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3、登場
巴特沒有照我說的待在原地,而是跟在我的屁股後面。我再次告誡他,然後攀上一棵只撐得住我體重的小橡樹,爬到可以偷窺屋內的高度。起初我只看得到一個偌大的昏暗房間,裡面到處堆著還沒拆封的紙箱。一盞又高又大的落地燈擋住了我的視線,我只好從樹上探出身來,繞到一旁窺看。我隱約看出一個穿著長黑袍的身影,坐在一張硬木搖椅上。我看過那些搬進屋裡的長沙發和椅子,全都柔軟又豪華,相較之下,這張搖椅就顯得很不舒服了。那是位頭罩黑紗的女人嗎?和我在外面看到的是同一人嗎?
「裘瑞寶貝,究竟是怎麼了?」
「裘瑞,你也要像巴特一樣,話都不說清楚嗎?」
我閉上眼睛,決心認為所有事總是會有最好的結果。
我們又來到了牆上,坐在那裡眺望,兩人心裡都希望那位女士快點搬過來。誰知道呢,也許她有孫子女。
這時我才想到,為什有兩名工人砍掉了她家的好幾棵大尤加利樹。也許她想眺望我們家,刺探我們。不過比較有可能的是,她不希望那些樹長得那麼靠近她的房子。
接著爸爸顯得情緒低落。我往後坐進了餐椅的割絨厚布裡。充斥在我周遭的空氣裡、潛行在地板上、藏匿在陰影中的,全都是那些他們記得而我想不起的過往片段。我十四歲了,我依然不知道生命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懂我父母親是怎麼一回事。
巴特喋喋不休地自言自語。「地球上到處都是死人。還有死掉的動物和植物。變成爸爸說的那種覆蓋物。」
這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艾瑪出手把牛奶清理乾淨,火大地瞪著巴特。巴特吐了吐舌頭,悠閒地走開了。「我先離席了,媽媽。」我說,然後匆忙起身跟著巴特去外面。
我真不懂巴特為什麼要殺死所有的昆蟲。我有一次逮到他把蜘蛛的腿逐一拔掉,然後把牠夾在拇指和食指中間捏死。黑色的血液引起了他的興趣。「蟲子會覺得痛嗎?」
她轉頭凝視保羅.薛菲爾醫師的大照片,然後輕聲地說:「是的,當我成為薛菲爾太太時,那是很美好的一天。」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媽媽,她是一位迷人的天使,向全世界施了魔咒,阻止人們變老。我看見兩百歲的婦人和她們二十歲時一樣年輕貌美,除了一名老婦人,她身穿黑衣,獨自坐在椅子上搖啊搖的。
「這倒是真的,」爸爸說。他輕輕地抓了抓巴特的下巴下方,玩鬧地揉亂了他已經夠凌亂的深色頭髮。「沒人能強迫你去,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去,而不是一個人待在家裡。」他傾身過去親吻媽媽道別。
「要說賓夕法尼亞州,不是賓州。」
「巴特,你快看那些工人搬進去的沙發!你看過這麼華麗的沙發椅嗎?」
沒什麼。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讓我心煩。我以前看過年紀大的人,我自己的奶奶瑪R莎,不過她一直都是那麼老。
「為什麼?又不是萬聖節。」
爸爸心不在焉地點頭,眼睛依然盯著早報。他倆在閣樓的那一幕依然在我腦海中盤旋不去,尤其是在我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有時我會獨自坐在我的房間裡,試圖回想在我心靈的幽暗深處,究竟藏匿了什麼。我肯定是很重要的事,但是我想不起來究竟是什麼。
,一輛龐大的黃色搬運貨車停了下來,開始卸下高貴的家具,而這名女子依然站在外頭,任憑女傭決定家具擺放的位置。在一名女傭不斷跑到她身旁提出問題之後,她終於轉過身去,消失在大和圖書宅裡。所有的僕人都隨著她消失了蹤影。
她的眼神閃現一抹痛楚。我很討厭巴特盤問別人的語氣,所以開口了。「我說,道蘭根格這個姓氏太複雜了,我敢說妳很高興能擺脫它。」
「有位老太太住在鞋子裡,」巴特唸起童謠。「她有好多小孩,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我不喜歡瘦皮巴骨的舊房子變得像新的一樣。」
「你知道嗎,我敢說搬來的那位女士是好人。任何對家具有這麼好品味的人,肯定很有氣質。」
「為什麼他的照片看起來這麼像我們現在的爹地呢?」
