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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娜的遺言

作者:傑伊.艾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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錄音帶2 B面

錄音帶2

B面

如果有人說「在泰勒房間的窗戶外面。」那你就猜對了。那就是地圖上A-4紅星號的地點。
她把鋼瓶換到左手,然後伸出右手要跟我握手。「我們以前是同學。兩年前。你是克萊,沒錯吧?」



接著,她忽然掩住嘴巴,裝出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噢,老天!妳真的讓他摸妳那裡?」
她眼睛看著我,伸手指向最靠近窗戶那個櫃子。我點點頭。
雪球越滾越大,最後毀了我們大家。
噢,對了,「坦率」的照片。



不用擔心,你很快就會知道是誰了。
然而,我拚命告訴自己,外面應該不會有人。爸媽到外地去度假了,今天才剛走,在這樣的時刻裡,我簡直不敢想像可能有人躲在窗外,那種感覺真是太恐怖了。我拚命告訴自己,我只是在杯弓蛇影,自己嚇自己。妳很快就會習慣自己一個人了。
這條馬路兩旁都有種樹。別的地方也有這樣的馬路。樹枝向上伸展,有如指尖一般在樹梢合攏。聽起來很詩情畫意,對吧?我小時候讀過一首童搖:這裡是教堂,上面有尖塔,向天空綻放……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甚至還模仿這首童謠寫過一首詩。
那天,我發現泰勒在我房間的窗戶外面偷窺,第二天上學,我告訴坐在我前面那個女孩子說我被人偷窺了。這個女孩子很有耐性,很有同情心,肯聽別人訴苦。我渴望有人能夠體會得到我內心的恐懼,我希望有人能夠替我把這件事傳出去,讓別人知道我內心的恐懼。

我還是想不起來她是誰。
「有一門課我們是在同一間教室上。」她說。「以前我們很少說話。」
基於某種原因,當你說你哪裡也沒去的時候,我注意到你的眼皮在抽搐,你的額頭在冒汗。
舉例來說,泰勒,你究竟盯上我多久了?你怎麼會知道那個禮拜我爸媽會到外地去?

想知道答案的話……請聽第三卷錄音帶。
看情形。她有對我做出過什麼事嗎?
要是她聽過錄音帶,她還會認為我是大好人嗎?
我暗暗呻|吟了一聲。老天,泰勒,千萬別幹什麼蠢事。本來那是你的房間,你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可是這個時刻,你可千萬不要再幹出什麼丟人現眼的事了。
不過,當女服務生問我要點什麼飮料,我卻說我要咖啡,因為我沒帶什麼錢。熱巧克力一杯要一塊多。


接著,她把臉轉到背向窗戶那一面,悄悄告訴我:「如果妳發現他忽然停止拍照,那妳應該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吧?」
「那妳一定要告訴我詳細的經過。」她說。說完她就轉身坐回去,我們的交談就中斷了。
我低頭瞄了一眼掛在脖子上那具黃色耳機。「我在聽錄音帶。」
錯了。照理說,報復應該是很好玩的。報復,特別是用那種瘋狂古怪的方式報復,照理說應該會讓我產生一種滿足感。然而,此刻,站在泰勒房間的窗戶外面,我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滿足。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上那堂課我什麼都沒學到,做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她說。「噢,對了,我做了一條彈鋼琴用的長凳。雖然家裡還沒有鋼琴,不過至少長凳有了。你還記得當年做過什麼東西嗎?」
你們這些人當中說不定有人還看過那首詩。不過,這個等後面再說。
我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經過那裡那麼多次。說不定我是想找出自己和她之間是否有某種關聯。我和她之間除了同學的關係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關聯。而那家鞋店就是我唯一想得到的地方。我在尋找某種問題的答案,而那種問題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對她的人生,對她的一切,我心中有好多疑問。
看起來,她說的人並不是我。我甚至不知道漢娜還會寫詩。
我不敢想像,當他把這些錄音帶寄出去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滋味。他心裡明白,一旦寄出去,他的祕密就要公諸於世了。
可是,我有需要聽完嗎?有需要一個晚上聽完嗎?或者,我是不是只要找到跟自己有關的那卷帶子,聽完之後再聽下一卷,聽一小段,知道自己應該寄給誰就好了?
字跡很潦草,看得出來寫得很匆忙,連標點符號都忘了畫。

