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心話。」他的聲音近乎呻|吟。
「吻我。」我命令他:「吻一分鐘。」
他會陪我玩的,我從他豎直背脊挺起肩膀的樣子看得出來。他已經閃避我好幾個月了,他當然知道他總有一天還是得正視我的存在,不能只注意芮伊。
「真心話或大冒險。」我問。
「因為我沒辦法克制。」
「在你做過的事情當中,哪件事最惡劣?說嘛,你撒過謊嗎?偷過東西嗎?勾引過死黨的妹妹?還是殺過人?告訴我,傑森,我想知道你是哪種人。我們結婚了,幫幫忙,你至少也該告新我。」
她的信箱裡有六十四封電子郵件,大部分的信件都在推銷人工陰|莖或是要求收件人接受第三世界某個國家的轉帳。從珊卓拉的郵件匣來看,不管是男性生殖器,或是因為協助某個偏遠國家轉帳而致富也好,她都沒有興趣。
他繼續檢查垃圾信件匣,找到六封看似真的要寄給他妻子的郵件。其中一封來自芮伊的幼稚園,提醒家長預留時間參加即將舉行的募款會;另一封來自學校校長,提醒老師不要忘記馬上要舉行的研討會;後面四封郵件是一封「回覆所有人」的郵件,收件人是一名詢問其他教師是否有興趣在下課後舉辦一個團體健行活動的老師。
「真心話。」他沙啞地說。
我的丈夫很尊重我,對我體貼又憐惜,願意周到地設想我的一切所需。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傑森把椅子往後推,離開辦公桌邊。他摺起行李袋,塞到金屬檔案櫃的後面。接著他輕柔地抱起熟睡中的女兒走出辦公室,回到車裡。
看到她能有如此勇敢的表現,他並不覺得驚訝,孩子不會將內心深刻的恐懼表現在外。某個在遊戲場撞到頭的孩子可能會哭個十分鐘,但是當他面對一個手持武器的陌生人時,可能會保持絕對的沉默。孩子有種直覺,他們知道自己既小又脆弱,因此,一旦遭遇險境,大部分的孩子會乾脆拒絕溝通,專心讓自己變得更小,因為如果他們完全消失,壞人就會放過他們。
他心想:搞什麼鬼。有那麼一下子,他幾乎不能呼吸。他像隻突然出現在車頭大燈前的小鹿,心裡的驚慌漸漸膨脹,驚恐的情緒幾乎就要不受控制地往外爆發。
傑森懷裡抱著一個半睡半醒的孩子走進報社大樓,肩上的行李袋被芮伊的熊寶寶軟毯給遮了起來。他看起來就像是背著沉重的東西,但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到他手上抱著四歲大孩子不算太小的身軀,因此沒有人多問。他刷了記者識別證走過好幾扇門,最後才來到位在內側的安靜辦公室。
他一邊複製檔案,一邊上網搜索一些基本資料。一開始,他先搜尋那名登錄有案的性罪犯艾登.布魯斯特。和鄰居認識認識無傷大雅,不是嗎?他找出一些基本資料和不少術語,比方說「存封檔案」。但是他是記者,不會碰到阻礙就停滯不前。他草草記下幾個電話號碼,繼續挖掘了資料,找到一些讓人滿意的結果。
他這時似乎才終於注意到我。他闔上書本放下。「你想做什麼,珊蒂?」
傑森對著郵件信箱皺起眉頭。上次——幾個月之前——他檢查的時候,她少說也有二十五封私人郵件,從學生寄來的報告到針對母親寄發的廣告郵件都有。
我一向迷戀祕密。我在謊言當中長大,所以,我當然可以輕易看出破綻。我班上的那個孩子總是穿長袖來上課,就算大熱天也一樣,他一定經常被他的繼父毆打;那個乾癟消瘦、在乾洗店工作的老婦人遭至兒子虐待,那個大塊頭的畜生就住在店後面。m.hetubook.com.com
時間是早晨五點四十五分,他心想:太陽馬上就要探出頭了。他納悶地猜,不知道珊卓拉是不是看得到。
傑森抬起一隻疲憊的手遮住眼睛,過了一會兒之後,他驚訝地發現自己情緒激動,幾乎嗆到無法呼吸。
