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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海明威的巴黎妻子

作者:寶拉.麥克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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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三十九

我知道這麼做很懦弱,但我還是堅持取消演奏會。現在我得尷尬地對著每個人編藉口:我太膽小、準備不夠周全之類的。說謊的感覺好差,但沒有硬著頭皮上場可怕,尤其緋聞的消息已如我所預料地傳開。
邦比和我換上沙灘衣物,到海灘等莎拉,但她一整天都沒出現。晚上他們的家庭醫生來看她,我開始納悶,是否不該覺得自己受到怠慢。
主屋裡的地板是黑色大理石,黑緞窗簾布飾,搭配雪白牆面。而隨處的花朵則補足了其他顏色——從花園裡剛摘來的茉莉花、梔子花、夾竹桃、山茶花。整間屋子的布置令人歎為觀止,我穿著破舊的夏季外套,光是站在門口都感覺突兀。事實上,我沒有一件衣服配得上這幢房子。
「早安,海德莉。昨晚實在很抱歉,我是個混蛋,對吧?」史考特說。
「請冷靜,海明威太太。從他的症狀看,應該已經病好幾個月了。最糟的病況已結束,但他還是需要好好休息才能充分復原。別讓他靠近其他孩子,必須將他隔離至少兩週。」醫生說。
我也不驚訝他這麼自憐。有些男人喜歡獨處,但恩斯特不是這種人。獨處會讓他酗酒,酗酒讓他失眠,失眠讓心底的負面聲音和思緒浮現,於是他會喝更多,試圖要它們安靜。即使他沒承認,但我知道他很痛苦,因為這段婚外情傷我很深。想到他痛苦,我心裡就難受。愛情就是這麼令人糾結。我無法不愛他,也無法遏制想要關心他的衝動,但我不必急著回他的信。畢竟,我也受傷,但可沒人奔來安慰我。
我同意。邦比躺在客房裡,柔順得像隻小羊乖乖地脫掉內衣,讓醫生徹底檢查。醫生診斷後說是百日咳。
「傑若德,你還沒讀過呢。」
「可能會有幫助,不過何不聽聽醫生說?安全起見。」
我回信說邦比身體不舒服,無法長途旅行。而我的狀況也不好。我不知道恩斯特和我處於什麼階段,也不認為我有辦法每天待在西班牙的旅館房間等著事情明朗,尤其還可能每天接到寶琳打來的電報。不,最好讓彼此有點距離,反正這樣也會讓他的寫作更有力量。通常他在困頓時寫得最好,彷彿痛苦可以讓他直探內心底層的東西,讓故事情節得以鋪展開來。
「是沒錯,但還是一樣,我今天要當乖孩子。為我笑一個吧,海德莉?」
「你很沒教養。」女孩的父親終於開口,以法語對史考特說,接著護送女孩換到裡頭的座位,離我們遠遠的。
「百日咳?」我開始擔心起來。「那很嚴重,是不是?」我的腦海出現致命二字,但我無法說出口。
「親愛的,拜託你住嘴,」她說著入座,並給大家一個虛假的笑臉。「他現在會乖乖的,我保證。」
我以為恩斯特可能會揍她,不料她忽然尖聲發笑,轉過身開始脫衣服。史考特原本專注跟莎拉說話,這下全副注意力轉向賽爾妲,「親愛的甜心,你要幹麼?」
隔天下午在露臺吃午餐時,氣氛安靜緊繃,直到莎拉終於開口:「拜託別再這樣嚇我們,賽爾妲,很危險的。」
