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與他的身體之間無限的距離
「阿姆農。」
「孩子?」
我說不出話來,也不明白。我在她柔軟的手掌中點了點頭。為了她,我做什麼都願意。
「為什麼這孩子穿得像個小女孩一樣?」勞拉.琪佩羅拉問。
「要是我早知道的話……」她鼻子一哼,倚靠在沙發椅上。「十年了,日復一日,我一邊咒罵你,一邊思念你。你被判了這麼重的刑,我真開心。你活該。」她靜靜地說著,不再看著他。「然後,十年過去了,五年,六年,七年,仇恨也消失了。一個人能恨多久?仇恨就像愛情一樣脆弱,無論如何,這一切不過是場遊戲。你當時是怎麼跟我說的?這只是前一段黑暗與後一段黑暗之間短暫的光明。乾杯!」
角落裡,植物叢中,我忽然看見一個異常龐大的身影若隱若現,沉重地緩緩升起,開始向我揮舞雙手。
「誰在那裡?」她用一種響亮、低沉的,男人一般的嗓音問道。
「閉嘴,注意:我們要開始了!」
我怯懦地點了點頭。
勞拉向窗外指了指,菲力克斯點了點頭。接著我聽到她說海上的什麼東西被人偷走了。他環抱住她的肩膀,安慰著她。她把頭倚在他的肩上,說:「菲力克斯,像你這樣的人只存在於童話中。」
「這個孩子是阿姆農。而我,像往常一樣,是一個巡迴演出表演者、魔術師、大盜、保險箱竊賊,還是偷心賊。」
她用她那男人似的響亮的嗓音說:「你非常有才華,你有當演員的天賦。」她看了一眼菲力克斯,「你問過這個孩子嗎,他這種天賦從哪裡來的?」
女演員打量著他,突然間眉頭一皺,問:「菲力克斯,出什麼事了?你是不是得什麼病了?」她的聲音完全變了,變得溫暖而顫抖,不再像她平時說話那麼低沉,那麼戲劇化,那麼像舞臺上的女王。她第一次伸出手,穿越她與他身體之間那段無限遙遠的距離,觸碰到他的肩頭。而他輕輕低垂他的臉頰,去摩挲她的手。他們相互凝視著對方的眼睛,我已經明白了,毫無疑問,他們相識已久。他們極盡全力忍耐著不站起來投入對方的懷抱。
「我會照顧好他的,勞拉。」菲力克斯溫柔地重複了一遍,「這只是個遊戲……不會像之前那樣……這回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只要他想回家了,我們馬上就回去……勞拉,這是我金盆洗手之前的最後一次演出了。為了這次演出我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了。再過幾天就到他的成年禮了我想……我和阿姆農,是時候會一會了。」
菲力克斯疲憊地說:「一切都很好,勞拉。只不過是上年紀了。心臟有點小毛病,它也上年紀了,不靈光了。還坐了十年牢,又不是在療養院待著。不過一切都會好轉的。」
「我不行……因為……我……」
「這可不是隨隨便便什麼孩子。」菲力克斯說,揮手示意我坐下。「這個孩子是你會想要的。」
我咳了幾聲,好讓他們知道我已經醒了。勞拉.琪佩羅拉轉過頭來,對我笑了笑。突然之她露出一種燦爛的笑容,不是女演員的笑容,而是一個女人對她心愛的孩子露出的微笑。
「你發誓。」
他將酒杯稍稍舉起。「乾杯,勞拉。祝妳青春永和圖書駐,智慧常存!」
一片安靜。
「夜深了,一老一小跑來我家……」她自言自語呢喃著。她手指顫抖著在她的小口袋裡摸索,掏出了香菸盒。菲力克斯抽出金色的打火機。一簇小小的火焰在他們之間燃起。勞拉.琪佩羅拉吐出一口長長的煙霧,眼睛還是盯著菲力克斯。他已經把她迷倒了,我心想。就像他對那個火車司機,對那個警察那樣。還有對我也是。她如此輕易地就屈服於他了,這讓我很失望。
「啊,我的朋友。」菲力克斯坐在沙發椅裡說。他背對著她,都不肯轉過來一下。
我不記得我有沒有響應加比。剛開始我每說一個詞都要噎一下,可是慢慢地我的聲音好像穩定了,克服了,放開了,甚至還敢像加比那樣稍微晃一晃手,跟勞拉.琪佩羅拉的動作一樣……
