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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96小時

作者:麗莎.嘉德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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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歐警探跟我握握手。她的年紀看起來跟我差不多,讓我有些訝異。然後我對上她那雙棕色眼眸,看到跟D.D.華倫一樣坦然直率的眼神。警察的眼神。一定是他們的畢業條件之一。
「你沒有戴手套嗎?」她指著我的手,手指頭凍成粉紅色,指節變成顯眼的青紫。
在我來得及阻止之前,這串字句躍入我的腦海。「我讓她失望了。」
「否認?但這是讓我茁壯的個人特質。」
不是麥可,不過我認得這個號碼。我接通電話,D.D.華倫警長的聲音流入我耳中。
「所以你交了別的朋友?」D.D.又問。
「你曾經被打過嗎?」我突然發問。
「漂亮的狗兒。」她瞄了眼在桌下蜷成一團熟睡的鬱金香。
我想到馬克瑞斯警官,感覺臉頰微微一紅,堅決地提醒自己我也不是為了那種事情才在警局勤務中心工作。
「你會因此生氣嗎?」她以隨性的口氣繼續說道:「因為我是性犯罪部門的警探,這種事情讓我火冒三丈。有那麼多變態在外頭亂跑,他們輕鬆擺脫制裁,我們卻無能為力。許多小孩害怕到不敢通報,就算是打了報案電話,這個處理體制只會讓他們受到更多傷害。你一定很討厭這種事。接起電話的時候已經知道即使警察上門處理,逮捕施虐者,那個孩子依然沒有好下場。狀況沒有任何改變。」
我盯著空蕩蕩的靶場。「我知道他的感覺。」
兩名警官互看一眼。
她打量了下我跟我的狗。D.D.華倫跟J.T.迪隆以及他的妻子泰絲是同一類人;D.D.和他們一樣,不只是看到事物,也看透了事物的本質。「來吧,我請客。」
「我母親死了。我父親跟我沒有任何牽連。我想他們與這個案子無關。」
「嗯。」
「聽起來像是什麼西部鄉村歌曲。查莉,我們歡迎你來這裡住,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她盯著我多看了一會,彷彿是想搞清楚她今天要面對哪一種瘋子。
「D.D.華倫警長?」警官漆黑的臉龎綻開燦爛的笑容。「哈,算你走運。」他對安檢掃描器另一端那張辦公桌前的警官說:「華倫警長有個訪客,對方帶了一條狗。」
J.T.跟我練了一小時的槍。我跟靶紙的距離從二十呎一路調整到五十呎、三十碼。對我來說不算很遠。我面臨的挑戰是要在近距離、一對一狀況下開槍。
「對。」
我寫得很慢,因為我的手抖個不停。我小心翼翼地寫好每一個字母,希望每個字都是整齊又好懂。我寫下兩個名字,這是出自無法解釋的直覺,但我覺得這樣就好。
「查莉,我真的不懂。」最後她說:「你真想要活過一月二十一日嗎?還是說你想要死?」
「我不喜歡憎恨。」泰絲簡單回應。「我不恨我父親、前夫。我抱持著怒火,直到我完成該做的事情為止。然後我鬆手讓它離開。我看著我的孩子,感覺到我有多愛他們。我也感覺到他們有多愛我。這讓我覺得好多了。」