恩斯特從馬德里回來的這整個星期,我們過著一種似乎能繼續下去的生活作息。早上在朱翁雷班別墅的露臺上喝雪莉酒,吃餅乾,和他們在美國別莊一樣。下午兩點,我們出去和墨菲或麥克李胥夫妻共進午餐,邦比可能在午睡,或和瑪麗.柯柯蒂玩耍。其他時間我們努力遵守規定,待在屋裡接受隔離,而到了雞尾酒時間,屋前車道會停著三輛車,帶來歡笑聲,美食和美酒從格狀圍欄遞進來。
「乾脆也請醫師幫邦比看看吧。連莎拉在樓上都聽得見他咳嗽,咳成這樣真讓人擔心。」傑若德說。
「看吧。」賽爾妲說,彷彿他們私下達成了什麼共識。
「來喝飲料吧,海德莉。」賽爾妲說著起身親吻我的雙頰。「被傑若德載過你需要喝一杯壓壓驚。」
「親愛的,聽你這麼說我真難過。」莎拉說。
「我覺得很棒,你一定能處理得很漂亮。動刀吧。」
傑若德冷冷地看著他,再次轉身和莎拉說話。
「對,沒錯。你真的這麼想,對吧?」
傑若德氣得臉色發白,壓低聲音對莎拉說了些什麼。
「誰不喜歡朗費羅?」史https://www.hetubook.com.com考特說,泰然自若地就坐,大家淺淺地笑著。「來坐吧,親愛的,」他對仍站著的賽爾妲說:「我們來跟這群大人物喝酒吧。有魚子醬呢,沒有魚子醬我們怎麼辦呢?」
「來吧,白馬王子,」最後恩斯特不帶情緒地說,走過去抓住史考特的手肘,拉他起身,「我們去跳舞。」他拖史考特離開露臺,從階梯步向海灘。眾人看著他們的背影,除了賽爾妲,她目光熱切地直盯著樹籬。
「他該不是真的這麼說吧。」我說。
「你的意思是你同情她?」凱蒂不敢置信地問我。
「援軍來到。」他一臉得意地說,看來這是他的主意。大家聚攏舉起酒杯,除了史考特。
但她不理睬,此時史考特從桌面抓起一只刻花玻璃菸灰缸,扔過傑若德的肩頭,落在後方空桌上。莎拉嚇得一縮。蹲低身子的傑若德吼著要史考特停止。但史考特又抓起另一只菸灰缸,這次不偏不倚砸在桌子正中央,彈落到地面,發出鏗啷巨響。
「別這樣,塔迪,你沒那個意思。好歹她是邦比的教母。」我說。
莎拉散發出一種自然的美,古銅色的胸部豐|滿,澄澈雙眼彷彿能看穿你。史考特和恩斯特都很想獲得她的青睞,賽爾妲看在眼裡,很不是滋味。她一天比一天躁進、大膽,但還不至於直接出氣在莎拉身上,畢竟她們是朋友又是同盟——所以她把最尖銳的刺鉤指向恩斯特。
每隔幾天就會有來自恩斯特的電報。他在馬德里也過得不好。那裡天氣寒冷,煙塵瀰漫,這一季見不到幾個優秀的鬥牛士,連牛隻都詭異地頭頭瘦弱,而且病懨懨。他覺得自己也像頭病牛。沒人陪他喝酒,所有的好朋友都在別的地方,他獨自一人,寂寞萬分。不過,他很專心寫作。一個週日下午,他完成了之前草擬的三則故事,而且是在精神奕奕的振筆疾書中寫完的。他說會繼續寫,直到寫不出東西。還問邦比和我會不會去找他?如果會的話,務必盡快啟程,因為他很需要陪伴,否則會發瘋。
「對,不過光聽你的描述,我就知道一定非常、非常有趣。」
我心頭一驚,但不做回應,假設她這麼說是出於對這兩位丈夫過度親密的嫉妒,但她說的沒錯。恩斯特確實一手導演了這場戲,也經常主導我的生命。不過,這並非偶然。我們兩個成長的家庭都被女人以鐵腕治理,丈夫和孩子在裡面過著顫抖的狼狽生活。我知道我絕不會那樣,為之不計代價。我之前選擇扮演永遠支持恩斯特的角色,但最近世界翻覆,我的選擇也跟著失效。現在恩斯特走到外面,看見了不同的生活,而且愛上了他所見到的一切。富人的白天比較美好,夜晚比較自由,他們讓太陽跟隨,命令潮汐移動。寶琳是個新時代的女人,他為什麼不能擁有她?為什麼不能跨出去,擁有他想要的一切?本來就該如此的,不是嗎?
