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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哪種人?」
我還沒來得及爭辯,賽博就把電話掛了。
「聰明,會說話,相當有禮貌。如果他是詐欺的藝術家,那小小年紀就有這等功力,還真是了得。」
「我代表某人的家屬,他們請我不要透露他們的姓,而且現在他們是不是死者的家屬還未確定。有沒有其他物證和骨頭一起出土?手錶或戒指?鞋子?衣服?」
「也說不定是一九四一年?」我說。
「我不會拿全部家當去賭他是,也不會賭他不是。他長得跟安東尼很像,可是說出來的故事很弱。」
「現有的能不能讓我看一下?」
「我不知道。警長用引擎號碼去查了。」
「但你不是說藍琵和他的手下一九三二年就給清掉了嗎?這個人死於一九三六。」
「你能幫忙就太好了,這件事已經拖了五個月,快六個月了。你代表他的家屬嗎?」
蒙根沉重地點點頭。「迪寧醫師跟你說了吧?我一直在想那個頭。幾星期前有個年輕人來過,宣稱他是約翰.布朗的兒子。」
「我運氣好。你那邊呢?崔斯克警長有沒有我車子的消息?」
大塊的骨頭都貼有標籤:左股骨、左腓骨等等。蒙根拿起一根很重的骨頭,長約一呎,標著「右肱骨」。
「我會的。他現在在哪兒?」
「我聽見了。但你說遺骨還沒確認身分。」
蒙根警官是個大個子,比我高半個頭,有張像是未完成雕像的臉。我報上名字和職業,奉上迪寧醫師的介紹信。警局很小,讓櫃檯分成兩半。站在櫃檯那頭的他看完信,伸出手來,差點沒把我全部手骨統統捏碎。
「那並不是定論。我們只憑迪寧醫師的話就驟下斷語,並沒有具體證據。醫生自己也承和_圖_書認,因為這些土壤有某些化學特性,所以他沒辦法做出確切判定,埋屍的時間可能有上下五年的誤差。骨頭先生死亡的時間說不定早在一九三一年,說不定啦。」
「還是打公共電話好了。」
我繞過櫃檯走到裡面,他幫我在辦公桌旁邊擺張椅子,我坐了下來。
「這事和瑪爾維斯塔開發區挖出來的那些骨頭有關。據我所知,你們做了些鑑定。」
他說:「我跟霍爾醫師談過了,安東尼上預校的時候右臂斷過,雖然不是霍爾處理的,但他認識那位醫生。總之,肱骨骨折這事是有的。」
「這也許是個好主意,你來這裡就有機會當面和那小伙子談。」
「九點鐘在警局見。還有,我能不能對這裡的警察開誠布公?」
「迪寧醫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繞進櫃檯來吧,跟我說說你有什麼事。」
「對。但他也不確定。他從密西根來到這裡,想查出父親是誰。」
「我知道。」賽博講得有點酸。「但我們還沒確定死者就是安東尼,不是嗎?」
「這就是你能幫得上忙的地方,如果你願意幫忙的話,最好拿筆記一下。右肱骨上,靠近手肘處骨折過,而且經過醫生處理。我要你去查查安東尼.蓋爾頓有沒有斷過右胳臂。如果有,是哪位醫生治的?有可能是霍爾醫師,若真是他,就省事了。我十五分鐘後會再打過來。」
他拿骨頭對著光,我看見靠近骨節的地方有一條細縫,縫裡面和周圍都有鈣沉積。
「你看起來沒那麼老。」
「撞爛了?」
「沒有。」
「這是上臂的骨頭。」他口氣像在演講。「到窗戶這邊來,我想讓你看個東西。」
「和-圖-書頸部以上統統不在。」
「聽見了嗎,賽博?他可能讓人謀殺了。」
「在工作。他在鎮上的加油站工作,你過來要花多久時間?」
「太長太複雜,不適合在電話裡講。他說他在孤兒院長大,用假姓上大學,一個月前到這裡來尋找真正的自己。也不是說那些事不可能發生啦,但他的話還需要證明。」
「骨頭?」
「你想他是安東尼的兒子嗎?」
「二十二。」
「沒有,連一片布都沒有。」
「骨頭。六個月前意外挖出的骨頭,現在在警局裡,還沒確認身分,但很有可能就是我在找的那個人。而且他很有可能是在二十二年前讓人謀殺的。」
「如果我的假設沒錯,那麼凶手是專業的,與其他事證就吻合了。二〇和三〇年代,峭壁路一帶是流氓惡棍聚集的地方,到前不久都還是。當時那裡是犯罪的溫床,禁酒時期舊金山的酒都是從海上走私進來的,口岸就在露娜灣。他們帶進來的不只有酒,還有別的東西。比如說毒品,還有墨西哥和巴拿馬的女人。你有沒有聽說過紅馬旅館?」
「我希望你不要。」
「也沒有釦子。我們的看法是,他埋進土裡時的狀況就跟出生時一樣。」
「沒油了。我親眼見到,整輛車完好無缺,警長把它扣在郡政府的車庫裡。」
「他說了什麼故事?」
他說:「你工作真有效率。」