「好了!」他附和。我們依照稍早決定的行動路線,翻過了牆,沿著一棵小樹爬到另一邊。他們禁止我們踏上這一側的地面,但我們就是認定這是我們的地方,因為是我們先來的,無關對錯。我們像解脫的幽魂,悄然滑行。巴特看著那些修剪成動物造型的灌木。真是太驚人了!一隻趾高氣昂的公雞站在窩裡蹲著的胖母雞身旁。厲害、真厲害!誰想得到那個老墨西哥人還有這一手修剪功夫呢?「我不喜歡看起來像動物的灌木,」巴特抱怨著。「我不喜歡綠眼睛,綠色眼睛是邪惡的眼睛。裘瑞,它們在盯著我們!」
那個乾巴巴的老管家伸長了手,去扶後座的一位老婦人下車。她對他視而不見,逕自搭上司機的手臂。哦,天哪!她穿著一身黑,從頭到腳都覆蓋住了,就像阿拉伯婦女一樣。她是寡婦嗎?還是穆斯林?她看起來真神祕。
「蔓生?我從沒見過有誰的花園比保羅的花園更加精心修剪整理!」
「你為什麼會喜歡每個人?」
我不理會他的拉扯。既然我們都已經走了這麼遠,不如就走到底。我把手指擱在唇上,輕聲說:「你待在這裡別走。」然後自己偷偷走到整棟大宅唯一亮著的窗戶底下。
「我已經想念起那棟老房子了,」巴特抱怨地說,「真討厭別人搬到我們的地盤。」
「爹地,」巴特高聲說。他一整個早上都擺著一張臭臉。「今天夏天,你們誰也不能逼我去東部!我不去,而且沒人可以逼我去!」
「別說那些蠢話了。快看那些工人正在搬進去的桌子。天哪,我敢說那些椅子是從歐洲的某座城堡運來的。」
「克里斯,」媽媽懇求地說,她的語氣在逼他把體育版放下來。「我說話的時候,你都沒在聽。妮可連一個家人也沒有,你聽到了嗎?萬一她死了,連一個可以照顧辛蒂的叔叔或阿姨都沒有。而且你知道她不曾嫁給那個她深愛的男孩。」
「假如我在玫瑰花上面找到昆蟲,我就可以把牠們殺光光囉?」
吃晚餐時,巴特悶悶不樂,因為他也想念那棟房子。他低頭瞪著滿滿一盤的食物。「多吃點,巴特,」爸爸說,「否則你會沒力氣去迪士尼樂園玩。」
「真討厭頭上長角在蠕動的醜東西,」他喃喃地自言自語。我知道他向來渴望知道裡面有什麼。「我敢說那些鮮豔的絨毛底下有黏呼呼的綠色黏液。你這樹枝上的可惡小龍,別朝我這邊過來。你敢靠得太近就死定了。」
她皺起了眉頭,感到惱怒不已。他不像我一樣專心聆聽。「我認為賣掉保羅的房子,搬來這裡,實在是大錯特錯。他的那些雕像在這種風格擺設裡,看起來就是不對勁。」
「巴特,你看那夕陽。你見過這麼燦爛的色彩嗎?顏色對我而言就像是音樂。我能聽見它們在唱歌。就
m.hetubook.com.com算上帝在這一刻把我變得又聾又瞎,我還是能聽見色彩的樂章,在腦海中看見五彩繽紛。而且我會在黑暗中翩翩起舞,不會得知根本沒有了光線。」
「克里斯,我認為妮可這次是好不了了,」母親憂愁地皺著眉頭說。「汽車傷了這麼多人,真是太可怕了,而且她還有一個兩歲的小女兒。我在幾週前見過她。說真的,她讓我想起了凱芮兩歲的時候。」
吃早餐的時間。媽媽告訴爸爸她班上一位芭蕾舞|女學生的事。巴特坐在我對面那一側的餐桌,戳著他的冷穀片,繃著一張臉。他除了零食之外,不太喜歡吃東西,不過爸爸說那吃了對他不好。
「裘瑞?」
我伸出手抱住她,臉頰緊貼在她柔軟的胸前。我的年紀大到不適合這麼做,不過我忽然需要感到安全及安慰。
「胡說八道,」我弟弟咕噥地說,他的眼睛依然盯著那隻毛毛蟲,愈來愈靠近上方的那隻致命球鞋。「瞎了就是一片黑漆漆,沒有顏色,沒有音樂,什麼都沒有。死掉就沒聲音了。」
「裘瑞,從來就沒人喜歡我。」他抱怨。
「是聾了……是耳聾,不是死了。」
「真討厭那些人,搬進我們的房子!」巴特咕噥地說。
「當然有人喜歡你。」
「現在該回家了吧。」
「嗯,」他回答,然後咬了一口烤麵包。「今天別忘了給花園澆水。」
「迪士尼樂園是你生日禮物的一部分,」爸爸解釋,「你會在這裡舉辦生日派對,然後我們會飛到南卡羅萊納州。先別抱怨。除了你的需求之外,我們也要考慮到別人。裘瑞的奶奶希望每年至少能見到他一面,因為我們去年夏天沒露面,她加倍期待我們去看她。還有我的母親,她也需要家人陪伴。」
「那是因為你不喜歡他們,而且大家看得出來。」
死亡。我那同母異父的弟弟巴特對死亡著迷不已,我很同情他。當我倆凝視著儼然成為我們生活一部分的大霧時,我感覺到他依偎得更靠近了。
他對搬家工人失去興趣很久了。現在他緊盯著一隻黃黑雙色的毛毛蟲,在他髒兮兮的球鞋下方不遠處的一根細枝上,呈波浪狀起伏爬行。漂亮的鳥兒在四下婉轉鳴唱,深藍色的天空堆滿了鬆軟白雲。空氣感覺清新涼爽,充滿了松樹及尤加利樹的香氣,而巴特卻只是盯著眼前最醜陋的東西,一隻長了角的該死毛毛蟲!
