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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公寓

作者:伊莉莎白.諾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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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薇娥蕾

六月

薇娥蕾

「妳看起來像拿著卡布其諾的貓。」
「對,我們都在想這件事。不管怎樣,我們應該驗一下。」
「是不是遲到了?」
「妳有沒有、妳是不是……」伊芙不曉得如何措辭。她沒在薇娥蕾家看過小孩照片,也沒聽她談論兒女,伊芙意識到自己不清楚薇娥蕾有沒有子女。這是很重大的個人資料。
「真的要驗嗎?」
他跳起來,抱著她轉圈圈。「我們有了。」
「妳應該驗孕。」
伊芙用香檳、蝦仁、強烈欲望勾引艾德為她播種兩星期後,在一個週六早晨,她洗澡後熱得不想披上浴袍,赤身出了浴室。艾德前一夜跟公司的幾個男同事(這群公司的男同事,天衣無縫地接替了以往那群公司的男同事)去看棒球,他們喝了啤酒,因此他仍在床上,這倒是很難得。
「也許吧。反正我要買咖啡跟報紙。我馬上回來。」他套上短褲跟前一夜穿過的T恤,將頭髮從額頭往後撥,親親伊芙的臉頰,在離開前啪地打了她臀部一下。
「不用吧,太早了。」
「我去買驗孕劑。」艾德跳下床。「只是一個預感。」
「這麼說,你覺得自己很行囉?」
艾德將伊芙擁入懷裡,暗想自己必然將恐慌的情緒掩藏得很好。還說什麼幾個月,鐵定是第一次就中獎。在通常,他會得意洋洋,現在卻有點噁心。這是一場豪賭,只願這值回票價,伊芙會如她當初保證的快樂。
而不僅是更加需要照顧。
「照顧妳的上半身應該沒問題。」
現在,她貼在他身上,他默默祈禱懷孕能讓她再度重拾一點獨立性。
「還沒。」
她又回到房間,揮著驗孕棒。
伊芙第一次從林肯隧道離開紐約市。她只在電視新聞上聽過林肯隧道,那裡總是回堵。她和艾德取道皇后區,從甘迺迪機場飛進飛出。去年她第一次來美國的時候,出機場看到的第一群人是在高速公路和楔形板住宅之間草地上打板球的孩子,那景象令她異常安慰。搬來美國後不久的一個週末,他們從繞行曼哈頓島的環島觀光船碼頭搭乘一艘叫「野獸號」的船去看自由女神。艾德說他受不了環繞全島的三小時航程,只想近距離看看自由女神像(也想爬上王冠,但九一一事件後便不開放讓人上去了),所以他們改變計畫,買了快艇票,快艇上畫著利牙與火焰。快艇果然名和圖書副其實,宛如蝙蝠衝出地獄,飛馳到自由島,給他們的時間恰恰夠拍一張照片,然後再載他們回去,全程播放美國南部的搖滾樂,存心讓乘客被水花濺濕。航程精彩刺|激,過癮又有趣。他們的船從林肯隧道上方經過,船長瘋馬說如果細看水底,可看到隧道的頂端,全船只有伊芙一個認真打量水底,被瘋馬逮到,嘲笑了一番,惹得大家哈哈笑。
伊芙哈哈笑。「你瘋了。」
「我不曉得該買哪一種,貴得要死,就每種買一包,只有沒商標的沒買。」
「不用我陪妳嗎?握妳的手之類的?」
「我也不要啊,謝謝。這種殊榮還是免了。等妳有了,最後那一關還很有得耗。」
「假如我作得了主就不會。」她從浴室叫道。「希望我生的時候你正好在開會,生完我再通知你。」
