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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東妮亞似乎有點茫然。「我想，我應該可以到諾蘭太太家去住一晚——就在旁邊。」她虛弱無力的抬起手指著隔壁房子的方向。

珮翠拉想了一下，然後說：「她要吃漢堡加芥末醬。只加芥末醬就好。另外還有薯條和汽水。凱莉喜歡芥末醬。」

「這裡到底怎麼回事？」我又問了一次。「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東西？」

學校裡的大人，絕大多數都知道凱莉這孩子跟別人不太一樣，所以都會特別照顧她。沒想到有一天，凱莉到學校的時候，發現站在教室門口招呼她們進教室的，不是維加太太，而是一個代課老師。她叫漢普太太，塊頭很大，整個人圓圓胖胖的，行動遲緩，一頭灰白的卷髮，乾癟癟的臉滿是皺紋，表情很嚴厲。而且，她不像維加太太那麼有耐性，那麼風趣。接著，漢普太太開始逐一詢問班上每個孩子的名字。後來，當她問到凱莉的時候，凱莉一臉羞怯的低頭看著桌子，沒有回答。

「有腳印。」安東妮亞渾身發抖。「我們發現了腳印。很可能是凱莉的腳印，還有一個男人的鞋印。」

凱莉，有一次我睡在樹上，那件事妳還記不記得？就是柳月彎那邊，我們常常爬的那棵大樹，還記得嗎？當年我九歲，所以妳一定是四歲。那時候妳已經不會講話了。我很受不了大家一天到晚逼妳說話。就像媽，她就只在乎妳會不會說話。所以她想盡辦法要哄妳說話，隨便說什麼都行。

「我們接獲線報，聽說珍娜．麥金特的媽媽目前已經來到鎮上了。請問妳見過瑪麗．伊蓮．麥金特嗎？她有沒有教妳要如何面對目前的情況？」那個女記者穿得一身紅，一臉嚴肅，舉著一根有第四頻道標誌的麥克風湊到菲爾妲下巴。

「不要。凱莉不會說話。她就是不會說話！不管妳給她吃多少冰淇淋，多少糖果，多少爆米花，她還是不會跟妳說半句話。她就是不會說話！」我大喊。

林山路一邊是我們那四戶房子，房子後面是整片的森林，而房子對面的另一邊也是一整排的樹，雖然不像森林那麼茂密，但也長得很高大，像一道牆一樣把我們這四戶人家和外界隔絕了。隔著那排樹，另一頭就是柳溪鎮。沿著林山路往下再走好幾英里才會再看到別的房子，景觀也和我們這裡差不多，每棟房子中間都隔著一段距離，每戶人家後面都有院子，院子後面就是森林。我窸窸窣窣踩過草坪。由於缺乏雨水滋潤，太陽又太火毒，草坪都已經乾枯發黃。我遠遠就看到幾個警察站在院子裡跟安東妮亞說話。她伸手指向某個地方，比手畫腳，但我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

我在那棵樹上待了一天一夜，中間下來過幾次，只是為了拿那袋吃的東西，還有尿尿。那天，妳和媽媽回來過幾次，來看看我的狀況。我本來以為媽媽一定會想辦法勸我下來，可是她沒有。她只是帶來一個舊枕頭和一條舊毯子，放在樹底下。

我心裡想，噢，又來了，又在拿冰淇淋筒了，又要搞那套騙人的把戲了。接著，媽媽又像平常一樣問妳：「凱莉，想不想吃冰淇淋啊？嗯，妳知道今天要吃什麼口味的冰淇淋嗎？是巧克力花生聖代！妳最喜歡吃的，凱莉！」

「就實話實說吧。案子目前還在偵辦，你是不可能瞞得了她的。你們必須互相扶持，才有可能撐得下去。不過，我還是要再提醒你，目前絕對不可以進你們家。」接著他轉頭對安東妮亞說：「克拉克太太，妳也一樣。絕對不要待在這間屋子裡。目前這裡是犯罪現場。對了，妳有地方可以住嗎？」