泰勒,不知道你現在在哪裡。我只能說,我為你感到十分難過。你活該,但我還是難過。

錄音帶裡有好一會兒聽不到聲音,只聽到她細微的呼吸聲。聽得出來她刻意放慢呼吸。

今天晚上畢業紀念冊編輯小組要開會。我知道他們開會的時候會邊吃披薩邊鬼扯。所以,我知道沒到三更半夜你是不會回家的。對我這個臨時客串的偷窺狂來說,這一點倒是很令人安心。
呃,沒想到她根本不可能替我完成這件事,因為這個女孩子內心有不為人知的一面,很病態的一面。
老天,她微笑起來的樣子好迷人。還有她的頭髮。當時她頭髮好長。她用一隻手摟住另一個學生的腰。那是柯特妮克林森。她們兩個後面還有一大群學生,每人手上都拿著瓶子,或是易開罐,或是紅色的塑膠杯。派對現場燈光昏暗,柯特妮的表情看起來怪怪的。那種表情並不是不高興,也不是生氣。

我小心翼翼的在擁擠的桌椅間迂迴穿梭,走向那座書架前面。
漢娜,告訴我,我究竟對妳做了什麼?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附在我耳邊叫我繼續說話。「假裝妳沒聽到,我們繼續演戲。」
我也聽到了。錄音機裡除了漢娜的聲音之外,背後還有隱隱約約的引擎聲。
大多數人用這本「塗鴉本」的時候,都會寫下日期。所以,我就隨手往後翻,翻到九月的段落。果然沒錯,我看到了。
不管你在想什麼,反正後來我進了房間——自己一個人!——到浴室去洗臉刷牙。然而,就在我跨出浴室那一剎那……喀嚓。
我豎起耳朵仔細聽和_圖_書

等一下,好像不太對——也許應該讓他再拍一張照片,這樣就可以確定外面確實有人,不是嗎?然後我就可以打電話報警……

漢娜,妳實在應該打電話報警的。這樣的話,雪球就不會越滾越大了。這不就是妳所說的滾雪球效應嗎?

接著,我聽到車門關上砰的一聲。鑰匙圈叮叮噹噹的聲音。腳步聲。接著是有人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你想逮機會看我做什麼,泰勒?我有令你失望嗎?還是令你萬分驚喜?
然後,我瞥開視線。
他確實有成果,只不過不是他原先想要的,而是這些錄音帶。
我伸手捂住耳朵。
她拿出一個空杯子擺在櫃台上,推過來給我,然後伸手指向那台自動咖啡機。我把奶精倒進杯子裡,剛剛好蓋滿杯底,然後倒了滿滿一杯的「黑雀」咖啡。我會選那種咖啡,是因為牌子的名稱聽起來好像咖啡因很高,這樣一來,晚上熬夜就可以撐久一點,把錄音帶聽完。

那麼,泰勒,你知不知道,你故事裡這個神祕的女生是誰呢?我幫地按摩,搓揉她的背,那一剎那,她笑得好燦爛。你知道她是誰嗎?幫助我揭穿你的人是誰呢?我該告訴你嗎?

「偷窺狂?」她說。「妳真的砝到了偷窺狂?」
你們知道嗎,那件事後來引發出整件事最有趣的……
我把棉被拉上來蓋住身體,在裡面脫衣服,然後換上睡袍。我小心翼翼,盡可能放慢動作,以免外面那個傢伙察覺我的動作,又開始拍照片。天曉得他們那種偷窺狂會不會有什麼透視鏡頭之類的怪玩意兒。

「好像是。」我說。



噓!……想像你在電影院或是教堂裡講話。
我忽然明白了。我搖搖頭,替他感到很丟臉。
那麼,到底為什麼?我為什麼要到這裡來?
我立刻一個箭步竄到窗戶前面,抓住拉繩用力一扯,百葉窗立刻往上飛。我仔細看著窗外,想看看你是誰,可是你跑得好快。
馬路那邊有一輛車子開過來了。
自從那次你來過之後,每天晚上我都把百葉窗關得緊緊的。我隔絕了燦爛閃爍的滿天繁星,而且,從此我再也沒有躺在床上看過雷電交加的夜空了。每天晚上,我就只是把燈關掉,然後就上床睡覺了。

我不敢看旁邊的人了。我懷疑此刻店裡的客人是不是都盯著我看。看到我臉上的表情,他們會不會已經猜到我聽的不是音樂?
她忽然不說話了。在那段沉默的時刻裡,我發覺自己失魂落魄的凝視著眼前的一切。我失神地看向桌子另一頭的咖啡杯,可是卻視若無睹。
我把她的頭髮撥開。喀嚓。
一滴熱騰騰的咖啡濺到我手指上。我看著那滴咖啡沿著指關節往下流,滴到地板上。我用鞋尖在地上搓了半天,好不容易把那滴咖啡抹掉了。看著自己的鞋子,我忽然想到今天稍早經過一家鞋店門口的時候,看到一片紙條飛出來。

可是,漢娜,那天晚上在派對上,妳並沒有問我問題,而是對我大吼大叫。

她拉開抽屜,看看裡面,然後忽然捂住嘴巴。


等一下。你聽到了嗎,那是什麼?