她們逛庭院家具逛累了,移駕到隔壁的咖啡館,點了義式三明治和茶。伊芙與薇娥蕾在一起時必然喝茶,薇娥蕾憎惡咖啡以及紐約的咖啡文化。她說,她不懂為何大家覺得不端著裝滿調味熱牛奶的白色大紙杯,便無法在街上走一百碼,彷彿紐約滿城都是得靠乳製品安撫的大號嬰兒。當伊芙外帶星巴克回家,她總是希望電梯門打開時別遇到薇娥蕾,因為薇娥蕾不認同她偷渡飲料回家。其實,茶不錯。薇娥蕾像《當哈利遇到莎莉》裡的梅格.萊恩點三明治時一樣,吩咐著要什麼水溫、茶包種類、牛奶和糖。她偏好薄薄的瓷杯,不愛厚實的陶瓷馬克杯。薇娥蕾挑剔個不停,而伊芙取笑她,旋即成為兩人相處的慣例,而且已然感到自在安適。
「我們有寶寶了。」
她向他扮鬼臉。「這個嘛,我不想滿腦子只有這件事。」
伊芙和薇娥蕾在一家館子吃午飯。薇娥蕾用她別克古董車載著伊芙到紐澤西,音量大聲播放民歌手瓊.拜雅的音樂,去伊利薩白附近的大賣場看庭院家具。薇娥蕾前幾天打電話來約伊芙時說這是偵察之旅,伊芙很開心薇娥蕾選擇自己做這次任務的副手,很興奮能出去走走。伊芙覺得像是赴一個小小的首次約會,這她自己也知道,她對薇娥蕾有一股類似女學生的那種仰慕。這位帶有濃厚英國風味的老太太是她在紐約的第一位真心朋友。伊芙認識的人還包括美甲沙龍的韓國女孩,還有在星巴克,每天早晨遞給她特大杯脫脂低咖啡因咖啡的高大黑人,但他們都不算朋友。朋友不會讓朋友給小費。
她看著艾德,品味他臉上的表情。她的驚愕與喜悅從他眼裡反射m•hetubook•com•com回她眼裡,絲毫沒有可怕的恐懼。她緊抓住他單純的反應,讓自己沉浸其中,將負面思緒推開,暫時撇下……
紐澤西這部分不美麗,也不蓊鬱。伊芙猜想,紐約的生活八成仰賴這裡的機械設備維繫,但她們驅車通過似乎綿延好幾哩的不毛工業區,看了便令人沮喪。不過到達目的地的大賣場後,感覺便不虛此行。那裡陳列的商品款式多到令人咋舌,材質也五花八門。她們足足走了一小時,還沒逛完整個賣場。她們都喜歡柚木,但對保養方法意見分歧,薇娥蕾覺得應該讓它承受風霜雨雪,逐漸變成銀灰色,伊芙覺得應該上油以保持嶄新、蜜色的外觀。柚木椅的價格非常昂貴,黑色鍛鐵椅不予考慮,因為會被曬得太燙。新柳、塑膠材質都可以考慮,因為不會壞,易於清理,價格又實惠。她們做了一些筆記供委員會參考,記下金額,伊芙用手機拍攝照片,暗恨自己沒記得帶合用的相機。她們尋找老式的寬條紋帆布椅墊露台椅,就是在英國的海濱小鎮波茅斯、威茅斯可以租一天的那種,但找不到。
驅車穿過隧道與從上方航行相比的話,既不過癮也不有趣。她們困在車陣中,遵從警察的指揮,整整塞了將近一小時。伊芙一進入隧道,便覺得壓迫感十足。隧道非常長,車行速度更是慢得可以。在紐澤西,至少是在這部分,屬於工業地區,灰暗而冷酷。薇娥蕾說澤西的海岸風光明媚,內陸青蔥蓊鬱,聽來她對那裡很熟悉。伊芙想問她的人生故事,但為時過早。薇娥蕾有點自外於世間的氣質,倒不是說她冷漠,她不是那種人。她給伊芙留下鮮明的印象,就是她比公寓裡許多住戶溫暖。她讓伊芙想起深藏不露這個詞,她似乎不太流露情感。那可能只是成長年代的關係,薇娥蕾來自不同的世代,一個板起面孔的年代。
「天啊,我的老天爺,我們辦到了,一舉成功。」
「不准跟我進廁所。」
艾德舉起雙手掩住臉。「可以離我遠一點嗎?」
或許她真的有尿意。
「不確定,我不是專家。從之前那次以後,我就沒驗過孕。得等上幾星期才驗得出來。」
「就是不一樣。」
艾德看著她。不是色瞇瞇的眼神,而是饒富興味,是在品評她。「妳看來不一樣。」
