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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囚禁的音符

作者:希瑟.古登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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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後來,救護車到了梅西醫院,他們把我推進急診室。有一個警察跟在擔架床旁邊,他告訴我:「等你頭部的創傷處理完之後,我們必須問你幾個問題,做個筆錄。」
我感覺到旁邊的凱莉忽然全身僵直。我低頭看看她。「這樣對嗎,凱莉?事情的經過是這樣嗎?」我問她。她坐著一動也不動,一臉凝重的表情,彷彿她拚命在回想。接著,她慢慢搖搖頭。我注意到椅子上的希格比醫師整個人向前傾。「凱莉,到底怎麼回事?」我問她。「凱莉,接下去的故事只有妳才有辦法說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因為我沒在那裡。只有妳才能告訴我們故事的結局。」
「噢,老天!原來是你,原來是你!」安東妮亞大叫起來。
路易斯代替我告訴兩個孩子,葛里夫死了。這是我這輩子最難以啟齒的話。「你們的爸爸死了。」但很奇怪的,他們竟然沒有問爸爸是怎麼死的,也沒有問爸爸為什麼會死。班恩和凱莉都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沒有流淚,沒有憤怒。就這麼接受了。我忽然又想到,這些年來,我害這兩個孩子吃了多少苦頭。我猜,他們那種反應,可能是因為他們早就麻木了吧。那兩天,我們都很困惑,日子過得很痛苦,所以,即使再加上一件不幸的事,大概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吧。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笑了。感覺真好。我好希望有一天,一切都可以回復到從前的模樣。接著,我搖搖晃晃站起來,感覺頭還是很痛。然後,我走到病房外面去找醫生。我要走了。我一定要趕快去找我女兒和我太太。
後來,蘿絲進來把那些警察都趕出去,說今天晚上我們兩個都需要好好睡一覺。只不過我們都沒睡,對不對?我們決定熬夜等媽媽回來,可是她卻一直沒回來。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妳好興奮,急著想讓她知道妳又會說話了。妳一直說個不停,我覺得妳好像只是想多聽聽自己的聲音。多少年了,妳終於又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妳拚命要享受那種感覺。聽到妳的聲音,我感到很驚訝。感覺上成熟了點,而且很奇怪的,我甚至覺得妳的聲音聽起來好像變得更聰明。不對,應該說變得更有智慧。妳講話聽起來很有智慧。而且,我覺得妳真的變得更有智慧。我告訴妳,我冤枉了爸爸,打了爸爸。我一問妳,妳認為爸爸會不會原諒我?妳說:「不會。」妳說得好小聲,聲音幾乎快聽不見了。但我終究還是聽到了。「不會。」妳說。「不過你不需要覺得對不起他,因為今天在森林裡,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忘了自己是誰。」接著妳想了一下,然後改口說:「不對,他一直都是那樣的人。不過,你還是不需要覺得對不起他,因為你救了我們。」