我心裡想,她好聰明。「妳要不要算一算?」
我把咖啡放回桌上,彎腰湊向前,腦海中開始想像她在錄音的模樣。
「妳知道我喜歡什麼嗎?」她問我。「我喜歡有人幫我指壓按摩,壓深一點,哇,那感覺好棒。」
今天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又經過了店門口一次。我仔細看了一下每一張通知單,還有上面的日期和註記。最早貼的那張通知單已經失去黏性,掉到地上了,就在我腳邊。我把那張通知單撿起來,然後在門上尋找最新的一張通知單。接著,我掀起那張新通知單的一角,然後把舊的那張塞在下面。
為了紀念漢娜,我實在應該點一杯熱巧克力。莫內花園的熱巧克力加了蜀葵糖,小小的糖顆粒懸浮在上面。據我所知,只有這家咖啡店的熱巧克力會加蜀葵糖。

我吁了一口氣。她說的不是我。還沒輪到我。
我說不可以。我說,我們兩個當中有一個應該找藉口說要去上廁所,然後到外面去打電話報警,然後就到此為止了。
你有什麼感覺呢,泰勒?

那三個簽名底下有一張照片夾在兩頁之間,照片上下顛倒。我把照片抽出來,翻轉一百八十度。

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把那個男生帶進家裡?還是說,你會吃醋?
她把手伸進抽屜,好像拿出什麼東西,接著,她忽然又捂住嘴巴。「漢—漢娜?」她說。「這玩意兒妳到底有多少啊?妳真的壞死了。」喀嚓,喀嚓。
「嗯,好啊。」我說。
不過,我畢竟不會笨到開著窗戶換衣服。接著,我坐到床邊。這時候——喀嚓。

有一次,我爸爸注意到我房間的百葉窗開著——儘管只開了一點點——他立刻跑到外面的人行道上,看看如果有人站在外面的馬路上,會不會看到我在屋子裡。結果發現馬路上看不到屋子裡面。然後他從馬路走上來,越過草坪,走到我窗戶外面。結果呢?他發現,如果有人站在我房間窗戶外面,除非那個人長得很高大,而且刻意踮起腳尖,才有可能看得到房間裡面。否則的話,從外面是看不到的。
偷窺狂?泰勒?真沒想到。

我襯衫腋下的部位已經有點濕掉了。我有點不舒服,身體扭了一下,調整了一下坐姿。可是,老天,我忍不住還是想聽。
不過,泰勒,沒想到你竟然自己露出狐狸尾巴。隔天我到學校去,逢人就問同樣的問題:你昨天晚上在哪裡?有人說他們在家裡,或是在朋友家。也有人說他去看電影,不過,關妳什麼事。可是你呢,泰勒,你的反應——很有意思——是我見過的人當中防禦姿態最明顯的。和圖書
「噢,他還在拍。」她輕輕叫了一聲。
噓!……想像你在圖書館裡講話。
老實說,我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可能會再來,但聽她這麼一說,我忽然渾身寒毛直豎。「要是他真的又來了呢?」我問。
我放下杯子,伸出手和她握握手。她的手好柔軟,握起來好溫暖。
你們知道泰勒房間的窗戶長什麼樣子嗎?他的百葉窗葉片從外面看是朝下的,不過還是可以看得到裡面。百葉窗的葉片是竹子做的,假竹子。由上到下,葉片與葉片之間的空隙大小略有變化。如果我像泰勒一樣踮起腳尖,我就可以從上面比較大的空隙看到房間裡面。
舉例來說,假如你是個偷窺狂,那你最好盡量保持安靜——絕對絕對的安靜。因為,萬一被人聽到了怎麼辦?
後來,我們到我房間去,兩個人面對面坐在我床上,兩腿交叉,有一搭沒一搭的找話題聊。我們知道,為了留意屋外的動靜,講話必須小聲一點。我們必須先聽到……喀嚓。


