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7、宴會準備
「克里斯,那也是他的好運。巴特總算要拿到他應得的了。等那些財產不由你掌管,而是由他來掌控,他就會放鬆下來找到自我,向你這個他能擁有的最佳父親求助。」
他的目光軟了下來,對上我的雙眼牢牢不放,我繼續說道。「克里斯,你看起來真美。你會讓你兒子羨慕。」
「凱西,有些事情巴特的律師團沒告訴我……在我們母親一過世就宣讀她遺囑的那個時候,我肯定沒能清楚聽懂他們說的某些暗示。但現在他們不想提了,因為巴特要求不讓我出席法律商談。他們看他的神情,就好像他嚇壞他們或是脅迫了他們。看到那些閱歷多年的中年男人屈服在他迫力之下,令我很驚訝,彷彿他們想遵守他的好意,而我就該死。這惹惱了我,然後我問自己,為什麼要在意?我們很快就會離開然後替自己打造一個新家,而巴特能拿到他的財產,並且隨意支配那些錢……」
她又轉頭用冷淡卻很權威的口吻向辛蒂說道:「辛蒂,妳已經達成了妳想要的驚嚇效果。所以,何不上樓換那件妳一開始要穿的漂亮藍色禮服?」
辛蒂站得更直。
沒有,我想不起來,可是我們母親遺囑宣讀之際,我太過心煩意亂,哭到只聽進一半,並不真的在乎是否我們沒有任何一個人繼承到佛沃斯家財產,那筆財產看起來本身就被下了詛咒。
裘瑞顯然不知該說什麼或眼睛該往哪瞟,於是他別開目光,然後再將頭轉回來。一陣紅暈緩緩從他下襬紮好的禮服襯衫領口往上湧升。「妳也看起來很……很瑪麗蓮夢露……」
她哽咽出聲:「他該死地該下地獄!我會讓他瞧瞧!我會跳得比美樂蒂好上十倍!就算妳替我挑了這件像老鼠一樣糟糕的禮服,我會讓這宴會上的所有男人今晚都想要我。」
巴特的黑髮頭顱猛然一扭。他激烈的目光再次掃到辛蒂。他的臉更加通紅,令他看起來可能會整個人冒煙燒起來。他大發雷霆,所有自制化為烏有。「妳立刻回房換件端莊的!馬上!在妳被人收拾之前,快去!我不會讓自己家裡有任何人穿得像妓|女!」
也許等明天重讀遺囑後,巴特就會心滿意足。也許,只是也許……我想要他得到最好的,想要命運彌補許多事。
巴特朝她踏步走去,臉上神色十分駭人。美樂蒂立刻站到他們之間,張開她纖細白皙的雙臂,然後懇求地望向巴特。「你看不出她只是想惹惱你?冷靜點,要不然你就正好讓辛蒂稱心如意。」
巴特笑著拍拍裘瑞的背,彷彿他們從未意見不合。那拍打力道令裘瑞身體一晃。「大部分的芭蕾戲碼都很蠢,不過這一齣令我中意。參孫是個偉大英雄,我很欣賞他。而我的哥哥,你跳得特別好,簡直像是參孫本人。哦,你甚至看起來也那麼孔武有力。我想只有那齣舞碼曾令我興奮激動。」
「我告訴過妳這會是個好日子,晴朗無雨。」
辛蒂的目光盯著巴特。她顯然要挑釁他,讓他做點什麼來制止她。她看起來很享受他的反應、他那雙怒睜的眼睛以及他那張開的雙唇,透露出他的憤怒震驚。她像隻發|情的騰躍小馬到處走動,用起伏挑逗的姿態晃動臀部,讓自己出更多洋相。約爾挪到巴特身旁,當他上下打量辛蒂,那水汪汪的藍眼冰冷譏諷,然後他抬眼對上我的視線。瞧,看看妳養出什麼孩子?他無言傾訴。
辛蒂此時完成了她那諷刺劇演出。她看起來有些垂頭喪氣,在裘瑞跟前仔步,期待地仰望他。「裘瑞,你看起來棒極了……美樂蒂,妳也是。」