「除了騙子誰也不要相信。這是對的。」
「在我這一生當中,你都去哪裡了?」她問道。
我不記得他對她說了我的名字。或許我沒留心。勞拉.琪佩羅拉突然在椅子上坐正了身子向他投去一道銳利駭人的目光:
「屋裡只有一個老頭和一個孩子。」菲力克斯的聲音從他的酒杯裡傳了出來。
他們聊天時幾乎沒有任何眼神交流,都對著酒杯說話,可是他們之間分明有一種強烈的親密感,一種羞怯的親密,就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多年了。而我,雖然不明白究竟發生什麼事,也能感覺到他們在極力地控制著,不要像一般人久別重逢時那樣說話。
她的詭異叫嚷之後是一片寂靜。菲力克斯垂著頭。我對她笑了笑,想讓她冷靜下來,可是不知為何,我感覺她的尖叫聲像一把尖刀刺進我的身體,還在裡面扭動。我心想,只要能讓我有一點時間,一點時間就好,或許我能弄清楚剛才這幾個鐘頭裡到底是什麼事情讓我如此煩惱困惑,或許我能好好聽聽在我腦子裡嗡嗡響個不停的那幾個關於菲力克斯和這段奇遇的疑問:為什麼爸爸一開始選擇了他?他們到底是在哪裡會面和握手的?
為她表演?朗誦嗎?我?在勞拉.琪佩羅拉面前?!
「這樣好嗎,菲力克斯?你就這麼帶走他得到允許了嗎?還是你又重操舊業……」
「不幹了,是。」他說完咧了咧嘴。
「給我倒點喝的。」她虛弱地說,盤起腿,脫下了她的鞋子。菲力克斯起身走向角落的圓桌,翻了一下瓶子上的標籤,為她倒了一杯濃濃紫紅色的酒。勞拉.琪佩羅拉朝他點了點頭以示同意。
「就是無法無天。」菲力克斯鎮定地回應她。「這個孩子,碰巧,也是妳的忠實粉絲……」菲力克斯說著站了起來,站在勞拉.琪佩羅拉面前。他們站得非常近,盯著對方的眼睛。我看出來她的頭微微向後斜了一點,似乎對他屈服了,但是很快又端正了,眼神鋒利地盯著他,她開始說些什麼,而菲力克斯抓著她的手,毫不畏懼地抓著她,把她拉到沙發椅上。「請妳坐下來!」他用命令式的口吻說,勞拉.琪佩羅拉順從了他的意思,就像失去知覺一般地坐了下來。
「這孩子?這孩子自己來我這裡的,他自願的……對吧,孩子?」
「我怕她!hetubook.com•com」我向加比哀求道。
「是啊,為我表演一下,阿姆農。」勞拉.琪佩羅拉說,她一個字一個字地慢慢說出我的名字。
「噢,乾枯的花園……噢,失明的夜鶯……」然後她會像公主一樣屈膝行禮,嬌羞地拉起裙角遮住她切洋蔥時熏出來的淚眼:「王子已經離去,陛下,他乘著黑暗的馬車漸行漸遠。他如何還能叫我的名『忠誠』,若我留下,而非追隨著他,去往那邊界的盡頭?」
「我們辦成什麼事?」我睡眼惺忪地問。
她優雅地將髮夾一一摘下,放下她銀白鬈曲的如瀑長髮。她說:「你的事情再多講一些。再將整個故事說一遍……」菲力克斯伸出手,抓住她的一綹髮絲,開始將它輕輕地撫順。我覺得除了菲力克斯從來沒有人敢對勞拉.琪佩羅拉做這樣的事。她沒有抗拒。她低下頭,抿著嘴唇。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髮絲,溫柔地哼起某個小調,小小聲地,小小聲地吟唱著。不一會兒,她也同他一起哼了起來。他們看著就像兩個老小孩,睡覺前給自己唱著搖籃曲。整個房間裡瀰漫著一種夢幻般的溫柔。
「他知道……我是說,這個孩子,他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嗎?」
「你什麼都修補不了。」勞拉.琪佩羅拉低聲說。
「我還沒問你們,你們是誰?」她的聲音在迴響。「我是說,你們選擇在我面前表演什麼人?」
我被一聲巨大的叮噹聲驚醒。一時間還我以為已經到早上了,可是窗外仍是漆黑一片。我還是坐在睡著時那張沙發椅上。牆上的掛鐘顯示現在是夜裡兩點。菲力克斯和勞拉.琪佩羅拉站在窗邊看著外面,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的手摟著她的腰。我尷尬得不知道該往哪裡藏。