我心裡想,現在就是天賜良機了。
那麼,泰勒,我問你,那幾天晚上,你站在我房間窗戶外面的時候,你覺得我的姿態夠不夠自然呢?你有沒有捕捉到我最真實自然的面貌呢……
我點點頭。
來,大家舉手猜謎,誰知道我在哪裡?
泰勒,我並不是來偷窺你的,不用緊張。我根本就懶得管你在裡面做什麼。事實上,我根本就沒在看你。我背靠著牆壁,眼睛看著前面的馬路。
「我才不要。」她說。「沒有親手逮到這傢伙,看看他是誰,我是不會善罷干休的。有沒有想過,要是他跑到我們學校去呢?」
我們假裝在「聊八卦」,聊了好幾分鐘,而且拚命憋住笑——以免露出馬腳。可是,我們發覺那種喀嚓喀嚓的聲音忽然不見了,而且,我們已經快要找不到話題聊了。
原來我在別人眼中是所謂的「大好人克萊」。

噓!
「我一直很好奇,不知道碰到偷窺狂會有什麼感覺。」她說。「要是知道有人在偷窺我,那種感覺應該……不知道耶……應該滿刺|激的吧。」
不過,我知道,快輪到我了。我希望這一切能夠盡快結束。


我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說,我爸媽今晚不在家,問她想不想到我家來幫我逮住那個偷窺狂?
噢,對了,泰勒,我現在又站在你窗戶外面了。我剛剛本來已經想走了,因為你的故事說完了。你房間的燈已經熄了好一會兒……於是,我又走回來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了。難道她想暴露自己的行蹤嗎?
沒錯,我也曾經這樣,看著窗外天空,然後慢慢沉入夢鄉。不過,我的房間在二樓,所以不用擔心有人會躲在外面偷看。
泰勒,你真是天字第一號白癡。

泰勒,我衷心祈禱,但願你已經銷毀了這些照片。因為,萬一這些照片流傳出來,就算你不是故意的,我簡直不敢想像你會有什麼下場。

我們坐在餐桌旁邊寫功課,等外面天黑。她故意把車子停在門口,當作誘餌。
我搖搖頭,然後把三顆方糖丟進咖啡裡。


整間咖啡店裡,四周的桌子都擠滿了人,大家七嘴八舌。然而,我唯一聽得到的聲音,就是漢娜的聲音。旁邊講話的聲音聽起來已經變成一種嗡嗡的嘈雜聲,只有偶爾會穿插一兩聲刺耳的笑聲。
聽到那個聲音,我忽然氣得快按捺不住了。好吧,我心裡想,陪妳玩吧。「乳液在最上面那個抽屜裡。」
「木匠工藝課。」
噓!
嘿,最起碼你還滿有創意的。而且,最起碼你後來就沒有再去我家了。不過,泰勒,那天的你彷彿陰魂不散,永遠盤據在那個地方。
她的聲音開始顫抖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彷彿可以聽到你在辯解:「漢娜,那些照片是畢業紀念冊要用的。我負責拍攝學生生活點滴。」我相信就是因為這個理由,你爸媽才願意花大把鈔票幫你買一堆器材。不過,這些器材真的只有這種用途嗎?你有沒有拿來偷|拍「坦率」的照片呢?
她真的開始假裝在算。「噫,我們來算算看,這裡有一個……兩個……」
是漢娜。
要是當初知道那個人是泰勒,要是當初我偷偷溜到百葉窗前面,看到他的臉,我一定會立刻衝出去,當場讓他無地自容。
錄前面有一小段空白。那段等候的時間,我愣愣地看著窗外。窗外比屋子裡更幽黯。接著,我將視線凝聚在窗玻璃上,看著自己的倒影。
我轉了一下音量鈕。耳機裡的靜電雜訊忽然變得很大聲,於是我又把音量調小。然後,我繼續等。
我們開始吧,泰勒,漢娜在現場為您報導。你走進屋子裡,關上門。接著,你好像跟爸爸還是媽媽打了聲招呼,說一切都很順利,這本畢業紀念冊鐵定是有史以來最棒的一本。對了,可能是因為今天晚上披薩不夠吃,我看到你走到廚房去了。
萬一她……萬一我……發現了要怎麼辦?
然後我又按了一次播放鍵。
泰勒,你的裝備真是一應俱全,什麼長短鏡頭都有。
問得好。一定會有人覺得這是我自找的。不過,想從外面看到我房間裡面,並沒有那麼容易。我習慣把百葉窗轉到一個向上的角度,這樣一來,我躺在床上的時候,可以看著窗外的天空。在晴朗的日子裡,我可以看著天上燦爛閃爍的星光,在風雨交加的日子裡,我可以看到黝黑的天空雷光閃閃。hetubook.com.com