聽到我銀色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聲響,身穿訂製男仕禮服的巴特步入我視線之中。我屏住呼吸。他的模樣,就像我初次見到他父親的樣子。
「我說,滾開,怪胎!我就穿自己現在穿的!」我看到她渾身發抖。但偏偏這一次巴特沒有錯。「辛蒂,為什麼要這樣?妳知道那件禮服不恰當,大家會嚇到是正常的。現在做妳該做的,上樓換衣服。別再製造更多困擾,因為妳真的看起來很像阻街女郎,妳自己一定也明白。妳平常都很有品味的。為什麼妳要挑那件衣服?」
我滿心歡喜,飛快傾身親他一下。「巴特,我喜歡見到你像這樣。今天是你的……我們要送你的禮物會讓你睜大眼睛。」
「美?這個詞不是用來形容女人的嗎?」
辛蒂倉促起身退到樓梯上,努力保住尊嚴。「巴特哥哥,你就是個怪胎。是個行為反常的怪人,不知道真實世界是怎樣的。我猜你還是處男,要不然就是同性戀!」
「是聖桑根據《舊約聖經》寫的《參孫與大利拉》。」我問了巴特後,他淡淡說道,因為美樂蒂仍然拒跳他想要的角色,他所有的熱情都已粉碎。「我常聽裘瑞說他很想有機會演出自己的舞碼,他最喜歡的就是那個角色。」
裘瑞和辛蒂日夜練習排演,他們共舞,裘瑞發現辛蒂跳得很好,兩人都十分亢奮。她沒辦法跳得像美樂蒂那麼好,不過她跳得夠好了,而且她將頭髮梳整為古典芭蕾舞者髮型,看起來是那樣可人。
「是啊,你對我們說過。」
巴特的話我沒仔細聽。我盯著倚身向前的約爾,他薄唇附近的肌肉幾乎一顫一顫抽動,在假笑與真笑間徘徊,我和*圖*書瞧不出是哪一種。我突然不想讓裘瑞和辛蒂跳這齣有野蠻場面的舞碼,而這是巴特多年以來的打算。那駒歌劇會把劇中音樂提供給芭蕾舞團,是不是就是他提議的?然後才會演出這場他認為最出色的表演?
克里斯跟在我身後走進我們的更衣間,套上他的男仕禮服長褲,將襯衫下襬紮好,自己打好領結,然後要我重繫一次。「把兩邊弄得平齊點。」我欣然替他重新繫好。他梳理他那頭漂亮金髮,只有後腦杓的頭髮比他四十歲時髮色又深了一些。每過十年,金髮的髮色就會加深,我們頭上也開始出現些許銀絲。我將自己髮色染回年輕時的模樣,但克里斯不願這麼做。一頭金髮能決定我如何看待自己,我的臉蛋依舊漂亮,我的外表既成熟又年輕。
巴特看到辛蒂和我在一起,將他目光掃過她少女風的禮服,諷刺一笑朝我們走來。
我看見他的眼睛,那雙藍眼惆悵地等待。
巴特生日那天的早上,天剛亮就晴朗無比,預示著一個不會多雲下雨的完美夏日。
巴特臉上的怒意令辛蒂匆匆飛快奔上樓梯,我上前想阻止巴特追過去,但他動作太快了。
現在他打算迷倒所有人。而他做得很成功,甚至更勝裘瑞,裘瑞顯然精明地打算退居二線讓巴特大放光彩。美樂蒂緊跟在她丈夫身邊,貼靠著他的手和手臂,一臉蒼白不悅。我注視巴特的表現看得如此專注,有人拉我手臂時令我嚇了一跳。是辛蒂,穿著我為她挑選的那身藍色絲質端莊小禮服。她看起來像個沒接過吻的十六歲可人女孩。我責怪她:「辛蒂,說真的妳不能怪巴特。這次妳確實該打。」
「慈善機構為我做過什麼?舅舅,這是我大放光彩的時刻,就算死去的可敬老麥爾坎在他墳裡翻了個身,我也要在今晚度過自己人生最棒的一刻!」
我們全都互相稱讚,只有巴特什麼也沒對克里斯說,儘管我看到他偷瞄克里斯,彷彿克里斯那不曾變過的好相貌一直令他訝異。美樂蒂和裘瑞,我和克里斯,以及巴特和約爾在樓梯最下方圍成一圈,約爾除外的所有人都試著在同一時間交談。然後……
