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三十七章
我可沒有。
因此,英格麗和克里斯托斯按照計畫將他們的婚禮包裝成不引人注目、沒啥好大驚小怪的事件,實在需要勇氣和技巧。他們能這樣辦成,也仰賴從克里斯托斯的住宅到小禮拜堂的那段路,雖然那段路把他們帶進公用道路,不過並沒有太靠近主要街道。由於先關門,婚禮才開始,只有少數幾個有興趣的面孔仍舊在外面徘徊,而且唯一拿相機的人是曼弗雷。
「哦,我很僥倖。老實說,我以為可能會在機場過一夜。我剛才在伊里亞斯飯店辦了住房手續,是一個陌生的女孩子,我猜,伊蓮妮和阿納托都還在婚禮會場上。」
顯然,計程車來了。奧利佛離開那間酒吧時,計程車已經停下來了,讓某個喝醉酒的白癡下車,等著搭載下一名乘客。他的朋友們在人行道上喊著要他上車,他自己一個人坐上車,出發繞過市區來找我,很滿意這樣的神奇經驗如今安全地藏在自己的心裡。
「嗯,因為我自己體會過嫁給工作狂的經驗,所以就這點來說,我最好什麼也別說,至少在妳結婚的第一天,別給建議。」
我看見帕莫還在觀察我,顯然不滿意我的反應。「不過,你知道嗎?你說得對。我的意思是,奧利佛對這件事幹嘛那麼神祕,他為什麼需要假裝錢從別地方來?那時候,我還有到聯合帳戶提款的權利。我記得他說過,只要我有需要,就可以去提錢。」
「大概第一個月過後就沒那麼做了,我自己有些錢。可是那又怎樣?這不合理啊!」
我們大笑。她並沒有認真看待我提出的抗議,而現在也不是好好說明我本意的時候。我不確定自己何時開始有跟她拆夥的想法,也許是我把她介紹給克里斯托斯並發現他們倆之間迸出愛苗的那天,不過有一段時間,這樣的想法擱淺了,而今天則是最後一天,最頑固的繫線鬆開了,英格麗不需要我了,至少不像她以前那樣需要我,而我替她高興,不但高興,也感到驕傲。她會在沒有我的情況下獨立經營她的藝術館,她甚至可能雇用某位聰明而有野心且原本在伊亞的酒吧打工的外國青年。
「不,他提出了。嗯,因為莫里斯去世了,所以他訴訟的是莫里斯的資產,事實上,妳知道的,是針對保險公司,就像他說的,他是根據致命事故法(Fatal Accidents Act)提訟。不過他並沒有得到多少損害賠償金。這種事一般人其實不願張揚,在這種情況下,得到的實在很少。不管怎樣,他贏得的金額略低於八千英鎊。」
「我很高興你在這裡。」我微微一笑,整個人稍微搖晃了一下。我知道,我醉得很厲害。然後我幾乎跟他一樣震驚地看見我自己伸出手來抓他的手,把他拉進溫暖的屋子裡。當我緊緊關上身後的門,那感覺就像有個人從陰暗處跳出來,直接跳到我面前,替我做了我該做的事。我不解地看見自己那天早上怎麼會把床鋪得那樣恰到好處,而且不在的時候,還讓檯燈亮著。
他點點頭。「那就是重點所在。妳並沒有去提那裡的錢,對吧?」
「哦,」我輕快地說,此時的我不想再分析這點:「嚴格說來,那也是我的錢,不是嗎?因為我們結婚了?而且我想,還會有更多,等我們的離婚協議簽定好。」我笑了起來:「我一定是史上第一個說另一方給太多的老婆。」我突然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另一方」,我想收回這幾個字。我不希望艾瑪的爸爸變成另一方,即使現在,她去世後那麼久了,我還是希望她知道我們都站在同一方,都站在她那一方。
「別對不起,請別……」
他也笑我這句話。「妳了解嗎?我們好幾年沒見面了?」
我湊上前親吻他。「是啊!」我簡單的說:「真的。」
「哎呀!」我說:「不過有可能『恭喜』的英文字源自於希臘文。」
「當然記得,」我不解地說道:「我剛到這裡不久發生的。我跟你說過,奧利佛給了我那筆錢,是吧?」