「是啊……」她苦澀地笑了笑,說:「一切都會好轉的。一如既往,對嗎?菲力克斯,什麼都好不了了,我們失去的東西再也回不來了……人生怎麼會糟糕成這樣……」
菲力克斯說:「我們現在還能修復。我來這裡就是為了修復一切,所有已毀壞的東西。」
我不停地唸著,一直唸到演國王的阿和隆.麥斯肯回答勞拉.琪佩羅拉的那個場景。我到此唸完了,或者說打住了。我倒在椅子上,精疲力竭,為自己感到訝異。現在該睡覺了。
菲力克斯說:「回憶是偷不走的,只能杜撰。對我而言,光杜撰自己的回憶就夠了。」
我聽到了三聲慢悠悠的鼓掌聲。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如此擔憂。她用一種焦慮不安的眼神審視著我,眉頭在雙眼之上皺成一道。
她沒有動。猶豫著該進來還是逃跑。可是連我都知道像她那樣的女人在面對危險的時候是無法跑掉的。
我的老天。我完全忘記了自己還穿著裙子!
我的膝蓋搖晃個不停,慢慢地站了起來,不敢看勞拉.琪佩羅拉。我試圖忘記她就在這裡。此時她已經脫下了女王一般的高跟鞋,赤腳坐著,她的腳與普通人並無兩樣,盤在身下。而我穿著女孩子的襯衫、短裙和涼鞋。這一切都沒有章法,不合邏輯。我瞄了一眼放植物的那個角落,試著用盡我所有的想像力去把那個黑影裝扮成永遠穿著黑色裙子的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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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因為黑色顯瘦,也因為她永遠都在緬懷埋葬於她一圈圈脂肪下的那個瘦女人。在裙子的上方,我安上了加比的大餅臉,總是紅通通的鼻子,有點像蛤蟆似的,總是咧著笑的大嘴,她正在擦地或是切洋蔥,突然之間停下了,沉默,彷彿聆聽著遠方有個聲音在呼喚她。我已經知道要發生什麼事了,加比露出微笑,一隻手高舉在半空中,慢慢地站直身體,開始用顫抖,深沉,女王般的聲音唸起:「站起來,獅心諾諾!我會幫助你的!」
「我做不到!」我嗚咽道。
「別擔心,勞拉。」菲力克斯終於說話了,輕嘆了一口氣。「我和阿姆農一起玩一、兩天,僅此而已。我們高興高興,化個小妝,捉弄一下警察,這不過是個遊戲。勞拉,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勞拉輕輕地笑了笑,看著也像是在哭。她說:「你沒救了,菲力克斯。不過我選擇相信你。要是連你都信不過我還能相信誰。」
「我……我不……」
她又大笑了起來。這會兒她的半張臉處在陰影當中,柔和的燈光落在她銀色的秀髮上。她把香菸掐滅在菸灰缸裡。然後,慢慢地,就像她演出的安娜.卡列尼娜一樣,走進聚光燈下,抬起雙眼,凝視著菲力克斯。她看著他,就像一個少女看著一個少男。她疲倦的眼中突然充滿了微笑與愛意。
我怎麼敢的。我哪來的膽子在她面前表演?某一個瞬間,我聽到一聲沙發椅的嘎吱聲,還有瓶子和玻璃杯碰杯的聲音。我沒有看,沒有張開眼睛,只是唸啊唸的。或許因為太累了,我忘記了害羞。或許借著加比之口說話對我有所幫助,她與我同在,保護著我,我似乎感受到她的形象與坐在我對面的勞拉.琪佩羅拉融為一體,使她稍微軟化了一些,就好像加比在懇請她,以女人與女人之間的方式,代替她在這裡好好照顧我。是的,似乎和那個出人意料的,令人迷惑的,累人的,危險的菲力克斯單獨相處了一整天之後,能跟冷靜安詳的勞拉.琪佩羅拉在一起著實讓我放鬆了不少。