巴特瞪著我們,再次望向辛蒂。巴特的盛怒讓他氣到說不出話來。在那幾秒內我得趕快想出怎樣讓他氣消。「辛蒂,拜託,跑回去換件端莊的。」
我不曉得辛蒂去哪找來她這身可怕紅禮服。那看起來像妓|女會穿上以便顯露魅力的那種服裝。我滿懷反感與畏懼,擔心巴特的反應,我先前的所有快樂都像餿酒流瀉而下,淌過我的高跟鞋然後穿透地板消失不見。她穿的那衣服貼身到像一層緋紅塗漆,領口幾乎低到腰部,而且顯然她禮服底下什麼也沒穿。她的雙峰太過顯眼,當她走動時會令人尷尬地輕晃。那件貼身的緞料緊身衣裳是斜紋剪裁,而且合身……哦,真的很合身。沒有任何突出或打褶的地方暴露出一絲贅肉,只有那具她想展示的出色年輕胴體。
隔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在巴特開車外出前跑到院子裡攔他。他不耐煩地聽我說話,拒絕更換宴會主題。「就算我願意,現在也不能那麼做。我已經找人特製戲服,幾乎都快做好了,舞台的立體和平面布景也是一樣。要是我做了任何取消,也來不及籌畫另一齣舞劇。再說,裘瑞都不介意,妳為什麼要介意?」
「沒錯,沒錯!我明白,我明白的。只要活著就永遠有希望。再說一次,然後再再說一次。要是講得夠頻繁,也許有一天巴特就會對你說:『沒錯,我愛你。沒錯,你盡力了。沒錯,你就是我找了一輩子的那個父親。』那不是很棒嗎?」
「辛蒂,妳沒聽見妳母親說的嗎?」克里斯喝道,「照她說的去做!立刻就去!」
她的話令我滿心歡欣。因為懷了裘瑞,我和裘利安的婚姻就不算是全然失敗。現在我得相信,巴特洛繆.溫斯洛的兒子最終也能令我感受到像現在這般的自豪。
我的雙臂環著他,感到生氣,因為他管理那些龐大財產那麼多年,巴特卻拒絕給他該有的功勞,儘管行醫占據他許多時間,他仍然把這件事做得非得好。
克里斯將巴特拽離辛蒂身邊,「好了,我已經受夠這愚蠢行為,」克里斯憤怒地說道,而他很少生氣,「你邀了維吉尼亞州一些重要人士來這宴會,現在讓他們瞧瞧你懂得怎樣行事規矩。」
巴特無視約爾的改變,他笑得像個完美東道主,安排我們列隊迎賓,有些客人開始抵達。巴特將我們所有人介紹給我不知道他認識的人們。他展現出的風度令我驚訝,自信從容地對待與歡迎每個人。他大學的好友成群到來,彷彿是來見識他對他們說過的一切。要是辛蒂沒穿那件糟糕禮服,我真的會為巴特感到驕傲。事實上我很迷惑,相信巴特會做出任何切合他打算的事。
送貨員接連上門為巴特攜來更多禮物。他哈佛兄弟會的不少會友將帶著女伴或妻子到場,那些不能赴會的人則寄了禮物過來。巴特來來去去,幾乎到處奔波,檢查宴會各方面的所有事宜。幾十束的花束送抵。外燴廠商擠滿廚房,當我想為自己弄點午餐小點,感覺自己像個闖入者。然後巴特抓住我的手,拽著我穿越一間間鮮花滿盈的https://m•hetubook.com•com房間。「妳覺得我的朋友會對今天的宴會印象深刻嗎?」他憂心地問道,「妳知道,我覺得自己在學校可能有點吹嗑過頭了。他們會期待一幢無與倫比的宅邸。」
「我們現在能吃飯了嗎?」他問道,起身伸手要握住美樂蒂的手。她無視他,不用人攙扶就站起來。「我餓了!」巴特繼續說道,她再一次冷落他只令他稍稍氣餒。「那些美國式的早餐小點根本餵不飽我。」
又一次,我早就該料到。還能有什麼別的主題如此吸引巴特?