薇娥蕾承認金柏莉.克拉莫實在不得她的緣。「她從來不笑。老是愁眉苦臉,沒有笑容。至少,不會眉開眼笑,我最討厭不會擴散到眼睛的那種笑。她斜眼看人,怨東怨西。還有那和_圖_書個小孩……那孩子。金柏莉是在自討苦吃,對小孩唯命是從,讓埃佛麗當家做老大,埃佛麗把她吃得死死的。妳等著瞧,她們將來一定會嚐到苦果。」
「我不能講得更清楚,妳看來就是……不同。」他的頭側躺在枕頭上。「妳月經來了沒?」結婚幾年來,伊芙仍舊情願不和艾德談論月事。或許是她就讀天主教學校的關係吧,她寧可避而不談。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現在科技日新月異,八成辦完事五分鐘就能驗。」
「我想要幾個小孩,艾德跟我其實在努力做人。」她羞人答答。她想,薇娥蕾就是這樣子無所不知。你會想向她挖心掏肺,你就是會莫名地希望得到她的認同。「我們老是說要生小孩,感覺上現在正是時候。我的意思是,我沒有上班,我們在這裡,家裡就我們兩個……能有小孩就好了。」薇娥蕾柔柔地向她笑。「那對你們有益,太棒了,希望妳早日如願。妳會是很棒的媽媽。」她的手擱在伊芙手上,兩人靜靜坐著一會兒,讓那句話、那美妙的贊同話語,與雪松和融化起士的香味共同縈繞在空氣中。
「喝吧。」他給她拿鐵,然後坐下,咧嘴朝著她笑。
「妳確定嗎?」
艾德終於回來了,端著灰色厚紙板拖盤,上面有咖啡和一個CVS超市的袋子。他將袋裡的東西倒到床上,有四份驗孕劑。
她跟伊芙說了一些公寓大樓的產權歷史。三C的亞瑟.亞力山大是大樓原始業主的兒子。伊芙知道誰是亞瑟。他是一位邋遢的老先生,在電梯裡不跟人眼神交會,偶爾會隱約散發出酸掉的葡萄酒氣味。「他肯跟妳搭電梯,就算看得起妳。」薇娥蕾悻悻地說。「要是電梯門打開,他看到陶德或小葛在裡面,或是更糟糕的情況,是陶德和小葛,他死也不會踏進去。我想,他是怕同性戀會傳染,一到三樓就像童子軍衝向營地一樣飛逃出去,笨蛋老古板。」看來,亞瑟的老爸將大樓賣給法律事務所與一家銀行,以便讓公寓在六〇年代變更為合作公寓,將換來的錢拿去填補在亞特蘭大市的失敗投資上。亞瑟住的三樓一房公寓是他們僅存的房產。「不曉得他為什麼指望父親擔起父子倆的生計。」薇娥蕾哼了一聲。「可沒人留下天價房地產給我。」
「別現在就沒了膽子。你手錶有沒有秒針?」
「怎麼個不同法?我還是老樣子。」
她們聊了一下公寓管委會的八卦。看樣子,薇娥蕾對事、對人都一清二楚,幾乎知道每個人的大小事。伊芙納問她怎麼辦到的,畢竟她提出hetubook.com.com的問題那麼少。她喜歡陶德和小葛(「跟我認識的異性戀夫妻一樣相愛,希望上帝早日讓政府將紐約市的同志婚姻合法化,省得這些可憐人得去麻州共結連理。」),還有瑪利亞.皮斯卡特拉,還有風姿迷人的瑞秋.舒曼。
伊芙不敢置信。這不可能是真的。一次中獎,就在第一個月,天底下沒這種事。這會發生在凱薩琳.庫森筆下女主角被主人色|誘後,也會發生在學校舞會幹傻事的女孩身上,現實生活中沒這回事。理智、慎重的成年人不會碰到這種事。對成年人來說,應該是你決定要小孩,做|愛,然後懷孕。竟然這樣就有了。她洋溢著喜悅和驚喜,也突然感受到尖刻的恐懼。她察覺到自己咬著牙,彷彿緊緊抱著自己是保持懷孕的唯一辦法。