他的舊電腦現在要變身為他目前使用的電腦,為他爭取一些寶貴的時間。
傑森一說出口,就希望能把這些話收回來。當然是有點晚,他看到警員露出僵硬的微笑。「謝謝你告訴我。」警員說,然後提筆準備在筆記裡寫下一大串報告。
兩名穿著制服的員警打開他垃圾桶的蓋子,這會兒正動手拿出垃圾桶裡面的白色廚房垃圾袋,準備放進警車。
他在門口停了一下,拿起深綠色的行李袋掛在肩膀上。他利用芮伊和她的毯子蓋住行李袋,不想被人看到。接著他拉開門,抱著女兒背著行李,走向珊蒂的富豪休旅車。
「睡覺,小寶貝。我們很快就會回家了。」芮伊順從地閉上眼睛,回到夢鄉去。
傑森讓步,回到休旅車發動引擎。他把車子往路上開,沒看到警員開車跟過來,但是過了六條街之後,另一輛警車突然從一條小巷子鑽了出來。他猜,這是下一個來監看他的人員,於是他無聲地問候這位波士頓員警。
說到這裡……他瞄了時鐘一眼。現在是凌晨一點五十二分。他決定了,要就趁現在。他靜靜走上樓。
有些時候,我會想辦法要他吐實:「嘿,你剛剛說『可樂』。我以為只有南方人說『可樂』而不『汽水』。」
傑森沒想到自己會睡著,但他一定是睡著了,因為凌晨一點剛過,有個聲響讓他坐在雙人沙發上醒了過來。他猛一坐直,注意到遠處的碰撞聲,這個聲音似乎是從屋外傳進來的。他起身走到前門的窗邊,稍微拉開窗簾往外看。
隨身碟已經存滿了資料,他將隨身碟抽了出來,回到系統選單上,然後閱讀總覽選單。他刪除的資料太多,但也不夠多。他繼續刪除了六、七個檔案,瞥了手錶一眼,開始感覺到事情的緊迫性。
我丈夫也會說謊,而且能邊說謊邊直視我的雙眼。就騙子來說,傑森絕對是箇中好手。
「不行。不能撒嬌,不能討價還價,你只能回答問題。你殺過人嗎?」
通常他都在大清早——也就是珊卓拉還在睡覺的時候——使用這臺還算新的戴爾五百GB桌上型電腦,不巧,會讓他提心吊膽的,就是這臺在家裡用的電腦。他承擔不起讓警察扣押這臺電腦的風險,因此他寧可讓他們檢查他的小貨卡。他瞥了手錶一眼,估計自己大約有三個小時來管控風險。
「你有孩子嗎,警員?我不是第一次帶女兒去辦公室了,幸好她隨時可以入睡。」
我看出他的矛盾。他想說「大冒險」,想要我再次碰觸他,或是要我脫下身上細緻的絲質襯衫,要我用雙手撫摸他堅硬的胸腔。
就算警察要搜索《波士頓日報》的辦公室,他也不相信警方能取到搜索票來扣押媒體單位的電腦。如此一來,警方無異會破壞隱私權,再者,在這個現代的「旅館化」辦公室裡,傑森並沒有屬於他的固定座位,也就是說,警方沒辦法指出他專用的電腦,然後再針對這臺電腦申請搜索票。嚴格來看,他每臺電腦都用,這年頭沒有任何一個法官會讓警方搬走《波士頓日報》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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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裡的每一臺電腦。不可能。人都會撒謊。這和呼吸一樣,是一種本能。我們說謊,是因為我們無法克制。
他原來希望能夠找出他要的東西,然後跑個程式將硬碟清理乾淨,然而他現在不能清理磁碟機,因為裡面可能藏了與珊卓拉在最後幾小時活動有關的資料,這讓他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電腦能夠幫助他找到妻子,也可能讓他下半輩子在牢裡度過。
二月,他把一切給搞砸了。旅館房間、晚餐、香檳……二月那件事,他實在不該做的。
珊蒂是不是已經發現了呢?她是不是因為這樣才離開?
