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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爾姆突然覺得好後悔，蓋斯現在孤零零在家，只有一個義工照顧他。「那也是蓋斯愛吃的菜。」

「你要謝的是賓克斯，雞肉是他弄的，不過我幫你做了馬鈴薯泥，你最喜歡的菜！」

「哇。」查爾姆淡淡嘆了一聲，這間小屋裡充滿了油氣與菸味，還有過多的可怕小擺飾，她好想要立刻衝出去。

「你要走了？」芮妮不敢相信，「我們根本還沒吃完。而且，也還沒談到你哥哥。」

「你知道什麼叫羞辱人？」查爾姆的聲音低沉。危險可怖，「羞辱，就是把一個又一個男人帶回家。你的小孩也不知道第二天是哪一個會出現在餐桌上吃早餐；羞辱，就是你放任男人進入你的家門，任他們對你九歲的女兒上下其手！」芮妮困惑了好一會兒。彷彿在回想過去交往過的每一個男友，想搞清楚究竟是哪個男人想要的是查爾姆、而不是她自己。「羞辱，就是你以身教告訴小孩，男人是愚蠢的禽獸，可以像垃圾一樣丟掉。羞辱。就是你和那個深愛著你、深愛著你的子女的那個男人離婚，徹底讓他心碎，那，才叫作羞辱。」查爾姆推開椅子，已經站起來了。

「媽，」查爾姆的聲音好疲累，「不是這樣，我當然為你高興。我只是，很意外罷了。」

「賓克斯和我要結婚了！」芮https://www.hetubook.com.com妮開心尖叫，但查爾姆卻連笑都擠不出來，她很想要開口，但一句話也沒說，賓克斯和芮妮依然滿心期待望著她。

查爾姆到雜貨食品店裡，從糕點櫃裡拿出蘋果派。開始找香草冰淇淋。其實，她最想找的是最便宜的雜牌冰淇淋。因為她覺得自己在芮妮家也不會待太久。恐怕在吃甜點之前就離開了。但她知道自己的媽媽會覺得奇怪。蓋斯和查爾姆的經濟狀況居然這麼困窘，還會感嘆離婚之後蓋斯既然已經拿了房子，怎麼還會搞到這種田地。但查爾姆也知道自己不能買太貴的冰淇淋；她媽媽會知道女兒在裝闊，所以今晚不能買哈根達斯。最後，查爾姆選定的是半加侖的中價位法國香草冰淇淋。

芮妮在門口給了查爾姆一個熱情的擁抱，賓克斯接過她手中的蘋果派和冰淇淋，拍了拍查爾姆的肩頭，狀甚彆扭。

「你根本不是真心的。」芮妮火大了，「你不高興，你就是不想看到我過得幸福快樂。」

查爾姆在河邊又走了一會兒，怒氣已消，她回到屋內，再次察看蓋斯的動靜。他還是沒有起床，於是她放輕腳步，慢慢回到自己的臥房裡，取出衣櫃中珍藏多年的鞋盒。

芮妮趕緊瞄了一下賓克斯，不知www.hetubook.com.com道他有沒有聽到女兒這句話，不過他正忙著將雞肉盛盤。她等著他坐下之後，大家開始輪流傳盤。查爾姆吃了幾口，雞肉很乾，她好不容易才嚥下去。賓克斯對芮妮微笑，又點頭示意，她則是在座位上扭扭捏捏，似乎是欲言又止。

查爾姆到家的時候，依然因為氣憤而全身發抖，她不知道是否因為媽媽的喜訊而讓她大動肝火，也不知道這會對蓋斯產生什麼影響。她偷偷瞄了一下蓋斯的動靜，他正在熟睡，所以她決定出去走一走，在朱伊德河河畔散步。她好愛這個地方。入秋時分，她會坐在洋槐木下，看著黃色的樹葉宛如金絲雀的羽毛，輕輕掉落在她的四周。到了冬日，她也會一次走個好幾英里，冷冽的空氣讓她眼睛泛淚，而每一次的步履也留下了大大的靴印。

「哦，好啦。」查爾姆入座時笑得謹慎，「聞起來好香啊。」她刻意討好奉承。

「還有……我很為你開心。」查爾姆補了一句，不過她的聲音一直在發抖，顯見是違心之論。她心裡只想到蓋斯是多麼渴望與她媽媽在一起，那個超級仁慈又負責任的英俊男子，如此深愛著她的母親。但是這女人卻選擇一走了之。「恭喜了。」查爾姆的結語軟弱無力。

「意外？你意外什麼？查爾姆？」她現在真wｗｗ•ｈeｔ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ｏｍ的生氣了。「因為我談戀愛，要結婚，所以讓你大感意外？我這些年如此辛苦，我想至少你也應該諒解吧！」