「我該怎麼跟他們開口?」她問我。我坐到她旁邊,可是她卻沒有抬起頭來看我。「我也不知道。」我老實說。我很慶幸自己不需要面對這種難題。
「我實在應該過去看看妳。」我有點內疚。「凱莉和班恩還好嗎?」我問。
「那不能怪你。」她安慰我。
哥哥的話迴盪在她腦海中。她一直在想他剛剛說的故事。旁邊的人都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一臉期待。但她故意不看他們。她努力回想當時懸崖頂上的情景。當時,她先看到他,然後才看到珮翠拉。

「妳閉嘴,安東妮亞!妳胡說八道什麼?」葛里夫檢命想壓低聲音。我看到他氣得渾身發抖,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酒癮發作。他開始啜泣起來,身體湊向前,額頭抵住安東妮亞的額頭,然後舉起槍,槍口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把槍放下!」費茲傑羅又大吼一聲。他慢慢逼近他們,和我的距離越拉越遠。要是葛里夫決定開槍,他只有機會打中我們其中一個。
她嘆了口氣,然後告訴我,無論發生什麼事,她永遠愛我。然後她叫我趕快到愛荷華市去跟她會合。
我沿著步道慢慢移動,漸漸加快速度,同時,我偶爾會轉頭看看費茲傑羅,確定他在我的視線範圍之內。而且,我每走幾步就會停下來豎起耳朵仔細聽。沒多久,我聽到葛里夫在嘶吼。
「馬丁。」菲爾妲的口氣有點疑惑。「你為什麼要跟我對不起?你做了什麼事嗎?」
「媽媽。」珮翠拉呻|吟著。
「她已經進手術室了。對不起,馬丁,我來不及問你的意見。我不得不自己做決定。他們說珮翠拉必須立刻消除腦壓。我只和圖書好同意了。」
「是啊。我還自以為很了解他。」我說。她伸出手摸摸我的手臂。
離開森林之後,我並沒有回家。如今,那個家已經變成了一個空殼子,克莉絲汀和譚納的東西都不在了。在這個瘋狂的日子裡,我失去了太太和兒子。最後,我回到警察局,坐在辦公桌前面寫報告,拚命回想每一個關鍵的細節。身為副警長,我看遍了人生百態。我看過自殺後的場面,看過實驗室爆炸的場面,我看過女人被丈夫毆打的場面,而那些丈夫通常都是一次又一次的故態復萌。我想到安東妮亞。她和葛里夫在一起,而他根本就是個混蛋,根本沒有好好照顧她,不像我從前那樣。然而,親眼看到一個你最熟悉的人差點遭到殺害,那種感覺實在很難形容。那是我難以想像的。儘管我受過多年的警察專業訓練,儘管我辦過無數案子,然而,眼看著有人拿槍抵著我最心愛的女人,那個在我七歲那年坐著雪橇滑下大雪覆蓋著的山坡的女孩,這種感覺原本是我無法想像的。我沒有親手開槍射殺葛里夫,也許那是上天對我的恩典。現在,我就可以重新走進安東妮亞的生命,幫助她重新找回從前的安東妮亞,讓她重享往日的美好時光。我們可以回到我們分手的那一年,從頭開始。也許,這是我的第二次機會,可以重新擁有她。我不是開槍射殺她丈夫的人,可是,安東妮亞會相信嗎?凱莉和班恩會相信嗎?
班恩
「她已經動完手術了。還在睡覺。看樣子手術很成功,她的腦壓已經降下來了。」
「沒事沒事,我很好。」我打算以後再告訴她我的荒唐英雄行徑。「珮翠拉怎麼樣了?珮翠拉沒事吧?他們告訴我,妳說她需要動手術。」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幹的!」葛里夫哀嚎起來。「我沒有傷害那個女孩子!」他伸手掐住安東妮亞的脖子,我立刻彎身舉槍瞄準他。問題是,他跟她實在靠得太近。
他們不肯讓我自己爬上救護車,堅持要我躺在擔架上,然後再把我抬上去。