他知道留守警員的眼睛盯著他的後背看。毫無疑問,警員這時一定拿起了筆記本匆匆寫下:凌晨一點五十六分,監看目標帶著熟睡的孩子來到前院。一點五十七分,監看目標走向妻子的車邊……
傑森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看著她白|嫩臉頰上方的深色睫毛,她緊閉的眼睛周圍染上了疲憊所帶來的紫框。他覺得她好小,而且好嬌弱。她像個無法負荷的重擔,但同時也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人生目的。
傑森瞪著我看,深色的雙眼如往常一樣高深莫測。「我現在又不是十多歲。」
一分鐘過後,他抽回身子,但他的呼吸急迫了些,我看得出他眼底的騷動,那是種深沉、濃烈的感情。這讓我想縱身跳到他膝上,將他壓在沙發上狠狠和他做|愛。
接著他刻意關上前門,還上了鎖,把接下來的時間都拿來陪芮伊待在屋裡。他心想:讓他們去忙吧。他根本不在乎那輛車,他只希望他們有事可忙,如此一來才不會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他的電腦上。
稍早,晚上八點半過後沒多久,D.D.華倫警長和他的戰友米勒警探曾經來訪,他們持搜索票來檢查他的小貨卡。他在門口接待他們,行使權利仔細檢視過搜索票,然後盡職地交出鑰匙。
唯一的例外是我們的性生活。我們在一起將近一年了,他一直沒碰我,這讓我幾乎要發狂。
珊卓拉和他不一樣,對高科技沒什麼天分,假如刪除信箱郵件的人是她,那她應該只刪除了快取記憶體中的檔案,也就是說,所有的資訊應該都還留在磁碟機裡,她所移除的僅僅是辨認資訊所在位置的目錄,只要透過最簡單的鑑識軟體,他就可以還原大部分遭到刪除的資料。
「是的,我殺過人。」傑森說。「但那不是我做過最惡劣的事。」
「沒事,」他低聲對她說:「爹地工作一下,然後我們就可以回家了。」
「大冒險。」他終於開口了。
這簡直是新手才會犯的錯誤。他早已習慣把垃圾拿到外面去,結果這麼一來無異是把東西送進了警察手裡。他拚命思考,想計算出這個錯誤得讓他付出多少代價,卻怎麼也想不出來,才終於放心。他的肩膀跟著放鬆,隨著嘆息,吐出壓在胸前的一口氣。
第一個任務達成了,接著他開啟AOL,用妻子的名字登入。他在幾年前就猜出了她的登錄密碼:LilBunl,這是芮伊最愛的邦妮兔玩偶的名字。但如果他之前沒猜出密碼,他也可以透過電腦鑑識軟體,比方說Access Data公司所開發的FTK(Forensic Toolkit)或是Technology Pathwa和_圖_書ys公司的ProDiscover程式來破解。這是他常做的事。他就是這樣的丈夫。
「什麼?」我問道。我真的吃了一驚。
然而我低聲說:「真心話或大冒險,輸到你問我了。」
「陪我玩嘛,傑森。我是你太太,這樣要求不過分。」
傑森找了個角落的隔間,先把深綠色行李袋踢到桌下,然後將芮伊擺在地上,用她的毯子和邦妮兔玩偶幫她鋪了個舒適的小被窩。她這時醒了過來,陰鬱地盯著他看。
這時就要套用奧坎姆剃刀原則(Occam's razor)了,對吧?最簡單的解釋通常是最正確的解釋。也就是說,刪除信箱資料的人可能是珊卓拉本人,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她想掩飾自己的線上活動。她在網路上交友?還是有實際的肉體關係?一定有什麼她不想要他或是其他人發現的事。
「珊卓拉……」
敏銳的鑑識專家終究會看出破綻,會發現電腦記憶體當中的時間斷層,說不定華倫警長和米勒警探會發現電腦被掉了包。但他不這麼想。大部分的人只會注意到電腦螢幕,說不定會注意到鍵盤,但是不會去注意到通常放在桌子底下——或廚房桌下——的電腦主機。就算他們注意到,也可能只記得他用的是戴爾電腦,若果真如此,他對品牌的忠誠度總算有了回報。
又有些時候,我會直接切入重點。「說些你家人的事給我聽,你的父母和兄弟姊妹在哪裡?」
「我是。」
他溫和地對待我,所以我回應他的甜蜜,對著他緊閉的雙唇輕輕吹出我的氣息。他對我是那麼體貼,於是我對他的嘴角、他的下唇加倍回報。他尊重我,所以我也不打算超越他設下的界線,但是我敢說,我給他的吻絕對是兩個緊閉雙唇的人所能享受到最美好的親吻。
接下來,他必須思考如何處置目前在手上的電腦,他不能把東西放在家裡,因為警方一定會到家裡再次搜索,同理可證,放在車裡也一樣有風險。他只剩下一個選擇:把電腦留在這裡,就放在辦公桌上,畢竟這裡每張桌上都有電腦。他甚至可以連上網路,讓電腦全面運作,和《波士頓日報》的其他電腦混雜在一起,藏在最顯眼的地方。
問題是時間不夠。用程式去還原檔案至少要花一個小時,接著他還得花更多的時間去仔細過爐,才能找出他要的資料。他沒那麼多時間。傑森看看手錶,他只有三十分鐘。該死。
隨後我丈夫從沙發上起身,拿起書,把我一個人丟在房裡。
他用好笑的眼神看著我。「珊卓拉……」
傑森清了清喉嚨,揉揉眼睛。他拋開自己的疲憊,低頭看沉睡的女兒,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處理手邊的工作。
好。這下警察拿走了他的垃圾,接下來呢?
