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四十五 伯納德
一開始以爲沒什麼。暈得無暇擔心。或許是被某種凶猛的蚊子咬了一口。小便時就能從手指上感覺到。只是個小腫塊。但隔天明顯變大了。向一位弟兄借了手電筒。必須看清楚點。但我只能讓這支爛手電筒忽明忽暗地閃。在陰暗救生艇裡閃爍的光線下,看起來幾乎和半便士硬幣差不多大。我安慰自己是因爲閃光才會看起來這麼大。在日光下,門緊鎖的廁所裡,這劇烈陣痛的瘡已經生出了一層膿。當我坐著面對另一餐的香腸和馬鈴薯,可以感覺褲子裡的瘡像葡萄般鼓起。瘡的周圍有清楚的藍線,像是用給筆畫上去的。我吐了兩次,一次是我看到流出的膿沾上陰|毛的時候,第二次則是我用繃帶包紮的時候。繃帶裡面是奇癢無比的黏濕。沒用,一小塊黃棕色穢物很快就渗了出來。拆繃帶時,繃帶就像黏著太妃糖的紙般緊緊纏住。我咬住皮腰帶,不喊出聲。沒有辦法,我必須面對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知道陰|莖上這個發炎的膿瘡是什麼。
星空下,我睡在救生艇裡。不是在吃水線下的吊床和幾百人一起睡。爲了空間又推又擠。爭吵,口出惡言,話題繞著女人講個不停——強尼.皮爾波式的講法:他們一回家後能對她們做什麼,又會對她們做什麼。我把香菸拿給操作船隻的老苦工。他在甲板還沒清洗前敲了一下救生艇做爲回報。警告我要在被抓到或沖落海水前逃出來。黑黝黝的像伙。阿根廷來的。不會說英語。只用肢體語言處理整個交易過程。
就像幾年前搭船出來時一樣,上船兩天,每個人都暈船了。嚴重嘔吐,頭重得像海綿,胃是在靴子裡翻攪,嘴唇上總有鹽的味道讓人遲鈍,我的視線無處落腳。暈頭轉向。祈禱能定下來一會兒。穩定一分鐘就好。但沒有東西是穩的。尤其是我肚子裡的食物。老苦工和圖書大笑。拍拍我的背,用他身上的刺青侮辱我。指著左臂上的東西,某種畫得很難看的鳥。我懂了。不能怪他:我整天靠著船的圍欄向外嘔吐,成了一幅可憐的景象。
我倚著船的圍欄低頭注視大海。只需要踏出一步。一大步。越過圍欄,踏出船身之外。要好幾天後才會有人想起我。沒人會見到我骨瘦如柴的身軀滑入船痕的泡沫中。即使見到了,也會多眨一眼,以爲是海面的波光戲弄。在我的處境下,這是男子漢唯一能做的光榮事蹟。他們將要宣告我的失蹤。而奎妮,就像麥西的兩個兒子,便可以記著我過去的樣子。以爲自己的生命已安排妥當的中年銀行出納。在成爲團隊的一員後,甚至開始吹口哨的人。投身正義之戰的皇家空軍士兵。無論對錯都以國家爲榮的英國人。坐在船的圍欄上,月光比英國二月的天空還亮。整個晚上,我等待勇氣或絕望席捲我。將我捲落深m.hetubook.com.com藍色的大海。但兩者都沒來。
回家的海上旅程無事可做,幾百名軍人漫無目的在甲板上晃蕩。與出海時的冒險相比,這轉變還眞大。護衛艦隨行,每天有救生艇訓練。警戒德國潛水艇。兩個弟兄一組站在甲板上注視大海,嚴防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但我們完全不知道要找什麼,大多數人只熟悉可以划船的小池塘而已。但現在,回航途中,想家時用呆滞眼神在地平線上漂移的人,不只我一個。經歷這些事情後,我還能回去當銀行出納嗎?很傻,我知道,但我想起威靈頓轟炸機。三萬六千五百磅的金屬、有機玻璃和帆布,翼幅有八十六呎,機身長六十四呎,兩具引擎,外加六人的承載量。有些部位的螺栓像我的拳頭一樣大。將我矮化的螺旋槳。比手臂還寬的機輪。轟炸機飛翔時,厚重的螺旋槳轉速快得讓人看不清楚。沿著地面徐徐飛行,直到三萬六千五百磅的金屬、有機和-圖-書玻璃和帆布都像手帕般輕盈飛入空中。對現在的我而言,有什麼景象可與之相比?我以前常在後院小心修理的鏈條搖搖欲墜的舊腳踏車嗎?公車嗎?根本就是小玩意兒。地鐵列車?一跳就踏進地鐵列車。不需要爬上眩目的十七階才能進去。汽車?卡車?現在看起來全像鐵皮玩具。
中風、喪失心智、神經性疾病、失明,當然還有最後的死亡。梅毒!
有些愛開玩笑的人大喊:「報告長官,只有那一個嗎?」逗得每個人大笑。
在我們第一次航向東方的船上,醫官曾經警告過我們這些皇家空軍新兵。潰瘍、發炎、有色分泌物、腫塊。全是和和當對象發生性關係的後果。他曾經對我們演講,發下彩色圖片傳閱。可怕的照片,相當驚人。身體有些部位已經認不出是人體器官。令一些弟兄面容慘綠。教他們擔憂。皺眉。回想。讓他們停止吹噓了一陣子。我記得其中一個弟兄還昏倒了,推說是暈船的關係。醫官和-圖-書說:「千萬要用這個。」從胸前的口袋裡拿出一個塑膠護套。在空氣中揮舞。
現在軍方會需要用貨車把我送回家嗎?在街上十分顯眼(所有人都出來旁觀)。遞送到二十一號的包裹。會有兩個人扶著我走上階梯敲門嗎?奎妮解開圍裙,她會用微笑迎接她的英雄回來嗎?他們會告訴她是梅毒讓我的腦筋壞掉了嗎?現在會是爸希望如果有人會修腦筋,能把我的腦筋修好嗎?最後,他們會需要推我一把才能讓我進門嗎?
我和不當對象發生性關係而引起的不可避免的後果。一個像嬰兒般有著無邪黑眼珠的小女孩。在加爾各答的可憐妓|女。依然緊抓著我不放。梅毒!白天,我感覺這個潰瘍的存在像是急速跳動的脈搏。而夜裡,我們同聲哭泣流出液體。梅毒!我不能想像奎妮會說什麼。我試著描繪她表達責難的情景。一根發顫的手指。嘖嘖發難的嘴巴。或許還會轉過身。但面對身染性病的丈夫所帶來的恥辱,一切都是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