「他將要拿到他應得的財產了,」我說道,「克里斯,他如果再堅守那種孩子氣作風的話,不是很怪嗎?律師會在宴會後再次宣讀遺囑嗎?」
她軟化下來,倒向我懷裡。「嗯,媽媽,我不是那個意思。」
「辛蒂,現在聽好。等時間一到妳就換上戲服,忘掉我們之間發生的任何事。妳要把妳的角色表演得完美無缺,懂嗎?」
我們睡了兩小時午覺,然後吃了頓簡單晚餐,所有人就匆匆上樓為宴會著裝打扮。我又走上那個給了我和克里斯許多喜悅的陽台,在我下方延伸開來的是生日的奇境世界。白日將盡的日光讓天空滿是深玫瑰色與紫羅蘭色,還帶著成條的洋紅色與橘色,睏倦的鳥兒如深色淚滴般飛向自己的窩巢。北美紅雀發出牠們嗶嗶聲的細小鳴叫,不是啁啾鳥鳴或咬吱叫,更像是電子和金屬般的尖鳴。當克里斯帶著沐浴完的清新溼氣踏步走到我身邊,我們並未交談也不覺得需要說話。我們只是擁著對方朝下方凝望,然後終於轉頭回屋。
裘瑞對那突如其來的問題皺眉,認真地端詳巴特。「有啊……我有帶那副隱形眼鏡,」他緩緩說道,「無論我去哪裡都有人要我跳參孫,所以我帶了隱形眼鏡。我不知道你那麼喜歡芭蕾。」
「巴特!」我發出噓聲,「住手!別再傷她!你已經打夠了!」
「嗯,」她輕聲說道,「只不過我很想跳大利拉。看你跟別人跳舞感覺好怪。」
辛蒂顯然很震驚,她僵住身體,紅著臉堅持己見,不馴地瞪著他。
他深色的雙眼又蒙上陰翳,讓他俊秀臉龐顯得沉肅。「母親,我舅舅是幫我找尋自我,就算他偶爾令我氣惱,那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未來還很不確定。他跟那些修士一起生活那麼多年,不被允許說話,只能高聲禱告和禮拜時頌唱,他養成的習慣改不掉。他對我講了一些當時的生活,那一定非常可怕寂寞……但他說自己在那裡找到平靜,找到他對上帝與永生的信仰。」
「離演出只剩兩天,時間不夠練,」裘瑞抱怨,對巴特投以憤怒嚴厲的目光,「我的天啊,巴特,你之前為什麼不告訴我?你以為我編過那支特別舞碼就能記得所有困難舞步?像這種角色需要排練好幾星期,你卻拖到最後一刻!為什麼?」
我們在門廳佇足,觀看裘瑞跟辛蒂排練,兩個人都努力得身體發燙冒汗。其他舞者則懶散地站在周圍,要不望著裘瑞和辛蒂,要不就對這幢驚人大宅所能瞧見的一切四下打量。辛蒂跳得格外地好,那真的令我吃驚,我實在難以想像她一直堅持上芭蕾課卻不告訴我。她一定用了自己部分零用錢來添購衣物和化妝品,以及其他用得上的瑣碎物品。
幾分鐘後我們來到二樓樓梯口,走下樓梯與裘瑞和美樂蒂會合,我們看到他們就在樓梯最下面的端柱旁。美樂蒂穿了件素雅的黑色禮服,衣料從黑色細綁帶垂墜而下。她身上僅有的首飾是一串閃亮珍珠。
「好啦,說出來吧,」過了好幾分鐘,克里斯說道,「妳心裡發愁我一向都瞧得出來。」
他的話裡沒提到辛蒂,因為他顯然從未惦記她。「巴特,你真的那麼喜歡約爾?今天早上他那種修士作風好像讓你心煩。」
我聽到這話心頭一沉。
「辛蒂,回妳房間去,」我低聲說道,「換上妳答應我會穿的那件藍色禮服。妳才十六歲,不是三十歲。」
「閃邊去,你這怪胎!」她罵了回去。
克里斯的鏡中身影朝我梳妝台靠近,懸在我肩頭上方。他的雙手現在對我如此熟悉,滑進我胸衣掬住那對雙峰,然後他嘴唇印上我頸間。「我愛妳。要是沒擁有妳,天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
「當我兒子瞧見我那克里斯多弗.瓷娃娃的美貌,他們會很嫉妒。」
美樂蒂轉過身沒回話就朝屋裡走,她的臉蒼白微慍。