然而這卻讓他更難過。這代表的是預謀,代表珊卓拉知道自己要離開,而且想確保他沒辦法把她給找出來。
傑森把注意力轉回到辦公桌上,新聞室在這個時候很安靜,旁邊的隔間裡沒有人。這再好不過了,於是他慢慢拉開行李袋的拉鍊,拿出原來擺在廚房桌上的桌上型電腦。
他拍了拍駕駛座的車窗,警察將車窗搖開了一條縫。「我得去工作,」傑森簡短地說。「在開始向辦公室請假之前先整理一下。你需要地址嗎?還是你要留在這裡?」
他打算給我純潔的一吻。我太瞭解他了,早就料到這一點。我還知道若是我太過主動積極,他會立刻縮回殼裡。傑森從來不吼叫,即使在生氣的時候,也不會動手打人。他會就此消失,然後躲進他內心裡某一塊陰暗的角落,不管我怎麼說或怎麼做,都沒辦法打動他,就算我和他並肩而立,我仍然是孤孤單單地一個人。www.hetubook.com.com
《波士頓日報》的辦公室和其他新聞媒體一樣,在白天像極了鬧哄哄的球賽練習場,熱鬧非凡,但入夜後仍有不少全心投入工作的員工逗留。所有的故事、報導在凌晨——或是更早一點的時間——都已經編排妥當,因為只有過了午夜,這地方才會安靜下來,讓人可以好好思考。
他不知道,所以他開始瀏覽她的電子郵件,想找出線索,看妻子在最後幾個小時當中做了什麼事。
思考過後,他下了決定。
「是的。」
他點選她信箱裡的垃圾桶,用再次開始顫抖的手找出信箱內最後一封垃圾信件的日期。他總共點擊了六十四次,終於找出最後發送的郵件日期:星期二下午四點四十二分,比珊卓拉失蹤的時間早了二十四小時以上。
「『真心話大冒險』,你知道的,就是那個遊戲嘛。你十多歲的時候一定玩過。」
嚴格來說,傑森有三臺電腦:一臺工作專用的筆記型電腦、一臺放在廚房裡讓大家一起用的桌上型電腦,最後是一臺曾經當做家用電腦的舊主機。他在去年買了新的戴爾之後,舊電腦便被放到了地下室。傑森不必為自己的筆記型電腦擔心,他只有在寫報導的時候才會用到,因為他知道筆電隨時有可能遺失或被偷。他擔心的反而是放在地下室裡的舊電腦。沒開玩笑,他曾經使用一個國防部的軟體寫下一大串沒有意義的〇和一,企圖蓋掉硬碟的資料,但現在連國防部自己都不再使用這種程式了。如果真有機密檔案,他們會焚燬硬碟,把系統內部的資料燒成灰。他手邊沒有焚化設備,所以他只能用最簡單的方法。他有九成五的成功機率。
傑森往後靠向椅背,把緊握的雙手靠向糾結的胃部,試著想找出個所以然來。
該死,他心想,差點要打開前門大聲阻止他們,但是他按捺了下來。
「什麼是你做過最惡劣的事?」
他將隨身碟插入E槽,然後開始複製檔案,包括程式檔案、網際網路檔案、文件檔和圖片檔。檔案的數量不少,不可能在三個小時內完成,所以他必須有策略。
他總是企圖閃避。「這有什麼關係?我現在有你,有卡芮伊莎,你們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這是什麼意思?」
好吧,該執行下一個計畫了。
「玩『真心話大冒險』。你選就是了,沒那麼難。來,你要說真心話還是要大冒險。」我悄悄向他靠了過去。哄芮伊入睡之後我洗過澡,還在全身抹上了橘子香氛乳液。這個香味很低調,清新又乾淨,但是我知道他聞到了,因為我看到他的鼻尖抽動了一下,但接著他往後靠。
他繼續檢查信箱的垃圾筒,只看到他剛剛刪除的垃圾信件。他接著看寄件備份匣,裡面是空的,他越來越擔心,於是仔細地檢查了起來。她通訊錄裡的資料已經清光,「我的最愛」裡什麼都沒有,AOL的朋友欄一乾二淨,網路瀏覽歷程全都刪光了。
「一定是和你在一起太久的關係。」他會這樣回答,但是我看得出一抹警惕偷偷爬上了他的眼角。
「真心話大冒險?」