他站在懸崖頂上的最高點,四周的樹林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感覺很陰沉。每隔一會兒就會有一陣風輕輕吹過,吹起他額頭上的頭髮。他的額頭被太陽曬得黝黑。他身後是一道深深的山谷,鮮黃翠綠遍地交錯。凱莉看向珮翠拉的手指。她的手指輕輕抽搐了一下。
「她好重。我必須把她放下來了。」他小心翼翼放下珮翠拉,手扶著她的頭,把她輕輕放到岩石平台上。接著,他又站起來,甩甩兩條手臂。剛剛抱著珮翠拉,似乎讓他的手很痠。
她微笑起來。「那兩個孩子真的很乖。我們都一樣。好了,趕快去找珮翠拉吧。到時候,等她醒過來,一定會很希望看到爸爸在她身邊。你們兩個可以比比看誰縫了比較多針。」
接著,我們默默對坐了好一會兒,後來我終於鼓起勇氣對她說了幾句話。那是我早晚都必須說的。「很對不起,安東妮亞,我不應該帶槍到妳家去。本來我認為珮翠拉出了這種事,葛里夫一定脫不了關係。我知道,這樣說有點像是在替自己找藉口,不過,我是真的很對不起妳。他會死,都是我不好。」
「我不是說那個。」安東妮亞哭號著說。我聽不清楚她在講什麼。「凱莉,我說的是凱莉。是你害她變成不會講話的。」
接著我又舉槍瞄準他。問題是,他和安東妮亞實在靠得太近,我不敢冒險開槍。那一剎那,葛里夫略微往後退了一步,身體慢慢和安東妮亞分開了。他舉起槍對準她的臉。機會來了。我抓緊手上的槍,但就在這時候,我聽到忽然有人大叫了一聲,然後是一聲巨大的槍響。只不過,那槍聲並不是我的槍發出的。我晚了一步。我看到葛里夫和安東妮亞同時倒在地上。兩個人都不動了。

「不行,拜託你,被直升機送到愛荷華市的就是我女兒。我太太急著要找我。拜託你,我一定要打電話給她。」我掙扎著想坐起來,可是那個急救員卻按住我的胸口不讓我動。我想,我臉上的表情一定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因為忽然有人塞了一支手機到我手上。沒多久,菲爾妲就接到了我的電話。一聽到我的聲音,她立刻放聲大哭起來。
接著,凱莉眨了眨眼睛,思緒又飄回此刻的病房。
「馬丁,你是個很好的爸爸。我看到過你和珮翠拉m.hetubook.com.com在一起的樣子。菲爾妲選擇嫁給你,真是很有眼光。但願我也有她那樣的眼光。」
「噢,找到了。」他說。「牠昨天晚上跑回來了。又餓又累,而且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樣子。我猜那是因為牠知道自己做了壞事。」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給我閉嘴!」葛里夫對她大吼,口氣顯得很困惑。
凱莉伸出一隻髒兮兮的手摸摸珮翠拉的額頭,朝她點點頭,又摸摸她的手臂。接著她轉頭看看四周,尋找他的蹤影。他不見了。她從前看過他,她認識他。他的名字很奇怪,而且他養了一隻狗。她忽然想到,說不定他躲在森林裡,正在監視她。她立刻手忙腳亂的往後退,躲進矮樹叢裡。
「你聽。」他說。接著我漸漸聽到那聲音了。一個是男人的聲音,一個是女人的聲音。一個口氣充滿憤怒,另一個聽起來很痛苦。是他們。我朝費茲傑羅點點頭,意思是我也聽到了。於是,我們慢慢的,很安靜的往那個方向走過去。我們必須仔細觀察葛里夫和安東妮亞,不過前提是不能讓他們察覺。我們要確認他們所在的位置,並且確認葛里夫手上有武器。
沒多久,費茲傑羅已經衝到葛里夫和安東妮亞旁邊。我沒有勇氣走過去。我忽然覺得有點想吐,有一種失落感。
「有人可以開車送你去愛荷華市嗎?你現在應該還不能開車吧?你的頭應該還很痛吧?」
「凱莉公主被國王抓住了,因為那個國王喝了毒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公主拚命使出魔法,可是根本沒用,因為那個國王實在太強壯了。」