她看向我,彷彿央求的是自己性命。「是真的,我說的是實話!我在私立女校念書的時候,沒有巴特在一旁笑我,於是我又開始跳舞,而且一直都有去上芭蕾課,還學了踢踏舞。」
他那八字鬍在七天前初見時還是一小撮細毛,現下已蓄得較為濃密。他看起來很高興,那足以令他顯得更加英俊。當他見到我的禮服和髮型,聞到我的香水味,他深色眼裡滿是讚嘆。「母親!」他喊道,「妳看起來美極了!妳為了我的宴會特地買了這件白色禮服,是不是?」我笑著說是,那當然,像這種宴會我不|穿舊衣。
我和克里斯早早就起了床,早餐前在花園裡漫步,享受玫瑰的芬芳,那香味似乎預告巴特會有個出色完美的生日。他總是期待生日宴會,像是我們為裘瑞和辛蒂辦的一樣,可是和-圖-書等他的宴會真正來臨,他不知怎地又試圖惹惱每位賓客,讓許多人早早退席,而且時常是憤怒離去。
他那使勁耳光令辛蒂疼得身體搖晃後倒,重重跌坐在樓梯第二階。我聽到她紅禮服的衣料從背後中間的縫線裂開。我飛快移動,趕忙扶她起身。辛蒂的眼中浮現眼淚。
我一整晚想了又想,想著該如何打消巴特打算呈現那齣舞劇的念頭。然而,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不是一個能被輕易阻攔的男孩。
他若有所思地笑,一抹悲傷淺笑。「親愛的,老實說等巴特拿到他的錢,這件事跟我再也不相干後,我會很高興。要管理那些錢可不是件容易差事,雖然我大可找個理財高手替我幹活。身為一個受託人,我覺得我想向巴特證明自己不僅僅只是個醫師,因為那對他來說似乎永遠不算什麼。」,我能說什麼?克里斯做任何事似乎都改不了巴特對他的觀感。因為有件事他無法改變,那就是—他是我哥哥,所以巴特絕不會接受他當父親。「吾愛,妳在想什麼討厭事,讓妳皺了眉?」
「我有過三任丈夫和一個情人,對任何女人來說都很夠了。要是我那麼倒楣地先失去你,我會每天坐在窗前往外眺望,回想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是妳讓我能夠往前走,」他沙啞地低語,「沒有妳,我不知道該怎麼活。但沒有我,妳會活得很好而且說不定再嫁。」
「辛蒂,妳不是說真的。」
而我和我哥哥之間的關係使克里斯遭到非難,讓巴特除了這件事什麼也看不見。
至於身為男人的他是否能被說服?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機會,但我會試一試。
他現在是個男人了,我不斷告訴自己,這一次會有所不同。克里斯也正對我這麼說,彷彿我們之間有某種心電感應。
「媽媽!」她哭喊著,「妳讓我感覺好糟!」
「我年紀已經大到能挑自己想穿的,」她顫聲說道,不肯挪動腳步,「巴特喜歡紅色,所以我穿了紅的!」
他為什麼老是這麼說?
「沒什麼。」我應道,然後站了起來。絲滑合身的白色希臘風禮服緊貼在我光裸肌膚上,觸感輕柔舒適。一縷長鬈髮垂在肩頭,我其餘頭髮高高地盤梳在頭頂,用一根鑽石髮夾固定,那是我身上除了婚戒唯一配戴的首飾。
巴特的二十五歲生日漸漸接近,一股興奮的狂熱朝大宅襲來。各種裝潢工人前來分別測量草坪、露台和陽台。他們成群細語,列清單、畫草圖,試鋪不同顏色的桌布,跟巴特密談,討論舞蹈主題,擬定祕密計畫。巴特依舊拒絕透露主題,至少對他的家族成員是如此。除了巴特,任何人都不喜歡被隱瞞。我們其餘人成了一個巴特不想加入的緊密家庭。
我回頭望,正好看到約爾對那句話沉下了臉。
