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蟬蛻
蕾塔
茶很好喝,甜得剛剛好,正好能沖掉梗在我喉間的煩惱與熱氣。
「兒子們還好吧?」我踏上門廊時,回頭問她,「喬利在高中過得好嗎?」喬利是他們的大兒子,比維琪大一歲。
我又微笑了,差點笑出聲來。我們就站在井邊,我能想到的就是我有多想要在頭上澆一桶水,或者跟女兒一樣到小溪裡游一趟。「她們主要都是來討論可能是誰做的,大家都被這件事情嚇到了,就是忍不住要談。」
我微笑著迎接她。我的圍裙上沾滿了醋和果汁,手上也沾著石蠟,整個頭感覺很熱,我發誓我都能感覺到頭腦隨著熱氣漲大。我的確覺得身體有些不穩,腦袋輕飄飄的。「西莉亞,進來這裡吧。」
「沒有因為那個可憐的孩子而覺得心煩吧?」
她感覺到我的目光,抬頭看著我,「需要人陪嗎?」
「這就是他待的地方吧,真是太可怕了,想到心都涼了。」
「到目前為止有六夸脫,第二批還得再花一天才能做好,只剩下糖了。」我走到第一個碗的地方,醋的味道又刺鼻又濃烈,我用雙手把碗捧起來,走出後門廊和圖書把醋倒掉,然後又回來,開始把第二碗捧出去做一樣的動作。
之後來的女人聽說井裡是有兩個嬰兒,再之後來的女人則以為嬰兒的頭不見了。她們兩個幫我在果醬和泡菜罐口塗上石蠟密封。
她走進門的時候,看起來好像快哭了——她從我們家後門那邊過來的,她每個星期總會過來幾次,都是從這個方向。我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她剛好正盯著那口井看。
「覺得有沒有可能是蘿拉?天曉得喔,她都已經有那麼多小孩了。」
「進來坐一會兒吧。」我回應她。
「要是妳倒在爐子上,就啥事也幹不了。」
女兒們和傑克還沒回家的時候,西莉亞探頭進來廚房。「門廊外全都是果醬和醬菜。」她叫道,「而且看起來妳好像忙過頭了,快把妳自己跟小黃瓜一起醃起來了。」
「很難說。」我傾身過去,把她面前的糖漬梨片拿過來。
「過來廚房這裡!」我認出這個聲音——是住在山丘下的夏琳.柏區。身材嬌小的女人,眼睛大大的,聲音就像火車的煞車那樣刺耳。她走進廚房,用鼻子和_圖_書聞了聞。
夏琳坐在桌邊,從碗裡拿起糖漬梨片咬了一口,梨片已經在糖水裡泡了一晚,她學老鼠那樣小口小口咬著,好像在吃巧克力一樣。「今年沒種小黃瓜,」她說,「孩子們不太喜歡。」
她好像認為一定是年輕女孩做的,大概像維琪這麼大,沒有結婚。她講了好幾個人家的女兒,她覺得她們最有可能。我讓她幫忙攪動無花果,而我則開始用熱水刷洗更多罐子。
「妳做了幾罐泡菜?」
「好得不得了。」我把糖倒在小黃瓜上,再用毛巾蓋住。儲水槽裡的水已經熱得差不多了,可以用來做醬菜了。
她講話的同時我還是在做事,夏琳從來也不太期待別人會回應她的話。她繼續不停地說著。我一直就不是很清楚,就算艾琳諾.路西德的精神不正常好了,那麼夏琳覺得,艾琳諾是要從哪裡找來一個嬰兒?
「她看到那個女人了——我在郵局聽到人家說的。」
我也有想過這點,可是我已經把這想法裝進罐子裡,緊緊封起來。「不關我的事,那是警長的工作。」
「妳覺得誰會做這www.hetubook•com.com種事?」
「當然要。」她說,不過卻抓著我的手,把我拉到外面。「待在這裡別動。」她消失在廚房裡,然後又拿著兩個杯子出現,走到井邊的銀色茶壺那裡,拿起布蓋,很快倒出兩杯茶,一滴不漏。
我嘆口氣,「她是個善良的女人,心地很好。」
「妳自己出來,呼吸點清涼的空氣。」
午餐過後,賓罕家的姊妹來了(不過她們已經結婚了,所以其實已經不姓賓罕了)。她們連椅子都還沒坐熱,就在問嬰兒身上有沒有什麼胎記,看起來是不是有被打過。她們覺得一個星期前曾經聽過鄰居家傳來嬰兒的尖叫聲,聲音實在太大了。
「不是普通的嬰兒哭叫——聽起來不太一樣,我跟強尼說,聽到我背脊都發涼了。」兩姊妹其中之一低聲說,「好幾天都沒看到那個嬰兒了。」
「不過她還是有點問題,我老是弄不清楚她心裡想什麼。要不然也可能是艾琳諾.路西德——她一直都不太對勁,自己一個人生活,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在身邊,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來。」
真不希望她們是在醃漬泡菜這
和_圖_書
天來的。我知道在警長還沒把那個嬰兒帶走之前,這件事情一定已經傳遍整個鎮上,但不知道為什麼,女人們都等了一個星期才過來,突然之間就像蝗蟲過境一樣。「只是身影而已。」
「妳先喝上三、四杯茶。」她命令道:「汗流了那麼多,肯定把水份都流光了。」她的深色頭髮還是那麼柔順,她把鬈髮服貼又整齊地綁成一個髮髻。我從來沒有看過西莉亞流汗,雖然她可以單手就用曲柄發動福特T型車,或者像抱小孩一樣一把抱起一堆乾草。
我脫掉圍裙,跟著她出去。後門廊不像前門廊那麼適合接待客人,因為這裡面對的是樹林而非馬路。「要喝茶嗎?」我在門邊停下腳步問她。
「我還沒煮晚飯呢。」
我把所有裝著梨子醬的罐子排在後門廊,將蓋子打開,讓果醬冷卻,這時候安娜蘿莉.泰勒來了,我才要開始處理無花果。
「那他的媽媽呢?」
「我看到那些三姑六婆都來了,」她說:「來表達教友的關懷嗎?」
「蕾塔,妳在家嗎?」
「他們都很好,我們的小兒子下禮拜開始要去送報紙了,多少賺點零用錢和-圖-書。你們的孩子好嗎?」
我已經做好果醬了,有梨子醬和無花果醬,醬菜明天就能做好,足夠吃到明年春天,還能留下一、兩罐給艾伯特的兄弟,他們一定會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拿的東西。接下來就只剩下豆子要處理了。
水壺的水我才裝到一半,慢慢把水舀進去,「影響不大,所以也沒注意到。一開始泰絲真的受到滿大的打擊。」
早上過了一半,爐上擺了兩個鍋子正在煮東西,火力越來越大,就算把窗戶都打開了,我的臉還是烘得紅紅的。不管我擦了幾次額頭,還是能感覺到鹹鹹的汗水流下臉頰和上唇,洋裝的腋下都濕透了。我在泡菜裡多加了點糖,然後就聽見前門傳來一聲叫喚。
「談這件事?」我嘆了一口氣,用手指梳了梳頭髮,「不曉得有什麼理由要談。事情已經發生了,那個嬰兒已經到更好的地方去了。」
西莉亞喝完茶,拿出她的煙草。這個習慣很糟糕,可是我認識她的這十八年來,她一直都這麼做,已經習慣到就像是看見其他女人拿出針線活來做一樣。她把手指從嘴裡抽出來,瞇著眼睛看我:「可是妳不想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