就這樣。我跳到地面上,緊抓住巴特的手,一溜煙跑走了。他跌跌撞撞,摔了一跤,和平常一樣拖慢我的速度。我將他一把拉起來,繼續跑,逼他跑得比沒有我幫忙時還要快。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裘瑞!別跑那麼快啦!你看到了什麼?快點,告訴我……是鬼嗎?」
我倆一整天沒幹什麼正經事,多種了一些種子,又拔掉一些雜草,我很快就開始懷疑,現在再也不能去隔壁了,我們要怎麼度過整個夏天?
我發現自己盯著媽媽看。她似乎在生悶氣。每年到了要去看「他的」母親時,她就會像這樣。我心想這真是太可惜了,她不明白為何母親是如此重要。她長年以來就一直是個孤兒,也許打從她十四歲起。或者也許她是在嫉妒。
她轉頭。現在,機會來了,我可以看見她沒戴黑色面紗的模樣。我看見她和-圖-書了,真的看到了!不過我沒看清楚她的鼻子、嘴唇、眼睛,我只看見她臉龐兩側那一道道鋸齒狀的疤痕。是貓咪抓傷了她,留下那些傷疤嗎?我忽然為這位老婦人感到難過,她獨自坐在餐桌旁,沒有什麼享受食物的食欲。一個人竟得過著這種孤單又缺少愛的生活,似乎不太公平。而命運讓我看到年紀可以如何偷走一個人的美貌,一個可能曾經和我母親一樣迷人的女子,這也一樣不公平。
比那還要糟。我看見媽媽在三十年後可能是什麼模樣,假如她活得夠久,讓時間有機會蹂躪她的話。
「嘿,我是開玩笑的啦,不過從現在起,別再殺死不是落到玫瑰花上面的昆蟲了。」
「再一步……你就死定了!」巴特對毛毛蟲說。
「巴特,你非得坐在那裡,搞得一團糟嗎?假如你不把早餐吃完,你就先下去,給我離開餐桌。」
「凱西,我們發過誓,永遠不要對任何事感到後悔。比起擁有一座植物蔓生的熱帶花園,生命中還有更重要的事。」
「快點啦!」那個膽小鬼在抱怨。「我想回家!」
「只是在後面而已……」
「我們從後面的花園回來。」我回答,心裡感到一陣愧疚。她立刻看出了我的罪惡感,開始起疑。「你們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我沒有。不過我會擺出笑容,假裝喜歡,就算我不喜歡。也許你最好學會有時戴上假面具。」
沉默了一秒鐘之後,她再度提起了妮可和那個兩歲的小女孩。假如她的母親死掉,她就會被送去育幼院。爸爸說萬一她死了,一定很快就有人會領養她。他站起來,套上他的運動夾克。「別再去看事情最黑暗的一面了。妮可有可能會復原。她還年輕,身強體壯,基本上來說算健康。不過假如妳這麼擔心,我會去找她的醫師談談。」
他困擾著我。閣樓裡的那些床也困擾著我。就像我父母經常提起的那件怪事,總提醒著我:他們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再靠近一步,某個醜東西就會慘兮兮!」
「沒有,才沒有,他們比較喜歡你。」
大宅完工的那一天終於來到了。接著清潔婦過來清理窗戶,擦洗地板。園丁開始耙草、割草,再次修剪。我們老是跑到那邊去,在窗外偷窺,然後飛快地跑回圍牆邊,一溜煙爬到樹上去,希望不要被逮到。我們會在牆上安靜地坐著,彷彿我們絕不會打破爸媽訂下的規矩。「她就要搬來了!」巴特低聲地說,他興奮得不得了。「隨時都會到,那位老太太,她就要搬來了!」
「天哪,我超級想去迪士尼!」巴特說,「我永遠永遠都玩不膩迪士尼。」
「噓,別顧著說話。當心你的腳步,記得踩在我踩過的地方。」我從肩頭看過去,天空已經變成了青紫色,夾雜著緋紅條紋,看起來彷彿是剛打翻了鮮血。夜幕很快就會降臨,月亮不見得總是有一張友善的臉龐。
當夕陽西下,天空呈現一片玫瑰紅,一道道紫羅蘭色光束斜射,讓傍晚變得更迷人。