我聽到她的尖叫和嚎啕哭聲我舉步走上樓梯,克里斯試圖攔住我。我用力掙開,樓梯爬了五階就看到巴特現身,他那英俊卻一時顯得邪惡的臉上掛著滿足的得意笑容。他跟我擦身而過時低聲說道:「我只是對她做了妳從沒做過的……要是她還能舒舒服服坐上一星期,那她屁股就是鐵做的。」
巴特無禮地打斷他,十分興奮地問道,「你有那副白色的隱形眼鏡嗎?你真的戴著那個還看得見?我大概一年前看了你和美樂蒂在紐約的表演,從觀眾席看過去,你真的好像瞎了。」
「親愛的,別再煩惱。你沒辦法勝過世上每個人。這真的是很漂亮的房子,你那些裝潢工人弄潯很棒。你朋友絕對會印象深刻的,連一秒也無須懷疑。那些看管房子的人這些年把房子看顧尋艮M、讓所有庭園有機會好好滋養休息。」
他沒聽我說話,只是微微駿眉望向我身後。「母親,妳知道的,」他嗓音低沉地說道,「等妳和妳哥哥走了,裘瑞和美樂蒂也離開後,我就要住在這裡。有了我約爾舅舅是件好事,他過世之前都會待在這裡。」
我知道,為了有天能見到巴特對他父親說出由衷的愛語,任何有必要的事我都會做。我會一直活到有天能看見巴特不僅接受了克里斯,還說出愛他、景仰他和感激他的話,我也會活到看見他將裘瑞再次視為親哥哥,以及將辛蒂視為妹妹。
帶著木料、油漆和其他建築材料的工人開始搭建舞台和觀眾席。我聽到巴特向他其中一名跟班吹噓,說自己請了歌劇芭蕾明星,非常有名的那種。
我該怎樣告訴他,說有一些直覺的細微聲音警示我,別讓這特殊的芭蕾劇在我們受到囚禁的場所附近演出,麥爾坎和他妻子可沒躺在很遠的地底,樂聲可能會傳進兩位亡者的耳裡。
我只能抱持最好的希望。
巴特無視我和克里斯,大步走過去想抓住辛蒂,但她躍出他伸手可及之處,轉頭揶揄地譏笑他動作緩慢不像她那麼靈活,甚至像她穿了那合身直筒服貼裙子般一瘸一拐。我真想打她一巴掌,因為聽到她嗓音悅耳地開口:「親愛的巴特,我非常確信你會喜歡這件鮮紅色禮服……因為你覺得我是廉價的垃圾東西,我就不負你的期望,扮演你為我描寫的角色。」
他無情地把我推到一旁,於和-圖-書是我也差點摔倒。辛蒂哭得像挨罵的小孩,瞧不見她那被巴特緊跟在後的身影。
我悲傷地離巴特而去,爬上樓梯找到陽台上的克里斯,他正俯瞰院子裡的工人。我陪他一起看,感覺頭頂上的太陽炙熱。我們靜靜注視所有忙亂擾攘,我祈求這大宅終於願意給我們不幸以外的東西。
儘管我們急切期待前方有什麼,光是見到花園裡漸漸變得像電影布景一般,就令我興奮不已。然而,等我終於看出巴特想搭的是什麼布景,我不禁倒抽一口氣。
「妳說什麼?」他吼道。
然後巴特的快樂神色就消失了。
排練結束,辛蒂氣喘吁吁地走向我。「媽,我跳得怎麼樣,還行嗎?」她熱切的臉蛋等著得到我的認同。
光是瞟巴特一眼,我就知道他不覺得辛蒂的禮服很莊重。他站在那裡,彷彿一直嚇呆到這一刻,他的臉變得通紅,看她裝模作樣地打轉,他深色雙眼瞪得幾乎要掉出來,因為那裙子合身得她幾乎沒辦法邁開腳步。
裘瑞橫過我坐的位子,關切地望向美樂蒂眼裡。「甜心,妳還好嗎?」
他垂頭埋進我髮間。「別說得那麼苦澀。凱西,會有那麼一天。就如同我和妳愛著彼此還有我們三個孩子那般確切無疑,會有那麼一天的。」
只要我在戶外(而我其實盡量待在外頭),就眺望我們周遭的藍霧群山,想知道群山是否記得有兩隻閣樓老鼠被關在樓上將近四年。我想知道,群山是否再次將一個平凡小女孩變得滿懷奇思異想,非得將那些夢想一一實現。我讓幾個美夢成了真,然而我不止一次沒保住丈夫性命。我拭去兩滴淚水,迎向克里斯那依舊愛戀的凝視目光,感覺到那熟悉的悲傷衝擊著我。要是克里斯沒愛上我,我也沒愛上他,巴特的神智會多麼正常啊!