太詭異了,他們之間彷彿在進行著什麼遊戲還是比賽。他們說話時好像兩個演員,勞拉.琪佩羅拉從頭到尾都沒有移動,而菲力克斯則一直背對著她坐著。
「妳知道的,勞拉,我只會承諾,絕不發誓。」
「我不認識什麼孩子。我這裡不想要孩子。把他送走。」
我的眼睛也睜不開了。我覺得應該打個電話回家了。我得跟爸爸還有加比聊聊,告訴他們我現在在哪裡,感謝他們出了這麼個高明的主意。我還想問問加比,她怎麼會不知道勞拉.琪佩羅拉和菲力克斯.格里克之間,紫圍巾和金麥穗之間,曾有過一段關係。或許她是知道的,但沒有告訴我。還有,像勞拉.琪佩羅拉這樣的女明星怎麼會知道我的生日?誰告訴她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人牽著線的木偶,被一步一步地拉向那個人想讓我去的地方。可是,在那個地方等著我的會是誰?
「噢!盜賊先生?」勞拉.琪佩羅拉疲憊地問道,頭向後倒。「這裡已經沒什麼可偷的了,除了回憶。」她說,m.hetubook•com•com手一揮,指向布滿照片的牆壁。
「那這個孩子,你是怎麼把他帶過來的,菲力克斯?」
加比的影子笨拙地圍繞著我,把弄著她鬈曲的頭髮。我猛烈地搖著頭。那個影子沉思了片刻,站直了,一手高舉在半空中,一手遮著眼睛。加比模仿勞拉時就是這個動作。
她坐在沙發椅上,前面擺了個腳凳,身邊放著高腳杯。她的眼裡滿是淚水。並不像牆上的照片裡那樣,流下一條淚痕,而是滿滿的淚水,沖刷下來,在她化了妝的臉頰上流淌成兩道淚溝,我突然間意識到她已經不年輕了。
勞拉.琪佩羅拉為我鼓掌。
菲力克斯問她:「如果我和阿姆農辦成了,你就把紫圍巾送給他當禮物?」
菲力克斯大笑道:「這有什麼可解釋的?誰會喜歡痛苦的回憶?我想方設法把我生命中那些痛苦的時刻抽離出來,描繪得更美好一些。我把一生中我愛過的女人描繪成更加漂亮的樣子,還誇大了我從銀行裡偷到的錢財數目……」
我點了點頭。我爸爸和菲力克斯是如何碰面的,如何像男人一樣地握手……所有的事情,當時我實在沒力氣把整個故事講給她聽。
她用手捂住嘴,坐了下來。我不明白她說的這段話是她自己想出來的,還是戲裡的臺詞。我也不明白她的微笑是不是在提示我為她鼓掌?我忍住了。
我跳了起來,是得趕緊走才對。
我想不通像她那樣的女人怎麼還會悲傷。她,有著如此崇高的名望,有那麼多人愛戴,又有如此成功的事業。
加比高喊著:「喲呼!快表演給她看!朗誦!」
勞拉溫柔地伸出手,在我面前輕輕揮動,就好像我一碰就會碎。我一動不動,滿懷渴望,雖然還不知道在渴望著什麼。過了一會,她的手指摸到我的臉,她纖長溫暖的掌心放在我整個臉上,從臉頰到額頭。她的皮膚非常柔軟,跟她演出時用的聲音和她女王似的面孔截然不同。她的手指溫柔地放在我的眼睛上,只是略微觸碰到,一隻手指放在兩眼之間,正好壓在那個點上,我沒有聽到任何嗡鳴聲,也沒感覺到那個引擎像大黃蜂一樣發動起來。我只感覺到我的一雙眼睛,在她溫柔的指尖下拓寬,變大,最後變得無比清澈。
「如果你們辦成了,我就把它送給你。」
關於加比,我想解釋一下,但又擔心會為了這麼私人的事情耽誤了勞拉.琪佩羅拉的時間。她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手上拿著中式檯燈,拉了一把後面的電線,赤著腳圍著我繞圈,從各個角度好好研究了我一番。我動都不敢動。我還記得,當時我意識到她已經不那麼年輕了,頗有些失望。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是認為她的年紀跟加比差不多……「別崇拜任何人,孩子。」她說。她的臉被黃色的光圈照亮了半邊。「沒有任何人是值得崇拜的,阿姆農。」她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就像小孩子的做法,只不過她戴著紫色的真絲手套。
