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琳
「我可以看嗎?」她走進我的房間。我記得我當時在想,姊姊長得好漂亮,我應該畫她才是,但我沒有勇氣開口問她。我把素描本朝她的方向略略斜傾,她看著我,皺起眉頭,「想必對你這樣一個藝術家來說,這是最困難的作品吧。自畫像,讓全世界看到你如何呈現自己的面貌。」她搖搖頭,彷彿覺得我很厲害,「要不要從眼睛開始?」她提出建議,「然後再畫這裡。」然後她離開了,繼續其他的活動,學校的事,還有運動。
我發動汽車引擎,把車內暖氣調到最高,好讓熱氣噴上我的臉,儀表板的溫度顯示是三十三度。希望奶奶沒有在等門,也不要擔心我才好。我開始在心裡盤算,不知道自己酒醒的程度能不能開車回去奶奶家?和圖書或者我應該去敲米西的門、在那裡窩一個晚上?不過,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才好,也不知要如何解釋為何自己匆匆離開,過沒多久之後,我又會變回那個住在林登佛斯的女孩。布琳.葛蘭,這女孩的姊姊,居然淹死了自己的嬰兒。
雖然我的頭還是很痛,胃也開始不舒服,但我想還是開車回家比較安心,這個世界的運轉方式已經跟昨晚不一樣了。我打開頭燈,小心翼翼地駛入街道,準備回家,我不知道要怎麼和奶奶說才好,實話實說吧,我想,至少,某種程度來說,她應該是這世界上我唯一可以誠實以對的人了。她知道我住在自己家裡的時候,卻像個局外人。她都懂,他說,當她自己和我祖父我爸爸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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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時候,她也有相同的感覺,他們兩個人都是完美主義者。而且都極其聰明,對於金融和天文學具有高度興趣。她說自己也曾經試圖想要打進這對父子的小圈圈裡。但她覺得自己也只能站在外頭、向裡面張望,但從來沒有機會能夠趁隙而入。那幅自畫像我還留著,它重現了當初我坐在鏡前的場景、凝望著我自己、手裡還拿著紙筆,而且要是更進一步細看我手裡握著的素描本,你還會看到裡面又畫了一個手握紙筆、凝望鏡前的女孩,然後,畫中之畫不斷重複下去,直到鏡中女孩小到幾乎看不到為止。我自認畫得很棒,美術老師也這麼覺得,我拿到了甲等,我特別拿給爸爸媽媽看,他們說很好,我又問,是和-圖-書不是可以去裱框,然後放在客廳或是其他地方,但是媽媽說,不行,因為這幅畫作不符合家裡的裝潢風格。
我把頭枕在方向盤上睡著了,現在脖子好僵硬,而且又口乾舌燥,宛如裡面塞滿了棉花。我開始回想起這個晚上發生的事,居然以為那男孩對我有興趣。先前我以為只要自己離開林登佛斯,就能夠在一個無人知道我過往、不知道我姊姊是誰的地方,順利展開新生活,但我錯了。
「沒有啦。」我回答,「只是美術課的作業。我得要交自畫像。」
我一直沒有把這幅畫給艾莉森看,我很擔心,不知道她會說出什麼話,畢竟艾莉森在那個時候把我當成了藝術家。我希望她可以永遠記得,記得我是個藝術家。
我開車回到了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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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進車道的時候,發現她早已為我點了燈。我躡手躡腳,悄悄打開後門,進入廚房。瓦斯爐上的燈是亮著的,而且餐桌上還留有一張字條:希望你和朋友玩得開心,流理台上有蛋糕。我笑了,這正是我這麼愛奶奶的另一個原因,總是會有蛋糕等著我。我還是覺得反胃想吐,所以喝了一杯水之後就直接回到臥房。米洛蜷在我的床上,睡得極熟,我把他推到床邊,自己鑽進被窩,但毫無睡意。我又起床服藥,而且還多吃了兩顆、補足前兩天沒吃的份量,我拿出了自己的素描本。再次爬回床上,我開始畫畫,我的手彷彿在恣意飛舞,我看著這一切,墨色的雲朵、河流、我的姊姊、嬰兒……還有我自己。「你在幹嘛?」她問我。
我十四歲的時https://m.hetubook.com.com候,在社區中心學素描,初學階段的其中一項作業,就是自畫像,我拿著素描本和鉛筆,坐在自己的鏡前好幾個小時,只是一直看著我自己,鉛筆筆尖根本沒有碰到素描紙,我的手在紙上躍動個不停,宛如要找地方停歇的蝴蝶,後來。艾莉森晃過我房間,好奇探頭進來。
我醒過來的時候,全身都在發抖,車窗已經霧溼,我還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在什麼地方。我用手背擦去凝霧,天空一片漆黑,我還在米西公寓的外頭,屋裡已經沒有燈光,整條街道安靜無聲。
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待了好久。一直在微笑,不只是因為艾莉森賞光現身——這實在很反常——而且她居然叫我藝術家。就在那一剎那,我不再是小妹。不再微不足道,我是布琳.葛蘭,是個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