著繩索往回走了(我告訴過他,我不打算從那條路回去),而不久我就看到他把纜索繋牢在南岸,穿上了外套,走回家去了。我轉向腳下的墳墓。那些埋葬硫黄比利的人,匆匆忙忙在非法的時刻工作,又怕人們干擾,所以幾乎沒挖成一座墳墓。他們掘出足够的泥土來隱藏他們的重擔——如此而已。一隻走失的山羊把土墩的一角踢掉了,使棺材露出來。我一邊從圓錐形石堆拿了一些石頭,把它們堆砌起來,以便修補那個缺口,一邊想起:假如這項奇蹟是一群人所做的,那他們會去移動這個墳墓,而不會去移動許多墳墓的。甚至於從超自然的觀點來看,顯得奇怪的是:這個罪人居然把上帝的選民攆走,而以他們較多的人數,他們本來可以更輕易地把他攆走的。
我大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樞機主教,」我大聲地說,「你變得世俗了,而一位世俗的僧侶總是好人當中最好的。我們喝點兒酒吧,我來唱一首德國的啤酒歌。」
「殺人啦!」神父叫了起來。「菲爾,你在幹什麼?」
我回轉身,寂靜就隨著而來。六個男人,衣衫不整,頭髮蓬亂,站著對我怒視。他們都拿著蠟燭。其中有一個拿了一個脫靴器,把它當做短棍似地握著。另外一個——在最前面的——有一枝手槍。那位夜班司閽則在後面發抖。
「我並沒有問你,你對它們的看法,而只是問你有沒有聽說過。我看你是聽說過了。我不用告訴你,在這個國家,甚至於一項奇蹟,對於教會也可能害處多於好處,除非能够徹底地證明這項奇蹟,使得教會強有力而滿懷妒忌的敵人,被他們異端邪說的信徒所做的見證,弄得啞口無言。因此,當我在上個禮拜看到一份威克斯福的報紙,描寫一項據說是發生在四哩水的神聖力量的奇異表現的時候,我的心就受到了它的困擾。所以我寫信給希基神父,囑咐他說,要是這件事情是真實的,就給我一篇敍述,否則的話,就從聖壇上譴責這項報告的作者,並立刻在報紙上提出反駁。這是他的答覆。他說——嗯,第一部分是關於教會事務的:我不必拿這個來打擾你。他接著說——」
「又來了!我說過妳沒有禮貌嗎?從我嘴裡出來的最熱誠的尊敬話,到了妳的耳朵似乎都變成了侮辱。要是我複誦聖母瑪利亞的連禱文,妳也會加以反駁,就好像我叱責了妳似的。這是因為妳恨我。妳從來不誤會朗根,因為妳愛他。」
「沒有理由不耐煩,芝諾。我必須先請希基替你找個地方。我會告訴他說,你要去療養——事實上,你是去療養的。還有,芝諾,看在老天的份上,言行可要謹慎。舉動要設法像個有腦筋的人。不要跟希基爭論有關宗教的問題。既然你是我的姪兒,你最好不要丟我的臉。」
我吃了一驚。她所用的形容詞,雖然可能是愛爾蘭最普通的輕蔑語,對於一個英國人來說,卻是令人起反感的。
「叔叔,」我說著,湧出了我所流過的最甜蜜的眼淚,「我的流浪已經結束了。要是你肯幫助我,我願意當修士。讓我們一起唸『浮士德』的第三部吧,因為我終於了解它了。」
「噢,我願意讓你走,」他土裡土氣地說。我微笑著,走了出去。在我還聽得見的時候,凱蒂就猛烈地向他低語道,「我恨那個傢伙。」
「除了天黑以後,什麼時間都有,先生。太陽下去以後,本地沒有人願意走到看得見那座墳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