「我放棄過,妳知道的,幾年以前。我放棄了大約一年。」我不知道他講的是菸還是我。我整個人更靠近他,幾乎和圖書不敢聽下去。外頭散進來的熱氣好強烈,令人暈眩。
「好吧!」他直視著我,兩眼好清澈。「是有關他控告莫里斯那樁訴訟案贏得的損害賠償金,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妳記得嗎?」
「沒。」
「我以為妳知道。」她姊姊關在多年後一個我們倆碰面的場合裡說道,當時的她酒喝多了些。
我的希臘話一直沒有進步多少,不過我告訴自己,我至少可以在視覺上享受那樣的場合。克里斯托斯穿了一件剪裁出色的乳白色西裝,英格麗則穿了一件長長的淡黃色洋裝,領口縫上了好些貝殼。她的頭髮鬆鬆地垂下來,背後沒有任何裝飾,這樣的效果搭配這樣的背景,顯得美麗而簡單。這座禮拜堂好小,小到讓人突然地聚精會神,所有耳朵都留意著走過的腳步聲。有個小小孩坐不住,咯咯的笑。曼弗雷努力控制他按快門的卡嚓聲。在我們前方中央,神父交給克里斯托斯和英格麗白色的蠟燭,並將戒指套在他們兩人的手指頭上。接下來是繁複的拿掉戒指再套上的儀式,然後他們手牽手,繼續後續的儀式。整個過程中,他們倆的臉色都跟周遭牆壁上的畫像一樣嚴肅,而且在黃色燭光的照耀下,也呈現金黃色。最後,神父將「花冠」(stefana)戴在他們的頭上,象徵兩人結合。他們捧著酒,繞著聖壇前的桌子走幾步,然後完成婚禮。
他們把尚未拆封的禮物整理好,擺在起居室另一端一張光亮的大桌子上。在那裡,靠桌邊的一小堆信件和卡片裡,有我送的禮物。我很高興聽到她說他們要等蜜月完後才拆禮物:在她看到那張小卡片和摺疊在裡面的文件時,我可不希望自己剛好在場。
「我想這可能太複雜了吧!」我說:「妳想想,要更換帕諾梅芮亞的執照有多難。」
我非常希望我們得到妳的祝福。我們兩人都不希望我們替妳帶來任何苦惱。
我想著那天,聖詹姆斯公園裡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長久以來認為沒有希望的情慾又重新浮了上來。「我不知道。這倒是事實。不過重點是,那天無論我說什麼,都不可能改變他的心意,因為他已經愛上別人了。而現在——」
他不明白我的話。「我的飛機要到星期一早上才起飛……」
「沒有,不過他又打了通電話來。他訂到了最後一班起飛的奧林匹克航空的機位。」帕莫從今天上午九點鐘開始,就一直滯留在雅典,他原本訂位的班機,一具引擎出了問題,而當天的其餘班次均已客滿。就某方面而言,這是一種解脫,因為婚禮和兩人重聚同時出現恐怕不是我能負荷的。我可不希望斯卡羅斯那樣的插曲再出現一次:我想像自己情緒異常地攤在他腳邊。不對,現在這樣我反倒能夠自己一個人招呼他,而且據說,喝了一天的酒,會得到酒精的加持。「如果妳今天晚上沒見到他,明天妳出發前,還是可以見到他的。」
他笑得更燦爛。「四年後?妳就只能對我說這些話?」
「四年,」他在我微開的雙唇間低聲說:「我們浪費四年了。」
「什麼怎麼一回事?」他問道,流露出小心謹慎的眼神。
「奧利佛嗎?」然後胸口那塊東西掉落,疼痛消失了。「喔,你是指他跟珍結婚那件事。沒什麼,我已經知道了。他寫信給我說過那件事。」
我停頓了一下。「我明白我也愛上別人了。」
「沒錯。」伊蓮妮邊說邊笑。
他盯著我的臉看,兩眼梭巡著。「真的嗎?」
「度完蜜月回來,然後一起在這裡拆禮物,實在很愉快。我還記得當年拆禮物的情景。」
這地方適合攝影已經不算新聞了(我就靠著這個事實賺錢過活了好幾年),新鮮的是業餘攝影師愈來愈大膽,就像食物上桌,貓咪立即跳上餐廳的餐桌。他們居然擅自爬上教堂屋頂或私人露臺拍照。曼弗雷指責數位相機。「現在,每個人都變成攝影師了,」他說:「如果把他們hetubook.com•com扔進暗房裡,大部分都不認得暗房。」英格麗開玩笑答腔說:「是不認得,他們以為那是溫泉浴場內的鹽池。」伊蓮妮告訴我們,有個客人最近抱怨說:他和他妻子坐在後陽臺吃早餐,吃著酸乳酪和蜂蜜的他們抬起頭來,發現一個相機鏡頭正對準他們,兩名中國遊客嘀嘀咕咕地說著話,一邊調整三腳架,準備拍照。