「拜託你,我一定要打個電話。我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太太。」我說。
「我們不會有問題的。我們可以廝守在一起,這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我想到安東妮亞,想到她此刻正在森林裡,和那個瘋狂的危險分子在一起。我說:「但願沒有。」
「不過,要是妳當初沒有選擇葛里夫,妳不可能會有這兩個好孩子。」我提醒她。
「往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恐怕會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要是做爸爸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孩子,那還有誰能?」
葛里夫死了,我哭了嗎?好太太都會說有。只不過,我並不是個好太太。不知道多少次,我好渴望接到電話,說葛里夫埋管線的時候受了重傷,再也不會復原了。或者,我好渴望接到電話,說葛里夫出車禍死掉了。我還算有人性,還不至於希望自己的丈夫被人開槍打死。不過,我心裡是不是覺得鬆了一口氣?是的。他中槍之後,屍體倒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確實鬆了一口氣。我暗暗慶幸被子彈擊中的人不是我。我暗暗慶幸,我再也不用忍受丈夫的酒後凌虐了。我暗暗慶幸,我的孩子再也不用忍受這一切了。我不是個好媽媽。好媽媽會在第一時間帶著孩子遠走高飛。當丈夫開始把啤酒瓶丟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就應該馬上帶孩子走了。小孩子不小心把柳橙汁灑出來,可是他卻把孩子打得傷痕累累。或者,小孩子只不過忘了說「請,對不起」,結果他就逼小孩子在餐桌上連坐三個鐘頭。當他第一次出現這種行為的時候,她就應該馬上帶孩子走了。好媽媽絕對不會忍受這一切。所以我說,我不是個好媽媽。
「快點,過來幫我一下。」費茲傑羅喊了我一聲。他拚命想把葛里夫的身體從安東妮亞身上推開。我注意到她也伸手用力推葛里夫,拼命想推開他。接著,她從他身體下面爬出來,抬起手掩著臉。
這時費茲傑羅大吼一聲:「我是警察!把槍放下!」可是他們似乎沒聽到。
後來,我到醫院去,想去看看安東妮亞,還有凱莉和班恩。我經過等候室的時候,發現她坐在服務檯旁邊,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看著眼前的一幕,我有點驚訝,因為,她母親過世那一天,她也曾經這樣看著自己的手。
嗯,凱莉,妳終於辦到了。妳說完了這個故事。我知道這對妳來說很不容易。沒想到這件事不是爸爸做的,而是葛雷哥萊先生的學生。沒想到他的學生竟然在森林裡對珮翠拉做出這種可怕的事。我忽然想到,我這樣冤枉爸爸,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我。可是,當時他看起來很像是做賊心虛的樣子,而且,他也真的把妳拖進森林裡。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如何面對他。我的意思是,我這個十二歲的小孩竟然把他傷得這麼重。媽媽還沒帶著我們的東西回來。我忽然覺得好累和_圖_書。只不過,今天晚上恐怕沒人有辦法睡覺了,因為警察一直跑進來找妳,一次又一次叫妳重複著這個故事,而妳也乖乖說了。妳一次又一次的重複那個故事,而警察也一次又一次的問妳,那個叫賴奇的人有沒有對妳做什麼。妳說沒有,只有珮翠拉。他傷害了珮翠拉。