泰勒,你真是個白癡。當年念初中的時候,大家都說你是個天才,沒想到你根本就不是。你是個徹底的白癡。
我低頭看看桌上的隨身聽。播放鍵已經按下去了,但還是聽不到聲音。會不會是錄音帶的位置沒放好?
我用木湯匙攪拌了一下咖啡。
所以,謝謝你囉,泰勒。謝謝你正好不在,給了我不少方便。
書架上有一本字典,旁邊擺了一本巨無霸的同義詞字典,書脊的硬皮已經剝落了,露出底下光禿禿的紙面。有人用黑墨水在紙面上寫了字典兩個字。另外,書架上還堆了五本書,書皮的顏色都不一樣,尺寸大小和畢業紀念冊差不多,不過裡面的書頁是空白的。店裡的客人都說那叫做「塗鴉本」。每一年都會加上一本新的,客人可以拿來隨意塗寫。他們會記下某個特別的日子,或是寫一首恐怖兮兮的詩,或是畫一些美麗的圖案,或是怪誕的圖案,或僅僅只是發牢騷。


上面簽了三個人名字的縮寫:J.D. A.S. H.B.
「妳說什麼?我?哪裡也沒去。」
每一本塗鴉本的書脊上都貼了一張布膠帶,上面寫了年份。有一本是我念初三那一年的。我把那本抽出來。漢娜一天到晚泡在莫內花園,說不定她寫過些什麼東西。比如說寫了一首詩,或者,說不定她還有某種我不知道的天分。說不定她很會畫畫。我只是想找點什麼東西,能夠讓我暫時從那些醜陋的錄音帶裡跳脫出來。我現在就很需要那種東西。我很想看看她的另一種不同的面貌。
奇怪,泰勒為什麼這麼容易就能夠看到我房間裡面?你們心裡一定有疑問吧?難道我睡覺的時候,百葉窗都沒有放下來嗎?
於是,我按下停止鍵。
我覺得我一定要把錄音帶聽完,而且今天晚上就要聽完。
老天,怎麼每個人都用這種爛藉口?
接著,我走回店裡,找了一張靠窗的小桌子坐下。從窗口看出去,外面就是花園,不過漢娜那張桌子被一根柱子擋住了。那是一根磚頭柱子,上面纏滿了常春藤。
我為什麼會在乎呢?


「那就代表他正在做別的事。」喀嚓。
她自殺之後,第二天,我發覺自己不由自主的走到鞋店來,愣愣地站在門口。那是我第一次來。店裡沒有燈光,櫥窗上貼了一張紙條,上面用黑色的粗麥克筆寫著「即將開幕」。
我繼續按摩她的肩膀。這時候,她忽然不說話了,嘴角一彎,微微一笑。看到她那種表情,我還以為我的按摩技術還不錯,沒想到她忽然又悄悄跟我說了一個構想。她說她想到一個辦法可以當場逮住這個變態。
接著,她又轉回頭來看看我,然後又跟我握了一次手。「嗯,下次有機會再見囉,希望到時候比較有時間可以多聊聊。」說完她就走回櫃台後面去了。
我聽到了。她在敲窗戶,敲了兩下。
「卡式錄音帶嗎?」她把那個裝醬油的鋼瓶拿起來,抱在胸口。「真好玩,現在還有人在聽這個。誰唱的呢?」
你知道嗎,泰勒,另外那個女生看的不是你的臉。
我打開莫內花園的露台門,動作小心翼翼,很怕咖啡又溢出來。
各位聽錄音帶的朋友,你們應該會自己去填補故事時間順序上的漏洞吧?大家應該都會吧?因為錄音帶裡提到的每一件事,我有很多疑問卻找不到答案。

於是,放學後,我先和她一起回到她家,拿一些她的衣服和衛生用品,然後再開車回到我家。那天不是假日,隔天還要上課,而且當天晚上我們可能會熬夜熬到很晚,所以她告訴她爸媽說我們晚上見是要一起做學校的作業。

店裡另一頭的牆邊有一座書架,上面塞滿了舊書。大部分是客人隨手丟棄的,多半是些廉價版的西部小說,新世紀文叢,科幻小說之類的。
我往後靠到椅背上,閉上眼睛。
而且,說到這件事,我甚至感到有點不寒而慄。為什麼?因為,泰勒,當初我竟然還想親近你。我很想體會一下,從窗口偷窺別人房間那種興奮是什麼樣的感覺。暗中看著某個人,而那個人不知道有人在偷看他。想逮機會看那個人正在做……
可是問題是,我不知道接下來會出現什麼狀況。爸媽都不在家,屋子裡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心裡想,說不定故意裝作沒注意到是最好的辦法。而且,雖然他人在屋子外面,可是,如果他看到我在找電話,不知道他會有什麼舉動。我好害怕。
那麼,泰勒,當時你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那一定很不舒服吧?要是你歷盡千辛萬苦想偷窺我,那麼,但願你真的獲得一些成果。


