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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貝爾獎短篇小說集

作者:邊爾生 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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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徑

幽徑

「唉!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被忘懷。」
「我也愛乾淨,」她說。「我畢竟是服侍紳士長大的。我應當知道怎樣使自己的地方整潔。尼古拉.亞歷塞耶維奇。」
「沒有,尼古拉.亞歷塞耶維奇,我並沒有原諒你。既然我們已經開始談論我們的感情,我就要對你坦白。我一直不能原諒你。在這個世界上,不論當時,還是後來,我都沒有比你更珍貴的東西。那就是我不能原諒你的原因。算了吧!回憶又有什麼用呢?你又不能起死回生。」
「但為什麼呢?尤其是當時妳是個這麼漂亮的女孩子?」
「天啊!天啊!」他說著,坐在長凳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有誰想得到呢!自從我們上次見面到現在,有多少年了?我想大概有三十五年了吧?」
「那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他們說她一直愈來愈有錢。她借錢給人家。」
「我愛的,你看。我只靠著愛生活,而歲月的逝去並沒有使它兩樣。我知道你早就變了。這件事對你來說,是這麼微不足道,就好像從未發生過那樣,不過……現在要責備已經太遲了。但是當時你確實是很無情地拋棄了我。有時候,僅是由於所受到的傷害,我就想自殺,更不要提別的了。你知道,尼古拉.亞歷塞耶維奇,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習慣叫你尼古蘭卡,而你叫我——你還記得嗎?你經常給我朗誦各種各樣有關『幽徑』的詩篇,記得嗎?」她帶著冷酷的微笑加上了一句。
當他驅車離開時,他怏怏不樂地想道:「她從前是多麼甜蜜呀!多麼令人陶醉!」他很慚愧地想到臨別對她所說的話,以及他給予她的手的親吻,可是立刻又為了自己的慚愧而感到羞恥。和*圖*書「難道說她沒有給予我一生當中最快樂的時光嗎?」
這位新來的人把外套擲在長凳上——他穿著緊身上裝和長統靴,顯得更加挺直、高瘦——然後把手套、帽子脫掉,以很疲乏的姿態,用蒼白、細瘦的手攏了攏頭髮——他的灰髮微捲地自太陽穴梳向眼角。他那英俊、有著黑眼的長臉上,到處都有一些微小的痘痕。房間裡沒有人。他將房門略微推開,暴躁地叫道:
「然後妳到哪裡去?」
馬車停下來的時候,他伸出一條緊裹在軍靴中的腿,同時用戴著軟皮手套的雙手,將外套拉緊,跑上了門前的臺階。
「啊,妳那時是多麼可愛!」他說著,充滿回憶地點點頭。「多麼熱情!多麼美麗!這樣的身段,這樣的眼睛!記得大家是怎樣注視妳的嗎?」
「我記得的,先生。你那時也是非常英俊。而且你知道,我將我的熱情和美貌都獻給了你。這件事是絕對忘不了的。」
「歡迎,大人。」她說。「您要吃些什麼嗎,還是寧願要一壺茶?」
「一壺茶。妳是店主還是傭人?」
「一切都會過去,但並不是每件事情都會被忘懷。」
「是的,克寧。」
「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呢?我希望你記得我曾經多麼地愛你。」
「對啦。」
她走上前,吻他的手。他也回吻她的手。
「我明白了。這樣很好。何況妳的房間這麼乾淨俐落,令人愉快。」
「這都是神的意旨,尼古拉.亞歷塞耶維奇。青春的確會離開我們大家;可是愛情——那又是另一回事。」
「嗨,每一件事,每一件事……妳當然一定了解!」
「那實在不算什麼。」
「三十年,尼古拉.亞歷塞耶維奇。我現在是四十八歲,而你,我想也快六十了吧?」
hetubook.com.com是有一個黑髮的女人走了進來。她的眉毛跟那個男的一樣黑,而且跟那個男人一樣,她仍然保有與她的年齡不相稱的美麗。她看上去像個中年的吉普賽婦女,因為她的上唇和雙頰都蒙上了一層柔毛。雖然身子笨重,她的腳步卻很輕快。在紅色的罩衫下,她有很大的胸脯,而在黑色的羊毛裙下,看得出她的腹部的輪廓,像鵝肚子似的呈三角形。
「沒有,一直都沒有。」
反共的伊凡.布寧(Ivan Bunin,1870-1953)是第一個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俄國作家。一九〇〇年以前,他出版了一本詩集和一本短篇小說集。一九〇三年,他因翻譯朗費羅的敍述詩——「海亞渥塞」(Hiawatha)——而獲得普希金獎。一九〇九年他在莫斯科結識了契訶夫,而契訶夫在小說方面給予他的忠告,使他獲益匪淺。一九一九年,布寧離開了俄國,流亡法國,並在該國度過餘生。一九三三年他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的主要作品有「村落」、「從舊金山來的紳士」等。
「我是的,尼古拉.亞歷塞耶維奇,」她回答。
「妳不會是娜德茲達吧?」他急促地問道。
他的疲倦和冷漠消失了。他站了起來,開始以斷然的大跨步在房間裡踱來踱去,眼睛俯視著地板。然後他停住了,從灰色的絡腮鬍子處起了一陣赧顏。他開始問道:
他是如此的赧顏,以致於眼裡湧起了淚水。他皺了皺眉頭,繼續踱步。
「我不能那麼做。」
「走開吧,」他說著,轉過身來,走向窗子。「請走開。」
這個女人稍微瞇起了眼睛,露出探索的眼光,緊盯著他看。
「樣樣事情都會過去的,我的朋友。」他喃和-圖-書喃地說。「愛情、青春、一切的東西,一切的東西。這是個平凡而齷齪的故事。一切東西都隨著時間而消逝。約伯記是怎麼說的?『就是想起也如流過去的水一樣』?」
「我只希望上帝寬恕我。我看妳已經原諒我了。」
「說來話長,先生。」
在西方的天空中,蒼白的太陽低沉了。車伕疾馳著馬兒,從這條黑色的路轉到另外一條,揀比較不泥濘的路走。他也全神貫注於自己的思想。最後,他陰沉而直率地說:
「是的,你只好怪你自己。是的,當然,我一生當中最好的時光。不僅是最好的,而且也是真正美妙的時光!『環繞我們的,是盛開著的香郁的紅石南花,小徑兩旁種有高大的菩提樹……』但是,天啊!那時候會發生什麼事呢?假如我沒有離開她,又會怎麼樣?天哪,胡言亂語些什麼!這個叫娜德茲達的女人——不是路邊客棧的店主,而是我的妻子,我在彼得堡的房子的女主人,我那些孩子的母親?」
「是的,是的,這實在沒有意義。叫他們備馬,」他一邊回答,一邊從窗口走開。這時候他的臉色很嚴峻。「我只要告訴妳這個:在我一生當中,我從來沒有快樂過,請別以為我快樂過。原諒我吧,我可能傷害了妳的自尊心,可是我坦白告訴妳——我熱愛我的妻子,然而她卻欺騙了我。她遺棄我的時候,給予我的屈辱,比我遺棄妳的時候給予妳的,還要多得多。當我兒子還小的時候,我非常喜愛他——我有多少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啊!但是他長大以後,變成了一個無賴,一個流氓,一個下流坯子,沒有心腸,沒有榮譽,沒有良知……不過,這也是個最平凡、最齷齪的故事。祝妳好運,親愛的。我相信,在妳身上,我也失掉了我一生當中最https://www.hetubook.com.com珍貴的東西。」
「什麼東西奇妙,先生?」
這個新來的人隨便地瞥了一下她那渾圓的肩膀,和穿著破舊的紅色韃靼拖鞋的纖長雙腳,並且不經意而粗率地回答道:
「但妳當然不可能一輩子都愛我吧?」
在秋日的一個寒冷的雨天,一輛濺滿泥巴,窗簾半開的馬車,沿著杜拉的一條公路滾滾而來,由三匹相當普通的馬並排拉著,馬尾巴為了避開爛泥而綁起來。這條公路由於下雨而積滿了水.並且有很多又深又黑的轍跡。三頭馬車停在一幢長形的木造建築物前面。這個建築物的一部分是做為驛站,另一部分則是一家只有一間房的小客棧——旅客可以在那裡休息或過夜,吃晚餐或者是叫一壺茶。車伕的座位上坐著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他那農夫的外套用腰帶緊緊地繫住。他的面孔黝黑而嚴肅,鬍子稀疏而漆黑,使他看上去像個長年被放逐在外的亡命之徒。馬車裡坐著一個瘦長的老人,戴著一頂大帽子,灰色軍官外套的海狸皮領子向上翻起來。他的眉毛仍舊是黑的,但是髭和相接的絡腮鬍子都呈灰色。他的下頦刮得很乾淨,整個外表頗像亞歷山大二世——在他的統治下,軍官當中非常流行這種時尚。他的眼睛也有同樣的神情——疑問、嚴厲、然而卻很疲倦。
太陽沉得更低了,把一片黃光投射在荒涼的田野上。馬兒穩定地涉著泥水前進。他皺起黑色的眉毛而沉思,茫然地跟著面前的輕快蹄鐵:
作者簡介:
「為什麼不能?妳想說的是什麼呢?」
「怎麼回事?妳是個寡婦呢,還是個什麼的,使得妳自個兒做生意?」
「是店主,大人。」
他抽出一條手帕,按在眼睛上,很快地https://m.hetubook•com.com加上一句:
「妳說妳一直都沒有結婚?」
「我們駕車走的時候,她一直往窗外看,大人。我猜您認識她很久了吧?」
「是的,是的,你只好怪你自己……請快一點,我怕我們會趕不上這班火車……」
「向左邊,大人。」車伕在駕駛座上粗魯地叫道。因為這個人相當高,所以在門口他略為彎腰,便走了進去,而轉到左邊的一個房間。
「告訴他們,我準備走了……」
「在你走後,他們便給了我自由。」
「我不是寡婦,大人。可是我總得謀生呀!何況我喜歡做生意。」
這地方溫暖、乾燥而清潔。一個新的鍍金聖像在左角閃耀。聖像下面是一張桌子,蓋著一條乾淨、未漂白的亞麻布桌巾,旁邊排列著幾把擦洗得很乾淨的長凳。佔據著房間右角的是新近粉刷過的暖爐。再過去靠門那兒,放著一張長沙發,上面罩著各種不同顏色的馬衣,沙發的把手則緊靠在暖爐旁邊。一陣湯的香味——燒得很好的包心菜、牛肉和肉桂葉——從爐門後面傳出來。
「妳是說妳自己經營這個地方嗎?」
「嗨!有人在嗎?」
「噢,不算什麼!我們難道不都在想改善自己的運氣嗎?而且要是你對利息很公道的話,這也沒什麼害處。他們說她在這方面是相當公正的。但是她也很厲害!如果你不按時歸還的話你只好怪你自己了。」
布寧
她走向門口,停在那兒說:
他馬上站起來,睜大了眼睛,漲紅了臉。
他抬起頭,在她面前停住,帶著很勉強的微笑,問道:
「差不多……天啊,多奇妙!」
然後,他閉上眼睛,搖搖頭。
「自從那時以後,始終沒有一點兒妳的消息。妳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妳為什麼沒有跟妳的主人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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