一天晚上我坐在小花園裡看書,聽見汽車喇叭聲,抬頭一看,車道上駛來幾輛車,裡頭分坐了幾對夫妻,包括墨菲、費茲傑羅、麥克李胥夫婦。他們的車停在圍欄後方的露臺前,幾位女士穿著藝術品般的美麗長禮服婀娜多姿地下車。男士則穿著英挺西裝,個個興致高昂。傑若德拿著一大壺的冰鎮馬丁尼,我走向圍欄,他遞給我一杯。
「反正真有他的。他總是寫得很順,是不是?」史考特口氣爽朗地說。
「我非得寫信給他不可。事情隨時會曝光,我傾向先告訴他這是怎麼一回事,還有為什麼我這麼混蛋,罔顧之前他對我的提攜和幫助。」他說。
「夜驚。這是幻影,或者白日夢?」她說。
「經過海岸公路時確實有點全身癱軟。」
在一個明亮清朗的下午,寶琳來到昂蒂布,她穿著白色洋裝,戴著白色草帽,整個人清爽潔淨到難以想像,像一道夏日冰淇淋。一顆擴大中的太陽黑子。在所有人都知道或者至少懷疑她是情婦的狀況下,換做是別的女人來到這裡可能會侷促不安,但寶琳對自己的角色絲毫沒有自覺。在這方面她就像賽爾妲,她們兩人都知道自己要什麼,www.hetubook.com.com也能找到方法得到或搶到它。她們的狡猾精明和前衛作風令人驚駭,而我完全不是那塊料。
小海灘的右側有一群突出的礁岩,最高點距離海平面約有三十呎,底下的海流總是變幻莫測,在水面下的嶙峋岩角處形成洶湧漩渦。賽爾妲以穩定的游速划向那裡,大家驚恐又好奇地看著。她會做什麼?她不會做什麼?
「我覺得有趣極了,海。」傑若德說。
我知道恩斯特只是虛張聲勢,但我真痛恨見到他因驕傲和反覆無常而得罪所有好友。包括在芝加哥決裂的肯利,還有我們在巴黎的第一個朋友路易斯.加朗帝埃,他也不再和恩斯特說話,因為恩斯特說他的未婚妻是卑鄙的潑婦。作家朋友鮑伯.麥克阿蒙受夠了恩斯特的自誇和粗野,在巴黎街頭相遇時會繞路避開我們。哈洛德.羅伊伯對於潘普隆納的事情一直不能釋懷,還有舍伍德和葛楚,這兩個原本最支持恩斯特的人現在也登上了那份長得令人心痛的絕交名單頂端。我環顧著燭光點點的餐桌,納悶還有多少人會從他的好友圈中消失。
我當然諒解。事實上,我很難過,我們母子竟造成大家的恐慌。我打包行李時不停道歉。
「他說,這是他收過最侮辱人,架子擺最高的信,至於那本書,根本是垃圾。」
恩斯特抵達時一臉蒼白疲憊。馬德里很冷,他幾乎每天工作到深夜。我仍因擔憂邦比而身心俱疲,也不知道現在恩斯特對我有何看法,但他見到我時給了我一個甜蜜的長吻,還說很想念我。我任由他親吻,也沒問他打算怎麼處理寶琳的事。我想現在絕不是提起這名字的時機。正因為我沒提,而那事實上將決定我們的未來,我感到無力至極。「我也想你。」我勉強回應他,更衣準備出門參加派對。