我攪拌了一下咖啡。「我做過一個調味品架。」奶精已經調勻了,整杯咖啡變成淡淡的黃褐色,上面浮著一些咖啡渣。

接著,車子轉彎開上車道。
我騎到她身上,坐在她背上。喀嚓。

我忽然覺得她看起來有點面熟。或許是因為她的髮型變了,所以一時沒有認出來。

呃,我剛剛說了什麼?我剛剛說,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報復。而且,只要你們把這些錄音帶轉寄給下一個人,一個接著一個,那麼,除了名單上的你們之外,不會有任何人聽到我說的這些事。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還要來這裡呢?
這時候,櫃台前面有個客人清了一下喉嚨。我們兩個都轉頭瞄了他一眼,可是他卻目不轉睛的盯著櫃台上的目錄。
她忽然微笑了一下,揚起一邊的眉毛。「妳覺得他還會再回來嗎?」
你知道嗎,泰勒道恩,你被我發現了。
那一剎那,她下巴忽然掉下來。她那種眼神。我這輩子從來沒見過那麼興奮的眼神。


泰勒現在不在家……不過,他爸媽在。老天保佑,但願他們不會正好這個時候跑出來。還好,他房間窗戶底下正好有一團矮樹叢,很像我房間窗戶底下那一叢,所以感覺還算安心。和_圖_書
我很想轉頭看看四周的人群,但卻又不敢看。他們現在一定都在看著我,打量著我臉上那種痛苦的表情,心裡滿是狐疑。他們一定很想知道,這個可憐的小子究竟是誰,怎麼會聽卡式錄音帶那種古董?
來,真情告白的時間到了。我們家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我不可以和男生約會。雖然他們嘴裡沒有明說,但我知道他們擔心,萬一他們不在家,而我約會玩昏了頭,說不定會把男生帶回家。

自從漢娜自殺以後,一直到我收到那一鞋盒錄音帶這段期間,我注意到自己經過漢娜爸媽開的鞋店好幾次。當初就是為了開那家鞋店,她才會搬到我們城裡來的。那家鞋店已經開了三十多年了,前任的老闆想退休,打算把店面頂讓給別人,而漢娜的爸媽正好想搬到我們城裡來。
我是不是應該警告他呢?我是不是應該讓他有機會遮掩一下,躲到被子裡面脫衣服?我是不是應該在窗玻璃上敲兩下,或是用力踹一下牆壁?當初我被他嚇得陷入恐慌的妄想,那麼現在,我是不是應該以牙還牙?

而且還包括夜視鏡。泰勒用那個夜視鏡贏得全州的攝影比賽,幽默組的冠軍。那張照片拍的是一個老人在夜裡遛狗,那隻狗在一棵樹旁邊抬起腳來撒尿。泰勒正好捕捉到那一瞬間。由於夜視鏡的特殊效果,那道尿柱看起來很像小狗胯|下射出一道綠色的雷射光束。
我和這個女孩子並不能算是朋友,不過有好幾門選修課我們都一起上,在教室裡也是有說有笑。有幾次我們也聊到說哪天可以一起出去玩玩,不過從來沒有真的出去過。
她真的很病態。她到底是誰呢?

是你嗎,泰勒?車子越來越近了,我已經看得到大燈了。
隔幾天後,我又來了一次。玻璃門上又貼了更多通知單。
好吧,既然現在要等你吃東西,我就先回頭告訴大家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對了,泰勒,要是事件的時間順序上有什麼不對,那你就去找錄音帶裡出現的其他人,告訴他們,早在我遠到你之前,你已經偷窺很久了。
等一下等一下!他來了。剛剛的故事等一下再說。

然後我開始揉她的肩膀。喀嚓。喀嚓。
怎麼了?我抽屜裡應該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她這樣大驚小怪吧。甚至我整個房間裡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她這樣大驚小怪。
在過去的某些時刻裡,那張桌子也曾經是漢娜另一個安全的小天地。
你奪走的是我僅剩的一切。
我把食指夾在那一頁裡面,然後闔上塗鴉本,帶回我的座位上。我慢慢啜了一小口溫溫的咖啡,翻開那本塗鴉本。我看到那一頁靠上面的地方用紅筆寫了幾個字:人偶爾都會需要「三人小組真情告白」一下。
不過,也說不定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幹嘛注意我?他們幹嘛管我在聽什麼?
地朝我使了個眼色,然後跪到床上,雙手往前伸,像貓伸懶腰似的整個人趴到床上去。喀嚓。