「班恩，你先到外面去玩。」媽媽又說了一次，這次她口氣已經不太好了。

「反正我就是知道。」她說。「來，凱莉，冰淇淋甜筒哦！」

她大拇指頂住食指和中指，比了一個英文字母T的手勢，意思就是「廁所」，然後左右扭扭腰。

「可是凱莉不會……」珮翠拉正要開口，漢普太太立刻打斷她。

「妳怎麼知道她現在還是最喜歡巧克生聖代？」我問得很大聲，媽媽的表情似乎有點困惑。

「我要先回去找菲爾妲，把目前的狀況告訴她。我該跟她說和*圖*書些什麼？」我問。

「我不太懂。到底怎麼回事？」威爾森先生問。

「我們學校裡，每個學生都很獨特。凱莉在這個班上，沒有任何問題。漢普太太，我想，下午妳就不需要再代課了。妳到教務處去簽個名，然後就可以走了。謝謝妳。」

有那麼一剎那，我以為媽媽會動手打我。當時她的眼神看起來和爸爸好像。

菲爾妲深深吸了幾口氣。「我沒事，馬丁。到底怎麼回事？趕快告訴我。我撐得住。」我想，我一定是露出了懷疑的表情，因為她狠狠瞪了我一眼。「馬丁。我說沒事就沒事，你放心。我一定會撐下去，這樣我才救得了珮翠拉。到底怎麼回事？趕快告訴我，這樣我們才能趕快想辦法採取下一步行動。」

「應該把她送去念特教班的。你知道嗎，她不肯說話。」她就這麼當著凱莉的面說，好像根本不怕她聽到。「要不然也該送到行為矯正班去。這孩子冥頑不靈，叫她說話，她就是不肯開口。」

「我是馬丁．葛雷哥萊。」我表明自己的身分，這時候另一個警察正好從我旁邊經過，手上拿著黃色的封鎖帶把後院圍起來，然後尾端綁在院子中間的水泥鳥池上。「這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我問他。

菲爾妲緊張得渾身僵直，一臉驚嚇的看著我。有那麼一剎那，我內心浮現出一股恐懼，很怕她會忽然昏倒。她忽然翻了一下白眼，但我立刻緊緊抱住她的肩頭，把她抱進我懷裡。過了一會兒，她站穩了，於是我立刻帶著她快步離開安東妮亞家。安東妮亞緊緊跟在我們後面，而費茲傑羅警官趕緊跨上前跟那些記者自我介紹。

我沒辦法眼巴巴坐在這邊乾等，於是我告訴菲爾妲的媽媽，我要去找那些警察，看看案件目前的進展，然後我就開車回家了。車子經過林山路的時候，我發現克拉克家好像出了什麼狀況，於是就把車子停到路肩。他們家有點混亂，門口的車道上不斷的有警車進進出出。我心臟跳得好厲害，有那麼一剎那我還誤以為自己心臟病發作，不過還好，我並沒有倒下去。不過，看到眼前的景象，我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個念頭。那念頭真的足以令我心臟停止跳動。

「凱莉，想吃冰淇淋要跟媽媽說拜託。」媽媽總是這樣告訴妳。「然後我就會讓妳吃好吃的冰淇淋！」她說話的聲音很尖很刺耳，聽了很討厭，好像在哄小嬰兒，騙他吃那種甜甜的馬鈴薯泥什麼的。

最後，妳當然還是沒說半句話，而媽媽還是會從桶子裡重新挖一球冰淇淋給妳吃，讓妳邊看電視邊吃。所以，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說，這種方法根本沒有半點激勵的效果。像這樣，一次兩次之後，就算是四歲的小孩子也懂，反正不管說不說話一樣都有冰淇淋吃。

「她太害羞了。她說話。她的意思是她要上……」珮翠拉試著想解釋，可是漢普太太忽然抬起手，比個手勢叫她閉嘴。

我點點頭，只不過，我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準備好了。

「就像平常一樣，我拚命想幫助凱莉。老師問問題，我就替她回答，可是漢普太太不准我替她回答。凱莉拚命想告訴漢普太太，她想去上廁所，可是漢普太太說：『要是妳自己不會說，那就不要去了。』」珮翠拉學漢普太太講話，口氣維妙維肖。