接近五月底,邦比的咳嗽已經好了一些,我打包行李,準備帶他去昂提布角。墨菲夫婦傑若德和莎拉邀請我們到他們在那裡的「美國別莊」度假,可以住在客房。許多朋友已到那裡。史考特和賽爾妲在附近朱翁雷班海灣的帕奎塔別墅,阿契波德.麥克李胥和妻子愛達則住在主灘幾哩外的小海灣。這裡陽光充足,可以盡情游泳,享受美食,但我知道我會很尷尬,流言蜚語已傳了好一段時間,不過我也沒純樸到以為我們夫妻的家務事會讓這群人關注很久,畢竟賽爾妲有眾多男人為她癡狂,且得意地炫耀。從這個角度看,我們這件婚外情平凡到幾乎不值得作為街談巷議的話題。不管有什麼風險,我都需要從既有生活中跳脫一下。恩斯特結束馬德里的行程後會來加入我們,希望那時我已經冷靜下來,有辦法面對他。
「她真敢。我只能這麼說。」
「史考特剛剛有個絕妙的主意。」恩斯特說。
「我這人什麼都有,唯一沒有的就是教養。」史考特說著轉回我們這桌。「我也沒品德,沒腦袋,沒喝夠,沒醉到想跟你們這群人廝混。」
賽爾妲笑著從鼻子發出輕哼說:「對,對,史考特,你乾到枯燥極了,才會對著碼頭上那個可憐男人朗誦朗費羅的詩作。」她將散落臉龐的頭髮整齊地撥到後方,耳後別著一朵偌大的白牡丹。臉上的妝無懈可擊,但眼神疲憊緊張。
接下來幾天,寶琳不停寄信給我們,起初從義大利波隆那,後來從巴黎,我開始懷疑恩斯特和我是否相信規矩——我們能否遵守規矩,捍衛既有的幸福。或許寶琳比我們都堅韌固執。她以自己的方式步步逼近,說她覺得被拒於千里,無法以行動來表達善意,問難道沒有什麼方式解決這問題嗎?她還寫道,她不怕百日咳,因為小時候得過,她可不可以來這裡和我們一起隔離?這封信的收件人是我,不是恩斯特,此舉照例讓我訝異。她的個性永遠都那麼強,不容動搖。她從未放棄假裝我們仍是朋友,她的立場她和*圖*書一寸都不棄守。
「史考特的雞尾酒也讓人全身癱軟,不過那就是優點所在。」她這番話逗笑了眾人。
「我說啊,傑若德,老傢伙,你何不拿個生蠔扔這傢伙,要他住嘴?我快餓死了。」
「測試你的神經。」她說。
「海還好嗎?」史考特以手遮擋烈陽,抬頭跳眼問我。
我端了咖啡到露臺上,視線越過小鎮的一戶戶屋頂,瞭望那片湛藍到永不妥協的大海。沒有鷗鳥,不見雲朵。在我身後,兩個男人再次埋首於小說,一絲不苟地細心討論,因為這是開心手術,他們是外科醫生,而這檯刀就跟他們之前動過的每檯刀一樣重要。史考特或許是個讓人傷腦筋的酒鬼,恩斯特或許會殘酷地推開曾經幫助過他、深愛他的人,然而一旦手邊有病人,那些都不再重要。對這兩人來說,腦子裡只剩桌前的一副軀體,以及工作、工作、工作。
「這種座位安排真不錯。」史考特一臉飢渴地直盯著那女孩。恩斯特以手肘頂他,要他停止,但他不理睬。
傑若德毫不手軟地砸錢辦恩斯特的歡迎派對,為何不?反正他們夫妻都繼承了大筆遺產,永遠不擔心缺錢。玻璃酒盅裡漂浮著山茶花,堆積如山的生蠔和裝飾著羅勒枝葉的新鮮穀物。就連這片深紫的地中海天空,以及樹籬裡那群歌聲益發高亢的夜鶯都像是傑若德特別吩咐的。這一切開始讓我心煩,難道事物樣樣都必須經過精心安排?誰又真能信賴這些?