這時候巴特把球鞋砸在毛毛蟲身上。然後他從樹上跳到地面上,把黏呼呼的綠色黏液抹在那位女士的新草皮上。
「妳知道我的意思。」
她的眼睛圓睜,充滿驚恐。我告訴自己,在明亮屋子裡的人往暗處看,是看不到什麼的。我屏住呼吸,心跳加快了三倍。翅膀輕盈的夜間昆蟲在我www.hetubook.com.com的頭附近嗡嗡地飛,開始隨咬我的皮膚。幸好這時候女僕打開了房門,端著一只銀製大托盤進來,上面盛放了許多加蓋的餐盤。
「巴特,」媽媽嚴厲地說,「你對往生者這麼不尊重。你自己的父親也安葬在你不想去探望的那些墳墓裡。你的凱芮阿姨也葬在那裡。你要去探訪那些墳墓,還有瑪芮莎夫人,不管你想不想去。假如你再說一句,你就別想去迪士尼樂園了!」
她四下張望。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她朝我們的方向凝望,看著那道白牆,還有我們家的屋頂。我知道她能看到的不多。我有許多次都站在她的位置,朝我們家的方向看,看到的只有屋頂的尖頂和煙囪。她只有在進到屋內的二樓時,才能看見我們家的某些房間。我最好跟媽媽說,要在白牆邊多種幾棵大樹才好。
但是巴特一領悟到他能滿足他的心願之後,他又抱怨起不想去東部這件事。「媽咪,爹地,我不去!去探望老墳墓和老奶奶兩個禮拜,真的太久了啦。」
「噓……」
那名司機以非常緩慢的速度,把那部超長的豪華大轎車停在車道上。接著他下了車,繞到另一側車身,拉開車門讓乘客下車。我們大氣也不敢喘地看著這一切。我們隨即看到了她,那位什麼都買得起的有錢女士。
「裘瑞,」巴特扯了扯我的襯衫衣角,低聲說,「媽媽不是要我們天黑之前回到家嗎?」
我的天哪,他都快十歲了,還在那裡唸童謠。他拿起他最愛的那件舊毛衣,用力甩到肩上,然後,毛衣就這麼一帶,打翻了一盒牛奶。流到地板上的牛奶積成一灘,克洛佛隨即像貓咪一樣舔了起來。媽媽依然被一張妮可的小女兒快照深深吸引住,沒去注意到牛奶事件。
「我知道。」爸爸似乎無動於衷地說。
「會,」我說,「不過別擔心這點,你遲早也會感到疼痛。所以別哭,這只不過是一隻毛茸茸的蟲,不是什麼仙子國王或皇后。所以我們現在回家吧。」我替他感到難過,因為我知道他很在乎無法像我一樣感到疼痛,雖然,天曉得他應該為此感到高興才是。
他怕什麼?我才是那個要摔到樹底下的人耶。餐盤及銀製餐具從托盤拿起,然後放到小桌上的碰撞聲,蓋過了巴特發出的聲音。女僕一踏出房門,戴面紗的女子便伸手撩起了面紗。
快要天亮時,巴特溜到我床上,依偎在我的背後,和我一起看著灰色的霧淹沒了樹木,抹去了金黃色草皮,遮蓋住所有生命跡象,讓外頭的世界變得一片死寂。
隔天我們又回到圍牆邊。搬家工人在我們睡覺的時候完成工作了,不再有卡車來來去去。我有大半個早上及中午過後都待在媽媽的芭蕾舞教室,巴特則待在家裡自己玩。夏日漫漫,他露出了微笑,很高興再次有我陪伴他。「準備好了嗎?」我問。
這就是巴特,以及他那些古怪想法。
「不要!我不想回家!我想看隔壁那棟房子的裡面是什麼樣。」
「真討厭拖到地上的黑長裙。討厭頭戴黑色面紗的老婦人。討厭陰森森的。」
「天又還沒黑。」但其實天就快黑了。大宅平時在白天的光線下呈乳白色,在薄暮裡則變成青白色,而且看起來有些恐怖。
現在第二部車在第一部的後方停了下來。一名女僕下了車,身上穿著黑色制服,還有漂亮的白圍裙和無邊帽。她的後面跟了兩名僕人,穿著灰色制服。僕人忙進忙出,提了好多行李箱、帽盒、盆栽等,那名黑衣女子只是動也不動地https://m.hetubook.com.com站在那裡,眺望我們的煙囪。不知道她是在看什麼?