「請坐。」費茲傑羅警官的口氣彷彿這裡是他家的客廳。

我和菲爾妲之所以會決定住在這裡，正是因為旁邊有一片森林，而且附近的人家都很單純，感覺很平靜。雖然附近有幾戶人家，但距離比較近的也只有四家。我們就是喜歡這樣。我們家右邊住的是奧爾森家和康納利家，左邊是克拉克家和諾蘭太太，而且每一戶人家之間都隔著一百公尺左右的距離。這樣的距離很理想，不會太遠，有事喊一聲鄰居就聽得到，而且也不會太近，可以保有充分的隱私。葛里夫．克拉克在「阿拉斯加管線公司」上班，常常不在家，不過，只要他一回到家，我們就不准珮翠拉到他們家去。當然，我們並沒有告訴珮翠拉，有時候我們不准她到凱莉家hｔtｐs://ｍ•ｈetｕｂoｏｋ•ｃｏｍ•ｃoｍ去，原因就出在葛里夫身上。我們只是告訴她，凱莉的爸爸難得回家，所以我們要多給凱莉一點時間陪爸爸，不要去打擾人家。珮翠拉是個善良的孩子，所以她相信我們說的理由。而且，我不認為她知道葛里夫這個人有什麼毛病，畢竟凱莉根本不會開口說話。

「請問妳是那兩個失蹤女孩的親人嗎？」記者追問她。「妳知道後院裡發現的是什麼證據嗎？」菲爾妲一臉無助的看著我。她身上的那件花紋洋裝縐成一團，有一邊的頭髮壓扁了，亂成一團，睫毛膏被淚水沾濕了，染黑了眼袋，一邊的臉頰上還殘留著床單花紋的痕跡。

他們在後院的草地上鋪了幾張裝飾用的長桌巾，假裝那是教堂的走道。珮翠拉哼著結婚進行曲，而凱莉就陪著上尉和姬兒沿著那條走道慢慢走向前。賴奇假裝喜極而泣，緊緊抱住珮翠拉，說這場婚禮「太感人了！」安東妮亞忙著幫孩子們拍照，而珮翠拉的媽媽則是端東西給大家吃，有檸檬牛奶果凍，還有濃縮果汁。

「你，還有葛雷哥萊太太，還有克拉克太太，你們三個先商量一下，然後我會對媒體發表一篇簡短的聲明，告訴他們案子目前調查的進展，而且要預測他們可能會提出什麼問題，先準備好答案。你們沒問題吧？」

說完我就衝出去了，一直跑一直跑，就像今天一樣。這樣叫做勇敢嗎？恐怕不是吧。反正，後來我跑到柳月彎，那天晚上就睡在那棵老樹上。後來妳和媽媽跑來找我，而我悄悄坐在大樹枝上看著底下的妳們。我本來以為妳們看不到我，可是卻發現妳抬頭看著我，而且偷偷跟我揮了一下手。於是我也跟妳揮揮手。媽媽一定是猜到我在什麼地方了，因為後來她又跑了回來，手上拿著一個紙袋，裡面裝滿了三明治和爆米花。

她把紙袋子放在樹下，然後對妳說：「凱莉，這些東西是要給班恩吃的，就擺在這裡吧，要是他餓了就不怕沒東西吃了。」

「早啊，珮翠拉。妳怎麼了？」他問。

「是代課老師。」珮翠拉說得很小聲，彷彿怕被漢普太太聽到。「她好兇。她真的好兇。」威爾森先生忍不住笑起來。「珮翠拉，我知道代課老師和你們的級任老師不一樣，可是你們上課還是要乖乖聽話啊。」

「我偏要說！」我一把抓起那根冰淇淋杓，走到廚房後門，然後拉開門用力丟到後院裡。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舉動，也許是因為當時我覺得這樣做是對的。