日期和時間,他狂亂地想,找出日期和時間。任何事都可以簡化為日期和時間。hetubook.com.com
有天晚上,五個月大的芮伊睡得正香,我卻開始感覺到煩躁,這完全是個十九歲女孩坐在一個黝黑英俊男人的對面,看著他的雙手,想像這雙手輕柔呵護襁褓嬰兒的感覺。其實仔細想想,更重要的應該是這雙手愛撫她赤|裸胸脯的溫柔。我用了個簡單明瞭的切入方式。
他再次用無力的手搓搓臉,然後深吸了一口氣。
至少,他抱著這個希望。
我沒張開嘴,沒攀住他的肩膀,也沒把指頭伸進他濃密的深色頭髮當中。我沒做這些我長久以來一直想做的事,相反地,我垂下雙手,以最緩慢的方式回吻他。
然而信箱在珊卓拉失蹤的幾乎二十四小時前就清理過了。這代表什麼?
他看著警員盤算自己該怎麼應對:到底該看住監看目標還是守著屋子?警官下的是什麼命令?
他要把淘汰的舊電腦放回廚房的桌上,把新電腦上的程式灌進去。他可以把一些不重要的基本檔案存在隨身碟當中,讓舊電腦看起來像是在使用當中。
比起有個黑魔俠一般的男人先攻擊珊卓拉,然後趁芮伊在樓上睡覺,沾沾自喜地坐在廚房的電腦桌前抹除他留下來的痕跡,這個解釋似乎比較平和。
「媽咪在哪裡?」芮伊問。「我要媽咪。」
在我認識他約莫六個星期之後,我發現他嚴謹的外表下潛藏著深如大海的邪惡。我一開始是從小處察覺到的。有時候,他的語調中會出長尾音的南方腔,尤其是在夜裡,當他放鬆注意力的時候。有時候他會說要看電視,只不過當我在隔天早上打開電視時,會發現頻道仍然固定在我前一晚收看的居家花園頻道,傑森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有興趣。
所以,換個角度想,一個四歲大的小女孩可能覺得如果自己睡得夠久,那麼當她醒來的時候,媽咪和小貓就會回家,世界會猶如施了魔法般恢復正常。
有人清理了珊卓拉在AOL的信箱。如果這個人在星期三晚上——也就是珊卓拉失蹤的當晚——清理了信箱,那麼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帶走珊卓拉的人同時也清理了信箱,目的應該是要掩飾自己留下的蛛絲馬跡。
「珊蒂。」他閉上眼睛,在那一刻,我真的感覺到他的痛苦。
他並非為了愛情才和珊卓拉結婚,他不是那種人,對生命沒有這樣的期盼。然而,有那麼一段間……有那麼一段時間,那種有個家,身為家庭一分子的感覺真好。能夠覺得正常真好。
「你問吧。」
大部分的記者會在家中和辦公室兩地工作,因此和傑森分享同一個所謂「旅館化」辦公空間的人不只一個。基本上,這裡到處都有辦公桌和電腦,只要找個空位就可以使用。這天晚上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終於離開手上的書,抬起頭來。「什麼?」
「這時候帶孩子出門太晚了吧。」警員說,顯然想拖延時間。
他實在不忍心吵醒芮伊。她睜著迷濛的眼睛看著他,一邊打著瞌睡,全身軟綿綿的,更別提她仍然思念著母親和她的貓咪。他讓她在床上坐直身子,幫她將手臂穿進冬天的大衣裡,接著在女兒光溜溜的腳上套上靴子。她沒有抗議,順從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抓著邦妮兔玩偶,一手拉著小毯子,讓他抱著她下樓。
他猶豫了一下。我以為他會放棄,於是我做好遭他拒絕的心裡準備,但接著他嘆口氣,輕柔得不得了。他往前靠,噘起嘴巴貼到我的嘴唇上。
傑森為芮伊將兒童座椅繫緊,不著痕跡地讓行李袋滑到她腳邊的車廂地板上,接著他關上後座的車門,朝沒有標識的警車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