「聽我說,我沒有找到機會早一點告訴妳,」她說:「可是克里斯托斯和我昨天好好的聊了一夜,妳猜聊了什麼?他想幫忙籌措成立博物館的資金吔!他認為那是個了不起的點子。他說他會幫助我們吸引其他的投資者,可能甚至找到一些政府的資金。我們可以將雅典高知名度的展覽帶過來,真正讓伊亞占一席之地。」
我仔細想著這點,想了一會兒,不知怎地,我的驚訝度並不如原本該有的強烈。就某方面而言,這其中有某種含義,因為金錢原本就是奧利佛溝通的方式,他在那些信裡沒說的,終究會用金錢呈現出來。那是表示內疚的金錢,表示愛的金錢,某種太過複雜、複雜到如今難以定義的金錢。
「他愛妳的,別誤會我的意思。他一直很忠誠,只是最後一分鐘神經緊張,每個人都會這樣的。」
「現在呢?」
他把菸熄掉,眼睛朝別處看去,等他的視線又回到我身上,眼神卻充滿了痛苦。我感受到另外一種更漫長的不安。
是的,他們得到我的祝福。
我點點頭。
我開鎖時,他跟我依樣攀過牆壁、跳到露臺上,停在我面前兩、三呎的地方。「那麼,婚禮其實還沒有結束囉?」
她哼地一聲說:「妳在開玩笑嗎?我很清楚我們住在那裡的那段時間,克里斯托斯至少排定了兩個商務會議。」
當時雙腳愈來愈冷的他,一腳很可能隨時凍傷。他跟自己達成協議,如果他走到街上並在六十秒內攔到一輛計程車,他就會走進禮堂,跟我一起走下去。那會是個徵兆。可是,如果一分鐘滴滴答答過去了,而計程車沒來,那麼他就知道,事情不該是這個樣。他甚至看著手上發光的新錶倒數計時,那是一支限量版的瑞士或哪個國家的名錶,他用剛得到的獎金買的。
「妳是說,在倫敦的東西?」
他皺起眉來。「我對這類事情有點兒概念,那件事聽起來不對勁。」
「沒,不過我跟奧利佛說過,下次我回家的時候,可能會帶走幾樣東西。」
「恐怕不是。」
「也許從我們認識的那一刻開始。」
「什麼事?」
他緊緊抱著我好久,直到我低聲說:「你會留下來嗎?」
我們在床上,他將我的雙腿分開,然後他深人我裡面,有種一送一抽的韻律,而且我意識到他的呼吸加快了,他呼吸的氣味和溫度。他身體的重量和完全覆蓋我的方式令我感到慰藉。然後他吻我,而我感受到情慾,那種迅速泛濫的感覺,好難與恐懼區分開來。
「瑞秋——」他開口說,他的雙唇就在我耳邊,可是我不准他說話,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湊過去親吻他。他的嘴唇和我碰觸的感覺好奇怪。即使急切而勉強地想著過往所有的親吻,包括奧利佛和賽門還有其他人的吻,這個吻感覺上還是那麼的陌生,難以辨認,至少在剛開始那幾秒鐘,感覺是這個樣。那好像盲目地體驗熟悉的樂事。
親愛的瑞秋:
「哦,他會負責所有那些跟賄賂相關的事情。」
我不確定為什麼,但是這則消息讓我放下一切,忙著找一張照片,一張我從倫敦帶來可是好幾年沒看的照片。托比替我們六個人拍的,三個媽媽和三個女孩站在瑪麗兒的廚房料理臺旁攪拌一大碗的蛋糕麵粉糊,三個小女生跪在凳子上,頭儘可能靠近那只大碗。凱特是唯一面對相機的孩子,她把蛋糕糊塗在右臉頰上。「妳們像女巫集會。」托比笑著說:「看妳們怎麼培育下一代,這是不應該的。」艾瑪問什麼叫「女巫集會」
https://m.hetubook.com•com,托比解釋了,然後問她是個好女巫還是壞女巫。「是好的。」艾瑪說,表情好認真。
「這沒什麼,我知道怎麼一回事。」我的聲音極為平靜。
他搖搖頭。「跟弗里曼有關。」