「走，珮翠拉，跟我來，我們去看看怎麼回事。」

「那就好。等一下要是有記者追著你們問問題，妳就告訴他們，妳暫時還沒辦法回答，要等到……」說著費茲傑羅低頭看看手錶。「……大概要等一個鐘頭後才能回答。葛雷哥萊先生，一個鐘頭夠嗎？你必須先整理一下思緒，然後把這整件事跟葛雷哥萊太太說清楚，這樣一個鐘頭夠嗎？」

「凱莉，妳要永遠記得這個好朋友，要永遠記得她為妳所一切。永遠不可以忘記。有一天，當珮翠拉需要妳的時候，妳也要同樣的對待她，懂嗎？」

「不要。一天到晚這樣哄她，太無聊了。」我忽然大吼起來，自己都嚇了一跳。

「珮翠拉，妳上課搗蛋不聽話，等會兒下課，妳給我到牆壁前面去罰站！」漢普太太大吼。

凱莉，要是今天妳能夠平安回家，我一定會買一份全世界最大的冰淇淋聖代請妳吃，絕對不加花生，而且，我會用我送報紙賺的錢買給妳吃。

接著，我看到一輛廂型車從我面前呼嘯而過，開上克拉克家的車道。那是電視公司的轉播車。我來不及看清楚車身上寫的是哪一家電視台，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們顯然是十萬火急。這時我心臟又開始怦怦狂跳，不由得越走越快。我決定從我們家後院走到她家去，避開那些記者和攝影機。這時安東妮亞也看到那輛轉播車了，於是立刻匆匆跑進屋子裡。那幾個警察隨即走向那輛轉播車，揮舞雙手叫駕駛停下來。我足足跑了一個足球場的長度，才跑到克拉克家的後門。門口有個警察立刻把我攔住。我滿身大汗，彎腰猛喘氣。我心裡很納悶，為什麼這麼多警察跑到這裡來？

威爾森ｈetｕｂｏok.ｃoｍ.com先生走到教室前面，隔著窗戶看看裡面。他看到凱莉坐在桌子後面，垂著頭，一頭長髮把臉都遮住了。他走進教室，站在凱莉桌子旁邊，看到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往下滴，滴在她面前的紙上，然後慢慢暈開，紙上那些灰灰紫黃的字跡都模糊掉了。「嗨，凱莉，輔導面談的時間到了，妳準備好了嗎？」威爾森先生用一種輕鬆愉快的口氣問她。凱莉抬頭看著他，一臉驚訝。他們從來沒有在禮拜五面談過。一直都是禮拜二和禮拜四，而且都是在下午接近傍晚快放學的時間。

於是，我就這樣窩在那棵老樹上睡了一夜，結果第二天早上爬下來的時候，發現全身僵硬，又痠又痛。但我畢竟熬過來了。我本來以為媽媽一定會很生氣，可是她並沒有。後來，她絕口不提這件事，而且，她再也沒有拿冰淇淋來引誘妳說話。自從那天以後就沒有了。噢，當然後來我們還是有再吃冰淇淋，可是，我們再也不吃花生巧克力聖代，而且，她也沒有再對妳說：「凱莉，想吃冰淇淋要跟媽媽說拜託。」

「班恩，不要再說了！」媽媽也開始大吼，她的下巴在顫抖。

凱莉沿著那條小徑慢慢往前走，沒多久，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一片黃澄澄的草地，還有白茫茫的野胡蘿蔔花隨風搖曳。這片森林，她從來沒有走到這麼裡面過，然而，眼前遼闊的天空卻令她更有安全感。感覺上，這裡就不再像森林裡那樣，彷彿每棵樹後面都是陰影幢幢。小徑兩邊長滿了橘紅色的萱草，還有紫椎花。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威爾森先生低頭看看手錶，皺著眉頭。「剛剛去開會，耽擱了一點時間。走吧，我們到辦公室去。」凱莉站起來，一臉恐懼的看著漢普太太。於是他轉頭對漢普太太最後交代一下。「二十分鐘後我就她回來。中午吃飯時間之前她就會回來了。」