「去他的事業!」她抱怨著,發出一聲苦笑。當她走到我的身旁,我感覺到面頰上一陣輕柔的撫摸,像觸電一般:她的圍巾拂過了我的臉。
「要是你們能把我被偷走的海洋找回來……」勞拉說。
「妳倒聰明!妳都不www.hetubook.com.com在這裡,當然容易逞英雄!我可是見過妳站在她面前抖個不停的樣子!」
「解釋解釋!」勞拉.琪佩羅拉要求道。左右搖晃著她的杯子,並輕輕地晃動她那修長的、看上去還很年輕的腳。
「奇怪了。」她眼含淚光,微笑著說:「我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貌似真心的人,可他偏偏說自己是個造假專家。」
她當下有些遲疑。我覺得她是在小心選擇自己的用詞。
「因為他也算是在扮演著一個角色。」菲力克斯說。
「我不記得今晚邀請了什麼人過來。」她用不安的聲音說了一句。戴著手套的手還放在門把上。
「是啊……」勞拉.琪佩羅拉有些恍神,喃喃說著,「這週就是你的成年禮了……八月……八月十二號……是啊。」她從哪裡知道的?菲力克斯什麼時候告訴她的?我可是一直跟他們在同一個房間裡啊!要嘛是我打了個盹?勞拉轉向菲力克斯:「可是你剛說什麼?什麼金盆洗手?你不幹了?」
勞拉.琪佩羅拉還在對著我微笑,輕撫著她的圍巾。
「菲力克斯,你看著我的眼睛,菲力克斯。你會好好照顧他嗎?你不會對他做什麼吧?這一次不是你那些瘋狂遊戲的其中一輪吧?菲力克斯,你回答我!」勞拉.琪佩羅拉說,她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冷靜果斷。
「事業與人的情感相關是最危險的。」她說,將自己杯裡的酒倒了一點到菲力克斯的杯子裡,送給他一個戲劇化的微笑。「或許當一個……雜技演員……會更簡單一些?要嘛當吞火人?還是攀岩者?身體……身體總是說著自己的一套語言。身體是坦誠的,不會說謊……可是那些一生都在用情感打動別人的人,會很容易就喪失了自己的情感……」
菲力克斯說:「我問過。他不知道。有個叫加比的女子,是他爸爸的朋友,常教他表演。或許是跟她學的,誰知道呢?」說完,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真實世界就是這樣。」他輕聲說:「或許只有在童話裡才能真正地活著,對嗎?」
「為她表演一下,孩子。」菲力克斯低聲說,眼神還停留在她那裡。
「那條裙子……」勞拉.琪佩羅拉突然哽咽住了,走近我身邊。我看到她的眼中露出一種驚奇的眼神。真不明白我穿這條裙子有什麼驚人的。我試圖把裙子往下拉,好擋住我皮包骨似的細腿。勞拉.琪佩羅拉一個轉身對著菲力克斯:「你……你……你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是吧?無法無天了!」
「每個演員都只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麼角色。」菲力克斯想了一會兒說:「但是他不知道其他人是如何看待他的。」我實在猜不透,他們話裡有話,遍布疑雲。
或許是因為最後聽到他叫我的名字。又或許是因為我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告訴我,琪佩羅拉女士。」菲力克斯稍微思考了一會兒,說:「妳這裡會不會碰巧有部推土機?」
「我的確是走得太遠了……」他嘆氣。「來看了妳一眼馬上就跑了。接下來的十年裡,我都有要事得處理,妳知道的……」
「不,不。」他回應道,溫柔地撫摸著她的手掌。「我一直都在修補……菲力克斯途經之處遍布光明……眾人皆醉,夢想著世界會變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