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爾瑪.柯佳思
「不坐了,」他回答道。「我寧願提提神。」
「你不在這兒坐一下嗎,」她問他,「只坐一會兒?」
這個不幸的青年白費工夫地努力向她解釋事情的經過,但她不肯接受道歉。
大家不明白,為什麼她一直不結婚,也不曾誘使村子裡愛說閒話的人去談論她。她在各方面都是挺吸引人的。她的舞步優雅,衣著高尚。這些品性,再加上她迷人的風度跟一雙清澈的媚眼,給她贏來了許多顆心。
她沉思道:「我永遠不會比今天更強壯,但我要怎麼樣才能益臻成熟呢?唉,有一天,我將死去……」
雖然日常生活又一次籠罩了這個房子,但是賽爾瑪仍然充滿著這一次的慶祝會所給予她的印象。
雖然薇諾的生日已經過了,姊姊還是在期待。她模模糊糊地在尋找,看看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某種不尋常的事件。
有一次,有一個學生——不過,不是前面提到的那一個——騎腳踏車漫遊,為了更接近大門而變更了路線。他認得賽爾瑪.柯佳思和她那位還在上學的妹妹的面孔,而當他透過這幢美侖美奐的舊邸的大門窺視的時候,他想像到她們輕輕地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對於她們的兄弟厄賀.柯佳思——一名醫學生——他只有很淺薄的認識。
他讓那位小姐的手滑開,心神不定地想要自個兒走過去。
這個美麗的下午,這個可愛的黃昏的先驅,似乎預示著有某一件稀奇的事情,將要發生在賽爾瑪的身上。她本能地感覺到這一點。
有一天晚上,賽爾瑪房門半掩,正往外面觀賞暮色。依馬利走過去,看到門半開,就探視了一下,安靜而小心地進到房間裡來。
在她把茶具擺到桌子上的時候,她體驗到一種新的感受。這是什麼感覺——是那位新來的人變得比較使她不中意嗎?剛好相反。賽爾瑪並沒有發覺到自己身上所發生的變化。她最近的夢想正在褪去,跟別的夢想合併起來,不曾實現就漸漸消失到過去裡。她喜歡依馬利.沙洛年,但他對她來說似乎還是個陌生人。他不久就回到房間裡來,而當他們一道在客廳裡喝咖啡的時候,他們談了情侶們最熟悉的種種事情,一直到賽爾瑪的父親從田裡回來為止。後來,在黃昏時,談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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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成為柯佳思先生和依馬利之間的對白。依馬利把他的未來計劃和他的成就告訴他的東道主,覺得他們是以共鳴的耳朵來聽他的故事,並且分享著他的熱心。柯佳思的房子坐落在很優美的地方,從周圍的鄉野,有許多地點可以見到它。那些路過的人都知道並且羨慕那許多吸引人的地方。
薇諾走到了邸園的遠處,躲到一間舊玩偶的房子裡,正如從前她習慣於常在那裡度過漫長的時光一般。
每一件事情對於她似乎都是真的。這種感覺攫住了她,有如音樂以它的魔力攫住了一個人那樣。她的心浸淫在夢裡——甚至於連自然萬物也似乎都在隨聲附和。
這個死亡的思想,暫時把其他的一切從她的心裡驅走,好像黃昏時分,太陽西下時,雲群蔽日一般。她的一切幸福似乎垂掛著——懸而未決、有所期待、模糊地感到不安。
有一天晚上,在賽爾瑪參加一個舞會的時候,有一件耐人尋味的事情發生了。那些年輕的女孩子都由她們的母親或是家裡的朋友伴護著。在這些伴護者當中,有一位是李杜卡夫人——一位富商的妻子。她由女兒愛爾瑪和準女婿陪伴著。這個準女婿是個窮學生,時常在這位商人的家裡吃住,因此大家都瞧不起他。
賽爾瑪在上面的一個窗子裡出現了一下,時間剛好够讓那個學生認出她那棕色的秀髮所框出來的背光的側面影像。她把一條藍白相間的窗帘拉到後面繫好——因為這條窗帘一直在微風中搖曳——然後停在窗口,沉思地凝望著在她底下羅列著的平靜與美麗。
在他凝視的時候,他可以看到,遠在房子的背後,一叢叢巨大的榆樹向下延伸,一直到達湖濱。沉湎於白日夢的他,信步走進了園地。使得一連串的事件開始發展的,就是像這樣的小事,正如花朵裡面的細胞擴展開來,使空中充滿了芬芳和許諾——田裡成熟待割的苜蓿,給大自然的實現增添了它自己的先兆。
賽爾瑪在料理家事的時候,聽了不少他所說的話。她愉快地發覺,在幾個鐘頭以前才跟她親密起來的人,不但是個情人,而且也是個懂得事務的人……