「我就是珮翠拉．葛雷哥萊的爸爸。」我開始有點不耐煩了。

「什麼？」媽媽問了我一聲，手拿著冰淇淋杓伸進桶子裡。

「那是什麼意思？妳是聾子嗎？」凱莉搖搖頭。「老天，凱莉，如果妳想要什麼東西，那就用嘴巴說！」漢普太太很不耐煩的說。

「不行不行！」珮翠拉嚇得大叫起來。「老師叫我到教室外面的牆壁前面罰站。要是她知道我跑來告訴你，我就慘了！」

姬兒是凱莉的約克夏犬玩偶。凱莉在上尉滿是紅毛的脖子上別了幾朵黃金菊，然後用白雛菊編了三個花環，給姬兒、自己和珮翠拉戴在頭上當皇冠。珮翠拉負責主持婚禮，凱莉則是充當花童。而賴奇、馬丁、菲爾妲和安東妮亞，他們都是來賓，到時候會坐在後院的休閒椅上。至於班恩，他說什麼都不肯來。

「她現在已經不喜歡吃花生了。她老是把上面的花生剝掉。」我說。

「葛雷哥萊先生，克拉克太太發現小孩子的腳印，另外還有成年男性的鞋印。不過，也有可能那些腳印鞋印是很久以前留下來的，因為你也知道，已經很久沒下雨了。我們之所以會特別注意那些腳印，是因為從兩個人相對的位置看起來，小孩子似乎是被那個男人抓住了，有掙扎的痕跡。目前我們正在調查。另外，你們家裡，我們還要再做一次更徹底的檢查。不過目前看來，這裡只看到一個小孩子的腳印。」說到這裡，費茲傑羅警官停了一下，讓我有時間消化他剛剛的話，然後才又繼續說：「我們已經從德斯莫因市那邊調了一組鑑識人員過來，他們很快就會到了。鑑識小組也會徹底檢查這裡的院子，還有你們家的院子，看看有沒有其他的腳印或證據。

這時候，費茲傑羅警官忽然開口了。我甚至沒注意到他站在客廳的牆角跟另一個人說話。那個人一定是警察，可是卻穿著便服。「葛雷哥萊先生。沒想到你也來了，那正好。」他伸出手要和我握手。我手上全是汗，於是趕緊伸手在褲子上抹了幾下，把汗擦乾，然後才跟他握手。

我立刻衝到他旁邊，看看他到底在緊張什麼。結果，我看到菲爾妲從她媽媽的車子裡鑽出來，一步步走上克拉克家的車道，一臉茫然。這時有個記者和一個攝影師立刻跑過去圍住她。她一臉困惑的表情，開始很緊張的東張西望，彷彿在看有沒有人可以過去ｈｅｔuｂｏｏｋ.ｃom.cｏｍ幫她解圍。於是我立刻衝到門外，朝她跑過去。

這時候妳就會點點頭。我想說的是，在每個禮拜二早上九點半這個時間，哪個小孩子會說他不想吃冰淇淋？

「那妳就到教室外面的牆壁前面站好。我到教室去看看凱莉，順便和漢普太太談一下。對了，珮翠拉，妳真是個很夠意思的好朋友。凱莉有妳這樣的朋友，真幸福。」威爾森先生對珮翠拉說。珮翠拉咧開嘴笑了，笑得好燦爛，清楚看到兩顆門牙不見了。

當然，妳從來沒跟她說半句話，但媽媽就是不死心，一次又一次的哄妳。到後來，冰淇淋變成溫溫的，都融掉了，但她卻還是坐在餐桌旁邊，拚命想哄妳開口跟她要冰淇淋吃。而每到這個時候，妳已經不想吃冰淇淋了，而是想去看電視上的「芝麻街」。

「我講話妳是聽不懂嗎？我告訴妳不要替凱莉回答！要是她有什麼話要說，她自己會說。」後來，就在快要下課之前，凱莉忽然很不好意思的走到漢普太太前面，比了一個想上廁所的手勢。

有一天，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一次又一次，我坐在旁邊看媽媽用冰淇淋誘拐妳說話，但我心裡很清楚，妳根本不可能說話。後來我終於受不了了。那天，媽媽又從冰箱裡拿出那桶冰淇淋，然後伸手到杯架上去拿冰淇淋筒。

