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曹規賣妻
「素娘真是賢慧,像這樣的女子恐怕世上難找第二個了,她這樣做真是一片苦心,叫人尊敬。老夫祖先世代都有點基業,就住在山腳下的藍田,起初聽人說,老夫還不大相信,今日聽你這麼說,才知道這事背後還隱藏許多辛酸,我看這樣吧!反正我是要買妾的,既然尊夫人願意,就委屈她,價錢我可以給高一點,算是對她的敬意,我這裡有十萬貫錢,老弟你就收下吧!好給孩子們買吃的穿的!可憐!真是可憐!」
曹規大驚,走來一看,墳的旁邊有穴洞,曹規為要探明這件怪事,便努力地挖古墳旁的穴洞,挖了好久,洞越來越大,突然間有一頭老狐自其中走出,曹規頓然明白,老狐即老人,也就是買他妻子的人。
曹規突然長嘆了一聲道:
在長安城西邊有座山,此山素以飛瀑聞名,出了長安城,約行兩里路,就有一條小路可通山頂,沿著上山的小路,約莫走半個時辰,到了山腰,即可聽到隱隱的水流聲了,而在這山路旁有一間用茅草和竹片搭成的屋子,說它是屋子,其實還有點勉強,看起來倒像是給人歇腳的亭子,只不過四周圍有牆罷了,屋子的主人叫曹規。按理說,住在清幽的山腰,日日有清悅的遠瀑聲相伴,應該是很詩意的了,但是曹規一家卻絲毫沒有一點舒暢的感覺,他們並不是來尋幽聽瀑的,什麼飛瀑不飛瀑與他們無干,他們所關心的只是如何生活下去。
曹規手中握著錢,心中百感交集,錢,他目前最需要的就是錢,但是這些錢卻是把自己的髮妻賣了所換來的;人落魄到此,還有什麼話好說呢?!曹規強忍著淚水,送老人和素娘到門口,素娘噙著淚水,聲聲要曹規保重,還有照顧孩子,素娘怕多看孩子們一眼會走不開,便狠下心,咬著牙,別過頭去,不敢再看,曹規縱是捨不得,也只能眼看著妻子和別人走了。老人的心腸真好,臨去前交代曹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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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孩子的娘,你問這幹嘛?誰不知道你是咱以前街上出名的美人。」
「這位大哥,我真的認識你家主人,而且也認識你家的姨娘,大哥,麻煩進去通報一下,就說曹規來了,麻煩您,拜託!拜託!」
曹規與老人相互見過禮,寒暄之後,老人便命人準備酒菜招待曹規,同時也吩咐丫頭去後堂把素娘請來。夫妻久別重逢應該是很高興,有很多話要說,可是現在情形不同了,曹規與素娘就好像牛郎織女,隔著銀河,可望不可親,說什麼也不是,所謂「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孩子的娘,我都沒主意了,你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法子呢?」
「喂喂喂,叫化子,要討飯到別處去討去,別在這裡弄髒了地。」
素娘邊說邊悲泣,說到最後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是掉眼淚,曹規的心境複雜極了,素娘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照眼前看,全家是必死無疑,死算什麼?大不了兩腿一伸,二十年後又是一條漢子,可是,孩子,對,孩子們還小,總得替他們想想,曹規軟下來了,他心痛如刀割,強忍著說了一句:
然後擁著妻子流淚,夫妻兩人哭成一團,哭這悲慘的命運。
「委屈你了,素娘。」
「不瞞大爺,此事是真的,而且要賣的人,正是在下的妻子。」