「嗯。」
我起身,在小小的辦公室裡踱步。
我不想繼續待在警局總部裡。我想回到山間的那個家。我想走進阿姨的屋子,抱住她,哭得像個孩子。
「可能是我寫得比較好吧?」我聳聳肩。「不過那是因為蘭迪偏好書寫體,潔姬的字醜到極點,全部擠成一團,亂七八糟。上課跟她傳紙條根本沒用——我們永遠看不懂她寫了什麼。」
「沒錯。」
華倫警長開口:「那中學呢?『蘭迪潔姬查莉』進了高中後,你們的社交狀況如何?你們總是黏在一起嗎?還是說交了別的朋友,擁有其他的嗜好、喜歡的運動、課外活動?」
「我不想死。」
「也是潔姬.諾雷斯在亞特蘭大遇害的一週年。為了這個關鍵的日子,我們想在臉書上成立專屬粉絲團,緬懷這兩位死者,看能不能激發什麼反應。」
我們在細雪中走了二十分鐘才抵達有計程車穿梭的鬧區,接著計程車又花了二十分鐘送我們到洛斯貝里區的波士頓警局總部。司機不喜歡讓狗上車,所以我多給了他五塊錢小費,馬上就破產了。
「可是你想活下去嗎?」
「他這個人就是不擅長說再見。」他的妻子泰絲在我背後低語。她站在搭起遮雨棚的門廊上,雙臂抱著她身上的黑灰相間麻花毛衣取暖。她比J.T.年輕,看起來才五十歲出頭,銀絲均勻地散落在白金色髮絲間。她穿著褪色的牛仔褲、邊緣滾上絨毛的拖鞋,頭髮隨意往後梳,露出精緻骨感的臉龐。她不是什麼大美女,但身上帶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氣質。她看著我的眼神讓我想到J.T.。他們不只是看,更看透了眼前的事物,他們也深信自己擁有料理那些事物的能力。這兩人是天生一對。
「基本背景資料。」
「自我犧牲的和_圖_書傻瓜。」
「我會在二十一日那天提醒襲擊我的人。」
「你們成長的過程中呢?你們成了三劍客。其他女孩子怎麼想?」
「不知道。蘭迪喜歡在i上面打個小愛心。這樣算嗎?」
我忍不住伸手觸碰平板螢幕上的影像,彷彿依然感覺得到她肌膚的暖意,摸得到她的酒窩,聽到她呼喚我的名字。
「不用了。」
「給她看了?」那人問道。
進入總部前,我得要通過安全檢查。掌管第一關的警官是壯碩如山的黑人,看到我的點二二手槍,臉上浮現些許興奮。我出示我的持槍執照,但他依然滿臉狐疑。麻州政府幹嘛建立如此具有被害妄想的用槍方針呢?即使遵循合法的途徑,還是沒有人會相信你。
還有一個歐警探在旁邊干擾。她提問、審視答案的方式就像是她很清楚我一定是隱瞞了什麼事實似的。我滿懷罪惡感,懊悔萬分。她對我好失望。我無法讓她滿意。我應該要想得更快,回答得更好,向她們吐露一切。
蘭迪生日那天整個人閃閃發亮。她打開禮物盒,平日文靜的臉龐亮了起來,甚至比那串珍珠還耀眼。
「體貼的朋友。」
「嗯。」
「我覺得很羞愧。」我低聲回答:「我讓我們分裂了,因為我不只愛著潔姬跟蘭迪,我還知道我愛她們的程度超越她們給予我的愛。所以我從來沒有跟她們提起我的母親。如果我說了的話,或許蘭迪就會告訴我們她有個愛打人的丈夫。潔姬跟我就可以幫她,我們可以聚在一起,而不是在各地孤單地死去。可是我說不出口。我好愛她們,我擔不起讓她們看輕我的風險。」
「在你搬到新罕布夏之前,潔姬跟蘭迪一定有其他的朋友、舊識。」D.D.說:「你有沒有干擾到某些人的友誼?取代了另一個女孩的地位,引發對方的競爭意識?社交方面的對手?」
「白癡。」華倫警長又說了一次。