「你結婚了,對不對?你有了新……」我話沒說完,心中想到了適當的字眼,「新生活」。他嘆了一口氣,伸出手來,用拇指觸碰我的顴骨。「妳好美,妳知道嗎?」
「其實我有點不知所措。整個星期一直有禮物送來,甚至我們沒有邀請的人也送禮物過來。」
我想到蛋糕上的四根蠟燭,一個公主的城堡型蛋糕,粉紅和白色,有小小的水果糖和聰明豆及棉花糖。我又吻了他一下。「四年並不是那麼久。」
這是大自然的秩序。
「嗨!」我說:「你看起來有點兒風塵僕僕。」
「不知道。」我說。
我看了一下他的臉,他的表情告訴我,我猜錯了。「妳能夠接受這件事情嗎?」他問。
「這有點兒意想不到。」他說這話,然後我們之間的氣氛突然靜得出奇。
她看著我,兩眼充滿悲傷。「妳現在身上還有你們結婚當天的任何東西嗎?」
「是啊!」我微微一笑。「經過這一段時間,還把那裡說成是家,實在很好玩。不管怎樣,聽好喔!英格麗,妳不在這裡的時候,可以隨時打電話給我,店會很好的,好好享受只有你們兩人的時光喔!」這對新人的蜜月地點是一座私人海濱別墅,關於克里斯托斯在雅典沿岸的其中一家飯店。他們會在那裡待上兩個多星期。
「有什麼好仔細調查的呢?」
我覺得淚水湧了起來,我伸手觸碰他。「我不確定那樣的我還會不會再出現,帕莫,我不再是艾瑪還活著時候的樣子……對不起。」
「他們走進飯店做這件事。我簡直不敢相信!而且他們一句話也沒說!阿納托說有一句話是伊亞最少用到的成語,妳們知道是什麼嗎?」
我希望在任何人知道以前先讓妳知道,在我們的離婚手續完成後,我打算再婚。珍和我會於今年夏天在倫敦結婚,不對外張揚。
「可是我還是了解你。」我簡單的說。
觀光客好高興,他們最渴望觀賞的婚禮往往在阿齊亞.帕納吉亞(Aghia Panaghia)的主教堂舉行,婚禮後,人群大批湧入廣場,村民和度假客的人數相當,有時候像極了一場「大混亂」(pandemonium,伊蓮妮說:「這當然是個希臘字。」)除了有時候令人驚異的婚禮服飾外,其中的景象可能包括用花卉裝飾過的騾子,升空的氣球、煙火、音樂和一般雜耍,有些是事先安排的,有些則否。
「討厭!」
「對不起,這不是什麼經典名句,對吧?」
「好,」英格麗說:「很高興只是行程延誤。」她今天完全沒有提到她母親,不管那份疼痛還在不在,卻完全看不出前幾天那個心碎小可憐的影子。整個晚上,在克里斯托斯住宅的庭院,在棕櫚樹和茉莉花以及金銀花和賓客寶石色的服飾之間,她宛如太陽般閃爍發光,我從來沒有見過比她更快樂的新娘。
「是啊!我離開時,人少了些。進來吧!」
她很清楚我不會在這時候緊抓著這個問題,因此換了另外一個話題:「妳能相信我們收到了多少禮物嗎?大家都好慷慨。」
我點點頭。「是啊!我可以,真的可以。現在就告訴我你要說的話吧!有關奧利佛的?」
「是什麼?」
「妳確定嗎?」
愛妳的,奧利佛
他似乎懂得我的心思。「我已經想做這件事好久了。」
「我跟妳說過恭喜了沒?」我問英格麗。「說過一百次了,不過妳知道嗎?沒用希臘語說過喔!」
「那是他自己的錢。」帕莫靜靜地說:「他說那是損害賠償金,其實那是他的錢。他賣掉某些投資,抽出那筆現金。」
「的確有件事,」他終於開口說話:「好玩的是妳注意到了我有心事,我沒有想到妳會注意到。這件事我應hetubook•com.com該很早以前就告訴妳。」他兩眼搜尋著他的香菸,菸放在我肩膀旁邊的窗檯上,我把菸遞給他,看著他點燃第二根。「我只是想要妳知道,在我們要做我們準備做的事情以前,再也沒有任何祕密。這是最後一樁。」
我愚蠢地盯著他。他外貌還是一樣,聲音還是一樣,給我的感覺還是一樣。「那麼,你做到囉?」
「不對,我已經問過伊蓮妮了,是拉丁文。」
「你這話什麼意思?你是說他沒有對莫里斯提出訴訟?」
「還是沒有看到帕莫嗎?」她問。