「好。」她說。然後她伸出手牽起我的手。
「沒關係。」他說。「我很高興你找到了那兩個小女孩。」說完我本來要掛斷電話,但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對了,威爾森先生,你的狗找到了嗎?」我問。
我點點頭。
「馬丁,馬丁,你跑到哪裡去了!你還好嗎?」她哭著說。

小學三年級那一年,有一次,我和安東妮亞到柳溪森林去散步。只有我們兩個。那個年紀還是天真無邪的年紀,男生女生一起玩不會被同學嘲笑。當時是春天,那一天,森林裡洋溢著蓬勃朝氣,陽光燦爛,天氣和煦舒暢。安東妮亞穿著一件舊毛衣,還有她哥哥的雪靴。我們走過孤樹橋。那根細細的樹幹橫跨在柳溪上,我們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走過。我們手牽著手互相扶持,以免不小心摔下去。那天,和最要好的朋友手牽著手,我很難想像,要是沒有她,沒有我的安東妮亞,日子要怎麼過下去。一直到今天,我還是同樣的感覺。
接著,她忽然聽到那個聲音。他顯然還沒聽到。那是拍擊翅膀的聲音,緩慢,從容,然後是一聲啼叫,聽起來很像笑聲。接著,她看到牠朝她撲過來,感覺到一陣風吹在她脖子上。那是她這輩子見過最大最大的鳥,全身都是黑色,但感覺上又帶點藍藍的色澤。牠張開的雙翅感覺好寬闊,幾乎和她的身高差不多長。那隻巨鳥掃過他的肩頭,那一剎那,他全身搖晃了一下。巨大的陰影籠罩了他的臉,他臉上閃過一絲恐懼的神色。他放開了凱莉的手。她往後一摔,跌在地上,感覺有點頭暈。接著,她抬頭看向天空。她看到一片淡淡的紅霧掃過蔚藍的天空。那種紅暈看起來很像初春時節遍地綻放的春美人花。她坐起來,小心翼翼的轉頭看四周,可是卻看不到他的蹤影。

「老天,但願如此。」他嘀咕著。
我站在她旁邊,沒辦法安慰她。此時此地,我不能這樣做。雖然葛里夫顯然已經死了,但我還是掏出無線電請求支援,叫救護車。費茲傑羅蹲到她旁邊,輕聲安慰了她幾句。我認為她甚至不知道我在她旁邊。她一把抱住費茲傑羅,死抱著不放。後來,他扶著她慢慢走下那條步道,她還是整個人靠在他身上。而我只能留在現場,等候驗屍官和鑑識小組。
「你會去追殺他嗎?」
幾個鐘頭後,我接到檢驗報告。葛里夫手上那把槍沒有子彈。我安慰自己,還好開搶射殺他的人不是我。不過,要是有那個機會,我一定會毫不猶豫。樂意之至。
馬丁
「馬丁,看看葛里夫把你的頭打成什麼樣子,看看他對凱莉做了什麼事。他喝醉了酒,凌晨四點把她帶到外面去,竟然沒讓她穿鞋子,而且還拖著她走到森林裡去,說什麼要帶她去找親生的爸爸。結果,兩個人都迷路了。後來他還把自己的兒子打得頭破血流,而且還拿槍指著我的頭。馬丁,葛里夫不是什麼好人。」
「他們不會有事。」她告訴我。「珮翠拉呢?」
她有點遲疑,但還是慢慢往前走,不過她一直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的臉。接著,她抬起腳踩在岩石側邊,想找個可以踩腳的使力點,這時候,他伸手拉她上來,把她拉上那塊石灰岩平台。他的手摸起來光滑冰冷。他抓住她的手,接著,她忽然發覺自己整個人被拉起來,感覺自己懸在半空中。她忽然驚慌起來,感覺自己的胃起了一陣翻湧。他越抓越緊,那一剎那,一陣恐懼瞬間淹沒了她。她忽然想到,我錯了,剛才我應該趕快跑。她拚命掙扎,兩腳亂踢,可是卻掙脫不開。