幾年之前，查爾姆十二歲的時候，她在雪地上畫了許多人印，每一個代表的是她媽媽帶回來過的男人——反正，只要她記得的就畫下來。查爾姆還在那些雪印人旁邊、用手指寫下那些男人姓名的縮寫，要是她不記得那個人的名字，她就改以自己記得的細節代替，比方說。CB代表的是穿牛仔靴（cowboy boots）的男人，她那時候才六歲，也不記得是否真的看過那個人。只記得放在媽媽臥房地板上的那雙靴子，灰暗斑駁，在一片漆黑之中，宛若在守護著房間，隨時要準備作戰。等到她完成全部的雪人之後，她站起身，看著雪地中那一排又一排的人印，不知怎麼的有股滿足感。不過，這些人印還少了一個東西，中央應該要有個小紅點，象徵破碎的心。主動提出分手的人永遠是查爾姆的媽媽，而不是那些男人，母親總是有辦法讓他們對她難捨難離。

「怎麼啦？」查爾姆發問，但卻很擔心自己等一下不知道會聽到什麼回應。

「這些年你辛苦什麼？」查爾姆雖然知道生氣無益，但她依然覺得不可置信，她媽媽居然敢扭曲事實，讓查爾姆看起來像是個ｈｅtｕｂｏｏk.ｃoｍ.cｏm忘恩負義、心腸歹毒的人，「這些年你辛苦什麼？」她又繼續逼問，不過這次的語氣緩和許多，「你真的了不起。媽媽，也請你原諒我這麼說，我還真想不到你可以和一個男人就這樣定下來，大家都知道你不是這種人。」

「哇！」查爾姆仔細打量。「今天是什麼大日子？」

「我說完了。」查爾姆瞪著母親，隨即走向門口。但她又改變了心意，她知道這樣做很幼稚，但她就是忍不住。她走去冰箱前。態度沉著冷靜，打開冷凍室的門，取回那半加侖的冰淇淋，今晚她和蓋斯可以好好享用這點心，母親將要成婚的事，她絕對不會透露半個字。而且，她還要告訴蓋斯，母親看起來孤單悲慘，而且還向她打探蓋斯的近況。「祝你幸福。」查爾姆希望能夠盡量表達善意，但這番話聽起來就是尖酸刻薄。她走了，她的母親和賓克斯瞠目結舌，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說不出話。

「就找你過來一起用餐而已。晚餐已經準備好了，我們趁熱吃吧。」芮妮趕緊把女兒推向桌邊。

「查爾姆，能看到你真的好開心。」芮妮胖了，原來的玲瓏曲線變成圓身，曾經層次分明的金髮，看起來也已經枯脆，整燙過度。她的眼下已經出現細紋，妝粉深陷在皺紋裡。查爾姆真想沾溼自己的手指頭、幫她好好擦一擦。她媽媽ｈｔtps://www.ｈｅtｕｂｏｏk•ｃom•ｃoｍ顯然是下了一番工夫，小小的餐桌上已經鋪上桌巾，也點上蠟燭。

「聽好，查爾姆，」她母親的態度很理性，「你不需要這樣羞辱人。」

「然後呢？」母親靠近查爾姆，她想要聽到更多的話。賓克斯則低頭看著盤子，馬鈴薯泥已經沾滿了他的鬍鬚。

在這個鞋盒裡，她仔細保存了他們與小嬰孩之間的幾個紀念品，不到三個禮拜的時間。卻已有一生一世那麼久。她偶爾會坐在床邊。撫摸這每一個小東西，首先，是一雙藍色長春花的小嬰兒襪，這雙襪子對他來說太大了點，所以穿在他腳上的時候狀甚滑稽。當他在蹬腿的時候，襪子也會跟著滑落下來，他會動動小腳趾。彷彿在說，啊呀，這樣舒服多了。不過。他們還是一直讓他穿著這雙小襪。所以也別具意義。此外。裡面還有個大黃蜂形狀的波浪鼓腕鈴，還有頂藍色的芝加哥小熊隊兒童球帽，最後，是兩個小小的相框，其中一張是青少女年紀的查爾姆，抱著嚎啕大哭、臉漲得紅紅的小嬰兒，她看起來極為青澀，也疲憊不堪，另外一張照片是蓋斯，嬰兒在他懷中安靜熟睡。她知道，此生她絕無機會告訴這個小嬰孩，當年他出生才兩天的種種情景，有個十五歲的女孩，還有個生病的男人都深深愛著他。但他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們一再努力，最終，也只能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