她抵達群礁底部,三、兩下登上岩石,史考特脫了衣服跟上去,但他還沒游到礁岩,已見她發出印第安人的呼喝,從礁岩縱身往下跳。瞬間大家嚇壞了,心想她會不會要自殺,但隨即見到她浮出水面,放聲狂笑。當晚月亮皎潔,大家能輕易辨識兩人的身影輪廓。賽爾妲再次爬上礁岩時我們聽到她笑得更大聲。史考特也跟著嘗試,但其實兩人都醉到足以溺死。
「我在戒酒,努力想要改變。」他說。
「一點也不。不過愛就是愛,愛情會讓人做出蠢事。」
診斷一出來,莎拉變得很緊張,開始安排我們去鎮上的旅館。「你還是我們的客人,」她強調,「只是不能讓他待在這裡。你應該能諒解吧?」
而我,則覺得自己被困住,被人密謀陷害。這不是我的世界,這些人與我不同。每一天,他們都在將恩斯特吸納入他們中。我能做什麼或說什麼?或許最後他不再愛寶琳,身心都回到我身邊(不無可能),但這非我所能控制。如果我硬要下通牒,說不能讓她留下來,我一定會失去他。如果我歇斯底里,公開鬧笑話,只會給他藉口離開我。除掉這些選擇,在我面前只剩可怕如癱瘓的無力感,只剩等待的遊戲,心碎的遊戲。
「莎拉有點感冒,在床上休息。我相信她很快就能恢復體力下樓。」傑若德解釋。
傑若德到火車站接我們,開著一輛速度驚人的萊姆黃敞篷車載我們到美國別莊。這整件事都讓我忍不住讚歎。墨菲夫妻花了一年多的時間來打造雕琢這幢別莊,建造期間他們就住在小鎮上的旅館裡。他們來之前,昂蒂布這個小鎮根本不算是風景區,只是一個昏昏欲睡的小鎮。這裡春光明媚的日子沒幾天,夏天時也沒人要來,但墨菲夫婦就愛這裡的夏天,也愛昂蒂布,他們認為自己能找到方法讓這裡更適合他們。他們付錢給鎮上一家旅館的老闆,要他常年專為他們開放,沒多久,其他旅館也整年營業,接著更多旅館開始興建。海灘原本遍布海藻,但傑若德親自動手清理,一次清幾碼,造就出眼前這片清新的美麗海灘。以前沒人想過要在沙灘上曬太陽,但墨菲夫妻一出現,就讓它變成流行風潮。他們創造了日光浴。事實上只要待在他們身邊一段時間,你就覺得是他們創造了所有賞心悅目、有氣質的東西。
「是,親愛的,我聽見她說的了。」接著兩人都將杯子遞給傑若德,要再斟滿。
「反正她該死。」
隔天我睡得很晚,因為我知道瑪麗.柯柯蒂會好好照顧邦比。我下樓時看見史考特和恩斯特坐在飯廳長桌邊,前方攤著一捆複寫紙。
「沒有,沒有,我全身乾得很。」
和-圖-書賽爾妲似乎打算徹底當他不存在,但我們其他人既驚嚇又困窘。
「這就是我經常說的,短篇小說就該這樣,解釋愈少愈好。故事情節本身應該已經蘊含人物的背景說明,否則就不算成功。解釋會延宕故事的發展,破壞故事本身。現在這就是一個機會,看看這套原則能否應用在長篇小說上。塔迪,你覺得呢?」恩斯特眼神閃亮,看起來青春洋溢,彷彿又是那個我在芝加哥相識,讓我無法思考任何對於他的複雜感受,只能微笑看著他的男孩。
「史考特,你剛剛去游泳嗎?」恩斯特說。
「他是這麼說的嗎?別信他。」
是凱蒂告訴我的。恩斯特去馬德里後沒多久,她就來找我,冷靜地聽我訴說一切,讓我在她面前崩潰。我說完後整個人虛脫得只剩淚水,她靜靜地回應道:「我很想說這事嚇到我,但其實我並不驚訝。就在寶琳去席隆找你們之前,我在街上見到她。她肩膀上掛著雪屐,全身上下裝備齊全。雖然她沒說什麼,真的,但我總覺得她談到你們夫妻時的語氣怪怪的,有一種權威感,彷彿你們隸屬於她。」