他玩笑似地捏她臉頰,玩笑到在她臉上印下深深的紅色凹痕。她尖叫著抬腿一踢。她的高跟鞋戳中他脛骨。他痛叫一聲然後又掌摑她。
「我有去!我有!」辛蒂非常興奮自傲地喊道,而我明知她討厭激烈鍛鍊。在她六歲以前,她喜歡漂亮舞裙、小小的可愛緞質便鞋、小小的假珠寶閃亮頭飾還有奇幻舞碼中的幻想世界,那一切迷倒了她,我曾相信她絕不會放棄。但巴特太多次嘲笑她的表演,她任由他說服,相信自己無可救藥地不適合跳舞。在她十二歲左右,他竊走她對芭蕾的樂趣。從那時開始她再也沒去上課。因此,我聽到她只放棄不再讓巴特看她跳舞,從沒真正放棄芭蕾,我加倍訝異。
資深舞者的其中一人朝我走來,笑著說她在紐約見過幾次我的演出。「妳兒子真的很像他父親,」她繼續說道,回頭瞥向裘瑞,他將自己激起這般熱情,我納悶他是否還有精力能留給今晚的演出。「也許我不該這麼說,不過他跳得好上十倍。妳和裘利安.馬奎特跳《睡美人》的時候,我大概才十二歲,不過那演出啟發了我,讓我自己也想成為一個舞者,謝謝妳又給了我們像裘瑞.馬奎特這樣的出色舞者。」
克里斯笑了。「哦,凱西,妳總是長不大,老是誇大其詞。老實說,那些財產分散在那麼多不同投資領域,很難計算所有財產的淨值。不過,等他的律師團給出粗略估價,他該感到高興。那筆錢分給十個貪心年輕人都綽綽有餘。」
「我好希望你和巴特之間能有所不同,只是這樣。」我隨口回答,不想毀了這個晚上。
他瞬間一撲就逮住她。他攤平的手掌朝她臉頰打下去。
巴特粗暴地甩開克里斯,對他怒目而視,然後邁開步伐極快走遠,一句話也不說。我對克里斯笑,在他的陪伴下我們走向花園。裘瑞和美樂蒂帶上辛蒂,開始把她引介給隨同父母到場的一些年輕人。那裡有不少人是巴特透過裘瑞和美樂蒂結識的,他倆有一大群朋友和舞迷。
「辛蒂撒謊,」巴特說道,渴求的目光幾乎要望穿美樂蒂身影消失的那扇門。「她之前就懶惰得很,根本不想上芭蕾課,母親如果沒有逼她的時候,她怎麼會去?」
「總有一天我的好運會來……」他輕輕唱著。
「比起消弭巴特的敵意,我對自己與裘瑞和辛蒂的關係更有感覺。更重要的是,我由衷覺得巴特並不討厭我。有好幾次我覺得他想找我求助,可他知道我們真正的關係,再加上恥辱感就讓他忍了下來,好像鐵鏈綁著他似的。他想要有人引導,但又恥於討要。他想要一個父親,真正的父親。他的心理醫師總是這樣告訴我們。他望向我,不幸地發現我有所不足……所以他往別處找尋。先是他的曾外祖父麥爾坎,早已過世下葬。然後是約翰.艾默斯,約翰也令他失望。現在他找上約爾,擔憂地猜疑約爾可能也有缺陷。沒錯,我看得出他有時並未真的信任他舅公。凱西,因為巴特還能這麼想,所以他還有救。我們還有時間能打動他,因為我們都還活著,他也還活著。」
「我不要妳那種外行人的表演!」巴特咆哮。
裘瑞被仰慕者包圍,而美樂蒂在雙人沙發上靜靜坐在巴特身旁。他們看起來沒在交談,也不顯得友善。然而,見到他們坐在兩人座的雙人沙發上,我不知怎地感覺不自在。我將克里斯往前拽,靠近雙人沙發上的那兩個人。「巴特https://www.hetubook.com.com,生日快樂。」我開心地說道。他抬頭望,笑得真誠迷人。
「但願如此,」他笑容滿面地說道,「我看到那些禮物堆在禮桌上。等客人到場,我們很快就會拆禮物,所以我們就能好好享受那份樂趣。」
我們在午餐桌上開心地齊聚一堂,只有約爾除外,他在露台上坐在自己那張小圓桌前,與我們其他人隔了段距離。是他聲稱我們太喧鬧又吃得太多,會侮辱他那修士般的風格,他要求對食物要態度嚴肅,餐前餐後都得進行漫長禱告。當約爾變得太過虔誠,連巴特也對他愈來愈惱怒,尤其這一天,他的不耐煩明顯表露出來。「約爾舅舅,你非得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裡嗎?來吧,加入我們這群家庭成員,祝我有個快樂的生日。」
「不是。『美』和『帥』不一樣。有的男人可以看起來很帥,但散發不出像你這樣的心靈美。吾愛,你很美,從裡到外都美。」
我再次環顧四周。準備辦場宴會的房子有某種氣氛使它格外漂亮,佛沃斯大宅不僅充滿宴會氛圍,所有鮮花令大宅更顯壯觀、高雅又美麗。所有的水晶都閃閃發亮,銀器泛著微光,銅器也亮晶晶的……哦,是的,這大宅足以媲美最棒的房子!