「就是那件事。」他說:「呃,妳跟我說過以後,我仔細調查過那件事。我知道妳沒有要求我這麼做,那件事跟我無關,可是……」
「不是,我是說這裡,跟我在一起,不去住飯店了?一直到你非走不可。」那份直覺回來得多快啊!那種期待結合成一體的女性需求;一旦迸出來,就要男人親密的在身邊。
在他的凝視下,我覺得臉泛紅。「我不知道怎麼了……我想我剛才是一時衝動。」幾年前第一次體認到的衝動,在維多利亞的那間小酒吧,一次告別應該被當作新的開始。
我張大了嘴。「八千英鎊?可是那張支票超過三十萬英鎊吔!我就是用那筆錢創立帕諾梅芮亞的,用那筆錢付你……」
如果克里斯托斯所謂「神祕」的伊亞曾經存在過,如今必定不在了。那年是奧林匹克年,這地方從來沒有這麼繁忙過(而且我懷疑,再也不會這麼繁忙):遊客好多好多,多到馬路上容納不下,遊客不得不走進旁邊的小巷弄,才能讓路給對方。某齣好萊塢電影最近在這裡取景拍攝,在美國上映後,引來像畜牲一樣一群群的新遊客登陸(當然,並不是英格麗或我把我們的顧客視為像畜牲一樣「一群群」)。東歐人也發現了這裡,搭著他們的遊輪到達,然後由巴士從港口護送過來。擋風玻璃上寫著車上這批人講的是哪一種語言。許多遊客直接到教堂,群集在教堂的門扉附近,希望裡面有什麼「希臘」的東西可看(最好是一場婚禮)。就這點而言,有一套已建立的形式:其一,在大門口試探,希望闖進去參加典禮;其二,退出來,臉上出現懊悔的神色:其三,拿著攝影機在外面等候。
「還沒,還在進行……」我等他提議我們一起到那裡去;那段路只有兩分鐘的步行距離,而且大老遠跑來,他實在應該露個臉。我覺得他可能在等我做同樣的事。
我抄近路,走鄰居露臺間隱祕的捷徑回到卡麗多拉,到達的時間相當於帕莫循他慣常走的路徑來到這裡。我猛地翻過牆,剛巧看見他穿著淡色的亞麻西裝站在大門前,笑我用這樣不雅的方式進門。那片刻,我覺得不知所措,他同意來找我,他搭上了從雅典飛來的最後一班飛機。這似乎是某種奇蹟。
他又回頭抽了一口菸,而且是深深地吸上一口。「我沒結婚,沒。」
聽到這話的她笑了起來,直覺地看向開敞的門,找尋她丈夫的身影。這時,我想著一或兩個小時前的那一刻,一首陌生的希臘舞曲的前奏在賓客間掀起了一陣極為興奮的尖叫聲,正在談話的我抬起頭來,看見英格麗投入那片興奮中,黃色的頭髮旋轉著。而我想到我和帕莫在倫敦最後一次見面時,他講過的話:「你永遠沒辦法把那些時刻找回來。」無論是什麼原因阻止英格麗的母親到這裡來,我希望這麼做值得。
「或者我選擇不讓妳知道這件事嗎?」他扮個鬼臉。「兩件事吧!我想。尤其是那次我們講電話,我知道妳會跟他碰面,我應該告訴妳。這可能會讓妳對他做出不一樣的決定。」
我的思緒紛亂。「如果他只拿到八千英鎊,那他給我的是什麼錢?跟莫里斯家私下和解的賠償金嗎?可是不對,我記得,莫里斯家什麼也沒,有錢的是拉克利家。」
「這非常合理。」帕莫說:「他擔心妳沒有足夠的錢,他想照顧妳,可是他知道,如果妳認為他在做這件事,妳一定會反對。他要幫妳,卻不讓妳知道他在做這件事。」他執起我一隻手,將他的手指跟我的手指交纏在一起。「這些話聽起來很熟悉吧?」
沉和-圖-書默了一陣子。我關心地看著他苦惱的臉。「不過我不懂為什麼這會讓你煩惱。他對我做的這些事或者——」
「真的嗎?」
奧利佛曾經懷疑要不要跟我結婚,懷疑過一次。那件事發生在我們結婚前幾個月。他當時跟幾個同事一起外出,被人家取笑他太年輕,定不下來的,說他是個好得不得了的獵物,而且他們重新點燃了他心中原本以為已經熄滅的猜疑。難道他是因為我爸那陣子剛過世,所以才向我求婚並準備跟我結婚的嗎?因為我那麼需要拯救,而他剛好在適當的時機出現在適當的地方?那天晚上,他問自己的問題是:對他來說,這是不當的地方加上不當的時機嗎?