他不在時,伊芙注視鏡中的自己。這是她通常會全面避免的事。他斷言她外表有異,令她察覺先前沒注意到的變化。她的體態線條確實變得圓潤,與平時麵糰似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是前所未見的。她側過身,挺出腹部。她打量乳暈,看看色澤是否變深、有沒有之前沒有的腫脹。她模仿孕婦,讓十指在並不存在的腹部隆起下交扣,思忖自己懷孕的模樣。她在想,自己會不會像凱絲那樣?像凱絲也承認的活像大白鯨?或是像媽媽?她看過她們媽媽的照片,媽媽懷著凱絲的照片,以及幾年後,懷她的樣子,漂亮嬌小,穿著小洋裝,雙腿和雙臂都是尋常粗細,沒有雙下巴。或是像凱絲的好朋友西拉。她記得凱絲說,有一次她昏昏欲睡地躺在西拉家的沙發上,埋怨大腿內側的紅腫以及宛如Discovery頻道上土著的胸脯,西拉卻沒完沒了地說自己懷孕時肚子有多小。西拉說:「我比較像貝克漢的辣妹老婆,妳比較像……佛姬。」西拉是指安德魯王子的前妻,不是黑眼豆豆的主唱佛姬,凱絲翻白眼,眼珠子骨碌碌轉向伊芙,說她這輩子從沒那麼想殺人過。儘管對姊姊赤忱忠心,伊芙暗中希望自己遺傳到母親的懷孕基因。但當她在鏡子前東轉西轉,看著大腿和腰身,她不得不承認,她大概不會是瓊斯醫生候診室裡那群從頭到腳穿著黑色彈性孕婦裝的女人。
「我現在尿不出來。」
「講得還真含糊得可以,而且也不怎麼中聽。」
「對,但現在才晚一、兩天。」伊芙拉上襯褲hetubook.com.com,頓時扭捏起來。她不介意他性致高昂地看她,但這品頭論足的眼光令人困窘。
可是,重新成為艾德注意的焦點感覺真棒,這陣子艾德太常忽略她。這幾星期他們頻繁做人(老天,男人真是目標導向的混蛋),但晚歸早出的情況沒有改善。而除非他跟她做|愛,否則常常覺得他的心不是真的在她身上。昨天,她去街角的老地方修手指甲與腳趾甲。她一時興起,多付十五元做十分鐘的椅上按摩,也就是跪跨在座位上,讓按摩師傅替你捶打背、頸、肩。這回的師傅是男性。他按摩時,雙手拇指緩解再緩解她肩部的緊繃處,那極其親暱的肌膚碰觸差點令她不舒服。他的雙手按壓如此強烈,如此專注在她身上。她知道,寂寞也包含肉體。每天除了艾德,沒人碰觸過她。她以往的生活充滿肢體碰觸,因此薇娥蕾在園藝中心拉她的手時才會如此舒服,因為她難得與人有肢體碰觸。
「妳說小孩嗎?沒有。」有一秒鐘,薇娥蕾又露出疏遠的表情,伊芙擔心自己是否逾越了分際。然後薇娥蕾將話題轉回埃佛麗.克拉莫,以及她著名的壞脾氣。切說過,埃佛麗有一次在門廳踢母親一腳,氣母親不肯抱她起來,讓她開信箱。公然對母親拳打腳踢在薇娥蕾的一長串禁忌事項裡名列前茅。
他們閱讀說明文字,她選了擔保可以最早驗出精確結果的一盒。她看看其他盒,確信接下來幾個月會用到。這事沒那麼容易,說不定得耗上幾個月。她不讓自己多想什麼,片刻也不想,不去思考說不定根本不會有孩子。他們不會碰到那種事,不可能。
他們坐著,看著——看秒針,看驗孕棒,像小孩一樣推來搡去。她吃吃傻笑,舉止有點瘋癲。粉紅色的線出現了,漸漸變深,驗孕結果概無疑義。
他並不習慣這個要人呵護的新伊芙,他不懂伊芙為何變成這樣。如果他全然誠實面對自己,他其實感到惱怒。新生活如此順遂閃亮,為什麼她不努力適應環境?比如那天晚上他安排的飯局,大家都和樂融融,打成一片。在回家途中,她突然向他發難。她沒有給他們一個機會,她以貌取人,而且看人的眼光如此粗糙,那不像她。他在和工作談戀愛,若是可以,他會在公司待更久,永遠有更多公事,而他拚命要讓老闆刮目相看,以便早日贏得在美國長期工作的機會。可恨的是伊芙會打電話來,有時甚至四點半、五點就打來,問他幾時回家,是要在家裡吃飯還是上館子,害他不能專心工作,他會開始看時鐘,感受到必須回到她身邊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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