她聞聞我的槍。「剛清理過。」
「我很生氣。」我說。
D.D.華倫終於從大廳的另一端現身。我認出她跳躍的金色捲髮,還有那雙如同雷射光束的澄澈藍眼睛。她看了看我,又掃了鬱金香一眼,單刀直入地發問:「你怎麼了?」我猜我的瘀青已經冒出來了。
「她聞得出哪裡有甜甜圈。」我說:「訓練了好幾年呢。」
「最好別讓個人情感涉入其中。」我走到離她們比較遠的角落,心想她們是否注意到我的行動;我猜她們一定注意到了。真是有趣,黑臉的戲碼讓我不安,白臉登場時我竟然真的怕了起來,準備要離開舞臺。
那兩人低聲交談、抄寫筆記、問問題、打開更多瀏覽器頁面,在搜尋引擎跟臉書上頭尋找更多資訊。
「我是她們之間的黏膠。這是我的工作。潔姬負責籌劃,蘭迪負責給予我們力量,我……我負責讓三個人聚在一起。小小的口角跟爭執都能讓三個女孩變成兩個對一個。我們三個很融洽。我喜歡這樣。所以我負責讓大家和平相處,提醒她們三個人在一起會比兩個人、一個人好,即使這不是件容易的事。一直到我們十八歲那年才各自踏上不同的道路。」
「都有。人總是會變。孩子終究會長大。」
「怎麼說?」
「誰的筆跡比較好看?是你,還是潔姬或蘭迪?」
「早上睡過了?」
「你脖子上的痕跡呢?」
「我不打算在二十一日那天讓鬱金香陪著我。」我說:「我要送她去我阿姨那裡。」
「要走了?」他問。
她遞給我一張紙、一枝筆。然後收起一疊資料夾,在鐵灰色檔案櫃上清出一小塊空間給我用。
我牽起我的狗。
「在新罕布夏?」
「講完了嗎?」
「沒錯。」
D.D.的雙眼掃過我。
我的世界真的只有蘭迪跟潔姬。沒有她們在身旁,我只是虛度時光。有了她們,我的世界再度開始旋轉。
「我是你新的好朋友。就是字面上的意義。三十分鐘內到總部跟我見面。我們有個東西要給你看。」
有人敲門。華倫警長跟我一起抬起頭。有位女性站在門口,她身上深紅色的毛衣襯托出她那頭美麗的紅棕色捲髮,以及更加動人的曲線。我馬上聯想到電視劇裡的美豔女警,解決案件,贏得男主角青睞,每次破案都要買一雙Jimmy Choo的鞋子來慶祝。
「我們沒有黏在一起。我們的課表當然不一樣。也選了不同的課外活動。潔姬在辯論隊、足球隊、高山滑雪隊都相當活躍。蘭迪沉迷於花式溜冰跟居家藝術。我冬天會參加越野滑雪活動,不過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我阿姨的民宿幫忙。」
我得要好好想一想,努力追溯十年前的回憶,潔姬的聲音真的在我腦中響起,和圖書取笑我的笨腦袋。可是呢,警察就是要我回想十年前的事情。「有個女孩……珊朵拉、辛西亞、珊蒂……貝卡,她叫貝卡。她好像也玩花式溜冰。說不定是菲莉西堤?她好像跟蘭迪一樣有藝術天分。」
「葛洛夫納警局的勤務中心。」
我最後一次檢查我小心翼翼寫下的字母。
「你可能查了我的資料,卻從未想過要在二十一日之前向我求助。你背著鬥大的箭靶,卻沒有找自己局裡的警察求助。」
「喔。」他寬闊的肩膀稍稍放鬆,勉強多給了我一點敬重的眼神。警官喜歡勤務中心的接線人員。我們負責照料他們,這點他們心知肚明。
我又費了點心力,挑出十多個在我們三人周圍來去的女孩,有的是蘭迪的朋友,有的是潔姬的朋友。裡頭沒有我的朋友。即使翻閱了我加入的北歐滑雪隊照片,我還是認不出一半左右的女孩,連她們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我收回我的槍。