先前葛里夫.克拉克拿槍柄打傷了我的頭,結果,傷口縫了十一針,而且有腦震盪的現象,我被留在醫院裡觀察了一個晚上,沒辦法過去陪珮翠拉和菲爾妲。今天早上我頭痛得很厲害,可是我知道,我的女兒比我更痛苦。所以,我迫不及待想早點離開醫院,到愛荷華市的醫院去看我女兒。我才剛穿好鞋子,安東妮亞.克拉克忽然走進我住的病房。她坐在椅子上,而我則是在等醫生來www.hetubook.com.com簽出院文件。
今天早上我打電話給查爾斯.威爾森,代表警察局向他致歉,因為我們造成了他的困擾。
「路易斯說他要開車送我去醫院。」我告訴她。
「我還記得他。我在你家碰到過他一次。當時他帶著一條狗。」安東妮亞說得很小聲。
當時她彎腰想把那條項鍊撿起來。那是珮翠拉的項鍊。接著,她感覺到有人靠近她,感覺到他的逼視。她感覺胸口湧現一陣恐懼,彷彿一團黑暗席捲而來,寒氣逼人。她彎著腰,慢慢抬起頭。她先看到一雙髒兮兮的厚底登山鞋,然後是一條沾滿泥巴的橄欖色長褲。接著,凱莉的視線定住不動了。他站在她前面一塊很寬的沙色岩石平台上。她看到一隻小手,一隻蒼白的小手鬆軟無力的懸垂下來,輕輕擺盪,摩擦著他的褲頭。他的褲頭拉下到膝蓋的位置。凱莉挺直身體,手上緊緊握著那條項鍊。她看到他手上橫抱著她的好朋友。珮翠拉閉著眼睛,彷彿在睡覺。左眼的眉毛上有一道兩英寸長的很深的傷口。她嘴唇裂開了,上面全是血,臉頰上有一整排紫色的瘀青,一路延伸到嘴角,然後再延伸到脖子。他兩條手臂晃了一下,調整抱她的姿勢,這時候,她的脖子軟綿綿的垂彎下來。她那條藍色的睡袍變得髒兮兮,上面沾滿了深棕色的東西。她那雙破破爛爛的運動鞋,鞋帶鬆開了,髒兮兮的蕾絲邊垂在她腳踝旁邊。
他站在懸崖頂上,後面是一片峭壁,壁面崎嶇不平,上面滿是綠色的青苔,峭壁底下是一片狹窄的深谷,谷底看不到水。
「先生,醫院的人會聯絡你的家人,不用擔心。」
凱莉
「拜託妳幫我一下。」他哀求著說。「她受傷了。我自己一個人沒辦法把她抱到懸崖下面去。」他凝視著凱莉的眼睛。他的聲音聽起來很可憐,可是,她看到他的眼神是那麼的冷酷堅定,感覺上和他說話的口氣很不協調。她認識他。
也許,比起葛里夫,我也好不到哪裡去。他為了喝酒背棄了自己的家人,而同樣的,我也背棄了自己的家人,差別在於,我是為了一個青梅竹馬的女人,一個我永遠忘不了的女人。所以,到頭來,誰才是真正的壞人?是葛里夫,還是我?我很不願意認真去想這個問題。我寧可不知道答案。
班恩
於是她又爬上岩石平台,爬過珮翠拉身邊,爬到懸崖邊,探頭看看旁邊的峭壁底下。然後凱莉又爬回珮翠拉旁邊。她看看珮翠拉的臉,不由得全身打了個哆嗦。珮翠拉忽然睜開眼睛看著凱莉。
「我知道。我相信他一定也在這家醫院裡。」我說。
接著她站起來,身體搖晃了幾下,彷彿在猶豫。我立刻站起來攙著她的手肘,陪她走到電梯門口。「安東妮亞,妳要我陪妳一起去嗎?」我問。
「要是我們動作快一點,也許就來得及把她抬到懸崖底下,送她去醫院。」說到這裡他想了一下,然後又補了一句。「她摔下來,傷得很重。」
「我本來以為她忽然不會說話,是因為她看到我流產,我本來以為那都要怪我。沒想到原來是你!那天我看到你湊在她耳朵旁邊說話。你到底說了什麼?你到底說了什麼?」安東妮亞連聲逼問,那激烈的口氣逼得葛里夫倒退了好幾步。
說到這裡我又轉頭看看希格比醫師。他默默坐在椅子上,而那個很親切的護士茉莉就站在他旁邊,她伸出一根手指頭抵住嘴唇,眼睛看著妳。而妳就只是抬頭看著我,那模樣似乎很希望我繼續講故事。
我再度向他道歉,並且祝他一切順利。他是個好人。威爾森先生。
我和費茲傑羅在矮樹叢間狂奔。我們盡量避免弄出聲音,可是根本不可能。夜空一片黝黑,只見稀疏的星光和一彎黯淡的弦月,光線十分微弱,看不見前面的路。
「好的,先生。」我說。我閉上眼睛,忽然想到凱莉和班恩。此刻他們就在樓上的某個地方,等他們的媽媽回到他們身邊。萬一他們的媽媽永遠回不來了,那麼,這一切的經過,我的所作所為,我要怎麼開口告訴他們?