「是啊,那當然,」他帶著挖苦笑容回答,「妳兒子總是很羨慕我。」
「拜託,辛蒂,」我又說道,「照妳父親說的去做。另一件禮服很漂亮也很合適。妳現在穿的很低俗。」
辛蒂不理他,哀求地使勁拽著裘瑞雙手。「裘瑞,拜託,拜託嘛。我很想跳。我一直都有上芭蕾課,所以不會笨拙僵硬讓你看起來很差勁,而且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幫我加強節奏感。我會從早到晚一直練!」
美樂蒂盯著辛蒂,無奈地抬眼看我,試著露出笑容。裘瑞看起來被逗樂了,彷彿這不過全是在開玩笑。
辛蒂跑過去張開雙手抱住裘瑞。「裘瑞,讓我跳大利拉!我做得到!我知道自己能跳。」
在遠處的走廊上,我微微聽到巴特吼道:「妳竟敢打算為難我?妳這垃圾東西,我一直護著妳,那些關於妳的下流傳聞,我聽了都不信。我以前覺得他們說謊。現在妳證明了自己就是他們說的那種人!等這宴會一結束,我再也不想見到妳!」
「嗯,」裘瑞說道,顯然被她打動,他又使勁瞪了巴特一眼,「我們可以把僅剩時間都專注在排練上,但是巴特,你的考慮太過不周,你以為我們不需要排練好幾星期。因為這角色我很熟悉,我自己應該不會遇上太多困難,可是辛蒂,妳從沒看過那齣特別的芭蕾劇。」
他的藍眼再次發亮。「不勝感激。我能否說,妳覺得我多美,我就覺得妳再美上十倍。」
巴持,我那復仇之子,就要得到他應得的了。我緊抓著自己的期盼,想要宴會大獲成功然後給予他所需要的自信把握,相信自己擁有朋友而且深受喜愛。我忍住淚水,一再告訴自己那是巴特應得的,也是我們應得的。
那是《聖經》場景!
我的手臂從他腰間垂落。他大可求助於克里斯,就能找到所需的一切,那些安詳、安全感和信念始終滋養著克里斯的人生。克里斯始終努力將巴特視如己出,只要必須先看清克里斯的好,巴特就會選擇視而不見。
「說得好像我想見你一樣!」她尖叫,「巴特,我恨你!恨死你!」
他彷彿預期有一天我會離開他或是比他早死。「親愛的,你會活得好好的,就是這樣。你對這社會很重要,我可不是。」
「哦,媽媽,別那麼古板。時代不一樣了。媽媽,穿著清涼是時尚,是流行。跟我能挑的其他禮服相比,這件很莊重,絕對很規矩。」
在我們共用的臥室中央,我和克里斯朝彼此伸手。我們站在那裡,裹在對方的懷抱裡,緊抱著我們的唯一持續擁有的安全感:那就是彼此。我們身處的大宅感覺好靜,我們像是會孤玲伶地迷失在永恆之中。
「克里斯,你知道裘瑞愛你。有朝一日巴特也會發覺自己愛著你。」
「辛蒂,妳跳得很美,真的。好啦,要是妳能記得感受音樂……注意拍子,作為一個新手妳就能給出一張出色的表演成績單。」
「他會繼承多少美金的財產?」我問道,「一千萬?五千萬?還是更多?十億?二十億?三十億?還是更多?」
她對我露齒一笑。「嘿,媽,妳始終是個芭蕾教練?我不相信自己像妳要我相信的那麼好,不過我會為這場表演全力以赴,要是我失敗,不會是因為我沒努力。」
「爸爸、媽媽!」辛蒂喊道,奔下樓梯朝我們而來,拎起她火紅長禮服的裙襬免得絆倒。我轉頭不敢置信地盯著她。
約爾搖搖頭。「上帝不屑於賣弄炫耀財富與虛榮。我不贊成辦這場宴會。你大可用更好的方式,例如資助慈善機構來表明自己對活在世上的感激之情。」
克里斯一臉高興地笑著,他搖搖頭。「親愛的,不會,宴會後我們都太累。遺囑的宣讀預定是在隔天。」一抹陰影令他神色黯淡下來。「我不記得那份遺囑裡有任何會毀了巴特生日的事,妳呢?」
我可以去怪那風,或是命運、星辰,但我仍責怪自己的媽媽。
「等寶寶出生,我們又能一起跳舞了。」他說完就親了她。當他起身再次跟辛蒂一同練舞,她崇拜的目光緊緊黏著他。