「當家的,您先別煩,聽妾身說下去。既然妾身生得還好,事情就容易了,當家的,不是妾身水性楊花,也不是妾身不顧夫妻情義,這是萬不得已,今天的情形已經由不得咱們了,當家的,妾身是想賣與別人作婢作妾,好換點銀子讓您和孩子們居家過日,當家的,您說如何?」
素娘到底先開口了,她問起家裡的情形,孩子們好嗎?曹規一時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以對。素娘覺得有異,一直追問下去,曹規只好照實說了,素娘一聽兒女全都夭折了,hetubook.com•com傷心得大哭,一口氣一時沒接上,竟然一命嗚呼!老人見狀大怒,嚷著說曹規害死了他的愛妾,口口聲聲要殺了他償命,曹規害怕極了,顧不得悲傷,趁老人稍不注意,匆匆地溜出來,走了幾步,聽背後並無人追趕,乃回頭觀望,竟發現剛才那座華麗堂皇的大宅子已經不見了,只見妻子素娘死在一座古墳之前。
曹規睜大雙眼,道:
走了不久,就看見一座野寺,門貌建得很有氣派,房子的形勢也很華麗,看起來好像是王公貴人的宅院。曹規在附近徘徊了很久,總鼓不起勇氣進去,最後想想老站在外頭也不是辦法,只好硬著頭皮走到正門口,剛到門口就被守門的人給攔住了,守門人見曹規一身破破爛爛,十分不屑地說:
前後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態度完全不同,曹規心想這守門的變得可真快,人真現實。
「孩子的娘,你在胡說些什麼呀!我曹規就是再窮,也不能賣妻呀!這叫我如何做人呢?快別胡說,不准再說了!」
說著,很不情願地進去了,不久,守門的又出來了,這次態度和善多了,口氣也客氣了:
「唉——我真恨,恨上天為什麼這樣待我們,非要把我們逼上絕路不可?我曹規平日安份守己,從沒害人做虧心事,上天為何這樣不公平?我也恨我自己,堂堂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卻無法使自己的妻兒免於凍餓,我怎麼配當人家的丈夫,做人家的爹!」
「啊!是你的妻子?這是怎麼一回事?天底下也沒聽過賣妻子的呀!」
守門的被曹規煩透了,厭煩地說:
「好了,好了,別煩人了好不好?我去給你通報,你等著啊!別到處亂跪,真噜唆。」
守門人重新上下打量了曹規一番,撇了嘴道:
「不,當家的,您先別急也別發火,當家的,這是實際問題,我們必須生活,但是,我想您比我更清楚,我們是過不下去了,與其讓大家都凍死餓https://www.hetubook.com.com死,倒不如我犧牲,讓大家都活下去,求求您,當家的,您不為自己想,也要替孩子們想一想啊!當家的,求求您,求求您!」
是啊!孩子是吃不得苦的,曹規心裡苦惱著。
「這位大爺,可是為了買妾的事來的?」
「你認識我家老爺?你要見他?就憑你——呸!也不照照鏡子,你配嗎你?」
「啊!是的,不怕老弟笑話,老夫已經六十了,這麼一把年紀是不應該再買什麼妾了,可是老夫行將入木,膝上猶空,沒個一兒半女的,所以才出此下策,昨兒個我在山腳下聽人說起,所以特地來看看是真是假。」
「這位大哥,我不是來要飯的,我要見你家主人,我們認識的。」
曹規懊惱地搥著胸,素娘見狀,難過地流淚道:
忽然有一天,曹規心血來潮,想起了老人臨走時留下的話,對了,好久不見素娘了,不知她過得好不好,她還不知道孩子們都夭折了,要是她知道了,不曉得會如何地難過哩!不管怎樣先去看看她再說,於是曹規就到藍田去了。
曹規靜靜地佇在夜風裡,凝視著躺在地上已經過世的妻子,許久許久,終於他彎下了腰,抱起妻子的屍首,邁著蹣跚的腳步,緩緩向前方移去,風一陣一陣地吹起,這夜好涼——好涼!