「妳做得對,菲爾妲。本來就應該這樣。我很快就會過去和妳會合。我這邊還有一些事要處理,不過我會儘快過去找妳。早知道,一開始我就應該跟妳一起去的。真的很對不起,菲爾妲。真的很對不起。」電話裡菲爾妲遲疑了一下。
「媽的。」費茲傑羅咒罵了和圖書一聲。「再這樣下去,我們永遠找不到他們。」
「是賴奇。」凱莉對她哥哥說。從前,總是珮翠拉代替她說話,這次,輪到她代替她的朋友說話了。「是賴奇。」
路易斯副警長
「拜託妳。」他哀求她。「她好像快死了,要是我們不快點送她去醫院,她真的會死。」他下巴微微顫抖起來,眼角開始泛出淚光。

「妳閉嘴!妳閉嘴!」接著我聽到安東妮亞嚇得大哭起來。我沿著步道慢慢逼近,努力沉住氣,放慢動作,小心翼翼以免過早暴露行蹤。銀色的月光照著葛里夫和安東妮亞。我看到葛里夫把安東妮亞壓在一棵樹上,嘴巴湊在她耳邊。要不是因為看到葛里夫手上有槍,我會誤以為他們兩個是在擁抱。安東妮亞悲傷的哭泣聲刺痛了我的心。我看到費茲傑羅在步道上距離我幾步的地方,槍已經拔|出|來了。我也從槍套裡拔出手槍,躲到一棵樹後面。
我帶著費茲傑羅慢慢穿越矮樹叢,小心翼翼。我不希望突然撞見葛里夫和安東妮亞,因為他現在有如驚弓之鳥。沒多久,我們來到一片稀疏的樹林,這裡是森林和步道的交界。我們看著那條步道隱沒在黝黑的森林裡。什麼都看不到。我們躡手躡腳爬上那條步道。費茲傑羅和我偶爾會踩到地上的樹枝,發出喀嚓一聲,這時我們就會立刻停下腳步,很緊張的轉頭看看四周。我必須很不好意思的承認,費茲傑羅體力比我好,我必須費盡力氣才有辦法走在他前面。就這樣走了幾分鐘之後,我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這時費茲傑羅忽然拉住我的衣袖叫我停下來。
「真高興妳來了。」他說。「我自己一個人真的沒辦法。」他看著凱莉,打量著她的表情。
聽妳這樣說,我不由得笑起來。妳認為是我救了妳和珮翠拉。也許吧,也許我真的救了妳們,不過,真的是這樣嗎?我恐怕永遠都搞不清楚。不過,跟妳在一起,感覺真好。雖然我們不知道爸爸接下來會怎麼樣,不過我想,未來一切將會充滿希望。「凱莉,妳想看什麼節目?」我問妳。而妳也回答了,彷彿妳本來就會說話。
馬丁
安東妮亞
「那是一座很大的森林,裡面一片漆黑。凱莉公主和國王就這麼走著走著,後來,他們迷路了。而且,凱莉公主沒穿鞋子,所以她的腳好痛。但他們還是一直走一直走,一起穿越森林。她又熱又渴,而且她好想媽媽,她的王后媽媽,還有她的王子哥哥。可是她卻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有來救她,她以為他們把她忘了。但他們沒有忘。他們拚命找她,找了一整天。她哥哥拚命找拚命找,而且全王國的士兵也到處在找她。後來,她哥哥終於找到她了。他看到她在懸崖頂上,還有國王,還有她的朋友珮翠拉公主。可是,珮翠拉公主受了重傷。國王對她做了很可怕的事,害她受了重傷。這樣一來,變成是珮翠拉公主不會說話了。」
路易斯副警長
「把槍放下,葛里夫!」我大叫了一聲。葛里夫愣了一下,彷彿突然意識到我們來了。

「我沒怎麼樣。」我還是不罷休,可是根本沒人理我。有一位急救員摸摸我的額頭。他面無表情,我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麼。我心裡想,這個人真是訓練有素。我心裡明白,恐怕免不了要縫幾針,不過,在進醫院之前,我說什麼都要先打個電話。
「一定找得到。森林裡的路,葛里夫不熟,不過安東妮亞很熟。她一定會帶他走步道,不會偏離。」
然而,我畢竟又得到了另一次機會重新開始。徹底的重新開始。以後,我要當個好媽媽。她會保護自己的孩子,願意為孩子犧牲自己的性命。路易斯說,我本來就已經是那樣的好媽媽了。我一直都是。可是我並不覺得。如今,我終於又有一次機會了。我媽媽的許多特質是我所欠缺的,我希望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學習那些特質。但願我有足夠的時間。
「他說他們已經逮到兇犯了。」安東妮亞說。
「不會。我已經學到教訓了。更何況,聽說賴奇從懸崖上摔下去,已經受了重傷。」
「我知道。」我說得小心翼翼。「但我還是很對不起妳,害死了他。我很對不起妳的孩子,害他們受了這麼大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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