所有的客人,包括她的弟弟
hetubook•com.com,都已經走了,連主廚和他的班子也走了。
薛蘭巴
在她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沉思的時候,像這樣的思想就充滿了她的內心。思想變得愈來愈模糊,好像是她的心正在把事情隱藏到內心深處似的。她珍惜自己的人生的幸福。她要什麼,就有什麼。她長得漂亮,又有人緣——然而還是少了某一件小東西……她不曉得是什麼。
賽爾瑪.柯佳思不大為她的夥伴,尤其是那些尋求冒險的年輕男士,所了解。她給人家的印象是:她是上流社會的一名善社交而多才藝的女子,有誘惑人的愁鎖雙眉的眼睛,是屬於那種啟發詩人去寫十四行詩的女人。
佛朗茲.愛彌爾.薛蘭巴(Franz Eemil Sillanpää,1888-1952)是芬蘭小說家。他於一九三九年,當他的祖國正跟蘇俄作戰的時候,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的主要作品有:《生命與太陽》、《一個人的路》、《夏夜的人們》、《溫和的遺產》、《女僕西爾佳》。
賽爾瑪坐在那裡的時候,嘴裡哼著一支圓舞曲的調子——不過,這一支是沒有在宴會上演奏過的。
這幢房子跟它的那一群附屬建築物,構成了一個挺生動的整體——特別是在一陣夏雨之後。閃耀的紅屋頂跟白牆成為對比,襯托著濕漉漉的簇葉,顯得格外突出。上面的藍天,以及逐漸消失的雨雲,更增添了額外的魅力。
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好心的朋友向那個學生悄悄低語說,李杜卡夫人要回家去了。
有一個夢想盤據著她的心,生動得幾乎像真的一般。她的印象是:這個夢是在七月的一個晚上,將近午夜時,發生在邸園裡的。
依馬利.沙洛年以為他了解女人,但在這個晚上,他發覺對於女人,他還有許多要學的。好久以來,他把賽爾瑪想像成為他的未來伴侶。當他在這個可愛的晚上登樓的時候,他知道他一生最崇高的時刻已經來臨。他所呼吸的空氣似乎充滿了這種感覺。他感到意氣揚揚而崇高。
在另一方面,賽爾瑪沒有再想起這件事。過了一會兒,她就跟依馬利.沙洛年跳舞。
和圖書
像這種事情是不會使她怎麼煩心的。她平靜而快樂地跳著舞,一直到黎明時分才跟她弟妹驅車回家,對於這個晚上的樂趣感到十分滿意。依馬利離開她的時候,賽爾瑪長久地坐著夢想,檢討過去幾個鐘頭的事件——那些對於她是這麼強有力的事件。她覺得她在這短暫的期間裡變得更老了,但當她睡著了的時候,她迷迷糊糊地感到驚訝,因為自己對於這件事情竟然這麼漠不關心。
在愛爾瑪跟她的未婚夫跳舞的時候,人們開始竊竊私語,並跟她母親交換會心的眼色。在這個晚上,愈來愈明顯的是,愛爾瑪獨自一個人莊嚴地坐著,身邊見不到她的未婚夫。在隔了一段令人難堪的時間以後,他又突然出現了,由賽爾瑪.柯佳思陪伴著,並開始跟她跳舞。
身為女主人,她本來應該對於宴會的成功感到滿意。相反地,以後的幾天,她卻漫無目的地由一個房間徘徊到另一個房間,彷彿把她的一切家事都忽略了。她覺得宴會被打斷,而且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似的。
柔和完美的暮色跟這幢老房子在過去幾代——一代跟著一代——所見過的許多暮色一樣。一代一代誕生了下來,生生死死,在這些古老的牆上留下了他們的夢想所刻劃的不可見痕跡,以朦朧的形影掠過了那些窗口,在花園裡,和沿著那些伸展到地平線的莊嚴小巷,隨著落葉的漩渦飄舞。
七月的這個日子的精靈,以它那清澈、柔和的完美以及神秘的許諾,蜷伏在賽爾瑪.柯佳思的心裡。
時間過得很慢,然而還是悄悄地逝去。賽爾瑪坐在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想道:「薇諾現在十六歲——算是個大姑娘了,而我也二十八了。這到底有什麼含意呢?意思是說我度過了這麼多的夏天——再過兩年,我就三十歲了。我多麼快樂。在這裡有可能變老嗎?——不。我相信不會的,」她自言自語道。
在這個七月的日子,有一個陌生人來到了柯佳思的家園。附近沒有人。廣大的門廳空蕩蕩的,沒有人來迎接他,然而這幢老房子的歡迎精神就足够教他滿足了。他很認得這幢房子,並且回想起往日在這個屋子裡的快樂回憶。
廚房呈現出平日的氣象hetubook.com.com,廚子也恢復了她平日的工作。