「還有，媒體都來了。」費茲傑羅說。「當然，我們不希望調查的工作受到干擾。雖然他們可能導致我們辦案更困難，不過，對你和克拉克太太來說，這是有好處的。」

「你是馬丁．葛雷哥萊？」那警察問我。

紫椎花，珮翠拉老是把它說成是紫色的雛菊。每次她回到她家門口，都會先從水溝邊摘一朵紫椎花，插在耳朵後面的頭髮上，然後開始摘一大堆花，然—著滿懷的花進屋裡。她都是用那些花來作裝飾，幫她的洋娃娃和玩具布偶辦一場盛大的婚禮。今年夏天，有一天，她爸爸的一個學生帶著他的狗到她家玩。他叫賴奇，而他的狗叫做「上尉」。珮翠拉和凱莉趕緊臨時設計了一張邀請卡，邀請賴奇參加洋娃娃的婚禮。

「這裡怎麼回事？」我又問了一次。好像根本沒人在認真聽我說話。

漢普太太狠狠的瞪了珮翠拉一眼。還好，第一堂課總算安然無事的度過了，可是後來，當珮翠拉第三次代替凱莉回答問題的時候，漢普太太終於按捺不住了。

於是我只好坐下。

「班恩，你到外面去玩好不好？」媽媽說。我忽然覺得她看我的那種眼神有點鄙視。

「我想，我還是請費茲傑羅警官來跟你說明比較好。」說著他開始往屋裡走進去，邊走邊回頭看我。「請你先待在這裡。」

此刻，凱莉坐在草地上，回想起那天她一邊吃巧克力餅乾，一邊用花編了一個皇冠送給她最要好的朋友。想到巧克力餅乾的味道，她肚子忽然咕嚕咕嚕叫起來。火熱的太陽曬在凱莉臉上，凱莉感覺鼻子開始發燙了。於是，她又走回森林裡。那幽暗寂靜的森林。

接著我又大喊：「打啊，妳打啊！反正早晚有一天妳也會變得像爸爸一樣，跟他一樣惡霸，為所欲為，強迫別人，使喚別人，不管別人願不願意！」

她總是坐在廚房餐桌旁邊，老是問妳同一句話：「凱莉，想不想吃冰淇淋啊？」

「我沒有不聽話。是凱莉有麻煩了。代課老師對凱莉真的好兇。她不准凱莉去上廁所。」

「妳怎麼知道？」我終於忍不住問她。

後來，凱莉上完廁所之後，威爾森先生就叫她到遊戲場上去，跟同學一起玩。她和珮翠拉，還有另外幾個孩子，她們開始玩起「跳房子」的遊戲。漢普太太走了之後就沒有再回來，結果，那天下午是威爾森先生自己充當代課老師。後來，凱莉放學回到家之後，在書包裡找到一張字條。那是威爾森先生寫給她媽媽看的。媽媽讀那張字條的時候，越看表情越沮喪。凱莉一直小心翼翼的盯著她的表情。最後，媽媽把那張紙條放到旁邊，然後招招手叫凱莉過來。

「還有妳凱莉，要是妳不告訴我妳想幹什麼，那妳就乖乖給我坐在座位上，一直到妳肯說話為止。好了，其他小朋友到門口去排隊，準備下課。」

我m.hｅtｕｂｏoｋ•coｍ•ｃom點點頭，然後站起來。「我回去找菲爾妲。」我無可奈何的說。

「我偏要！」我一邊大吼一邊瞪著她眼睛，逼她發火。「妳知道她為什麼不會說話嗎？如果是我，我會去問爸爸。」雖然當時我明知道他出遠門了，不可能會在家裡，但我還是本能的回頭看看後面，看他有沒有聽到。