恩斯特表情很酸,轉身給自己斟一杯威士忌。「葛楚.史坦也對我不滿。」他喘口氣繼續說:「她認為我是個爛人,還說這種海明斯坦式的行徑非常惡劣,我應該下地獄。」
墨菲夫妻叫司機載我們到新住處,隔早還遣他送來日用品及花園裡摘下的新鮮蔬果。他們人真好。若沒有他們的照顧,真不知我們母子在這裡該怎麼辦。然而,對於照顧邦比和承受孤立感,他們可就無能為力。而我也知道自己無法獨自承擔,所以打了電報到巴黎給瑪麗.柯柯蒂,請她來幫忙,另外也發了一封去馬德里給恩斯特,說明我們現在的處境。我沒要求他回來,我希望他能主動想到該來陪我們。要不,就別來。
天氣變得非常好,七葉樹的奶黃色花朵熱情綻放,空氣瀰漫濃郁花香,但我無法外出享受這等春景。邦比生病了,一開始是鼻塞,旋即轉成發燒,現在他臉色蒼白,無精打采,努力對抗可怕的咳嗽。一到晚上他就咳得驚天動地,把自己和我給吵醒。我們母子成天待在家裡,我讀故事書給他聽,編些愚蠢的歌謠來轉移他的注意力。然而,我還是很難忘記我的生活已經潰堤。
「莎拉,」史考特試圖要她將注意力從丈夫身上轉移過來,「莎拉,拜託,看著我。」
賽爾妲的眼神冷酷又陰暗,她說:「不,只有你是。」
「賽爾妲說有一天她和史考特在圓廳咖啡館,寶琳走進去,開始談論海寫給她的信,說他竟懂女人的香水,真是太有趣,問其他人覺不覺得這很有趣。她顯然在丟誘餌,故意引起大家的猜疑。」
接下來幾天我們的關係很緊張,成天爭吵,就連白天,或在大街上也不例外,所以恩斯特決定收拾行李,提早去馬德里。他離開也好,我的日子可以好過一些。我不知道未來會如何,但我現在得休息一下,也需要時間想一想。
他們的別莊占地七畝,有高低錯落的階梯式花園,隨處可見淺紫色的天芥草綻放。花園裡還栽有萊姆、棗子、橄欖和胡椒樹,黑色和白色的無花果樹,此外還有充滿異國風味、樹葉全白的阿拉伯楓樹。除了備有客房,這裡還有小農莊、馬廄、給園丁住的小屋、司機住的小屋、墨菲家三個孩子專屬的遊戲屋,以及傑若德的私人畫室。進入主屋之前,他帶我們沿著布滿碎石的小徑走到盡頭的私人海灘,那裡的沙子純白到令人驚歎。史考特和賽爾妲在那裡,斜倚在一大張沙灘藤席上,端著精緻水晶杯喝著雪莉酒。他們的小女兒史考蒂在附近和墨菲家的孩子玩水戲浪,太陽底下,他們個個皮膚黝亮,髮色如金。
「不是,他說,若這書不是上百頁而只有十來頁,或許會很有趣。」
「果然是我的女孩。」
侍者端上更多飲料,接著去服務隔壁桌。隔壁桌有名貌美的年輕女孩和一名看似她父親的男子共進晚餐。
「我認為你愛上我丈夫。」一天晚上我們一行人到海灘,大家都喝的太多後,她對恩斯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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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還真被糟蹋了,不是嗎?」
在等待史考特和賽爾妲抵達的空檔,恩斯特談起他最近和舍伍德.安德生通信,討論《春潮》。這本書剛在美國出版發行。
「史考特和我是同志?這想像力滿豐富的。」他說。
「海,我的男孩!」史考特大喊,他和賽爾妲正從通往海灘的階梯爬上來。史考特脫了鞋襪,褲腳上捲,領帶鬆開,外套皺亂,看起來像被大風吹過的床單。
「對,可不是嗎?我正希望這裡的地中海空氣對他有幫助。」