「你恨她嗎?」泰絲的語氣中充滿了好奇。
我想了好一會兒。我們細細掃描我的中學回憶,這是最大的挑戰。我知道有些人還記得四歲那年養過的貓咪叫什麼名字,但我不是那種人。我就是沒辦法好好記住事情。這不算是好事,但也不壞。無論是二十年前還是二十天前的事情都記不起來。如果記憶力就像肌肉,那我的記憶力一定因為刻意地缺乏運動而萎縮了。
那是她祖母的珍珠項鍊,是她爸媽在十六歲那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潔姬跟我驚歎不已。我們對珍珠沒什麼興趣,但很清楚蘭迪有多喜歡這種玩意兒。無論是閒暇時間,或是在庭院裡拈花惹草,或是出門採購,我們知道她每天都帶著這條跟她無比相配的項鍊。或許潔姬嫉妒她的摯友能收到這麼奢侈的禮物,或許我嫉妒我的摯友從深愛她的祖母那裡繼承到這份傳家之寶,我們都沒有把這份心情表現出來。只要她高興,我們就開心。
「為什麼?」D.D.問得直接。她似乎已經知道這個答案就是我無法放開朋友的真正理由。
「聽起來很像華倫警長。」那名警官懶洋洋地回應。鬱金香跟我終於獲准進入大廳,我們在這個由玻璃與鋼鐵構成的巨大空間漫步,等待我們的約會對象。
「只是剛好想到你做這份工作,一定喜歡接觸這座城市的脈動。身為警局勤務中心人員,你一定聽到了什麼、知道什麼。」
「你喜歡她們嗎?」
「對。」
「你讀的是公立學校?」華倫警長問。
警長掛斷電話。我抬頭發現J.T.正看著我。
寶寶,在走廊的另一端哭泣。
我再次聳肩,覺得更羞愧了。「在學校穿堂碰到會打招呼。」大概吧。「為什麼?你們在查什麼?」
她的神色如常。「查莉,再見。」
我應該告訴蘭迪一切。我該跟潔姬坦承。我隱瞞了小時候的秘密,而她們隱瞞了長大後的秘密。蘭迪從來沒有提過她丈夫的行徑。潔姬從沒跟我們透露過她是同性戀。等到警方展開調查,我才發現這些事;等到潔姬僱用的心理分析探員皮爾斯.昆西抖出這些事實,我只能坐在位置上,板起臉,不讓任何表情溜出來,因為我應該要知道這些事情。摯友應該要安心地跟另一位摯友分享這種私密的事情。
「這樣的話……」D.D.將我這把紫檀木握柄上有著花紋的金牛座手槍交還警官。「這是合法的,所以等她要離開的時候,她可以拿回這把槍。」
當然了,我不太清楚持槍執照該如何申請。標準相當嚴格,所以我請J.T.幫我處理。他可能打通了某些環節吧。我從未問起,維持我周圍人際關係的關鍵就是無解的問題。
我轉頭打量警長的臉龐。我開始了解堅強的真正意義。這份特質在華倫警長、射擊教練J.T.、他的妻子泰絲身上表露無遺。
「好吧。嗯……二十一日星期六那天是蘭迪.孟卡在普羅維登斯遇害的兩週年。」
警官接過槍,遞給我訪客的通行證。我對他按按鼻尖。
我打完最後一盒子彈,坐在籬笆附近裝乾草的桶子上清槍。白雪開始飄落,我拱著背小心翼翼地拆解我的點二二手槍,雪花落在我的深色頭髮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愛她們,可是我失敗了,我沒辦法繼續下去了。獨自走過這樣的人生太難了。
鬱金香跟我走下門廊,儘管她輕輕哼了幾聲,我們都沒有回頭。
「沒錯。」
我揚起下巴。「我沒辦法改變一切。」