「路上開車小心。」每天他要出門前,媽媽都會說這一句。他微笑地說他會,他們的目光相遇,傳達出我能理解的感情,在某種程度上吧。
「媽咪,」現在乖乖聽話的巴特想要求和。「為什麼妳的爹地,在賓州的格拉斯通死掉的那個……」
司機很年輕,有一種瀟灑的姿態。即使從這麼遠的地方,我們還是能看得出他帥氣十足,不過從轎車下來的那位年長男士就一點也不帥了。他讓我大感意外。工人不是告訴我們,會有一位女士和僕人搬過來嗎?「你看,」我低聲對巴特說,「那個一定是管家,我沒想到管家會和主人搭乘同一部車。」
這時艾瑪正好出來搖晚餐鈴,我倆便匆匆跑回去了。
她開始用餐。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隨便吃了幾口。就在我肯定她沒聽到任何聲音,也未曾發覺有人偷窺時,我那棵樹的脆弱枝椏發出了斷裂聲。
大宅整修得富麗堂皇,我們期待看到光鮮亮麗的電影女明星或總統夫人,某個有分量的大人物。有一天,爸爸去上班,媽媽去購物,艾瑪一如往常地在廚房裡忙。我們看見一部超長的豪華大轎車,緩緩地轉進了隔壁的那條長車道。後面跟了一部舊一點的汽車,不過看起來依然很時髦。兩週前,那條車道鋪著碎裂又凹凸不平的混凝土,現在成了平坦的黑瀝青。我用手肘輕頂了巴特一把,要他冷靜點。周遭的樹葉形成了絕佳的遮蔽蓬罩,不過我們還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你倆上哪兒去了?」趁著媽媽還沒注意到我們凌亂的衣衫,我們正想溜去浴室梳洗時,她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阿拉伯男人是穿長袍的,所以這人也可能是那個瘦弱的管家,不過這時我看見一隻蒼白纖細的手,上面戴了好多閃閃發亮的戒指,所以我看出了那是這間宅邸的女主人。我轉移身體重心,想尋找一個比較好的視野位置,這時,支撐我的樹枝斷裂了。屋裡的女子抬起頭來,向我這邊張望。
「你這樣做很惡劣耶,巴特.溫斯洛!毛毛蟲會經歷一段叫做『銳變』的時期,你剛殺死的那種會變成最漂亮的蝴蝶。所以你殺死的不是一條小龍,而是仙子國王或皇后,玫瑰花最甜美的愛人。」
她繼續張望,隨即很快地放下面紗,遮住了臉龐。「誰在外面?」她高聲地喊。「走開,不管你是誰!你不走的話,我會報警!」
「彼特彼特,愛吃南瓜,有個老婆,沒地方住。把她放在南瓜殼裡,讓她住得很舒服。」他對她咧嘴一笑,站起來離開了餐桌。這就是他先離席的方式。
我只是目眩神迷地觀看著,心想那名婦人在黑色長袍下的走動姿態相當優雅。即使遠在我們的藏身處,我依然能感覺到她對那名乾巴巴的老管家滿懷輕蔑不屑。天哪,這可怪了。
「這根本是你們跳芭蕾舞的蠢話,」這是他的想法,不過他看起來確實有點害怕。「我會想辦法彌補,」他不安地說,緊張地四下張望。「我會設陷阱,抓一隻活的毛毛蟲,把牠當寵物養,然後等到牠變成漂亮的國王,我再放牠走。」
巴特張大了嘴巴。「迪士尼?」他的深色眼睛為之一亮。「我們真的要去那裡嗎?不去東部探望那些老墳墓囉?」
即使當我坐在這裡聽他們談論妮可和她女兒,我還是不斷想到閣樓的那一幕,不知道那究竟有何種含意,而且他們害怕的外婆究竟是誰。還有他們怎麼會在媽媽十四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彼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