醫生確定我們必須隔離後不久,史考特和賽爾妲伸出援手,主動將他們位於朱翁雷班海灣的別墅租給我們。他們自己則搬到靠近賭場的別墅,那裡面積更大,有自己的私人海灘。這真是天賜的禮物,真的。他們的別墅很美,處處貼著手工彩繪的瓷磚。小花園裡面種植罌粟和橘樹,邦比可以盡情、安全地在那裡玩耍,不必怕傳染給其他小朋友。但我心情低落,感到孤立,又擔心邦比的百日咳復發。我白天將尤加利精油塗抹在他的前胸和後背,努力哄他吞下苦藥。夜晚,我每幾小時就醒來摸摸他的額頭,看有沒有再發燒。醫生每天都來,來自巴黎和馬德里的電報也是。寶琳寫說她對我很抱歉,也對仍在西班牙被寂寞啃蝕的恩斯特感到抱歉。我讀完非常生氣,差點回覆她,她要他的話就拿去吧,但最後我只是將電報摺三摺,撕成碎片。
「那他可以接受嗎?」莎拉說。
「還過得去,我想。寫得很順利。」
賽爾妲皺眉,說:「親愛的,這種話很掃興。」
他開了一種特別的咳嗽藥和用來塗抹胸口和後背的尤加利精油,幫助他順暢呼吸,但即使有了醫生開的藥和再三保證,我還是很擔心,同時也覺得自責,怎麼不曉得在巴黎就該讓他就醫。
阿契波德.麥克李胥咳嗽說:「對,可以這麼說。」他的妻子愛達輕輕地摸摸自己一頭波浪鬈髮,輕得彷彿那是玻璃做的。我望向大海,海天一色,同樣幽暗難見。彷彿過了幾年,侍者才終於拿來帳單。
「或者她克制不了自己。她愛上他了。」
頭幾天恩斯特很認真寫作,但隨後發現在這裡要能獨處是很難的——或許是因為他不想獨處。史考特試圖重新戒酒,但失敗得很慘。他和恩斯特花了很多時間討論作品,但兩人完全沒動筆。他們在海灘曬太陽,沉浸在墨菲夫妻的讚美聲中,彷彿讚美永不嫌多。
別忘了這點啊,我想告訴他,我仍是你最棒的女孩。
「我覺得這樣行得通。」史考特嚴肅地說,對著自己的牛奶咖啡點點頭。
「可是,莎拉,」賽爾妲眼睛眨得像純真的女學生,「你不知道嗎?我們已不相信規矩。」
恩斯特說:「《旭日依舊東升》的前十五頁都在交代主角傑克的個人背景,還有女護士柏蕾特和她的未婚夫麥可的背景故事,但其實這些後面都會提到,或者得到間接的解釋。史考特說,我們應該刪除這些,直接從故事本身起頭。」
「海真好命,」有天晚上賽爾妲說:「你永遠都那麼好說話。我的意思是,這其實是海一手導演的,對吧?」
「對。」我輕笑了一聲,說出我的真實想法。史考特這傢伙酒醒後就頭腦清楚、通情達理,和任何你想見的人一樣有教養。我去拿咖啡,回到桌前聽他們的想法。
我們站在圍欄邊,閒聊了幾分鐘,接著他們上車,爆出笑聲,駛向鎮上的賭場。我看著他們離開,心想這是不是做夢,然後進屋,準備看書之後早早就寢。
「老天爺幫幫忙,寶琳仍是我的朋友,但在這件事情上她真的大錯。自由是一回事,但得跟朋友的丈夫畫清界線。非得如此。」
「我看夠了。」恩斯特說,於是我們先回家。
賽爾妲和恩斯特向來互相看不順眼。他認為她對史考特的影響太大,而且具備破壞性的力量,還可能有點精神不正常。而她則認為他虛假,擺出男子氣概其實是為了掩飾柔弱本質。
恩斯特終於從馬德里過來,就在我們被隔離的十天後,墨菲夫婦在賭場幫他開了一場香檳暨魚子醬派對。瑪麗.柯柯蒂已來照顧邦比,讓我鬆了一口氣,也終於有機會第一次離開別墅。
「好傢伙,海。」傑若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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