現在我需要抹布擦亮玻璃。我想也不想地轉身詢問,對上兩雙盯著我的眼珠子。她們的視線從整齊的相框移到我身上,然後再轉回相框。
鬱金香拋棄我,投向J.T.溫暖的屋子,還有他妻子的陪伴。J.T.還沒射完。他選了一百五十碼,這是他最https://www.hetubook.com.com喜歡的玩樂用距離。有時候他會在靶紙上射出笑臉、五芒星,或者在情人節那天打出送給妻子的愛心。我猜每個人都有不同的長處。
他扣留我的手槍,遞給我一張紙條。「出來的時候再跟我領回。那條狗也一樣。」
「沒什麼。」
「緊張的時候才會這樣。」
「你是說在小學裡嗎?我還有一點模糊的記憶,像是跳繩或是玩鬼抓人之類的,可是很多小孩子都在玩,不只我們三個。」
我抬起左手。指節上的新傷是顯眼的亮紫色,一路蔓延到手指間的薄皮。還有其他的痕跡,一道道橫七豎八的白色傷疤在手背上交錯,夏天比較明顯,因為我會曬黑,到了冬天呢,我的皮膚就跟大部分的新英格蘭地區居民一樣,呈現白骨般的色澤。不過我知道D.D.早就看見那片蛛網般的蒼白線條了。我輕聲回答:「我想其他人的母親應該不會在她們女兒的手背上砸碎玻璃瓶,好把她們帶去急診室,讓可愛的男性實習醫生夾出傷口裡的碎玻璃。我想其他人的母親不會拿灼熱的鐵板燙傷她們女兒的指尖,好在三天後帶著她們回到同一間急診室,因為那位可愛的男性實習醫生說過他這天會值班。」
鬱金香跟我往外踏入結凍的荒涼城市。
「沒什麼。」我說。
「你在勤務中心工作?」歐警探的語氣中終於多了點熱切。她上下打量我,似乎是想重新給予我評價。「不簡單。我有個朋友也是做這個。她說來自孩子的報案電話最難面對。有那麼多骯髒齷齪的事情,你能幫上的忙卻少之又少。」
我搖搖頭。早該知道警長會這麼說。
「跟我父母有什麼關係?」
我得要努力想一想。「不知道。我總是避開她。不去想,不記得。這樣我就不用有什麼感覺了。」
「你接受訓練、學拳擊、學射擊、練跑。準備活到最後。可是你要把這條狗送走。」
「潔癖這麼嚴重?」華倫警長懶洋洋地問道。
「嘿,你該看看另一個傢伙的慘況。」
我什麼都沒說,迎上她鋼鐵一般的藍色雙眼。
說真的,我可不是為了錢才在警局勤務中心工作。
我在嘗試往前走。有些日子確實比過去還好。可是到了最後,我只當了三百六十三天的戰士。我身為受害者的時間比這還要長太多了,那個孩子接受母親的每一個指令,因為這就是愛的代價,那個小女孩人生太淺短、愛得太深、失去了太多。
說不定我不是牽繫三人的黏膠。說不定我是掛在她們脖子上的船錨。所以一到十八歲,我們便漂向四方。終於擺脫了我,她們可能很高興吧。
「你是默默承受,還是反擊?」
我保持沉默。D.D.的視線落在我布滿傷疤的手背上,我想,她從那些白色的傷痕間讀出了答案。稍早,泰絲說人會改變,孩子會長大。然而人生中有些事物難以轉變。比如說那個曾經被動地讓母親燙傷指尖的小女孩,她正接受揮拳揍人的訓練。或者是同一個乖乖吞嚥燈泡碎片的小女孩,她正在學習如何扣下扳機。
「字寫得跟醫生一樣。」D.D.溫和地說道。
我點點頭,然後直起背脊,調整了下郵差包,捏了捏掌中的牽繩。「泰絲,再見。」我說。
我可能真的太久沒睡了。
她的回應出乎我的意料。「很漂亮的狗。」她朝鬱金香伸手。「我喜歡女人養狗。這是自保的最佳選擇。比槍枝還好用。對手可能會奪走你的槍,反過來對付你。可是好狗兒不會如此。」