「當時我才十六歲。我想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加入了執法行列。我想把藍琵那種雜碎從社會中清掉。藍琵是流氓頭子,在二〇年代經營那個地方,我認得他,但他等不到我長大,就被抓了。警方一九三二年抓到他逃稅,關進惡魔島,幾年後死在裡面。他有hetubook.com.com些手下也同時進了牢。
「問問他們能不能把X光片找出來,好嗎?X光片通常不會保留這麼久,但值得一試。我也只想得出這麼一個辦法來確認那些骨頭的身分。」
「車主是什麼人?」
「他的行為舉止感覺像是。我讓他看骨頭的時候,他相當難過。可惜他對他父親知道的不比我多。也就是零,一無所知。我們只知道這個約翰.布朗一九三六年在老峭壁路住過幾個月,就這樣,沒別的了。那孩子不相信骨頭是他爸爸的,說不定他沒有錯。我剛也說了,我一直在想這件事。現在問題的重點在那個頭。剛剛發現屍體的時候,我們認為他的死因是斷頭。」蒙根用舌頭和上顎發出「喀」一聲,大手在空中一砍,然後繼續說:
「謀殺案不可能保密。」
「不過沒有頭。」
「或許真的是,也或許頭是死後才砍下來的,好湮滅證據。你也知道我們多麼依賴牙齒和補牙的填充物來判定身分。在三〇年代,我們還沒發展出現代的研究室技術,牙齒和填充物是鑑定身分最主要的依據。
「不確定。他可能在聖路易斯偷了另一輛車,昨天傍晚正好有輛車報失。還有,警長說那輛捷豹……他稱之為凶車……也是偷來的。」
「我會打電話問問。」
「等等,你剛提到小伙子,他跟這事有什麼關係?」
「你覺得他是不是?」
「我了解那些人,你懂嗎,聽我說,我知道他們能做出什麼事來,他們可以為錢殺人,也可以只是因為高興,還耀武揚威說沒人動得了他們。後來靠聯邦警察才搞定藍琵。那段時間有很多人失去性命,我們這位骨頭先生也許就是其中之一。」
我老是搞不清楚https://www.hetubook•com•com柏靈哪些話當真,哪些又是開玩笑。
「有。找到了,給丟在聖路易斯奧比斯波。」
「多大年紀?」
「你說哪裡?」
蒙根那張大臉表情認真,講起話來像是個受過良好訓練的警察,眼神銳利得像大頭釘。我說:「我們也許可以互相幫忙,把這件事情弄清楚。」
「那就隨你吧,對街就有,在旅館裡頭。」
賽博倒抽一口氣,一時無語,然後說:「天啊!」又頓了一下才說:「也許我該丟下所有事情,去你那裡。你覺得呢?」
「光想到我身上也有一副就嚇死人了。我跟艾略特詩裡所形容的韋伯斯特不一樣,只想繼續對皮膚下的骨頭無知無覺。」曾形容詩人韋伯斯特(John Webster,1580-1634)彷若能清楚見到皮膚底下的骨頭。)
「安東尼的兒子?」
我說:「斷過?」
「搶我車的人呢?」
「露娜灣。南舊金山海邊的一個小鎮。我有兩樣東西要給你:一副死人骨頭,還有一個活著的小伙子。先從骨頭說起。」
「其實不能算是有結論啦,迪寧醫師認為那是他認得的人,叫約翰.布朗。地點是符合沒錯,可是我們還不能下定論。問題在於,從來沒有人報過這樣一起失蹤案,在本地找不到相似的案件。當然,這一點我們還在努力。」
「牙齒呢?」
「就在頭骨發現處以南大約一哩的地方,先被我們勒令停業,然後幾年前拆掉了。那是個有歷史的地方,最早是舊金山和半島那邊的有錢人住和圖書的渡假旅館,二〇年代讓走私客占領,變成有三種用途的場所:地下室是酒窖,一樓是酒吧和賭場,女人在樓上。我之所以知道這麼多,是因為我的第一杯酒就是一九三〇年的時候在那裡喝的,我的第一個女人也是。」
蒙根警官走進裡面的房間,使勁搬出一個跟嫁妝箱大小相仿的鐵盒子,放在辦公桌上,開鎖,掀蓋。裡頭的東西亂得像用來生火的碎柴。只有脊椎骨用金屬線串連,盤繞成一堆,像條骷髏蛇。蒙根把凶器砍斷的頸骨指給我看。
我在骯髒昏暗的旅館大廳後側找到了電話亭,打去聖塔泰瑞莎,賽博的秘書把電話轉給他。「我是亞徹,一人搜索網亞徹。」我說。「我在露娜灣。」
我掛上電話,把等候的十五分鐘大半用來想梅莉安.卡利根.麥瑟森,以及她在紅木市那有尊嚴的生活,那將會再一次受我侵擾的生活。然後我重新撥打賽博的電話,忙線中。十分鐘後再打一次,連絡上了。
電話線那頭一陣靜默。
「想來衣服經過二十二年都爛光了。那釦子呢?」
「不只。這是骨折,而且經過修復。這是整副骷髏中唯一不尋常之處。迪寧醫師說這可能是出自訓練有素的手,是醫生做的。如果我們找得到這位動手術的醫生,就能解答某些疑問。所以,你若有法子……」蒙根話沒說完,眼睛卻直盯著我看。
那間小警局是棟灰泥牆鞋盒式建築,和一家看起來慘兮兮的鄉村旅館隔街相望。柏靈說他不想下車,他怕那副骷髏。
「八點到九點之間會到。」
「沒錯。你看,我們能用的線索真的很少。」
「有什麼關係現在還不知道,他認為自己是死者的兒子。」
「可以用我的電話。」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