那麼,你究竟是誰?我大略看得出來你的身高,你頭髮的顏色,可是我沒有看清楚你的臉。
到這裡來之前,我還特別跑去查字典,看看「坦率」這個字眼到底有什麼含義。其實,「坦率」有不少複雜的引申含義。其中有一個含義最貼切,也就是,「真實呈現」。這個含義應用在攝影上,意思是被拍攝的物體展現出最真實自然的面貌,沒有刻意擺出任何姿勢。
她忽然又不說話了,只聽到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在聽什麼?」剛剛櫃台裡那個女服務生問我。她已經走出來站在我旁邊,拿起那幾罐小鋼瓶搖晃幾下,看看裡頭的奶精、低脂牛奶和醬油還夠不夠。她一頭短髮,脖子上有刺青,幾條黑線從領口內往上延伸到頭髮裡。
還是沒聲音。
我推開桌上的咖啡杯,推得遠遠的。裡頭的咖啡喝了還不到一半。

我走向莫內花園最裡面,走到那扇門前面。那扇門出去就是露台。沿路兩旁的桌子坐滿了人,有人把腳伸到桌子外面,有人整個人癱在椅子上,把椅子往後傾。我一路走過來簡直寸步難行,手上的咖啡一直溢出來。
求求妳,漢娜,告訴我們吧。求求妳告訴我,為什麼要我聽這些錄音帶。為什麼是我?
「沒想到妳竟然也在玩這個。」她故意說得好大聲。「也許……也許我們可以一起來用。」
我說我不知道。
我告訴自己,說不定那根本就不是相機快門的聲音,說不定那只是床架的嘎吱聲。我的木頭床架已經很舊了,偶爾會嘎吱嘎吱響。一定是這樣。那一定是床架的聲音。
兩個女生可能會做什麼?這真是令人難以抗拒,對吧?

我這樣是不是很笨?也許吧,不過,我的顧慮沒有道理嗎?在這種情況下……好像還滿有道理的。
我坐直起來,兩隻手肘撐在桌上。
為什麼?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講悄悄話。
畢竟那就是我來這裡的目的,不是嗎?你們一定以為我是來報復的,對吧?
潔西卡.戴維斯,艾利克斯.史丹達,漢娜.貝克。
「幫我抹點乳液好了。」她說。喀嚓。
那麼,泰勒,你覺得安全感對你很重要嗎?你覺得隱私對你很重要嗎?也許對你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可是,對我來說,那實在太重要了。而不管重不重要,你都沒有資格替我決定。

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些錄音帶即將解開所有的疑問。
呃……應該說,你奪走的並不是我所有的一切。

泰勒房裡的燈沒有開。所以,他可能在客廳裡跟他爸媽多聊幾句,要不然就是還沒有吃飽。無所謂,泰勒,不管你在幹什麼,那並不重要。這段時間,我就繼續把你的故事講給大家聽。m.hetubook.com.com
漢娜,為什麼還沒輪到我呢?我已經準備好久了。我好希望這一切趕快結束。
「你一定認不出是我了。」她說。「上了高中以後,我變了很多。」說著,她翻了一下白眼。「謝天謝地。」她眼影畫得好濃。
很多疑問卻找不到答案?漢娜,不管妳想問什麼,我都會回答。可是妳從來沒問過。
「跑到我們學校去又怎麼樣?」我問。
我拿掉耳機,把那條黃色的耳機線緊緊纒在隨身聽上,然後塞進夾克口袋裡。
有時候,雖然旁邊沒有人,但你還是盡量保持安靜……安靜到幾乎沒有聲音。有時候,雖然只有你自己一個人,但你還是覺得需要保持安靜。

泰勒聽這些錄音帶的時候,人是不是就坐在莫內花園咖啡館裡?他是否聽得汗流浹背,卻又拚命表現出很平靜的樣子?還是說,他是躺在自己床上,一邊聽錄音帶,一邊瞪大眼睛盯著窗外?
為了營造出舒緩悠閒的氣氛,花園裡燈光調得比較昏暗。每張桌子都有人,包括最後面的角落裡那張桌子。從前,漢娜就是坐那張桌子。此刻,那張桌子坐了三個戴著棒球帽的男生,他們都埋頭看課本,做筆記,沒有人說話。
「……三!」
「哇塞,妳壞死了。」我假裝驚呼。
聽了一個又一個的故事,一直都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恐懼感,不知道什麼是她還沒說的,不知道她接下來要說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輪到我。