「他說你會這樣回覆他。」
「我有繳稅。」
「聽好。」D.D.朝電腦螢幕跟她們成堆的筆記擺擺手。「我們得在短時間內調查大量的資料。你要不要寫下我們應該特別留意的名字呢?無論有多麼不重要,只要是你想得出來的名字就好。如果還有什麼問題,我們會聯絡你。」
「她的袋子裡裝著這個。她有持槍執照。」他說。
「紐約州北部。在我母親死前,我們住在那裡。當時,社工人員找到我阿姨,叫她撫養我。所以我才能在上學的第一天認識潔姬跟蘭迪。我們的位置連在一起。就這樣成為最要好的朋友。我們做任何事情都是形影不離——玩耍、讀書、工作、耍叛逆。直到我們十八歲為止,她們有自己的夢想,但我沒有。所以我讓她們離開。我沒有打電話或是拜訪她們,我應該要成為那種朋友,可是我不想讓她們知道我有多想念她們。我覺得很尷尬,過了這麼多年,我愛她們的程度依然勝過她們對我的情感。現在又……現在又……」
「可是你說——」
「殉道者。」
「對。」
「這是很好的開始。沒有正確答案。我原諒我的父親,而J.T.呢,他可能永遠www.hetubook.com.com不會放棄恨他爸。」
泰絲站到我身旁。「我叫他在二十一日星期六那天跟你待在一起,以防萬一。」
「你常緊張嗎?」
星期四下午三點。只剩五十三個小時。
「我只是想見你一面。無論是現在還是過去,我從來沒有期待會受到這種對待。」我辯護似地對著她的辦公室擺手。「你是我在預防措施之外的預防措施。我想可以寫信給你,提供我這個案子的細節,如此一來,要是我沒有活過二十一日,你在二十二日逮到那傢伙的機會就更大了。你要為我阿姨伸張正義,為蘭迪和潔姬的家人結案。我不是為了自己才尋找你的訊息。都是為了他們。」
然而我高亢的情緒漸漸撐不下去了。她們把我的童年情誼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翻弄一番,讓我覺得自己越來越空虛。彷彿蘭迪潔姬查莉不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部分,或許那只是一段很不健康的友情,為了補償母親那份毀滅之愛,我這個過度空虛的女孩硬是創造出這段情誼。
D.D.瞇細雙眼。「你的兩個好朋友遇害。」她說得坦然。「你相信你會是第三個。」
我愣楞地望著她。「不知道。我們才八歲。我不太清楚八歲的時候是否有注意到這種競爭關係。」
査莉、査莉、査莉!你看!你相信嗎?我祖母的珍珠項鍊!喔,査莉,很漂亮吧?
警探看了看我,然後又瞥向D.D.。
「昨晚徹夜工作?」她問。
「我愛我的狗。」我反射性地彎腰拍拍鬱金香的頭。「她甚至不是我的狗。」
「那時候你幾歲?」
「J.T.說我得要忘記我母親。」
我已經二十四個小時沒睡,這個消息讓我開心不到哪裡去。
市區的警察局應該要燈光昏暗,低矮的天花板布滿一塊塊泛黃的汙漬,牆上只有小小的鐵窗,我心中充滿偏激的幻想。不是這種古怪的現代藝術作品、讓人引以為傲的寬廣大廳,與灰沉沉的冬季天空隔著大片玻璃,更別說是那股揮之不去的咖啡與剛出爐的食物香氣。我們無助地跟隨誘人的香味,來到總部自助餐廳敞開的門外。我已經十二個小時沒吃東西了,鬱金香也是,可是我們手頭太緊,沒有多少選擇。如果想要回家,我們還得硬擠上地鐵呢。
「還沒說到那裡。」D.D.解釋。「這是你的小孩,就交給你來介紹吧。」