此刻，凱莉坐在草地上，摘了一些紫椎花編成花環，戴到頭上，然後繼續編另一個花環。那是要給珮翠拉的。珮翠拉。她忽然好想念珮翠拉。自從那一天，她和珮翠拉成為好朋友之後，在學校裡，珮翠拉彷彿變成她的官方發言人了。從那天起，珮翠拉成為凱莉的聲音，代替她跟周遭的世界溝通。維加太太是她們一年級的老師，她非常能夠接受她們這種模式。她常常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感覺這兩個小女孩彷彿是一體的。有一次，戶外教學的時候，她帶學生到麥迪遜市的動物園去參觀。到了動物園，校車停在麥當勞門口，維加太太問凱莉想吃什麼東西，可是她眼睛卻看著珮翠拉。

此刻，太陽越來越火毒，那種感覺彷彿正逐漸朝地面逼近。車上的溫度計顯示華氏九十九（譯註：約攝氏三十七度。），但如果再加上酷熱指數就更可怕了。我鑽出車子，一步步朝克拉克家走過去。

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我聽到有人一直在大喊，不過並不是那種憤怒的喊叫。可能是那些媒體記者吧。費茲傑羅警官立刻走出去站在門口。

凱莉記得，那天她和珮翠拉玩捉迷藏。她想爬上珮翠拉家後院那棵橡樹，於是賴奇就抱住她，把她抬起來，讓她攀上樹枝，然後他自己也爬上去了。他們在樹上摘橡子往下丟，看著上尉追著滿地的橡子跑來跑去。在樹上，賴奇一直扶著凱莉，所以凱莉根本不怕自己會摔下去。那天真的好快樂。凱莉還記得，她用力抱住上尉，感覺到牠滿身紅棕色的毛被太陽曬得暖烘烘的。凱莉滿手滿臉都是黏答答的冰淇淋，上尉那又粗又硬的毛都黏到她臉上去了。

「珮翠拉，不准妳再替凱莉回答問題，聽懂了嗎？我問的不是妳。」她口氣很兇很強硬。

於是，凱莉只好乖乖回座位坐好，夾緊兩腿。而全班一年級的小朋友都到門口去排隊，然後一個接一個走到外面去玩遊戲。珮翠拉排在最後一個，但她並沒有跟其他小朋友一起出去，而是偷偷跑到樓上，沿著走廊走到輔導老師的辦公室。威爾森先生正好坐在辦公桌後面講電話。他一看到珮翠拉臉上那種迫切的表情，立刻就掛了電話。

「她叫凱莉。」珮翠拉忽然開口了。

「葛雷哥萊先生，你趕快到外面去。」他低聲交代了一句，然後暗暗咒罵了一聲：「這些天殺的媒體。」

「班恩，不要這樣吵。」媽媽輕聲細語說得很委婉。

「先生，」那警察說。「這裡不准進來。這裡是犯罪現場。」

我根本不理他說什麼，直接就跟在他後面走進屋子裡。「安東妮亞。」我大喊了一聲。她坐在沙發上，低著頭，臉埋在手心裡。「安東妮亞，到底怎麼回事？出了什麼事嗎？妳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我的聲音已經在顫抖了。

後來，那天傍晚，凱莉和安東妮亞把餅乾送到珮翠拉家的時候，餅乾都還是熱的，軟軟的。聽到自己的孩子這麼見義勇為，幫凱莉解圍，珮翠拉的爸爸媽媽都不由自主的露出驕傲的笑容。沒多久，凱莉和珮翠拉跑到外面的門廊上，坐下來吃巧克力餅乾。

「珮翠拉真是個好孩子。」媽媽湊在她耳邊輕聲說，然後把她抱到大腿上坐好。凱莉點點頭，伸手去玩媽媽上衣的領口。「我們一定要好好答謝珮翠拉，妳說對不對？」凱莉又點點頭。「我們做餅乾給她吃好不好？」安東妮亞問她。這時凱莉立刻從她大腿上溜下去，跑到冰箱前面打開門，把雞蛋和奶油拿出來。

凱莉，當時妳從頭到尾都安安靜靜坐在那邊，睜著妳那雙大眼睛，很害怕的看著我們。後來，當我和媽媽開始大喊的時候，妳立刻抬起手掩住耳朵。

「那珮翠拉呢？妳有沒有看到別的腳印？有沒有看到像是珮翠拉的腳印？」我問。

「呃，好的，先生，很抱歉。麻煩你到前面的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