我的心情振作了些。「可是你改變心意了,為什麼?還有別的理由吧!」這不是個問句,而是陳述事實。「我了解,你知道的。我從來沒有期望你放棄一切……」
「妳確定要做這件事情嗎?」他問我。「沒錯。」
「Boro na galo mia fotogrblfia?」
他喘著氣說:「喔,天哪!」
「在你們的婚禮上,介紹人致辭沒有提到嗎?」
他翻過身後,我感覺到他的眼睛在燈光中盯著我的臉龐,等待我與他四目交會。我的感覺已經不一樣了。我四十二歲,可是體驗到的卻像女學生被人奪去貞操。「妳確定要做這件事情嗎?」
我抓起長袍,穿好,繞過身子打個結,然後試探性地朝他走過去。「帕莫?」
「妳了解,真的嗎?什麼,那麼輕易就準備放棄我?」他微笑地看著我。「相信我,我會盡一切力量讓這件事變成有可能。」
帕莫內疚地點點頭。「這之間的差異很大。我以前應該告訴妳這點。」
早上我們躺在床上聊天,我注意到他在擔心某件事,這件事造成他一連串的轉變和坐立不安,使他原本控制得穩穩當當的肢體語言失常了。我從浴室出來,看見他穿了短褲,在門口點了一根菸,把煙往外吹到露臺上。他身後的陽光像顆火球。現在起碼是中午了。
我蹙著眉,大惑不解。「什麼祕密,帕莫?你是指……」我突然覺得胸口疼痛起來。「跟兩個小女生沒有關係吧!是嗎?」
我緊握著他的手。「當然不會有什麼不一樣,他那時候已經跟珍在一起了。我們在倫敦見面是要討論離婚的事情,不是要再度復合。」
英格麗坐在沙發上的模樣有某種意義,洋裝擠在翹著的二郎腿之下,這令我想起艾瑪最後一個生日派對上的那些女孩子。英格麗把裙子塞在下方,騰出個空間,讓我坐在她旁邊。
「我沒辦法想別的東西,」他見我不相信,立刻結結巴巴地說下去,試圖糾正他自己說過的話:「我不是指這個,做|愛這件事,我是指妳,妳的臉。我不知道,我想見到在我認識妳之前的那個妳,在妳還很快樂時候的妳。」
我們相信,我們三個是可以相互替換的,瑪麗兒、珍和我,我們都準備好隨時保護彼此的女兒。不管珍和我關係密切的時間有多長,不管上次我們倆見面時關係有多緊張,我曾經全心相信,如果有什麼事發生在我身上,她是那個我希望能夠像母親一樣照料我女兒的女人。噢,她終究取代了我的地位,而現在的我,沒有力量也並不想毀掉我們的誓約。
他點點頭。「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們脫掉對方的衣衫,把衣衫踢到沙發旁,同時兩人一起挪動到床緣。我初次感覺他赤|裸的身軀貼著我,這時,完全沒有體會到我聽別人說的那種長期獨身後,將潛在情慾整個宣洩出來的感受,只有更多的盲目體驗。我知道自己眉頭深鎖,全神貫注,而且不說一句話,深怕自己的思緒會像身體那般無意中暴露了自己的心思。說話的人是他,不斷地喊著我的名字,喃喃地讚美著,讓人感受到他將自己情感祕密壓抑得太久。這令我覺得不好意思,令我感激光線是昏暗的。
「那麼是什麼事?快說呀!帕莫,我了解你,有事情。」
「我可以拍張照嗎?」我充當翻譯。
「謝謝。」他說這話的方式蘊含了某種東西,我的心把它當作一種告別。那麼,我想得沒錯,他的確屬於別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