「不,當家的,我真的是有法子,只是怕當家的您不會答應。」
素娘走後,曹規靠著素娘留下來的那些錢;領帶六個幼小的孩子過日子,可是在第三年的時候,一次流行的瘟疫中,六個孩子因為抵抗力弱,都陸續地死了,就是曹規本身也染了病,此時錢都用在孩子們的身上,而曹規病了無法出去工作,他又再度陷入了困境,這時他貧病交迫,十分潦倒,霉運似乎老跟在他身邊繞,最後,曹規拖著半條命,淪為乞丐,在長安街頭乞食為生。
素娘將孩子哄睡了,抬起頭來正好與丈夫的眼光相接觸,兩人相視無言,都搖了搖頭嘆
和圖書
氣;素娘看看身邊的孩子,可憐連床被子都沒,六個人縮成一團相擁而睡,孩子是天真的,夢中還帶著微笑,素娘看了更加心酸,家裡什麼都沒有,今後的日子怎麼過呢?要當家的想法子吧!其實何必再說,素娘明白她的丈夫也沒辦法,他已經是滿面愁雲的了,那忍心再逼他呢?但日子總要過下去,孩子們總得要吃的呀!素娘整個心思都亂了。曹規看著正在哄孩子入睡憔悴的妻子素娘,和她身邊六個稚齡的孩子,一個個都是面黃肌瘦,曹規的心如萬釘齊刺,可憐的素娘、可憐的孩子,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幾天來從沒吃過一餐飽。曹規知道,這個家必須撐下去,生活也必須繼續,但是他更清楚,他已經一無所有,除了一個柔弱的妻和六個嗷嗷待哺的幼兒,而這些都是負擔,他拿什麼來養家呢?讓他們吃什麼?給他們穿什麼?曹規不敢再往下想了。
「好吧!孩子的娘你既然這麼說,不妨說來聽聽,看在這種絕境你會有什麼法子。」
「素娘我帶走了,你放心,絕不會虧待她的,看她好像很捨不下孩子,也真够可憐,孩子們如果想他們的娘,你就帶他們到山下來找我,我會讓他們母子相見的,不會不通情理的。」
「什麼?你說什麼?」
「大爺有所不知,事情是逼不得已的……」
曹規於是把家財被火焚盡,兒女饑凍,妻子素娘賢慧自願賣身的事吿訴了老大爺。老人家聽後,感傷了很久,頻頻搖頭嘆息,十分同情曹規的遭遇,他說:
素娘長得不錯是街坊鄰居公認的,近來雖然憔悴些,可是依然是有幾分姿色,曹規真搞不懂素娘這會兒問這話幹嘛?女人就是女人,都這時候了,還在乎模樣,真是的!曹規道:
曹家是愁苦的一家,他們的生活一如屋子簡陋的外貌那樣貧困,只要一踏進屋裡,聽到的不是詩意清悅的遠瀑,而是孩子們饑餓的哭聲,擁抱你的不是山上特有沁人的霧氣,而是和-圖-書無邊沉重的愁苦。其實曹家也並非一直這麼窮,本來,他們也住在長安城內,家境雖不寬裕,但尙稱小可,然自從曹規的娘害病後,因為醫藥昂貴的負擔,家境就漸漸地不如從前了,錢花了不少,曹規他娘的病卻越來越重了,終於撒手人寰,一筆喪葬費使得曹家的經濟更加的拮据,雖然如此,節省一點,曹規一家八口的日子還勉強可以度下去,但是福無雙至,而禍卻不單行,曹家平白無故地遭了火,就這樣,唯一的產業——房子被燒光了,連個棲身之所都無,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曹規只好帶著妻兒住到這山上來,除了身上穿著的衣裳,什麼都沒有,簡直不知如何過活。
「所以,孩子是最重要的,當家的,餓了凍了,我們還可以忍一忍,可是孩子們是無法忍的,我們曹家,今日淪落到這個地步,有一餐沒一頓的,可以說是饑寒兩迫了,當家的,要是再這樣下去,遲早不餓死也會凍死的,死我不怕,也無所怨,但是當家的,孩子是無辜的,他們要活下去,他們不能就這樣死去,我們必須要救孩子,我知道,這很難,妾身想了很久,看來只有一個法子可以使大家活下去。」
「老爺有請,這位大爺請跟我來。」
「當家的,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你不要自責,這也不是你的錯,天災橫禍的,誰料得到呢?人家說嫁鷄隨鷄,我既然嫁了你,吃苦受罪我都願意,夫妻本應同甘共苦,再苦我也熬得下去,只是孩子們怎麼辦?他們那麼小,經不起餓,受不住凍,這種日子教他們怎麼過呢?怎麼過呢?」
曹規根本不相信素娘會有什麼方法,以為素娘窮昏了胡說。
「當家的,說出來也許您會生氣,可是當家的,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田地,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當家的,憑良心說實話,您看妾身的模樣還可以嗎?」
過了兩天,有一位年約六十的老人家上門來,曹規請老人家裡面坐,呑了呑口水,才硬著頭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