我腿伸下床,踩到地板上握好姿勢。

我轉頭看著窗戶外面。玻璃窗上是我的倒影,但我的視線卻落在遠處的露台花園。我不知道,在那根常春藤磚頭柱後面,漢娜那張桌子是否還有人坐。
是你,泰勒,真的是你。你的車子沒有熄火,引擎聲掩蓋住我講話的聲音,所以我還可以繼續錄音。而且,沒錯,感覺真的好興奮喔。我完全可以體會得到那種刺|激。
嗯,他把燈關掉了,然後……他把門關上了。他……他坐到床上,扯掉鞋子,然後……襪子也脫掉了。
我認為一定是你。老天,我心跳得好快。


我真為你感到難過,泰勒。真的。到目前為止,所有聽過這些錄音帶的人一定都稍微鬆了一口氣。這些人當中,有的是騙子,有的是混球,要不然就是因為缺乏安全感,亂罵人。可是你呢,泰勒……你真的令人有點毛骨悚然。
一想到他聽到錄音帶的感覺,我不禁替他捏把冷汗。而且,知道自己也被偷窺,感覺一定很恐怖。

她叫我聽她的話就對了。接著,她忽然翻身,從我胯|下滾到旁邊。根據她的計畫,當她喊到「三」的時候,我就要立刻衝向窗戶。可是,我覺得那個偷窺狂可能已經走了——說不定他忽然害怕起來——因為剛剛我從她背上下來之後,已經有好一會兒沒有聽到喀嚓的聲音了。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最好的人。」她說。「全校的人都這麼覺得。你平常不太愛說話,不過這倒不是什麼問題。反而是當年大家都覺得我話太多。」
照相機按下快門的聲音大家都聽過。有些數位相機甚至還刻意設計出那種音效,滿足大家的懷舊情緒。平常我都把房間的窗戶打開幾公分,讓空氣流通。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察覺到有人在外面。
玻璃門上有一張郵差貼的自黏投遞通知單。上面的郵件處理方式勾選欄裡有一條是「明日再投遞」。郵差在那一條前面的框框裡打了個勾。
我聽到她講話的聲音裡還混雜著輪胎輾壓路面的聲音,還有引擎怠速運轉的聲音。
我覺得那是一種緊張的表情。

我在前面的錄音帶裡有提到過,大家都聽說過不少我的傳聞,不過,那都不是真的。相信我,那些都不是真的。不過,我也沒有說我是那種純真無邪的乖寶寶,所以,爸媽不在家的時候,我還是會偷偷溜出去約會,不過,那只是因為這樣就可以在外面玩久一點,不用太早回家。泰勒,我想你應該知道,就在你第一次偷窺我的那天晚上,我和一個男生約會,後來,他送我回家的時候,一路陪我走到家門口。他站在旁邊看著我拿出鑰匙開門,然後,門開了……然後他就走了。
她在哪裡?
誰知道我現在站在什麼地方?

我心裡想,他們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吧。他們一定是去把她的屍體運回老家,準備舉行葬禮。運回她的故鄉。人會因衰老而死,因癌症而死,大家都習以為常,可是自殺就會令人措手不及了。自殺的人就這麼突然離去,總是留下許多混亂。


泰勒,有人在敲你的窗戶,聽到了嗎?
結果我們並沒有按照原先的計畫去做。
泰勒,為什麼你不肯讓我平平靜靜的過日子呢?那是我的家,我的房間,那裡本來應該是我的小天地,一個安全舒適的小天地,隔絕了外面世界的一切。沒想到,你奪走了我的小天地。



「噢,老天爺!」她尖叫了一聲。「他竟然把手伸進褲子裡打手槍!」




這時候,我終於啜了第一口咖啡。

好了,你們這些聽錄音帶的人,準備好了嗎?車門開門的聲音……然後……


來,趁你還沒有回家之前,我們先來瞧瞧你房間裡長什麼樣子,好不好?走廊的燈亮著,所以我看得很清楚。果然沒錯,我果然看到了我預料中的東西——房間裡到處都是攝影器材。
我拿了一根木湯匙攪拌杯裡的咖啡,把糖和奶精攪勻。「我們從前一起上過什麼課?」
我現在要說的是泰勒的事。現在我還在泰勒他們家那條街上,耶條黑漆漆空蕩蕩的街上。他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裡……現在還不知道。那麼,趁他上床睡覺之前,我們還是讓他知道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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