「他對這種事情很有一套。」
「第四個女孩。」華倫警長說:「那個女孩也想跟你們交朋友,可是你們不讓她加入。我們認為她依然關注著你們,而且氣瘋了。」
「她們喜歡你嗎?」
「我幹嘛幫你第二次?」
「你覺得呢?」剛進門的警探比了比電腦螢幕,直率地發問。
他們直視人生,眼前沒有任何遮掩。他們擁有足夠的信心,不會閃避一次次的打擊,站穩腳步,接受那些傷害。
她帶我們回到安檢人員桌邊,那名警官又看了我一眼,遞出我掛上標籤的點二二手槍。
我微微一縮,一言不發。
「從蘭迪開始吧。」歐警探接過發言權,雙眼刺探似地盯著我。「她沒跟你還有潔姬在一起的時候,交了哪些朋友?」
「我想是這樣沒錯。」
「什麼?」
「這一年來每天都是這樣。」
然後,將那張紙遞出去。
「不知道。生了小孩之後我更加珍惜與成年人說話的時刻了。要來杯咖啡嗎?」
「要是其他女孩子想一起玩呢?」歐警探簡潔地問道:「你們會讓她們加入嗎?」她的語氣近似控訴,我發現自己不由得躲開。或許這是她問訊的手法,但顯然她已經認定我有罪。
「才剛開始。進來吧。歐警探,這位是查莉.葛蘭特。查莉,這位是歐警探。她是我們的臉書專家,這個頁面就是她做的。」
我們上樓走向重案組的辦公室,D.D.打開她的電腦螢幕,我不禁屏息,這已經是今天之內的第二次了。
「你站在我的犯罪現場外頭。」她的嗓音中帶了點挑戰的意味。「你說你上網查到我的資料,所以才會待在那裡。不過呢,現在我仔細想想,你其實沒有接近過我。你離開我的車。是我一路追上你。」
「你這個白癡。」
「你在哪裡工作?」警官問道。
「我不打算接近你。」
兩名警官抄下一些名字跟背景資訊。她們需要蘭迪的私人資料、只有潔姬的好朋友才會知道的秘密。暱稱、最喜歡的表情、歌曲、電影、電視節目、小時候的寵物。
「單打獨鬥的戰士。」
「有。」
我聳肩。「應該吧?」
最後,我們在網路上搜尋我的中學,找到過去每一年的畢業紀念冊電子檔。
「來吧。順便寫下你父母跟阿姨的全名。」
「你不能扣留我的狗。」
「查莉,如果你真的相信會在星期六遇害,如果你真的相信要為自己的生命奮鬥,你應該對這件事有點感覺的www•hetubook•com.com。」
「我喜歡別人稱呼我為負責任的大人。」
我每個問題都答得出來。我試著告訴自己這是有意義的。我不只愛我的朋友。我了解她們。我聽過她們說話,我很清楚她們的想法,我在乎她們。
華倫警長湊上前來,認真地盯著我。「查莉,你應該要跟她們說你母親的什麼事?」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聽好,你們的警長邀請我來這裡。」我才不管他比我高三倍、體重是我的四倍。「這是我的狗,我不會在這種天氣、這個地區把她綁在外頭。如果D.D.華倫警長想見我,那她就得一起接見我們兩個。就這樣。」
「什麼?」
「你會在下班後聽警局的無線電嗎?」她突然換了話題。
我還是不懂。「我們不是勢利眼。至少,我不認為我們是這種人。我們不會欺負別人什麼的。我們只是……玩在一起。」
我們跟在D.D.背後走進自助餐廳。我選了烤雞肉三明治,替鬱金香挑了麵包跟起司。然後我又拿了兩片餅乾、一包薯片、一杯咖啡,還有一瓶礦泉水。警長沒說什麼,默默替我買單。
「沒有。」
「打小報告。」我無聲地對他說。