依馬利也感覺到這種實現。他的心跳得更快……有一刻他覺得差點兒窒息了。
愛情已經完全掌握了賽爾瑪的心。它瀰漫著她的整個生命。它似乎像一朵盛開的花似地張開了——這是一生當中只實現一次的許諾的縮影。
薇諾.柯佳思的十六歲生日已經過了兩天了,但是慶生會的痕跡還是到處都見得到。
帶來了豐富的自然禮物的七月,是一個美麗的月份。仲夏的這個時候,也許是一年當中最富饒的時期——富於花朵、果實、跟成熟中的農作物。太陽最暖和,白晝也最長。然而七月很快就會過去,正如我們的生命會溜走那樣——歲月也滾滾而去。如同穀物日漸成熟,孩子們也長大成人,每一個人都實現了自己的命運。
這是賽爾瑪一生當中最崇高的一刻。當她去料理日常工作的時候,走起路來就像在夢裡一般。
那個商人的妻子氣得臉色發紫。她站了起來,匆匆忙忙走出去,以致於在到門口的途中,她大部分的華麗都失去了。她的女兒愛爾瑪對於愛情,除了她母親告訴她的以外,什麼也不懂。她以她那十八歲的溫順單純,跟著母親走出去,一路上聽她母親,對這個令人困窘的場面,憤慨地指謫。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周圍似乎都沒有人。連那些攀附著陽臺的玫瑰和蔓藤,從欄杆後面伸起來,也顯得不友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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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日子的過去,在古老的餐廳裡所度過的許多個黃昏也簡單起來了。晚飯後不久,小姐們就告退了,而沒多久,客人也向主人道晚安。
「他來了,」她對自己低語道。「現在他會把我擁在懷裡。我要怎麼辦?」她知道答案,知道她會讓他抱。她知道他是她的意中人。她感到自己的心裡有某一種脆弱的新東西誕生下來。這個東西在適當形成以前,一定不可以壓碎,因為它永遠不會再生。
他並沒有參加最近所舉行的宴會。盛會過後的這兩天,除了憂愁的回憶之外,沒有留下多少東西。
這一刻是她的夢想的實現。
她依偎在他的懷裡,喃喃地說些片斷的話,就跟她在下午所做的那樣——無關緊要的句子、一顆快樂的hetubook.com•com心的傾訴,享受著耽擱了太久的饗宴。
「那麼,跟我到客房來吧,」她帶路。這個年輕人好像踏入了新生,而目前的這個片刻,給他帶來了比他所希望的還要多的東西。
他一路走過去,從一個房間蕩到另一個房間,一直到客廳為止。他停下來,欣賞面前的情景,諦聽時鐘的滴答聲,回憶起往昔的日子。他摸摸桌子上的女紅跟鋼琴上的樂譜。每一件東西都是靜悄悄的,因此這位訪客感覺到自己的脈搏跟這種寧靜的生活一起在跳動。這件珍貴的女紅告訴他,他所尋找的「她」在家裡,而且樣樣事情都跟他所摹想的一模一樣。
突然間,門開了,接著兩個人就面對面對站在那裡——那個年輕人和他夢寐以求的女子。愛情懸掛了片刻的時間。他們單獨在一起。旁的人都到田裡去了——除了這個年輕的女子,人人都去了。站在半開著的那扇門的門檻上,賽爾瑪仍然握著依馬利.沙洛年的手,不知不覺地等他來吻她。他慢慢地把她擁在懷裡,在那甜蜜的老房子的那個安靜的角落裡吻她。從那一刻起,他們就彼此相屬了。賽爾瑪一生的幸福,跟夏日的花朵和作物一般,真正地盛放了。
當這個學生停在柯佳思面前的時候,他深切地希望著的就是這樣的事情。
在依馬利當她的面站到門檻上以前,她覺得自己是單獨一個人在家裡,然而在她父親的家屋的保護下,卻也感覺到一種愉快。現在既然她不再是單獨一個人,而是有人跟她在一起,她就不感到焦慮了。
他在這種心境中,把他的愛人摟在懷裡親吻。她屈服了,回他一笑。她也回抱他,因為他微笑說,「看在這個光輝燦爛的夜晚投到我們身上的友誼與魔力。」
自從宴會過後,有某一件不尋常的事情已經逐漸成熟起來。她那一向寧靜的精神受到了一種甜蜜的不安所攪擾,彷彿有一個將影響到她的一生的事件正在發展,再也沉不住氣似的。必定是有某一件事情即將發生。有一個人——一個年輕人,一個親愛的朋友——正來到房子裡。「那可能是他嗎,那位我夢寐以求的人?誰敢說,要是我的期待就要實現,我最秘密的希望就要成真,我會多麼快樂呢。」
在那個溫暖的七月下午,老房子周圍的一切事物,彷彿都在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