「好吧,這就說得通了。」歐的臀部倚著辦公桌。辦公室不大:才三個人就塞滿了,我夾在這兩位硬派的波士頓警官之間,她們擁有更棒的衣櫃,更大的佩槍。我不認為這是純屬偶然。
我望著她。
我猜我曾經擁有過那個寶寶,我知道我得要保護她。可是我沒有,現在我甚至連她的名字都記不清了。眼前沒有遮掩的人生太過沉重。我都二十八歲了,卻還成天沉溺於否認之中。
「也不是我的狗。」D.D.說。
「印刷體呢?」
D.D.華倫正盯著我看,不只是看著,也看透了我。「怎麼說?」
「拳擊。」
「帶了狗?」那人高聲回應。
「你的問題就在這裡。」
第一個跳出來的是蘭迪的照片。她美麗的麥金色頭髮吹得筆直,一邊塞在右耳後頭,長長的瀏海沿著左臉垂落,讓人注意到她那雙小鹿似的棕色大眼睛。她坐在一叢粉紅色的牽牛花旁邊,我沒看過這個地方,可能是她在普羅維登斯的家門口吧。她柔和開朗的笑容沉甸甸地壓在我心上。她穿著淺灰色羊毛衣,指尖以我熟悉的方式撫過頸項間的珍珠項鍊。
D.D.華倫警長在牆上掛了好幾張證書。看來她擁有刑法學位,還通過許多槍枝與鑑識課程的訓練。相框有些歪斜,所以我把它們一一扶正。它們也蒙上灰塵,所以我抽了張紙巾將它們擦乾淨。
「那跟我們這裡的其他人差不多。過來一趟。我們有個計畫。」
我回屋裡牽回我的狗。帶著鬱金香出門時,J.T.已經離開了,空氣中只剩下火藥味。
「小到任由她為所欲為,大到足以記得那些事。」
我很想知道她們是否有同感。她們真的喜歡整個週末窩在我阿姨的民宿忙東忙西嗎?在晚上十點接起我的電話,只因為我突然想到哪件小事,她們真的開心嗎?
「請寫下那些名字。」華倫警長指著那張白紙。
「我想有吧。班上至少有一百五十個學生,所以我們絕對會認識更多人。」
扮演白臉的警探沒有輕易放過我。「你不是來找我求助嗎?」
「誰付錢?」
我看著自己幾乎沒有起伏的胸口,摸摸綁成樸素馬尾的平凡棕髮,突然覺得羞愧萬分。
壯漢警官的氣燄再次升起。「親愛的,這裡是我們的地盤,你得要遵守我們的規矩。」他的拇指朝玻璃門一比。「狗出去;你拜託我的話,我可以幫你盯著牠。」
「不是我的狗。」我自動回應。
我說不下去了,只能坐在原處,輕觸螢幕上那位我再也見不到的摯友。
我有些驚訝,不過什麼都沒說。
手背上細細的白色傷痕是我最不在意的東西。真正給予我傷痛的是心中的傷口。我的世界總是太過狹小,一開始只有我跟母親,接著是我跟阿姨,然後是蘭迪潔姬查莉。我擁有的總是太少。我總是愛得太深。我總是失去太多。
歐警探又掃了D.D.一眼。
「所以你離鄉背井,拋下認識你的人。你躲在大城市裡,沒有申請電話或是其他設備,你沒有電腦,沒有電子郵件帳號,在網路上沒有留下半點足跡。可是你保留了本名。」
「以執法人員的角度來看,我不太確定你想要的是這個。」
潔姬跟蘭迪,我記得她們。
我突然想到這就是黑臉白臉的策略。這兩名警官正以專業的手法玩弄我,但她們眼前只有我這個累得半死、越來越混亂的證人,我真的對童年沒有清晰的印象。
這個轉變讓我腦中一片空白。「什麼?有時候。怎麼了?」
手機鈴聲響起,我先是忽略,接著想起麥可,想到我在公車上塞進男孩口袋裡的預付卡手機,馬上檢查來電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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